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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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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靖堯是個生活機器人,哪怕回到主屋,生理時鐘還是一樣沒有變化,早上六點半準時起床,後面的行程一樣規律地進行。

當然,有了昨天那場早餐災難後,他選擇回到主屋過夜也是希望能有頓完美的早餐。

一日之計在於晨,早餐很重要。

位在內湖的主屋是一棟三層洋房,占地寬廣,設計簡樸穩重,自然也是出自韓靖堯之手。他依著長輩的想法設計,雖不追求奢華,卻吸睛度十足。

而偌大的庭院則是由身為園藝家的韓母一手設計的。

韓家的長輩一向早睡,早上也是聽到管家告知,才知道韓靖堯回家過夜的消息。

韓家老夫人在孫子入座後,馬上開口關心。

「你怎麽自個兒回家啦?我們家孫媳婦呢?」

韓靖堯開心地看著一桌豐盛的中式早餐——軟嫩的蒸蛋、三道油亮青脆的炒青菜、兩道自制的腌漬物,桌上的每道菜都來自韓家廚娘的完美手藝。

「奶奶,您應該關心的是您孫子我,怎麽開口就是孫媳婦呢?」

老夫人揮著小手絹道:「我關心你做什麽呀?你長得又高又大,關心你那多沒意思呢,我們家雅年纖細柔弱、文靜可人,才需要大家去關懷——」

韓靖堯大笑,端起碗,幫奶奶和自己盛稀飯,只要他在家,盛飯就是他的工作。

纖細柔弱、文靜可人?奶奶一定想也想不到,她的寶貝孫媳婦在提離婚請求時,那堅定的態度還讓沙場上廝殺無數的黃律師當場嚇到不知要如何反應,說不定他的妻子根本是只披著羊皮的母老虎呢。

「看你笑成這樣,心情這麽好啊?話說你這次怎麽自個兒回家啦?」老夫人又問。

「哦,昨天應酬太晚,內湖離宴客會所比較近。」韓靖堯輕松帶過。

老夫人滿意點頭。「這樣才對,你一身酒臭味還回家吵人,忙的也是雅年,還要照顧你,鐵定整夜都別睡了。那你回來家裏,有和孫媳婦說吧?」

韓靖堯點頭,挖了一大匙蒸蛋到自己碗裏。「當然。」

顧慮到長輩不適合受到驚嚇,他選擇隱瞞她住院的事。

老夫人苦口婆心地道:「壞小子,你可得對孫媳婦好一些,雅年可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女人,你也不想想自己有多難伺候。」

韓靖堯勾著痞笑,只要遠離商場上的算計,在這個家裏他永遠都是任性、愛耍賴的大男孩。

「奶奶的說法和爺爺一模一樣,我都懷疑我是外頭撿來的,孫媳婦才是韓家的小孩。」

說著,他將拌著蒸蛋的稀飯吹涼,大口吃進嘴巴裏,才剛入口,味蕾接收到訊息後,隨即頓住。

他緩慢地咀嚼著,同時將碗拿高,仔細觀察碗裏的蒸蛋,色澤和軟潤度並沒有什麽不同……

老夫人發現他的異樣,好奇地問道:「怎麽了,蒸蛋裏頭有金塊嗎?」

韓靖堯皺起眉。「味道不一樣。」

他以為所有的臺式蒸蛋應該都是一樣的味道,哪怕要比個高下,也不應該是擁有多年經驗的韓家廚娘落人之後——

老奶奶慧黠一笑,完全明白孫子的困擾,她吃過孫媳婦煮的蒸蛋,當然知道其中藏的巧思。

「就說你挑嘴還不信?是不是覺得這個蒸蛋和雅年做的蒸蛋口味不同呀?那是因為你很難養呀,雅年是用熬雞骨的高湯來蒸蛋的,蒸蛋不過是一個早點罷了,誰有這種閑功夫啊?你這小子還搞不清楚孫媳婦為了要讓你吃得開心、滿足,下了多少功夫。」

韓靖堯沒說話,心裏卻有藏不住的得意。

妻子任性歸任性,她的認真倒是誰都比不過。

這三年,她除了廚藝精進不少,日語也進步神速,之前在應酬的場合上還可以跟日本廠家說上幾句;品酒也學得不錯,雖然不愛喝,但在公司宴請賓客時,倒是替他選了不少支好酒,得到許多讚美,賓主盡歡。

她很認真地當他韓靖堯的妻子。

但,他也有釋出善意不是嗎?

雖然她莫名其妙鬧脾氣離家出走,還讓自己生病住院,甚至提離婚,但他用行動表示他的想法——將婚戒重新套回她的手上,所以她別再鬧脾氣了,溜跶夠了就乖乖回家吧。

「唷,還真的回來了?」韓家老爺子在韓父和韓母的攙扶下來到餐桌旁。

老人家這兩天腿痛得厲害,但還是不願意躺在床上,堅持要下床走動,飯來張口、茶來伸手的多沒意思呀。

韓靖堯放下碗筷趨向前,接手幫忙攙扶老爺子入座。

「我的孫媳婦有回來嗎?」老人家東張西望問著。

韓靖堯因長輩問出同樣的問題,失聲笑了出來。

老爺子無奈地搖頭。「瞧這小子開心的樣子,像中大獎一樣!」

待大家入座,韓靖堯一邊幫忙盛稀飯,一邊回答長輩重覆的提問。

「真喜歡人家的蒸蛋,就對孫媳婦好一點,聽懂沒?」老爺子聽完老伴說的事之後,又叮嚀孫子幾句。

「知道了。」

他當然會對她好,他是盡責的丈夫,所有應盡的家庭責任,他一樣也沒少。

餐桌上和樂融融,韓靖堯很開心,雖然早餐和之前吃的不一樣,他還是吃得很多,也吃得很飽。

八點半,司機準時來接人,他坐在車子裏,嘴角上揚,聽著輕音樂閉目養神,連司機都能感受到老板如沐春風的好心情,和昨天的移動式噴火龍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韓靖堯當然沒註意到司機內心的激動,他心情好是因為他相信一切將會按照他的計劃進行,他的女人、他的妻子會和過去的每一天一樣溫順聽話。

當然,下午他還要抽空到醫院盯著老婆換到個人病房才行,不轉院可以,但更換病房這件事沒得商量。

直到十點半,早上的會議正在進行,他都認為這幾天的烏龍事件已近平息,誰知道陳秘書在這時接到內湖主屋的緊急來電,趕緊將手機交給他——

才接起,韓母就在手機那端氣急敗壞地叫著。

「兒子啊,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怎麽會和雅年離婚?!你岳父岳母現在在家裏,親自將雅年的婚戒送回來,他們說是你同意和雅年離婚的!你岳母含著眼淚求韓家放人,說你根本不愛雅年,這個婚姻根本沒意義!兒子啊,早上不是才說要好好對待人家的嗎?你真的要和雅年離婚?」

他的計劃全失控了,他匆匆結束和母親的通話,顧不得尚未結束的會議,驅車趕往醫院——

他清楚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妳負責跟韓家的長輩說,他們同意,我就同意。」

他沒想到當時得意、自信滿滿的反擊,會在此刻打擊得他幾乎毫無招架之力……

※※※

告別連日的陰雨綿綿,今天天空總算放晴了。

餘雅年戴著口罩、披著小外套,來到醫院的中庭花園吹風、曬太陽。

她知道生病的人是不能吹風的,但整天待在病房裏實在很悶,吹著微風,加上有溫暖的太陽曬著,應該還好吧?反正看護林阿姨也說病人能維持好心情才是最重要的。

這時崔可正巧經過中庭花園,看到坐在石椅上的餘雅年,便走了過來。

「雅年。」

餘雅年擡頭,淺笑。「崔老師,你來啦。」

崔可在一旁坐下,將送來醫院給母親的保溫鍋放在一旁。「今天可以下床吹風了?」

餘雅年笑道:「今天沒發燒了,再不曬曬太陽,人都快發黴了。」

「不發燒是好事。」

「崔媽媽今天也沒發燒了哦。」

「喔,那是兩件好事。」

兩人相視一笑。

「雅年喝不喝韓式人參雞湯?」崔可問道。

「當然,崔老師親自下廚,那味道肯定很好,絕對不能錯過。」

「我還準備了一些小點心,讓大家解解饞。」

「真的嗎?太好了。」

「雅年順便再幫我評鑒看看,臺灣人喜不喜歡這樣的口味。」他的點心屋即將在東區開幕。

「沒問題。」

「雅年真的不來幫我?」崔可問。

餘雅年搖頭。「我不行的,我的手藝還沒厲害到能用來賣錢。」

崔可一直希望雅年能夠到他的點心屋工作,於公於私,他都需要她。

「我說妳可以就可以,別忘了我是妳的老師。」

餘雅年閉上眼睛,微仰著下顎,享受著微涼的風。「呵,謝謝老師的讚美嘍。」

他們一句一句聊著,氣氛很輕松。

早上起床時,她看到右手的無名指上套著那只婚戒,看護林阿姨說,昨晚近十二點韓靖堯來過,直到一點半左右才離開。

有什麽意義呢?

說穿了,他只是不習慣她的叛逆,覺得她沒事找事做,所以來到醫院替她將戒指套上,以為這樣就是他的讓步,如果她夠識相的話就該聽話,快點結束這場鬧劇,回歸到過去的生活,當他韓靖堯的妻子。

當了他的枕邊人三年,雖然得不到他的心、得不到他的愛,但不至於看不透他這一點心思。

韓靖堯就是這樣的男人,以為世界在他腳下,以為他能掌控一切。沒錯,他太成功了,他確實擁有了一切,只是有些事、有些情感,不是那麽容易就能夠唾手可得的。

她累了,她不想再當唯唯諾諾、拚命討好他的妻子,她只想當原本那個最簡單的餘雅年。

後來爸爸媽媽來看她,告訴她,爺爺同意了,然後自己喝了個爛醉,還一直放聲大笑,像是把這三年累積下來的憋屈一次釋放出來。

爸爸說這是最後一次問她的意願,她的答案不變,所以如昨天媽媽計劃的,他們今天早上將親自前往韓家說明,順道將婚戒歸還。

「雅年。」

餘雅年睜開眼,側頭看向崔可。

崔可溫柔地微笑著,待在同一間病房其實很難藏得住秘密,昨天雅年和她母親所說的計劃,他都聽到了,所以他知道雅年正準備辦離婚。

「我喜歡妳。」

崔可的深情告白令餘雅年一怔。

「我是真的很喜歡妳,如果可以,請給我追求妳的機會。妳會發現被人喜歡的感覺很不一樣,我不會讓妳不開心。」

餘雅年看著他,她不是不明白崔可的心思,只是她性格固執,雖然放下了婚姻,但並不代表她還能夠喜歡上另一個男人。

她正要拒絕,沒想到身後卻傳來某個低沈冰冷、仿佛壓抑著怒火的嗓音——

「原來如此。」

餘雅年驚訝地回頭,意外迎上韓靖堯森冷的註視。

她不自覺站起身,知道他誤會了,正要解釋,停頓了半秒,突然覺得也沒必要了。

「原因是他吧?」韓靖堯的嗓音像是從最陰暗的深淵傳來,冷得讓人頭皮發麻。「我說過他喜歡妳,妳接受他了?」

男人的語氣不是疑問,而是質問。

餘雅年有些懵了,接受崔可?她自嘲一笑,雖然她了解他,但顯然地,三年的相處,並沒有讓他了解她。

她淡然地說:「隨你怎麽想。」

「隨我怎麽想?」妻子的鎮定和不在乎擊垮了韓靖堯最後的理智,他從牙縫中迸出一聲嘲諷的冷笑。「嘖,還需要我想嗎?光天化日之下,你們肩並著肩坐在花園咬耳朵,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們的好事,難道身為別人老婆的妳,都不會覺得羞恥?」

餘雅年仰起下顎,勇敢地迎視他的怒火。

男人真的很奇怪,自己不喜歡的,卻不允許別人喜歡?男人可以和別的女人暧昧地共進午餐,甚至在同一間房裏獨處,卻不允許自己的老婆和別的男人坐在同一張長椅上?

崔可上前一步。「韓先生,你話說得太重了!我是喜歡雅年、想要追求雅年沒錯,但她並沒有做出對不起你的事!」

韓靖堯一身的寒氣,居高臨下地冷視著眼前的男人。「我有跟你說話嗎?」

從第一次見到崔可時,他就知道他是一根刺,但他沒預料到這根刺可以將他刺得那麽痛,痛得幾乎讓他失去理智!

他瞅著自己的老婆,眼裏燃著怒火。明明只要上前一步就能碰觸到對方,卻仿佛有一道無形的溝壑橫亙在他們之間。

乖乖的真有這麽難嗎?

她只要像過去的每一天一樣,笑著迎接他上下班、笑著陪他吃飯,這樣會很難嗎?

身為她的丈夫,他給了她所有女人羨慕的一切,難道這樣還不夠?

男人面無表情地走到她面前,伸手擡起女人精巧的下顎。「就是因為他,所以妳才急著跟我離婚是嗎?」

這是一個超級離譜的假設,在全世界都知道她深愛著他時,他以為她還能愛上別人?

餘雅年沒說話,只是平靜地看著他,就算她的心揪痛到快痛死了,也要清清楚楚看著他還能有多殘忍。

不過男人是可以很殘忍的,尤其是怒火沖天、感受到被背叛的男人,會完全失去理智,只剩下「全面攻擊」四個大字——

「不說話?妳就明白承認妳也喜歡他,承認妳好不容易找到肯愛妳的人,反正我也不會喜歡妳,有這樣的男人出現,妳當然得好好把握。妳只要明說就好,不必做那麽多的小動作,離家出走?生病住院?讓長輩到我家說三道四?通通沒必要。」

男人說著殘忍的話語,用指腹摸著妻子顫抖蒼白的嘴唇,雖然動作很溫柔,眼底卻是不帶感情的冰冷……

「事情很簡單,妳只要明白告訴我,妳要去追尋真愛,妳選擇了別的男人,我就會放妳走。畢竟在我眼裏,妳擁有的只是一個妻子的身份,又沒上我的心,不是嗎?」

又沒上我的心,不是嗎?

餘雅年對自己承諾過,不再為眼前的男人流下任何一滴眼淚。

她雙手緊緊握拳,全身顫抖不已,巨大的悲傷在心底翻滾著,她抿著唇、紅著眼眶,蒼白的小臉已毫無血色。

「韓靖堯!」崔可不敢相信為什麽有人可以這樣絕情、殘忍?!

韓靖堯直視著準備替妻子出頭的「下任情人」,臉上雖然沒有一絲表情,眼神更是深不見底,但全身散發的怒火和戾氣卻讓人不寒而栗。

「你想替『你的』雅年出頭?」

話語裏的嘲諷意味是那樣不屑,他不確定只要萬人迷再往前跨一步,他會不會賞他幾拳?

空氣中的戰火一觸即發。

「夠了。」餘雅年深呼吸,撥開他的箝制,往後退了一步。「韓先生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韓靖堯冷笑。「餘小姐認為我們之間還有什麽好說的?」

餘雅年抿著嘴,笑出聲。「是沒有。」

韓靖堯瞇著眼,看著他的妻子準備離開,嘲諷地開口。「乖乖的有這麽難嗎?」

餘雅年停下腳步,仰頭,泛紅的雙眼已經有些模糊……

「是不難。但面對一個不愛我的男人,很難。」

在丈夫明白表示沒將她放在心上後,哪怕這是早就料到的事,還是狠狠地擊垮了她,她曾經明亮的雙眼仿佛蒙上一層塵埃,失去了光彩,只剩下一片黯淡的死灰。

她的痛已經無法用文字去形容了,韓靖堯的每個字、每句話都像一把利刃,一刀又一刀地砍在她心上,讓她痛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她淡淡地又問了一次。

韓靖堯沒說話,只是深深地、帶著怒火地審視著她,最後僅留下冰冷和不屑,轉身離開。

餘雅年望著他離開的背影,是那樣的緊繃而憤怒,她閉上眼,將喉間的哭意一口一口全部咽下。

※※※

因雙方談不攏,離婚的事持續僵持著,毫無進展。

餘家破釜沈舟想結束;韓家打死都不想結束。

當事者的女方想要結束,過自己簡單的新生活。

而當事者的男方在等著他的妻子明明白白告訴他,她要離婚是因為選擇了其他男人,才同意結束。

餘雅年當然不會接受這莫須有的指控,她和她的家人不需要去承受這種罪名,所以餘家人生氣了,就算這三年的婚姻沒有愛情,也有感情,沒必要這樣為難人。

韓母也覺得自己的兒子瘋了,誰都看得出來雅年喜歡的人是靖堯,雅年想要離婚,是因為對他心灰意冷,不想再等待,兒子這是在吃哪門子的醋?

因為雙方都沒交集,所以離婚的事一直擱著。

餘雅年出院後,搬回景美的娘家;韓靖堯則繼續住在信義路的家。

夫妻倆算是正式分居。

餘雅年將所有的課程正式結束,開始認真著手找工作。失去了韓家少夫人的光環,她必須自己養活自己,不能依賴父母和大哥。

韓靖堯一手主導的永續村開發案正如火如荼進行著,他將所有精力全放在工作上,而面對不用休息的工作機器,永利地產各部門的高階主管和貼身助理、秘書都被「當」得很慘,而且愈貼身的愈慘……

這一天下午,韓靖堯來到位於敦化南路林蔭大道上的「仕誠會計師事務所」,這棟辦公大樓同時也是永利地產的租賃產業之一。

老板蔡仕誠是韓靖堯在美國康乃爾大學讀書時的同校同學,雖然是不同的科系,但同為兄弟會,關系自然不同。蔡仕誠原本是在美國工作,這次從美國回來臺北發展,老同學當然必須大力相挺,以最優惠的租金將兩層樓出租給他。

蔡仕誠招呼著老同學進入辦公室參觀,因為是新成立的公司,辦公室才剛裝潢完畢,還聞得到嶄新的氣息。

蔡仕誠大力讚美。「你這地點好,窗戶外的敦化南路特別漂亮!」

韓靖堯拍拍好友的肩膀。「喜歡就好,我等著看你鴻圖大展!」

蔡仕誠大笑。「哪兒的話?我還要靠老同學多多牽線,幫忙介紹一些人脈才行呢!」

「當然沒問題。」

兩人一句一句聊著,遠遠地就看到大會議室外頭坐了一排等待面試的應征人員。

一張清秀白皙的小臉,讓韓靖堯停下了腳步。

是她。

及肩的頭發似乎有修剪過,比之前略短,劉海斜斜地塞在耳後。她臉上化著淡雅的妝,白色的襯衫、及膝的一字裙顯得中規中矩,在她周圍那些有工作經驗的人旁邊,更襯得出她的生澀和緊張。

「有熟人嗎?是誰?不用面試了,直接來上班就可以啦!」蔡仕誠看著老同學的表情,打趣道。

韓靖堯用下巴指了指會議室。「在應征什麽職務?」

「哦,事務所的記賬人員。」

韓靖堯皺起眉,他依稀記得她是國立大學會計系畢業的,嫁給他時才剛畢業沒幾年,當外商公司的財務助理也不滿兩年,工作經歷可謂乏善可陳。

蔡仕誠只在韓靖堯婚宴當天見過新娘一次,每年在美國或臺灣舉辦的兄弟會團聚也不見他帶家屬參加,自然對餘雅年沒什麽太深刻的印象。

「哇,看我幾年沒回來了,臺灣的女孩子都這麽漂亮嗎?你看坐在中間穿白襯衫的那個,典雅又有氣質,看起來多文靜、多溫柔啊,光看著都覺得舒服,不像是來應征的,倒像是哪家豪門的千金小姐。我來看看我缺不缺助理,擺在身邊天天看也賞心悅目!」

韓靖堯整個人炸起來,臉都黑了,整排來應征的人就只有她穿白襯衫!

他一掌用力打在好友背上。

「夠了,你是來臺北開創事業,還是來交女朋友的?如果只想留戀花叢,我會立即將租金調回原價,甚至加倍!」

蔡仕誠打著哈哈。「哎唷、哎唷,幹麽這麽認真啦,我開個小玩笑也不行哦——」

當然不行。

因為她是他的妻子。

因為她被韓家長輩寵得無法無天,才會一身的嬌氣!

他不懂,她為什麽需要出來找工作?難不成崔可不能給她舒適安定的生活?

他瞇起眼,心口莫名地揪痛著。他當然會生氣,好好的韓家少夫人不當,出來找工作會比較順心?對,他是生氣,心口的揪痛和在不在乎無關!

這邊的騷動引起面試者的註意,當然也包括了餘雅年——

是他。

一身合身的西裝,一樣的高大自信和帥氣,臉上的陰鷙和冰冷也依舊。

那樣的人,優秀得像是和她身處在不同的世界。

她低下頭,抿緊唇,臺北太小了,連面試都會遇到不想看見的人,不管他和這家公司有什麽關系,她都有股想離開這裏的沖動。

「下一位,餘雅年。」面試官重覆唱她的名。

「餘雅年在嗎?」

她回過神,趕緊舉手,慌慌張張地拿起皮包起身,在某人灼熱的註視下,雙腿微顫地走進會議室。

蔡仕誠下巴差點沒掉下來——

「呃,老同學……我說……怎麽我印象中,這名字和尊夫人同名同姓啊?而且還愈看愈相像……」

韓靖堯沒說話,瞪著大會議室的門板,眼睛像要著火一樣。

不用說了,那位準是他老婆了。

蔡仕誠冷汗直直冒,因為是老同學,所以他很清楚這家夥有多小氣,剛剛他居然還拿他老婆開玩笑?啊,這下慘了,可千萬別漲租金才好……

除此之外,先不管韓家的媳婦為何要出門找工作,他該煩惱的是,究竟要錄取還是不錄取啊?

臺北就是這麽小,在A地遇著,也有可能在B地遇到,要知道莫非定律是很可怕的,愈不想見到的人,可能轉個彎就遇到了。

又一天,天空下著滂沱大雨。

餘雅年剛覆試結束,站在百貨公司門庭前躲雨。

她的工作經歷始終找不到合適的文職工作,所以她決定換個職業試試,她想到自己對廚具有興趣,便將主意放到百貨公司的專櫃銷售人員上頭。上個禮拜在總公司的初試已經過關,覆試是在櫃上模擬銷售情況,結果還未知曉。

不過她不是很有把握……她仰天看著大雨,表情無奈。

呼,雨好大,連出租車都叫不到。

「Jing,我們在這裏等就好,司機會把車開過來。」

熟悉的嗓音讓餘雅年下意識地回頭,意外撞上他那雙冷鷙深邃的黑眼。

韓靖堯。

葉琳在他身旁,一手拿著名牌服飾的購物袋,另一手則輕勾著他的手臂,臉上露出甜美的笑意。 美麗的葉琳、帥氣的韓靖堯,他們就像一幅畫一樣,好看極了。

餘雅年將視線收回,挺直背脊,緊緊抱住手中的資料袋。不用回頭,她就能感覺得出自己被他深深註視著。

大雨嘩啦啦地下著,濺濕了躲雨的她。

該怎麽辦才好?

「Jing,雨太大了,我們進去等吧。」

她站立難安,葉琳每句嬌柔的話語都快要讓她崩潰。

她身後的男人是她的丈夫,他們一起生活了三年,只不過他身旁的位置,不再是她的。

這時,一位好心的阿姨走向她。「哎唷,小姐啊,雨下這麽大,妳站進來一點啦,妳在等出租車嗎?我的傘很大,我們一起擠,千萬別淋到雨……」

餘雅年此刻只想逃離這裏。

「謝謝阿姨,我有急事,先離開了。」

她不顧一切地跑進滂沱大雨之中——

不顧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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