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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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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山。

茴離站在搖歡住過的山洞裏,看著石床邊那池清泉,打量著這簡陋的居所,一直緊蹙著的眉心漸漸舒展。

他緩步走到石床邊,手指撫摸著冷硬的石床,輕輕地坐在了床沿上。

他找了兩千多年,上窮碧落下黃泉,翻過冥界陰司的命薄也搶過仙界主寫命格的主司,這茫茫三界,哪怕知道搖歡的命數並不在三界之內,也依舊想法設法地去找她。

只是沒料到,多年未尋得,是因尋川重塑了她的仙骨,把她藏到這處原本用來封印他的封印之地,這才音訊了無。

若不是……若不是龍族成年換鱗之劫,龍氣引得長央城外魔界妖物暴動,還不知道他要繼續這樣找多久。

他看著手中那片翠色龍鱗,龍鱗光澤已暗淡,昨晚的餘熱到今日早已不覆存在,觸手間只有死物的涼意。

他昨夜聞訊匆匆從嶺山趕來,到驪山山灣溪水處,翻地三寸才在溪底淤泥裏找到這一片龍鱗,這會看著這片翠色的龍鱗似透過這片龍鱗看見了她一般,忍不住微微笑起來。

他起身,邁出山洞。

走到了槐樹下。

這棵存活了近兩千年的槐樹,樹幹錯落繁茂,雖已近冬日,樹葉蒼翠茂密,陽光從樹影偷隙中落出,洋洋灑灑,如細碎的金葉子,鋪了滿地。

茴離伸手,他的手指輕輕地撫觸著槐樹粗糙枯老的樹皮上,直到感覺指下的槐樹在輕微顫抖,他才收回手,那眸色暗湧,深不可測:“放心,我不會毀她所惜之物。”

槐樹有些冤枉:“我只是怕癢。”

作為一棵樹,還有癢癢肉,他真是羞於啟齒。

茴離原本已打算離開,聞言,輕笑了一聲,再看這棵槐樹時眼神有了那麽幾分吊兒郎當:“怕癢?那她可時常這麽逗你?”

槐樹不知道他說的是誰,他身上魔界的氣息濃郁,讓他有些不太舒服。

“尋川以你為陣,看來兩千年前他便先找到了。說起來……”茴離睨了他一眼:“我還真是羨慕你能和她朝夕相對。”

槐樹這會聽出這魔界的人說的是誰了,他看著搖歡長大,對搖歡的感情裏還真有那麽些愛護之情。只是聽這人酸溜溜的語氣,勸慰道:“那不是什麽清凈的日子。”

只是她一走,整座山哪怕還有花草妖精每日嘰嘰喳喳的,總歸是有些……太安靜了。

茴離不語,靜靜地看了他一眼,擡步下山。

這處封印乃當初創世神所設,尋川命中有劫,此劫浩蕩,雖還未發生,創世神未免尋川入魔,唯恐禍害蒼生,便用畢生神力把尋川困入封印之中。

如今此處封印已破,那尋川必然受傷不淺。

茴離勾了勾唇角,遙望長央城的雙眸似有海浪擊石,澎湃中露出了難掩的戾氣。

——

尋川一來,搖歡立刻老實了。

她乖乖縮回玉石池裏,擼起的袖子不動聲色地放下,她趴在池邊,化出尾巴搖了搖。龍尾把水面甩得水珠四濺,她在這漫天落下的水珠裏笑得格外討喜:“帝君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她差點就要擼袖子沖出去逮神行草了,簡直毫無防備。

尋川看了眼躺在地毯上裝暈裝得格外認真的神行草,徑直繞過,走到池邊。指尖一劃,搖歡便毫無抵抗能力地化為了原型。

她原本趴在池邊搖尾巴,這麽突然地被迫化形,下巴磕在玉石池上,疼得她齜牙咧嘴,“嘶嘶”吸著冷氣。

尋川瞥她,明知她是裝出來的,還是伸手在她下巴上摸了摸。

他的手指修長,微帶暖意,這麽輕輕地摸著她的下巴,莫名就讓搖歡心底有些癢癢的。她捧著腦袋有些不自在地避開了他的手,擡眸對上他的視線時,頓了頓,有些嬌嗔道:“搖歡已經成年了,帝君怎麽沒個分寸,不說一聲就要看人家身體。”

她的聲音嬌嬌軟軟,又學了無名山那狐妖和過路書生講話,雖沒狐妖天生狐媚,那風骨倒是學得像了一半。

尋川看著自己的手,手指似有些發燙。他默默地收回來背在身後,一時竟有些詞窮地接不上話。

玉石池有些小,搖歡化了原型哪怕盤起龍身也占滿了整個池子,動彈不得。

見帝君在仔細打量她的龍鱗,知他是關切她的傷勢,也回頭看了眼新的龍鱗,那青翠色如玉竹般的顏色深得她心,就跟她喜歡的翡翠一樣,碧綠碧綠得格外好看。

以後要是混得不好,又來不及找來錢,她隨便拔下一片龍鱗應該也能江湖救急了。

裝暈的神行草悄悄翻白眼……掉進錢眼裏的小蠢龍!連自己的龍鱗都不放過。

他一翻白眼,搖歡就看見了,立刻用龍爪子劃拉著帝君的錦袍告狀:“帝君你快看神行草,他在翻我白眼。”

話音剛落,“撕拉”一聲清脆的裂帛聲。

搖歡錯愕地扭頭,看向被自己利爪劃開一道大口子的白衣,整條龍驚呆了。

她不敢置信地捧著自己的龍爪,看著如今異常尖銳的爪尖,再看看帝君破了大口子的衣服,掩耳盜鈴一般飄開視線,匆匆忙忙化回人形鉆進了玉石池底,生怕殃及。

神行草一直瞇著眼睛悄悄打量著,見此情形憋笑憋得快喘不上氣來,直到破功,他也不好意思繼續裝暈,一打滾坐起來,哈哈大笑:“小蠢龍一成年就知道撕帝君的衣服。”

餘香來不及捂住他的嘴,這會尷尬地看了一眼神色覆雜的帝君,趕在他開口前牽起神行草:“神君恕罪,餘香這就帶神行草出去。”

尋川側目,見神行草一張臉因憋笑憋得通紅,語氣尋常道:“無妨,既忘形便食補。辛府後院草地寬廣,去那待上一日再回。”

晴天霹靂。

神行草眼前頓時灰蒙蒙的,他神情沮喪,可憐巴巴地望著尋川:“帝君,我才三歲……”他還小呢,童言無忌當不得真。

尋川似笑非笑:“廊檐盡頭有鳥獸築巢,巢裏三兩鳥蛋卻不見鳥獸。你若嫌著無事,幫著一起孵蛋也可。”

神行草皺著小鼻子,當下苦了一張臉:“我還是……去吃草吧。”

他原本還抱著僥幸,覺得帝君應該沒有聽到他那句“蛋生的都笨”,這會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帝君不止聽見了,還秋後算賬了……

餘香抿了抿唇,掩住差點露出的笑容,趕緊牽著神行草離開。

搖歡一聽神行草要吃草,更不敢冒泡了。她小心地聽著周圍的動靜,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骨碌碌轉動著,看著就是一副機靈相。

尋川倒沒有跟她計較劃破衣裳的事,指尖銀輝一閃,昨夜搖歡見過的那條銀色小魚靈活地躍入水中,幾下游到她面前,輕啄在她的鼻尖。不等她伸手去抓,那銀輝一閃,沒入池中再也找不到蹤跡。

搖歡委屈地摸著鼻子探出腦袋來,嘟囔著埋怨:“我花容月貌的,小魚啄壞了誰賠?”

花容月貌?

尋川看了她一眼,故意冷淡了些:“哪裏啄壞了?”

哪裏也沒啄壞……

搖歡捂著鼻子湊到池邊,目光有些心虛的在帝君白衣上停留了片刻,伸出那只白玉細瓷般的手遞過去:“這只手弄壞的,帝君要是看著不順眼打它好了,我絕對不心疼。”

“你不心疼自有人心疼。”尋川望了她一眼,把辛娘昨夜遞給他的紙鶴放進她遞過來的手心裏:“這是霧鏡給辛娘的口信,應是封毅帶走她時在長央城停留了一晚才讓她有機會給辛娘留下紙鶴,若是遇到你,讓辛娘在你成年換鱗時救助你。”

搖歡摸著紙鶴,表情一下就凝重了,紙鶴上的法術維持不久,在昨夜尋川看過後便已失效。

但昨夜辛娘會趕來驪山,又出借對她而言視若珍寶的玉石池,搖歡心裏隱隱猜到是和霧鏡有關,現在由帝君證實,心裏一直無處著落的一處像是突然被填補了,沈甸甸的。

當日霧鏡不留一句話便離開,搖歡不知她是自願還是封毅強求的,又擔心又難過。一路追至這裏,終於得到音訊,哪怕只是手心裏這個小小的紙鶴,也足以慰藉。

不管當日真相如何,搖歡都能想象到,像封毅那樣的壞道士,肯定不會善待霧鏡。她這一路和封毅這種倒胃口的蠢道士在一起,還能惦記著她,她光是想著,心情就尤為覆雜。

她閉上眼,濕漉漉的雙手抱住帝君的手臂,輕輕地把臉貼在了他溫熱的手心裏。她浸在玉石池裏太久,手和臉都是觸手冰涼,這會貼著帝君溫暖的手心,忍不住蹭了蹭,像是在撒嬌一般,那墨黑的長發順著她的耳畔落下,有幾縷就頑皮地貼著他的指尖。

尋川猶豫了一下,擡起另一只手,把她的長發勾至她的耳後。

她的耳廓精致小巧,膚色白皙,在水光裏就如泛著光的玉瓷,白得有些晃眼。

她緩緩睜開眼睛,看著窗外的陽光,眼裏漸漸泛起了幾分懷念:“我喜歡在無名山上的日子,霧鏡會給我講故事,我無聊了可以滿山捉弄妖精,還有待我很好的土地公……他會給我送野山參。”

尋川靜靜聽著,剛被她勾起了幾絲惆悵,便越聽越不對……

她懷念的……其實只是無名山上的野山參燉野山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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