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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休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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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承鑒默然半晌,才道:“只可惜……這件事情,你猜到得有點晚了……現在我們……還能怎麽辦?”

周貽瑾已經收好了那張清單,道:“事情比我們之前猜測的,又升了一階……”他在吳承鑒耳邊低聲說:“太上皇雖然退位,但他絕不可能願意做李淵、李隆基的。而他才退位沒多久,新皇帝的師父,就在廣東這邊攬權奪權。所謂見一葉落而知秋將至……”

吳承鑒接口,也是把聲音壓得極低:“廣東政局的變化,就是那片葉子。太上皇見朱珪在廣東如此攬權,就要聯想到新皇帝這是什麽意思。而再看到廣州將軍、廣州知府全都在給朱珪讓路,更要聯想到全天下是不是也都這樣了。”

“不止如此,”周貽瑾用極低的聲音,說:“太上皇退了位,朝廷上的事情,就不好事事親臨,所以有些事情,就得通過和珅去做。所以在這當口,和珅就是太上皇,太上皇就是和珅,結果現在新皇帝才當了幾天的家,就想把和珅給弄倒……”

他摸了摸藏回胸口的那個香囊:“這事讓太上皇知道了,他會怎麽想?”

吳承鑒沈默。

其實,劉全來過之後,他就都已經想清楚了,想明白了,正因為清楚明白了,所以他當時的反應才會那麽大。劉全在的時候他拼命壓著,劉全一走,昨晚的情緒就如崩堤一般,幾近失控。

周貽瑾道:“劉全既然來見了你,又給你交了底,你怎麽回他?”

“能怎麽回?”吳承鑒道:“在那種情況下,當著他的面,我只能答應。”

周貽瑾訝異:“你……真願意做和珅的槍?這可是……”他的嘴幾乎都湊到了吳承鑒的耳邊,說的話都微不可聞:“要變天啊!”

吳承鑒眼皮擡了擡:“當時的情況,我若敢回絕他,你現在見到的就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具屍體了。就算劉全認為我可能有後手,被我當面拒絕後也不能再冒險留我性命了。”

周貽瑾也知道和珅劉全的手段,非朱珪蔡清華可比:“那現在你打算怎麽辦?”

吳承鑒沈吟道:“小皇帝身邊的人,太過著急,卻不知道自己的作為,實際上是在給自己的主子挖坑。但我想了一整個晚上,卻覺得……”

他也把嘴湊到了周貽瑾的耳朵邊,把聲音壓得極低極低:“和某人的想法,只怕也是一廂情願。”

周貽瑾道:“嗯?”

“老皇帝是極有主見的人,他拿定了主意的事情,沒人能輕易動搖的。他在位一日,小皇帝就動不了二皇帝,但二皇帝若要動小皇帝,恐怕也是癡心妄想。”吳承鑒低聲道:“小皇帝手腕太嫩了,所以二皇帝能看破小皇帝的伎倆,那麽老皇帝呢?你覺得他會看不破二皇帝的伎倆?”

周貽瑾的眼皮一下子也垂了下來。

吳承鑒道:“所以這件事情,雖然是局中局、套中套,但鬧到最後,也未必能如和某人所願。只要老皇帝一天還能保持清醒,這個朝堂還是會維持表面和諧的,但是,鬧出這件事的人……”

周貽瑾豎起手來,做了一個斬的手勢。

吳承鑒卻擡手,連斬七八刀:“以一介漢人商賈,而鬥膽摻和到大清廢立之事上,呵呵……”

他慘然一笑,道:“吳家滿門,這次是沒活路了。劉全說和大人能保我,但……他保不了!這件事真給鬧到禦前,他和大人最後也得吃個一頭灰,到了那要命時節,他得先想著自保。至於我……往前是個死,往後是個死,向左是死,向右也是死!除非……除非我們真的還能掀桌子。”

“難!”周貽瑾黯然道:“咱們幾個得力的人手,幾乎都被盯死了。雖然我們提前安排了劉三爺走脫在外,但有外合而缺內應,只靠劉三爺在外圍遙控洪門,掀不了這張桌子。”

“那就沒辦法了……”吳承鑒長長地嘆了一聲,握了握周貽瑾的手,然後把他推開。

“貽瑾,你走吧。”吳承鑒道:“有多遠,走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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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貽瑾說他先進去看看,眾人都以為很快會出來,沒想到這一進去卻進去了那麽久,等出來的時候,雖然看上去神色如常,但那雙眸子中所夾帶著灰喪之色,卻瞞不過葉有魚的眼睛。

“昊官讓你進去。”周貽瑾出來後說。

葉有魚應了一聲,從冬雪手裏接過籃子,推門進去。

牢房再怎麽打掃,那股味道終究不是很好的,然而葉有魚此刻卻顧不上這些,慢慢走進牢間。

吳承鑒看到她已經顯懷了的肚子,有些愧疚。

葉有魚掃了一眼狼藉的牢房,慢慢蹲下來,把準備好的早茶早點,一件件地擺上來,一邊道:“菜都冷了,你……將就吃點吧。”又將一壺尚溫的茶拿了出來。

吳承鑒吃著糕點,喝著茶,大口大口的,沒多久掃了個一大半,吃到肚子都鼓起來了,才道:“我吃好了。你回去吧。”

葉有魚道:“你……就沒什麽跟我說的麽?”

吳承鑒道:“我交代過貽瑾了,等出去之後,他會跟你說。”

葉有魚哦了一聲,低著頭良久,才道:“好。”便動手把殘包冷盤收拾進籃子裏,又要去幫著收拾狼藉的鋪蓋。

吳承鑒懊惱道:“行了!這些會有人來弄!”

他說話大聲極了,就像在吼葉有魚一般。

葉有魚又哦了一聲,遲疑著,終於提了籃子出去了。

眾人都沒想到她這麽快就出了來,冬雪急忙上前接過籃子。

葉有魚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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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此之時,眾人也不好問,便都跟著出了大牢,周貽瑾要一起回西關街,所以也上了車。車內很寬敞,除了四個座位,甚至還有一張桌子。

雖是馬車,但顧慮著車上載著一個孕婦,所以行得比走路還慢些。

這一路要出廣州城西門口回西關,可也不近。

葉有魚說道:“周師爺,昊官說交代了一些要跟我說的事情。”

眼看旁邊只有冬雪,車行轔轔的聲響又能掩蓋說話聲,叫外頭的人也聽不清楚,周貽瑾便推了一張字跡潦草的東西過來,葉有魚道:“這是什麽?”

周貽瑾道:“休書。”

冬雪只覺得就像頭頂劈了一個驚雷。

葉有魚也有些意外,人卻像反應不過來,竟又問了一句:“這是什麽?”

“休書。”周貽瑾說:“昊官寫給你的休書。你收好了。”

冬雪叫道:“這,這……師爺,這……”

她代要替自家姑娘抱不平,葉有魚仿佛這時才反應了過來,擡手止住了她。

“周……師爺……”葉有魚道:“這是什麽意思?”

周貽瑾道:“從現在開始,吳家的事情與你無關了。你不要多問,也不用你多管。”跟著,他又說:“你稍等。”

眼看周貽瑾探身出了車外,問吳小九拿什麽東西。

冬雪叫道:“姑娘……”

又被葉有魚擡手止住。

過了一會,吳小九從隨從行囊那裏拿出個盒子,周貽瑾接過盒子,探回身來,遞向葉有魚道:“這是昊官給你準備的東西。”

葉有魚打了開來,只見盒子分成大小若幹格,每格的東西各有不同,其中一格豎放著四對翡翠鐲子,旁邊狹長的格子裏插著十二支嵌珠金釵,在旁邊的半圓形格子裏疊了一疊赤金葉子,其隔壁又有個小袋子,袋子打開裏頭是數十顆金豆子,再看格子蓋,上面又黏著一些寫有文字、蓋有印章的紙張——似乎是文書之類,也不知道是房契還是地契,葉有魚就沒心思細看了。

“這是什麽時候準備的。”她的聲音有些冷,又有些僵。

周貽瑾道:“有一段時間吧。這是其中一手準備,現在是時候了。你收著吧,不管未來局勢如何,手裏有錢,總好一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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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有魚都不知道周貽瑾是什麽時候離開的。

一路上,冬雪幾次要跟她說話都被她揮手打斷。

那個有些沈的盒子就放在車內,擱在她身邊。

昌仔交代得仔細,車夫們把車趕得很穩,但走著走著,葉有魚還是忽然想吐。

眼看吳家大宅已在眼前,葉有魚忽然叫道:“停車!”

昌仔忙叫:“停!停!”

葉有魚直沖出來,扶著冬雪,在路邊墻角吐了起來,吐出來的都是酸水。

冬雪有些著急,連叫:“姑娘,姑娘。”

昌仔也覺得葉有魚這吐的有些不尋常,急得有些團團轉。

葉有魚吐啊吐,連嘔了七八次,除了酸水之外,沒吐出什麽東西來,卻把滿腦子的昏昏沈沈給嘔了個明白。

忽然之間,她腦子一片清明,站直了身子,望著近在二十餘步外的吳家大宅的天空。

進了那個宅子,她就還是吳家的三少奶,而手中捏皺了的書信,則能讓她遠離這個災禍的漩渦——是的,葉有魚已經猜到吳家必定大難將至了,吳承鑒的一紙休書不是惡意,而是一片好心,然而她看著休書,心中卻沒有慶幸,反而感到無比難受!

“姑娘?姑娘?”

冬雪的叫喚把她拉回神來,走向馬車的幾步路間,葉有魚腦子飛速旋轉,在一腳跨入車門的剎那,她忽然下定了決心。

就在車輪剛剛轉動的那一刻,葉有魚道:“掉頭,我要再去見見周師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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