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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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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嘉慶四年,正月初三,乾隆駕崩,和珅為喪事總理。

然而乾隆棺木尚未入土,廣興即上書彈劾和珅,次日,嘉慶臨朝,宣和珅二十大罪,下獄論處。劉全附逆,與和珅同時入獄。

——————

無論是哪裏的監牢,都不可能舒服。

吳承鑒在廣州坐牢的時候,有人上下打點,算是個異類,但到了和珅這裏,上面風頭正勁,堂堂領班軍機大臣下獄,竟然沒人敢為他出頭。

吳承鑒提了一個籃子,給獄卒塞了一錠銀子,因為早有人關照過,所以獄卒沒有留難,卻還是好心地提醒了一句:“小哥,裏頭那是什麽人你不會不知道吧?這個時候,你居然還敢來探望?不怕惹一身騷啊。”

“當過中堂那位,我不敢招惹,我要見的是他的管家。”吳承鑒笑笑說:“我也不是真的好心來探他,不然誰敢為我行這個方便?我是當初在廣州蒙冤入獄,那個禿子故意進來羞辱我,我現在自然要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就要趁著他下獄,羞辱他回去。”

那獄卒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呵呵,可別把人整死了。”

跟著獄卒,吳承鑒拾級而下,牢房陰暗卑濕,更慘的是冷——現在是正月啊,北京的正月,牢房裏自然不可能給烤炭火的,那冷意猶如寒氣直接從地獄裏冒出來一般。

吳承鑒雖然穿著千金貂裘,卻也忍不住縮了縮腦袋。

手中的火把晃亮腳下道路,牢房很空——大正月的有資格進這裏來住的人可也不多。眼下就關著兩個人。

吳承鑒晃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人縮在一團稻草裏,正在發抖,獄卒給他開了門,然後就走了。

吳承鑒將火把插好,叫喚道:“全公。”

稻草中擡起一個禿頭,就著火光,望見了吳承鑒:“是……是你!”

吳承鑒提了食盒進門,故意不去看隔壁,就在劉全跟前蹲下,說道:“我們一場相識,今日特來給全公送行。”說著以食盒為幾,擺了幾個酒菜。

酒是汾酒,杯子,就只是普通的瓷杯了。

“姓吳的!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對麽?”劉全恨恨道。

吳承鑒道:“我如果說是,你心裏好過點嗎?”

劉全一時語塞。

吳承鑒道:“來吧,喝一口,暖暖身子。這個地方,冷成這樣,委實不是人住的。”

劉全此刻又冷又餓,終究抵擋不住酒食的誘惑,爬了起來,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這酒在食盒裏是溫著的,所以是溫酒,一入肚腹,暖氣四處游走,一下子讓人如處天堂。劉全一輩子都不會想到,區區一杯酒,能為自己帶來這般的享受。

忽然他想起了什麽,搶過另外一只杯子,斟滿了,爬了過去,手伸過牢柱,叫道:“老爺,老爺,你也喝一杯酒吧,暖暖身子。”

吳承鑒這才將目光投向隔壁。

那是一模一樣的牢房,一般的陰冷、卑濕,牢柱的那一邊,一個男人對著墻壁,坐得筆直,聽到劉全的呼叫,不為所動,也沒轉過身來,只是擺了擺手:“你喝吧。”

他的聲音帶著死氣與絕望,然而並不似劉全這般倉皇。

劉全哭了:“老爺,老爺,您就喝一杯吧,自從進了這裏,您就沒一滴水入腹了……這……這怎麽受得了啊。”

和珅這才轉過頭來,借著火光,吳承鑒看清了他的臉,比起上次相見,這人清瘦了許多,容貌雖仍英俊,但鬢角卻多了許多白發。

“這是人家請你的,你喝吧。”和珅說。

劉全啜泣著。

吳承鑒上前兩步,說道:“閣下雖然是巨貪,但於當今也算一位大人物,如果有幸能請閣下喝一杯酒,也是在下的榮幸。請吧。”

和珅眼角瞥了他一眼,隨即轉過頭去,連與吳承鑒說一句話都不屑。

劉全激動了起來,將酒潑向吳承鑒:“住口!住口!不許罵我家老爺!”

吳承鑒躲避不及,被潑了一臉,幸好是好酒,也不算熱,沾到臉上也只是多了些酒香。

“我又沒說錯。”吳承鑒也沒生氣:“他不是貪官麽?而且還是古往今來、天上地下最大的貪官呢。我這麽說他,不算罵人。”

“胡說!胡說!”劉全怒道:“我家老爺……我家老爺都是為了江山社稷,為了大清天下,為了……為了……為了乾隆太上皇啊……”

他忽而就哭了起來:“太上皇啊,太上皇啊!我家老爺伺候了您一輩子,您如今屍骨未寒的,怎麽就……怎麽就……皇上,您不能這樣啊!”

忽然和珅轉頭,低聲輕喝:“住口!”

他雖然已在囹圄之中,在劉全心裏威嚴仍在,這一輕喝,劉全就像被掐住了脖子,再沒了聲響。

吳承鑒另外取了一個杯子,又斟了一杯酒,遞到牢柱那邊,說道:“和大人,今天我來,一來是為了了結與全公的一點緣分,二來也是真想見見你最後的一面,這杯酒,吳承鑒敬你。”

和珅因為喝劉全,頭還沒轉過去,眼皮微擡,掃了吳承鑒一眼,卻半聲不吭。

吳承鑒道:“我知道在和大人心中,我吳承鑒不配來請你喝這杯酒。吳某一介商賈,在領班軍機大臣、領侍衛內大臣、內閣大學士眼裏,能算什麽呢,別說鷹犬,大概連螻蟻大概也算不上吧。”

劉全在旁邊喝道:“既然你知道,還敢來跟我家老爺說話?走,走走!”

他困餓之中,沒了力氣,所以趕人只是靠吼。

吳承鑒笑了笑,道:“不過啊,我有個秘密。”

他靠近了兩步,用有些含糊的聲音,說了一句話,劉全沒聽明白,和珅卻倏地回頭:“你……你說什麽?”

吳承鑒道:“就是和大人聽到的那個。”

“你是說你……”

“嗯。”吳承鑒點頭:“我知道青史。所以這一次來看看你,其實不是敬你,不是恨你,也不是憐憫你,只是來看看……一個青史人物。”

和珅在火光下盯著吳承鑒的眼睛,他人之將死,心境卻靜得出奇,銳利的目光仿佛能瞬間剖出吳承鑒內心深處最大的秘密一般。

他再想不出,在這種時候對方還拿這樣一個謊言來騙他有什麽意義,因此竟選擇相信了。

“青史,青史……”和珅喃喃道:“那麽,人是有輪回的麽?”

“我不覺得有。”吳承鑒道:“我覺得,每個人的一生,都是一個個的意外。因為是意外,所以更值得珍惜啊。”

“意外……呵呵,呵呵……”和珅笑著,又不像在笑。

吳承鑒再次舉杯:“和大人,喝一杯?”

和珅竟然伸手接過,喝下了酒:“酒還可以,就是杯子太次。”他輕嘆了一聲:“我這輩子,就是美酒錯斟了劣杯,一身濟國安邦的能耐,也只能錯付於茍且之事,嘉慶既然這樣待我,將來青史之上,恐怕我也將徒留一個罵名了!”

“是否劣杯,暫且不論。”吳承鑒道:“但是否美酒,也值商榷啊。”

劉全怒道:“我們老爺自然是……自然是美酒!不但是美酒,還是絕世無雙的美酒!”

“是麽?”吳承鑒道:“在我看來,美則美矣,可惜裏頭有毒,而且是絕世無雙的劇毒。”

“住口!”劉全喝罵著:“你胡說,你胡說!雖然外頭都罵我們老爺是……什麽權奸,什麽巨貪,可我劉全清楚,我家老爺斂財,也不全是為了他自己,而是為國、是為君!沒有我家老爺開創議罪銀之制,清理內務府,革改粵海關,準噶爾怎麽平?回部怎麽定?大小金川怎麽打?朝廷沒錢——當時朝廷沒錢你知道嗎?”

吳承鑒道:“全公說的沒錯,和大人斂財,一開始的確有為國為君的動機在內。可是然後呢?他自己的貪腐就不說了,單單一項議罪銀制度,竟然允許貪官以錢贖罪,交了銀子,就不用再受國法懲處了,如此一來,國家法度對貪官還有什麽震懾?貪官們甚至想著要多貪一點銀子,將來萬一被查到可以用來繳議罪銀免罪,於是官員們就變本加厲地去貪汙!吏治因此敗壞,民風因此敗壞,國家的根基也因此敗壞。和大人,以您的見識,難道能看不到這項制度,無異於剜心頭之肉,來補手足之瘡麽?有術而無道,此和大人大罪一也。”

一直雲淡風輕的和珅,聽到這裏終於有些忍不住了,轉過身來,目光通紅:“大罪?你以為這是我想的嗎?皇上他要打仗,皇上他要修圓明園,皇上他要各種古董珍玩,各種名品奇寶!這些都要錢!可是國庫和內務府都沒錢,沒錢了怎麽辦?我作為臣子,我只能幫他想方設法地弄錢。如果有其它來錢的門路,你以為我願意開創議罪銀制度嗎?沒有!在當時,這大清的天下,就沒有其它更來錢的門路了!什麽有術無道——我熟讀群書,難道不比你清楚道是什麽嗎?可是我沒有選擇!”

“道是什麽?”吳承鑒道:“國有道,不變塞焉,強哉矯!國無道,至死不變,強哉矯!和大人,你博覽群書,這兩句話是什麽意思,不用我來解釋吧?皇上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你都幫著他幹——這種行為,青史之上叫什麽?和大人你是《四庫全書》的總編纂,你比我清楚。逢君之惡的人,難道還算有道之士嗎?忠於君而不忠於國,此和大人大罪二也!”

和珅手中的酒杯脫手而出,這一次吳承鑒避開了,酒杯砸在了墻上,碎成七八塊,可見他情急之下怒氣之盛,什麽風度,什麽沈斂,全都顧不上了:“吳承鑒!你算個什麽東西!我和珅該怎麽做事,不需要你來評判!你也沒資格評判!”

他隨即冷笑了起來:“我現在是倒黴了,我早有預料,可是你也好不到哪去!你雖然從我手底下溜走了,躲到那幫人手底下求活——可是那幫人,他們比我更貪!你在他們手裏頭,被挖走的那些錢是怎麽來的,別人被你唬住,我可清楚得很!吳承鑒,你說我挖空了大清的根基,可是你吳家的根基,卻是你自己給挖空了!從今往後,你一文不值!”

吳承鑒便知道自己碰到了對方的痛處,也激發了對方的習性,因不願意別人再挖自己的瘡疤,所以就將那痛楚變為攻擊。

果然,和珅越說越流暢,人也在攻擊對方的時候重新平靜下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你也是過慣了錦衣玉食的人,一旦沒錢了你會生不如死!甚至於,當你再拿不出錢來,那些向你伸手伸慣了的人,你覺得他們會放過你嗎?所以啊,我是完了,可你也不比我好到哪裏去!”

“再不好,但我還有命。”吳承鑒道:“有了命,就有錢。”

和珅大笑:“你的命暫時雖在,但你的錢在哪啊?”

“和大人。”吳承鑒微笑道:“你的錢,就是我的錢啊。”

和珅怔了一怔,隨即臉色大變,嘴角的肌肉都抽搐了起來,想說什麽,卻說不出來。

吳承鑒道:“和大人,剛才你說,這大清的天下,除了議罪銀制度之外沒有更加來錢的門路了,其實是不對的,你自己也知道的,對麽?也許剛剛開創議罪銀制度的時候你還不知道那些門路,但現在你卻已經知道了。這個世界,早過了只能土裏刨食的年代,在那廣袤的海上,有的是錢——無數的黃金,無數的白銀,每年都從阿美利加州那邊運過來。這些你現在知道了,不但知道,而且還在國內建立了各種與之匹配對應的商路,這是你最了不起的地方,也是我吳承鑒佩服你的地方!在你最後的這幾年,你來錢來得最多的其實已經不是貪贓枉法,而是這些生意了。”

說到這裏,吳承鑒長嘆一聲:“天下人都說我們十三行保商富甲天下,可只有我和潘有節才清楚,和大人你,才是這大清真正的首富!”

和珅的目光垂了下來,看著地面,不能言語。

“可惜你知道得遲了。就算你比這大清皇朝的其他人先一步看到了更遠更大的天地,可你也已經沒有了回頭路。”

吳承鑒頓了頓,道:“所作所為落後於這個時代,以至於所有的聰明才智都只能用來倒行逆施,這是第三個大罪過——但這也不只是你一個人的罪過,而是我們整個國家的罪過了。”

和珅楞在那裏,許久許久,不能回神。

劉全擔心了起來,試探著叫道:“老爺?老爺?”

和珅魂兒似乎被叫了回來,卻對劉全視而不見,看著吳承鑒,這一回,他忽然相信了吳承鑒剛才的那句話了。

“所以……我真的錯了麽?”他喃喃著,隨即流下兩行渾濁的淚水,一瞥眼,看到食盒之內,似乎有紙筆,便指了指。

吳承鑒將紙筆墨水遞了過去,和珅提了筆,蘸了墨,卻不寫於紙上,直接就在墻上揮劃:“百年原是夢,廿載枉勞神。室暗志難展,懷才誤此身。餘生料無幾,空負九重仁。”

寫完,筆落地,墨汁濺在了牢房。

吳承鑒知道,這是他的絕命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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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牢獄裏出來,對著夜色,吳承鑒舒了一口氣。

監獄裏的空氣太過糟糕,以至於再看到夜空,整個人都瞬間爽快了。

那個器宇軒昂的王府家丁不知道什麽時候等候在那裏,把吳承鑒拉到無人處,笑道:“昊官,恭喜了。”

吳承鑒展了展眉毛:“哦?”

王府家丁笑道:“皇上剛剛下旨,要抄和珅的家。我家主子領銜,是這次抄家的主持。”

吳承鑒笑道:“那可真是恭喜王爺了!”

王府家丁笑了笑,說:“聽我家老爺說,他面聖的時候,皇上還提起了你,說要賞你一個好差使,我家老爺就推薦了你做這次抄家的書、記。皇上已經準了。”

吳承鑒大笑道:“那可真是,真是……哈哈,應該恭喜我自己了。”

“是,是。”王府家丁笑道:“恭喜,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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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慶四年,正月,皇帝下旨,命儀親王永璇、成親王永瑆等負責查抄和珅家產。

第二日,王公大臣們拿出查抄清單,共抄得夾墻私庫黃金三萬二千餘兩,地窖藏銀三百餘萬兩。鑲白旗大臣薩彬圖上奏,認為這個數字不足和珅家產十分之一。

負責查抄的王公大臣驚恐震怒,入宮哭訴,嘉慶帝旋即下旨斥責,將薩彬圖革職查辦。

同時下旨,恩賜和珅獄中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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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日,吳承鑒給嘉慶帝的一件禮物送進了紫禁城。

因為清理掉了和珅這塊攔路石,嘉慶心情正好,聽了鄂羅哩的稟報,便移駕禦花園,結果看到了一個醜陋的鐵疙瘩。

鄂羅哩告訴嘉慶,這叫什麽“蒸汽機”,是從泰西萬裏迢迢運來的,一機能頂十人之力。然後就讓學過怎麽發動的小太監擺弄了起來。

嘉慶聽著那突突突的聲音,看了有半晌,就再沒有興致,搖了搖頭,對鄂羅哩說:“告訴吳承鑒,讓他實心辦差,這等奇技淫巧之物,以後少沾。也不要再獻上來了。無用之物,勞民傷財。”

鄂羅哩慌忙稱是。

皇上就這麽走了,至於那個鐵疙瘩實在太醜,也就被清理出了禦花園,最後流落到哪裏也再無人知。

尾聲

廣州灣,虎門。

這裏是中國的南大門,帝國朝向南海的海上門戶。三艘英國艦船卻突兀地出現在了這裏。

度路利腳踏著甲板,背靠大海,望向遠處的海岸交界處。

他知道,再過去就是那片封閉的、神奇的、富饒的、廣袤的大陸了!

如果能夠打開,這個市場,能頂兩個歐洲!

如果能夠征服,這個帝國,能頂五個印度!

前途是誘人的,不過阻力也是巨大的——盡管他在給倫敦方面的書信誇盡海口,又對清國的武備極盡貶低之能事,但再怎麽說,中國這個龐然大物,光是體量就叫人望而生畏。

而且度路利的後方也不穩。米爾頓告訴他,那個叫什麽“昊官”的人從北京回來了,據說他這次還帶來了皇帝的“密令”,如今正動用著他所能動用的財富與人脈,要全力阻擋英國海軍的前進。

而就在幾日之前,澳門開始出現異動,許多原本向葡萄牙人提供糧食清水補給的渠道,忽然就斷絕了。英軍暫代葡萄牙人接管澳門之後,也同時接管了葡萄牙人的補給渠道,現在這些補給渠道忽然出了問題,雖然短期之內靠著存糧存水不至於出現窘況,但時間一長就難說了。

同時,米爾頓還給度路利帶來了一個消息,據說那個昊官正在向倫敦那邊施壓,要倫敦的紳士們抵制英國海軍在遠東的這次行動,甚至徹查問罪。

度路利對此是不相信的,一個遠東商人,能夠去影響倫敦那邊的決定?他覺得米爾頓這話如同放屁。

不過澳門出現的變化,卻讓他覺得不能再拖下去了。於是有了這次的軍事行動。他出動了三艘巨艦,準備兵逼黃埔,做一次試探性的攻擊。

“這裏畢竟不是印度啊。”想到最近遇到的種種阻力,度路利嘟噥了一聲,“不過,還是得試一試。”

是的,應該試一試。

歐洲殖民者在美洲、在非洲、在印度的許多次行動,一開始都是抱著“試一試”的冒險心態進行的,結果一試之下,發現對面兵敗山倒,這才順勢進行,並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屠殺、壓制與征服。

“也許中國這邊,也一樣呢。”

如果一切順利,大清帝國真的如同印加帝國那般虛弱,那就殺進廣州城,逼對方開海甚至臣服。如果做不到這一點,那就以兵威恐嚇,讓清政府同意讓英國取代葡萄牙在澳門的駐防。

如果還不行……那就再說吧。

艦船繼續向北挺進,眼看就要越過虎門,向黃埔挺進。

“準備換旗!”度路利下令。

是的,到現在為止,英國海軍在澳門都還掛著葡萄牙的旗,這是一種掩耳盜鈴,但在世界史上,這種掩耳盜鈴卻總是一次又一次地發生,有些時候各方政治勢力還就認了。

而就在這時——

忽然轟隆隆,轟隆隆地爆出了炮響。炮是空炮,這是一種警告!

度路利臉色微變!

他是長年在海上行走的宿將,不至於被幾門落後的空炮響就嚇到了,但炮聲在這裏響起,則顯然對方有備!

而現在這片海域,恰巧是伶仃洋的一個拐角地帶,右邊是海岸,左邊是幾個小島,海域由寬變窄,正是利於小船行動而不利於大船縱橫。

“不好,這是埋伏!”度路利心道。

再跟著,便聽到了成千上萬人的呼叫聲。

那似沖鋒,似叫喊,似怒喝。

右邊的海岸上豎起了旌旗,而左邊的海島上則竄出了無數小船。

“果然有埋伏!”

度路利的臉色,變得無比凝重。

葡萄牙的旗已經降了下來,英國的旗幟卻才升到一半。

這是要繼續升上去,還是要停下來呢?

這一刻,他面臨著一生中最大的抉擇:如果繼續向前,如果能突破眼前的埋伏,如果能成功進入黃埔港,那他將有機會去完成英國有史以來最大的征服。

可是如果失敗了呢?

如果英國的海軍艦隊在這片窄淺的海域被纏住,甚至遭遇損失——那英國在遠東的聲威將受到重大打擊,甚至英國在這片海域的影響都可能因此而一蹶不振。

進?還是退?

升旗的海員望著他們的少將,有些不知所措地等待著。

度路利咬了咬牙,擡起了手,他已經準備賭上了!

就在這時,海島的方向,轉出了一艘巨艦來。

度路利臉色又是一變:“對方也有大船?”

船還沒靠近,但從那體量與弧度,就能判斷出逼將過來的不是落後地區的近海船只,而是放在英國也算先進的遠洋巨艦,甚至排水量比他所率領的三艘軍艦還要大!

剛剛擡起來的手,又頓在了半空。

——————

花差號上,吳承鑒通過望遠鏡,看到了英國軍艦的停滯和猶豫。

這艘船甲板上的各種花草、秋千等玩物,都已經清除,如今也不是他在掌控,而是交給了水師。

他的身後,站著查理和約翰。

查理在吳承鑒從北京得勝南返後,就堅定地站在了他這一邊,剛剛在美國賺了一筆又來中國的約翰也非常樂意登上吳承鑒的這艘船。

“昊官,敵艦怕了呢,哈哈,他們怕了!”毫無節操的查理,張口閉口就是敵艦,都快忘了他自己的來歷了。

“嗯,能不打還是不打的好。”吳承鑒清楚現在自己的國家有多少家底,臉上卻微笑著說:“能和平又開心地賺錢,誰不想呢。不過我們不想打,不意味著我們怕打!如果你的這些老鄉真要來幹一場,那我們就轟轟烈烈地幹一場吧!在這國門邊上,難道我們還會怕不成!”

風繼續吹著,兩邊的戰船隊列,正在步步逼近。

一場可能導致整個東方軍政格局產生大變的海戰,或將偃旗息鼓,或將一觸而發。

這片海域的北邊,是大陸與歷史。

這片海域的南邊,是大海與未來。

【全書完】

2019年7月25日星期四

己亥年六月廿三

阿菩於廣州白鵝潭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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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我坐在新家臥室的窗口,窗外就是白鵝潭,手指離開了鍵盤,然後又按下,因為想起還沒寫後記。

已經忘了多久沒寫“後記”了。

上一本完結的書是《山海經·候人兮猗》,但嚴格來說這本不是網文。再上一本是《寄靈》,但不算是在網站上正式完成的。再上一本,好吧,真正在網上創作、連載、沖榜、取得成績等一系列動作完成的,跟《大清首富》類似的書,是《唐騎》,然後我去查了一下,完本(後記的更新)時間是2014年12月30日……已經四年半有餘了。

四年多啊,好久遠的一個時間,換了我三十歲以前,這是一個久遠得我不願意等待的時間,但近幾年,我忽然對很多事情都不著急了,這真是一個奇怪的現象。三十歲以前,讓我用一個月的時間來琢磨一本書我都覺得太長,讓我用一年的時間來等待一本書的機遇我絕對做不到,但現在,我可能可以用五年、甚至十年來守候時機。

不知道是時間讓我改變了,還是經歷讓我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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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首富》這本書的出現其實是非常偶然的。

有關十三行的史料我一直有在搜集,這肇端於我對海盜、海商的關註(老書友知道為什麽),然後大概在兩三年前吧,我開始想著要寫一本關於十三行的書,隨即讓助理和學生去幫忙搜集資料,我的計劃大概是2020年甚至2022年以後來啟動這個項目——因為當時手頭還有其它的更緊急的事情(老書友知道我在準備什麽)。

然後大概是去年年中,具體日子中年癡呆癥的我已經忘了,反正就是去年的杭州網絡文學周,因為約了要跟阿裏文學的總編見面,在見面的前一天,我的好基友了了一生忽然打電話給我說:“菩巨,明天XX跟你見面,可能要跟你談新書簽約的事情。”

我當時愕然,因為雖然一直有要跟阿裏文學合作的動向,但事情有忽然要推進得這麽快嗎?然後了神他又說:“你到時候要準備本書給他哦。”

我就更加懵逼了——臨急臨忙的,我上哪找一本書給他啊!我當時一點準備都沒有啊。

再接著,(我竟然很清楚地記得當時的時間段)我開始構思故事,從九點左右開始想,然後到十點我想好了兩個故事,然後就上床睡覺了。(暴露了……初老的我已經開始過上每天早睡早起的生活了……)

第二天和XX見面,前前後後的閑聊大概有幾個小時,然後從酒店出來到吃飯點的車上時間,XX忽然說起新書的事情,我用幾分鐘大概把那兩個故事講了,XX聽完大感興趣:“這個好啊,能不能兩個故事都給我們?”

我說:“先簽一個吧,雙開太累。第一個故事適合做劇,第二個故事適合做電影。另外第二個故事涉及到一些邊疆以及少數民族的問題,比較敏感可能要影視化的時候不好處理。我建議用第一個吧。”

XX想了一下說:“那就簽第一個吧。”

這就是《大清首富》的來源了。

也就是說,大清首富其實是一個我花了一個小時(的二分之一)想出來、然後跟XX談了幾分鐘後確定的一個故事……

然後,我為了它把另外一個寫作計劃給調後了,寫了整整一年,然後就是現在大家看到的這個樣子了。

平心而論,說一個小時就想出兩個故事,有吹牛之嫌,因為在此之前我還是做了大量工作的,而且有過超過一年以上的思考,當然,最後也是因為形勢所迫,在很短的時間內,逼得我把故事的總體走向給確定下來——因為在那一年的反覆思索中,我想過至少七八種故事走向,最後確定下來的,卻完全不是那七八種故事走向的任何一個。如果簽約前一晚的情況稍微變化一下,也許《大清首富》就完全不是現在這個樣子,甚至至今它都不會面世,文學創作的隨機性與可變性,真是令人著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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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首富》寫作的過程,讓我又痛苦又酸爽。唐騎之後,我已經好久沒有在網上連載了,以至於很長一段時間我覺得自己已經失去了這個能力。所以簽約的時候我是心懷忐忑的,因為當時我還在念博士,家裏頭的事情又多,我很懷疑自己是否還能夠像以前那樣寫連載。

然而……因為窮,窮到快沒銀子花了,阿裏文學又給我開了一個無法拒絕的價錢,我腦袋一昏……就答應了。收了錢的合約,含淚也得寫下去啊。

然後開始寫,然後……然後就發現原來事情沒我想的那麽難受。我大概花了半個月就找回了感覺,再花半個月就知道自己沒問題了,存稿了一個月左右開始發更新的時候,已經變成當年那種不當回事的狀態了。

好吧,原來我還是能夠寫連載的。雖然在存稿徹底告罄之後(大概六十萬字的時候),讓我痛苦了一把,但總體的感覺而言,這本書真的叫我感到非常愉悅,我找回了失去N久的碼字快感,找回了每個月有稿費領的安全感,找回來夕陽下那逝去的青春(得了吧你)。

到昨天早上,我六點半起床,到九點鐘寫完最後的六千字(最後大半章加上尾聲)時,那種完本的愉悅感就像黃石公園的活火山爆發一樣,從我的身體裏洩露了出來,滿公司找人分享(結果公司的人都偷懶九點多還不上班只來了兩個實習生……準備扣他們工資),樂呵到……昨天連後記都沒寫。

總之一句話,真高興啊。

從來沒有一本書,完本的時候我這麽高興。

這是我以為自己失去了(連載能力)之後又找回的欣喜。這是我體會到年輕時同樣感覺的欣喜。這是我完成又一個自我階段的欣喜。這也是我書寫完我所認知的另外一段歷史的欣喜。

如果按照以前的網文套路,昊官回到廣州之後,是可以繼續沖出海外、暴打英軍、稱霸全世界的,從唐騎的經驗看,我可以為此再寫三百萬字的,不過那樣的話,歷史就改變了。某我所喜歡的群穿小說被封禁之後,我覺得,我們還是不冒這個險了吧。

而從傳統文學的角度來說,現在的這個結局,則已經是一個不錯了的結局。反正許多網文作者都批評我說:“菩,你早就是傳統作家了好不!”“起開起開,明明是只蟾蜍,扮什麽青蛙啊!”可是傳統作者圈也不認我啊,我只能揮淚,默默站在邊緣地帶,做個網文寫手裏的傳統作者吧……

昨天完本之後,我決定犒勞一下自己,讓魏岳大大幫我組裝一臺臺式機,裝個文明5(寫《大清首富》的時候我不敢玩啊,我的助理說這個游戲就是一個“時光機”,“老師一打開這個游戲,三四天就沒有了!”)玩上一個月再說。然後九月碼字存稿,大概十月開新書。

新書的名字先不說了免得被搶註,寫的還是古代商戰,是從商業的角度切入,去看明朝張居正時期改革進入深水區時大明的世情、人情與人心。這本書的女主分量會比《大清首富》更重一點,有一些寫法我想做出改變與突破,希望能夠取得成功。對阿菩還有寬容的朋友,敬請期待。

當然了,還有另外一本書,嗯,老書友知道的,我也會努力的。

神話和歷史,永遠是我無法舍棄的兩條線。

是為後記。

阿菩

寫完《大清首富》尾聲的次日於廣州芳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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