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哥譚市。

凜冬的呼嘯從鋼筋水泥構築的森林中疾馳掠過，色調冷硬的摩天高樓靜默佇立，將廣闊無際的黛藍色夜空分割得支離破碎。城市綿延起伏的璀璨燈火猶如繁星落地，暈散在淡薄的雪霧間，時斷時續的細雪在街面上融化成寒冽的濕痕，往來的汽車有意放緩了車速，以免生出不必要的事故，路人則裹緊大衣，行色匆匆。

布魯斯·韋恩從燭光燦爛的餐廳門前拾階而下時，橙背心的交警正站在他的車旁，迎著風雪略顯吃力地奮筆疾書。聽到他走近的腳步聲，認真盡責的交警立刻擡起頭，向他確認了這輛跑車的歸屬，然後拘謹地提醒道，“我恐怕你不能停在這兒，先生。”

回到哥譚不久的布魯斯看起來有些意外，但還是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

“這是剛出臺的新規定。”這位舉止笨拙的警察顯然也是個新手，他伸手比劃了一下附近幾條亟待重建的街道，試圖解釋道，“我正打算寫張便條向你說明這件事，所以——”

“所以，為什麽不先給他開張罰單呢？”天空中的雪粒紛紛揚揚落下，憊懶淡啞的女聲順著寒風翩然而至。某個身材高挑的黑發女人擅自介入了他們的談話，她取走便條和圓珠筆，垂眼在表單上漫不經心地勾選了幾項，“有錢的人沒時間、有時間的人沒錢，你最好是少說廢話，然後盡快給他開張罰單，馬克。”

“可、可是——”交警馬克漲紅了臉，似乎是想辯解交通法規存在的意義並不是將哥譚市民罰得傾家蕩產。

“別擔心，他們可不缺錢。”女人輕描淡寫道。

布魯斯仍然面帶微笑，似乎不打算對此發表意見，他好整以暇地等待著即將出爐的罰單，同時不著痕跡地打量起眼前的女人，她同樣穿著黑色的制式警服，但肩章和袖口的細微差異證明她應當是恰巧路過的警探，而不是真正的交通警察。

她看起來有些疲累，整個人都沒什麽精神，面容懶散頹靡、倦怠松懈，鬈曲的黑發明顯疏於打理，下眼瞼浮著一層淡淡的灰影，綠眼睛澄澈剔透，卻又像是蒙著塵霧，透不出半點光亮。旋即她打了個呵欠，隨手撥去眼睫毛上的一粒冰屑，撕下罰單遞給布魯斯時，眼角猶有困倦的淚光，縱然穿著警服也不太像警察，“煩請十五個工作日內繳納，你可以用支票、現金，還有——”

話音倏忽停滯，她心不在焉的視線逐漸聚焦在他的臉孔上，瞳孔中掠過一絲錯愕，“等等——你是……布魯斯·韋恩？”

“你看起來——”她幾乎是立刻改變了態度，握著筆的修長手指骨節微微繃緊，覆又放松下來，註視他的神情覆雜而微妙，仿佛從夢中驟然醒轉，“——有些不一樣了……我的意思是，我在電視上看到了你回來的新聞，韋恩先生。”

布魯斯以客套疏離的態度隨意點了點頭，他早已經習慣了人們對他的態度。七年間，他選擇隱姓埋名四處流浪，可一旦回到哥譚、一旦換上華服，他又變成了那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天之驕子——繼承了韋恩家族萬貫家財的遺孤。

“不打算給我嗎？”他垂下眼，從容示意道。

與此同時，冬夜裏有人遠遠地喊了一聲，“卡羅琳？”

“不、我……”黑發的女警探立刻回頭望了一眼，看起來有些混亂失衡，隨即她捋了捋本就淩亂的長發，剝離了那些細枝末節的瑣碎情緒，表情重新變得沈靜平穩。臨走時，卡羅琳不忘將紙筆塞回馬克懷裏，又將罰單揉成紙團順勢塞進口袋，模糊不清地咕噥道，“便簽是個好主意，馬克。”

布魯斯並不十分在意卡羅琳古怪的態度，坐上車後，他從後視鏡瞥見她與同事會合，交談間堂而皇之地清點起一沓來源暧昧的現鈔，然後理所當然地塞進自己的錢夾。布魯斯安靜地註視著這一幕——敲詐、勒索、賄賂……哥譚的腐敗和潰爛根深蒂固。這座城市的確很美，但還遠遠不夠好，不過他回到這裏，正是為了改變這裏，然後告訴所有人，哥譚不屬於貪官和罪犯。

驅車回到韋恩莊園後，管家阿爾弗雷德將布魯斯迎進門，自二十年前，韋恩夫婦在街頭劫案中遭遇槍殺後，偌大的莊園便顯得格外空寂，少年時代的布魯斯將這裏視為冰冷的墳墓，而後才知道世界上沒有任何地方……比自己的家更好。

哪怕他的家人已經離去，再也不會回來。

睡前，布魯斯照例在書房剪貼抄錄了一會兒最近發行的報紙，他近來偏好以這種方式汲取信息。直到阿爾弗雷德端來牛奶催促他休息，布魯斯才擱下筆記，一邊打開電視消遣，一邊隨口道，“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阿爾弗雷德。”

“在我眼裏，你永遠不會長大，韋恩少爺。”白發蒼蒼卻依然精神矍鑠的管家微笑道，“不過，道斯小姐就是另一回事了。”

布魯斯看向電視屏幕，鏡頭裏服飾妝容一絲不亂的檢察官正在陪審團前揮斥方遒，言語邏輯嚴密、舉止恰如其分，縱使身為女性也不比男性遜色分毫。瑞秋·道斯與布魯斯·韋恩自小相識，兩人已有七年不曾見面，但不論如何，看見兒時的玩伴蛻變成一位合格的助理檢察官，仍是一件令人感到高興的事。

布魯斯端著牛奶杯出神地看了片刻，直到鏡頭切換到被告席上無精打采的黑發女人，他忽然一怔，“等等——這個女人……”他匆匆掃了一眼席位牌，第一次得知她完整的姓名——卡羅琳·威爾遜——然後以不太確信的口吻道，“……我以為她是警察。”

檢察官的發言結束以後，輪到辯方證人慷慨陳詞。

布魯斯只看了一會兒，就明白了他們耍的花招——卡羅琳的辯護律師正試圖證明她患有精神疾病，應當轉入阿卡姆精神病院進行治療。在司法體制腐敗的前提下，這是很常見的脫罪手段，但有些奇怪的是，作為控方的瑞秋卻在維護卡羅琳，認定她的所作所為可以容諒。

如此荒謬的一幕真實地出現在了鏡頭前，陪審團議論紛紛，看不出他們傾向於有罪還是無罪。

“她的確是警察，韋恩少爺。”阿爾費雷德從故紙堆裏翻揀出一則新聞報道遞到布魯斯身前，適時開口道，“這是早些時候的重播了，後來威爾遜小姐被當庭宣判無罪，當然也無需接受精神治療。”

布魯斯大致讀完文章後，略感意外地將視線重新投向屏幕，卡羅琳·威爾遜正漫不經心地欣賞著控方與辯方的爭執，唇角的諷笑若有似無，她似乎完全不擔心自己會被剝奪制服和警徽，神情與他數小時前遇見的一樣傲慢。

在人口稠密的哥譚市，無惡不作的法科尼家族是一個繞不過去的關鍵詞。如果布魯斯打算改變這座城市，黑幫勢力首當其沖，而在他看來毫無職業道德的卡羅琳·威爾遜卻在沖突中“意外”槍殺了法科尼家族的骨幹成員，清理了這些地下渣滓。新聞撰稿人認為這整件事實在是——不客氣地說——大快人心，所以就連瑞秋·道斯也站在她那邊，但輿論爭議在於……她已經不是第一次這麽做了。

“替我調查一下，阿爾弗雷德。”布魯斯忽然出聲道，“我要知道她的動機。”

然後，他必須再見這個女人一面，只不過……是以另一種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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