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時分，市中心的餐廳人聲鼎沸、觥籌交錯，侍者將一位棕發女人指引到她對面入座時，卡羅琳並不急著打招呼，而是先將面前的棕櫚心濃湯一飲而盡，又用牛角面包刮蘸起骨碟盛著的生蠔醬汁，埋頭增點了幾個菜，才終於擡起眼道，“一個三文魚甜筒、一份嫩煎牛排……道斯，你要來點什麽嗎？”

“不、謝謝，暫時不用……”瑞秋·道斯顯然對卡羅琳散漫隨意的餐桌禮儀早有領教，所以並不打算對此發表意見，她以溫柔優雅的微笑示意侍者離開，然後迫不及待地壓低聲音道，“你的所作所為太荒謬了，威爾遜小姐，我不明白你槍殺法科尼家族的成員意義何在？如果我不對你提出指控和拘留，地區檢察官的公信力就蕩然無存，然後他們就收買了你的辯護律師，試圖把你弄進窄島的阿卡姆瘋人院……你開槍的時候完全不考慮後果嗎？”

卡羅琳又挑選起了竹籃裏的面包。

瑞秋不由惱火道，“嘿，你在聽嗎？”

“讓我告訴你這麽做的理由。”卡羅琳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暫時從食物上移開了註意力，轉而開口道，“我突襲了他們的交易現場，法科尼家族的骨幹一個不少，又被我撩撥得氣急敗壞，看起來隨時都有可能掏槍射擊——僅憑這一條就足夠讓我脫罪——我有充足的理由送他們去見上帝，然後你會看見，無人可用的卡邁恩·法科尼馬上就要遇到麻煩了。”

“但你也可以交給我處理，然後——”瑞秋並不讚同她藐視法律的態度。

“——然後，只要他們能拿出一套說辭、一套謊言，被收買的法官又會裁定證據不足，宣布當庭釋放。我不是在譴責你的工作能力，但這樣的事情每天都在發生，制度逼迫我選擇更行之有效的方法。”卡羅琳驟然加快了語速，然後稍稍放緩道，“況且我也沒有殺人，是他們自己不小心撞到了我的子彈上……檢察官，請讓我們統一口徑好嗎？”

這份狡黠的說辭讓瑞秋有些無奈，又忍不住勾起嘴角，“好吧，你約我見面有什麽事？”

“幾段錄音，還有聲紋鑒定報告。”卡羅琳遞給她一張儲存卡，“我遲早會找到更多的犯罪證據，再給我一點時間。”

瑞秋點了點頭，將儲存卡妥善收起，然後吐出了一聲積蓄已久的疲累嘆息。

通常來說，這位助理檢察官總是精神抖擻、鬥志昂揚，眼下卻顯得憂慮重重，仿佛遇見了什麽困擾。

卡羅琳不由意外道，“你怎麽了？”

“卡羅琳，我曾經有個朋友……我的意思是——我和他依然是朋友，不過我們已經七年沒有聯系過彼此了。那時候發生了一些事，讓他消沈了很久，又悄悄離開了哥譚，直到最近我才聽說他回來的消息。起初我為此感到高興，但見面之後，我才發現那個人變得和以前很不一樣，他變得……沒那麽好了。”瑞秋開口時有些猶豫，她和卡羅琳的私交並不親密，但生活的壓力讓她迫切需要一個傾訴的渠道。

“人總是會變的。”卡羅琳把玩著手中的貝殼勺柄，看起來心不在焉，給談話劃上句號，“你不能指望所有人都長成你想要的模樣。”

短暫的談話結束後，還需處理一些事情的卡羅琳先行離開，她的停車位距離餐廳正門稍遠，打算步行的卡羅琳還沒走出幾步，就聽見一陣超級跑車獨有的引擎轟鳴，吸引了沿路無數貪婪嫉羨的目光。

長久以來，這座城市的階層固化而割裂，她無意指摘有錢人使用財富的方法，但貧窮一直是犯罪滋生的溫床。二十年前的經濟大蕭條影響深遠，是托馬斯·韋恩力挽狂瀾，讓人們相信明日仍有希望，直到他意外死於一場卑鄙的街頭劫案——港口的餘暉消逝在地平線的盡頭，哥譚陷入漫漫長夜，太陽仿佛永遠都不會從另一邊升起。

卡羅琳放任思緒浮沈了一會兒，期間清晰沈穩的引擎聲一直不緊不慢地綴在她身後，有所察覺的卡羅琳立刻駐足轉身，發動機隨之熄火，車身線條流暢簡約、鋒芒畢露的蘭博基尼停靠在街邊，相貌端正英俊到近乎無可挑剔的年輕人單手扶在方向盤上，向她致以含蓄內斂的禮節性微笑。

卡羅琳有些遲疑，“……韋恩先生？”

布魯斯·韋恩，正是托馬斯·韋恩的獨子。

“嗯……”布魯斯擡手拭去臉上的水珠，他看起來有些不可思議的狼狽，西裝和頭發都濕透了，就像是剛剛駛出一場狂風暴雨、又像是剛剛經過一場水中嬉戲，棕黑色的發梢匯結著水珠，悄無聲息地滑向頸線，不過他說話的聲線依然磁性和緩，讓一切都顯得得體而自然，“瑞秋·道斯是我的朋友，我看見……瑞秋和你聚餐。恰好我們也見過面，所以——或許我們也可以認識一下？”

這個理由荒謬又牽強，生活也不是電影故事，用雙重身份接近同一個人非常冒險，但瑞秋是他最重要的朋友，眼前這個女人又和法科尼家族夾纏不清，他不能坐視瑞秋陷入危險。

“……”兩人的上一次會面就在數天前，卡羅琳暫時還沒忘記當時發生了什麽，隱約的尷尬讓她無暇思考更多，“……好吧，我叫卡羅琳·威爾遜。”

布魯斯下意識開口道，“我知道。”

卡羅琳聞言微妙地停頓了片刻，然後才反問道，“……‘你知道’？”

“……”在引發懷疑前，布魯斯迅速找到了借口，“我的意思是，我在電視上看到了你的新聞。”

這句話倒也不是說謊。

“好吧。”卡羅琳只能重覆先前的話語，她登上哥譚頭版頭條的原因不提也罷，隨後她的視線逡巡片刻，從布魯斯放蕩不羈的儀表掠向他副駕駛座上嬉笑打鬧的兩位女伴，忽然出聲道，“我們聊天的時候正好提到了你，韋恩先生。”

卡羅琳看起來對什麽都不關心、不在乎，但那只是她觀察、捕捉信息的偽裝，令助理檢察官失望透頂的童年玩伴其實一點兒都不難猜。

話題展開的方向出乎布魯斯的意料，他微微一怔，然後笑道，“不知道我有沒有榮幸聽聽你們的評價。”

“沒有什麽評價，她只是……很高興你能回來，僅此而已。”卡羅琳簡單答道，她向來喜歡譏諷和挑釁別人，但面對布魯斯·韋恩，她不想那麽做。

當卡羅琳說話時，布魯斯正不著痕跡地觀察著她身上所有耐人尋味的細節——她的手掌白皙纖薄、手指纖細修長，但並非完美無缺，她的指間散落著薄繭和傷痕，明顯經受過槍械和利刃的訓練，更為她增添了幾分若有似無的強硬。直到卡羅琳投來疑惑的視線，布魯斯才意識到自己看得太入神，於是他不假思索道，“你手上的紗布……受傷了嗎？”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她受傷的原因，布魯斯本以為卡羅琳會尋找借口搪塞，但她說的比他想象的更多，“沒什麽大礙，只是縫了幾針。前天夜裏，一個蠢貨闖進我的辦公室，試圖用訂書機槍殺我，落荒而逃時又打碎了我的窗戶，很明顯他腦袋上的黑布套限制了他的智力發育。”

“聽起來……很滑稽。”布魯斯言不由衷道，卡羅琳的發梢從他掌心滑過的觸感很難忘，更難忘的是當時浸滿舌根的血銹味，他臉頰上挨了她一拳，回去敷了一整天冰塊才勉強消腫，還被阿爾弗雷德數落了一通。

“你會在新聞上看見他的，不出意外的話，我下個月初就能抓到他。”卡羅琳若有所思，然後她回過神看了看腕表，抱歉道，“我得走了，韋恩先生，我還有些……別的事。”

布魯斯心底迅速掠過一絲驚訝，但還是微笑著告別道，“下次見，威爾遜小姐。”

“‘下個月初’？”互相道別後，布魯斯自言自語道，他覺得這聽起來不太對勁。按照卡羅琳提供的時間，他計劃下個月初去找法科尼家族的麻煩，但現在很難說那會不會是——

卡羅琳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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