古三爺眼中含笑，心想，這還真是個聰明又不失老實的女子，實在是有趣的狠，既然是她的人，他假裝不知道緣由的護一回，想來也不要緊。這麽想了，古三爺就起身了，對著外頭問了一句：“什麽事情，這麽吵嚷。”

下頭人一個比一個機靈的，古三爺雖然沒有露面，可她們卻曉得，老爺這分明就是要管這件事了。

聽著院子裏動靜的，不僅僅有高蘭房裏的古三爺，還有在自己寢室裏的劉氏。劉氏聽到古三爺的聲音，氣的捏在手裏的帕子都松開來，一口牙齒都要咬碎了。

阿菊是個機靈的，見著古三爺管了，立刻從嬤嬤的手裏掙脫開，逃進了高蘭的房間，不擡頭看古三爺，只是使勁的給高蘭磕頭，也不說話。高蘭沒有辦法，只好去扶了她起來，嘆氣對古三爺說道：“我這算是幫了她還是害了她還兩說，三爺，您說了算。”

“好一個您說了算，就把責任推的一幹二凈了！”古三爺哈哈大笑起來，也不去看阿菊，只是丟下一句：“你用著稱手就行，不要叫她再惹事了！”。阿菊聽了，心裏大喜，不停的說著“謝謝高姨娘”還磕頭，直到高蘭去扶起她來。

高蘭不知道外頭發生了什麽，但曉得一個巴掌拍不響的道理，道：“好了，三爺走了，你起來吧。不論前頭做了什麽，以後不要再做了。”

阿菊臉一紅，她看不懂這個比自己還小的姨娘，雖然她小，可顯然她懂得不少。至少她剛才惹事的事兒，人家高姨娘是看的分明的。

古三爺曉得自己給高蘭撐了腰，想要她過的太平，還得去安撫一下劉氏，於是從高蘭那裏出來就去了她房裏。劉氏正掩面哭泣，從手指縫裏見著古三爺進來，哭聲就更加大了。都說糟糠夫妻不下堂，那都是幾百年前的事兒了！

“怎麽，覺得委屈了？”古三爺皺了眉頭，心想著劉氏一把年紀，早過了嬌滴滴的年紀，還學人家小姑娘家的掉眼淚，難不成自己還要去哄她不成？

劉氏立刻抹幹了眼淚，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原來是三爺來了。不知道三爺順了意，還來我這裏是看我笑話，還是要教訓我兩句？”

古三爺鐵青了一張臉，實在是沒有哄劉氏的心情，正要發火，前頭傳來了噩耗。古五叔惶急火燎的跑到客廳裏，哆哆嗦嗦的喊道：“老爺，夫人，不好了，大不好了。”古三爺知道古五叔不是個沈不住氣的人，心裏一沈，定然是發生了大事了。於是顧不得什麽禮儀，一下子揭開簾子跑了出來，問道：“什麽事？”。

古五叔看著從古三爺身後跟著出來的夫人，磕了個頭，道：“老爺，夫人節哀，大少爺，沒了。”古五叔這話猶如晴天霹靂，打在了本來就心裏不舒坦的劉氏心上。不等古三爺開口再問，劉氏就沖了上去，也不管什麽禮儀，揪住了古五叔的衣服，道：“你說的是真的？”。

谷五叔哭著道：“說是大少爺帶著鬼子去追了共產黨，被打死在了山林裏，如今叫人擡回來了。擡大少爺回來的人說，在那樣的山裏頭，能尋得一個全屍回來，已經是萬幸了。”

“人在哪裏？”古三爺喘過來一口氣，臉色鐵青的說道：“帶我去。”

“我也要去！”劉氏從不喜歡去前院的，此刻也完全忘了自己的規矩，一雙手死死的捉著古五叔的袖子，眼神卻如蒼鷹一般狠戾的盯著古三爺。

古三爺突然聽聞兒子的死訊，人也老了半截，可被劉氏這麽一盯，竟然生出了些許的怨怒來，冷笑道：“女人家的，沈不住氣，也不知道消息真假，待我去看了你再哭不遲。”

古五叔一臉的尷尬，他哪裏會那麽不清白，就放任人送別人進古宅冒充大少爺，可古三爺都這樣說了，他自然要順著古三葉的話來說，於是對劉氏勸道：“是我冒失了，等三爺確認了是不是大少爺，夫人您再哭不遲。”古五叔都說了這樣的話了，劉氏自然不能再拽著古五叔的袖子不放，只能巴巴的看著古三爺帶著古五叔往前頭走了。

古三爺一離開後院，就再也沒有一個好顏色，古五叔小聲的湊到跟前說道：“給了來一個人一塊銀元，封口送走了。大少爺的過身的身子就放在偏院裏，您看怎麽處置？”。古三爺腳邁向了偏院，咬著牙不發出一個聲音來。到底是自己看著從繈褓裏長大的孩子，到底是這麽唯一的一個孩子，當他看見那白布蓋著的木板時，古三爺的身子忍不住一顫。去揭開布的手也顫抖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麽，輕飄飄的單子揭了兩回都從手裏掉了下來，沒有揭開。

“三爺，我來吧？”古五叔說著，替古三爺揭開了簾子。古青的臉上盡是汙泥和驚恐，表情扭曲的，古三爺有一瞬間都覺得這不是他的兒子。古五叔曉得古三爺心裏難過，於是盡量輕聲說道：“來人說，大少爺過身應該有些日子了。”

“燒了。”古三爺一把蓋上了古五叔揭開的白布，臉色鐵青的說道：“不爭氣的不孝子，既然入不得祖墳，不如燒了來的幹凈！”

古五叔大驚，人死後都講一個入土為安，若是燒了，那豈不是連投胎的機會都給古青嗎？夫人知道了，不知道還會鬧成什麽樣子。思索再三，古五叔決定還是要提醒一句，道：“三爺，夫人不會同意的。”

“不必告訴她了。”古三爺異常冷靜的說道：“燒了，找個地方就埋了吧。跟夫人就說，來人想訛錢，送來的不是大少爺。”

古五叔一時間弄不懂，不曉得古三爺是想隱瞞古青的死是為了夫人還是為了新得的小姨娘。若是劉氏曉得高蘭成為姨娘的第一天就是自己兒子的死期，往後就算不把高蘭在整死，也不會叫她好過了。

“去吧。”古三爺催促了一聲，古五叔這才叫人趕緊下去安排了。

“停幾日？”臨出門，古五叔還是問了一句。

古三爺沈思了片刻，道：“不是說都死了有些日子了嗎？軀殼一具，早涼透了，這就燒了吧。”

是夜，梅花村的裏燃起了一堆火，一股子難聞的焦臭味傳遍了村落。

高蘭坐在房裏，聽著本來安靜的村子裏，傳來了陣陣的狼叫，小聲問阿菊道：“這是什麽聲音？”

“狼叫呢，姨娘。”阿菊也白著臉，不曉得為什麽好久沒聽過的狼叫了起來。

隔著一道墻，劉氏冷著臉坐在火盆前頭發呆。她其實並不相信下人的話，有人說是古青，有人說是騙子隨便送來了的死人。古三爺平時雖然心善好施，可她卻仿佛失去了什麽一樣。空氣裏彌漫的味道裏，讓劉氏覺得有幾分熟悉。看著火盆裏的火苗，她仿佛看見了古青小時候的額臉蛋。

“夫人！你這是幹什麽！”小紅驚嘆道，一把將幾乎已經貼著火盆的劉氏給從盆子邊上給拽了出來。

劉氏苦笑道：“噢，我還以為我看見青兒了。”

小紅沒有說話，下人們雖然沒有都說那個被燒掉的就是古青大少爺，可她卻曉得，那一定是。因為老爺今天進了佛堂。平時老爺從來不信佛，沒什麽事兒，他進去那裏做什麽。可她也曉得，這件事不該跟夫人講。白天她得罪了高蘭姨娘的丫鬟阿菊，往後自己是什麽後果，都是很難說的事兒，如今失去了少爺的夫人，哪裏還有將來呢？

劉氏擺擺手，道：“夜深了，你去睡吧，今兒不用起夜了，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小紅也不敢多說，答應了一聲，扣上門就退了出去。

第二天早上，高蘭去給劉氏請安的時候，小紅也才從外頭進來伺候夫人。小紅先進去，高蘭在外頭等著，只聽見小紅一聲尖叫，她也沒有動，只在外頭靜靜的等著。

“夫人，夫人！”小紅淒厲的喊叫聲立刻驚動了很多院子裏的人。

古三爺很快也來了，他瞟了一眼站在人群裏那樣孤單蒼白的高蘭，沒有去管她，他這兩日，連著經歷了人生的兩大苦難：中年喪妻，老來喪子，真不知道，還有什麽是他沒有償還的罪孽，非要用這種方式來救贖。

很快，古宅就白了一片。

高蘭也帶了孝，跪在了禮堂裏，不過不是以妾室的身份，而是以管著後院的姨娘身份。小紅是個不錯的，性子剛烈的，忠義殉了主人劉氏，所以靈堂裏設了兩幅棺木。

古三爺靜靜的燒了一會子紙錢，古五叔怕他撐不住，道：“老爺，您去歇一歇吧。”

“五叔，你說，我是不是做了很多錯事？”古三爺的語氣平靜，可古五叔也曉得他心裏難受的很，於是安慰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不是你的錯，誰都沒有錯，是世道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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