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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九七章 歷代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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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辛赧然,有些不知該說什麽是好,小汐卻沒等他再開口解釋,就把話題兜轉回來:“人頭的事情,你想清楚了?青墨和老爹他們,一時都回不來,時間還算富裕,能說來聽聽麽。”

梁辛沒再矯情什麽,走上前拉起小汐,依著一棵大樹坐了下來:“想通了一些,大概的結論已經有了……還記得,梁一二曾讓宋紅袍去刺殺自己麽?”

梁一二死前的一段時間裏,命令宋紅袍來刺殺自己,並在宋紅袍最後一次刺殺失敗後傳令於他:兩個月內你再來殺我一次,若能成功,就去苦乃山司所找靳難飛要一只玉匣,你打開一看就明白了。

玲瓏玉匣材質特殊,密封極好,本身就有鎮腐之效,梁辛在得到玉匣時,裏面的人頭已經枯萎難辨,是因為時間間隔太長,如果當時宋紅袍打開玉匣,人頭至多存放了幾年功夫,還是能保存完好的。

當時洪太祖還在位,他的畫像在民間也廣為流傳,宋紅袍當然認得他,若他能真的殺了梁一二,再按照大人交代,找到玉匣,取出人頭一看便明白,真的洪太祖已經死了,仍坐在龍椅上的那個,當然是假皇帝。

梁大人的‘遺命’也就不言而喻,他要宋紅袍刺殺假皇帝,除掉篡國妖人。

梁一二不是普通人,妖物篡國能瞞過天下,卻瞞不過他。他死前做的最後一件事,不是‘搬山’,而是誅妖。

梁一二是須根扮的,可那時的梁一二,卻不是真正的須根……他已經被女巫催眠,變成了一個心懷天下,憂國愛民的真正英雄,豈能容妖物把持人間?

小汐跟著梁辛的話想了片刻,才再度開口:“大概能明白,不過還有幾處疑惑,想不通。”

梁辛笑了笑:“哪裏想不通,盡管來問。”

不止是為了幫小汐解惑,梁辛也要趁著這個機會,把整件事的脈絡再重新理一理,真要確認無誤的話,他還要去做一件兇險大事。

小汐直接開口:“第一個不解之處,梁一二手上有太祖皇帝的人頭,既然有證據,為何不公布真相,而選刺殺一途。”

“那時大洪朝開國,充其量十幾二十年的功夫。國勢未穩根基不牢,妖人篡國這四個字太過駭人,一旦公布出去,怕是會讓中土立刻重陷亂世。相比之下,刺殺的影響小一些吧。莫忘了,梁一二真心愛民。”

‘真心’兩字,梁辛咬得極重。

小汐點了點頭:“另外……梁一二的本領何其驚人,既有魔功護身,又有兩件玲瓏至寶在手,憑著宋紅袍,再練上一千年也休想殺得掉他,我不明白這道命令意義何在?而且,他又何必訓練宋紅袍,為何不肯親自出手?”

在小眼中,梁辛也想過這個事情,當下緩緩搖頭:“按常理沒法去解釋,由此我假設了一種情況——在培養宋紅袍之前,梁一二已刺殺過一次假皇帝,不僅敗了,而且還傷得不輕。”

於情於理,在發現妖物篡國之後,都輪不到宋紅袍誅妖,第一個動手之人肯定是梁一二。

結果不言而喻,梁一二負傷,敗了回來,他知道自己沒能力再去殺掉妖人,這才開始訓練宋紅袍,把‘弒君誅妖’的重任,傳到了宋紅袍的肩上。

正如小汐所說,正常情形下,宋紅袍就是再修煉一千年,也別想碰到梁一二的衣角,可如果梁一二身負難以痊愈的重傷呢?

至少,在宋紅袍的一次刺殺中,老叔都被波及,重傷之下修養了三百年,若梁一二全盛,面對那時連六步都未突破的宋紅袍偷襲,又怎會連他最信任的鬼仆都保護不了。

事情明白得很,當時的梁一二重傷在身。

不知不覺裏,小汐瞇起了眼睛。梁辛從二哥那裏學來的毛病,又被小汐學了去:“為什麽是宋紅袍?”

梁一二要刺殺皇帝,就不能從九龍司中選人,宋紅袍雖然也是青衣,但他是‘私兵’,真正忠心,只要梁一二一聲令下,別說殺皇帝,就是閻羅王他也敢去刺。可關鍵是,梁一二麾下,不止宋紅袍這一個‘私兵’。

別人不提,只說東籬先生,也對梁一二惟命是從,而且他在三百年前就已經是六步中階,無論見識、心思還是修為都遠超宋紅袍,更適合刺殺假太祖的任務,梁一二為何不把他調回來,而是選了宋紅袍?

梁辛的眼睛亮了,語氣也在不自覺中加重了許多:“問得好,為何是宋紅袍?這才是關鍵所在。靠魔功和兩件玲瓏至寶都殺不掉的妖人,憑什麽梁一二會覺得宋紅袍能對付得了……宋紅袍,有什麽特殊之處?”

宋紅袍的特殊之處一數一大把:長得醜、天生侏儒、愛穿大紅袍、陰狠好殺,不過這些都不能算數,梁辛在小眼下早就想得明白了,梁一二之所以會選中他,就只有一個可能:宋紅袍是天賜蠱身,他是練蠱的。

小汐略顯迷惘:“你是說,梁一二發現那個篡國妖人,只有靠蠱術才能殺之,由此梁一二才選了宋紅袍?”

梁辛卻沒急著解釋什麽,而是反問道:“那個篡國妖人會是誰?”

小汐朱唇輕啟,吐出兩個字:“賈添。”

正邪兩道苦乃山決戰前,梁辛等人從草原趕赴離人谷途中,三兄弟就有一個猜測:三百年前,梁一二被殺之事,多半與賈添有關。當時小汐並不在場,不過事後青墨在閑聊時,把那場討論的始末都講給了她聽。

現在有了太祖人頭這麽重大的證據,也就更加印證當初的猜測。

兩件玲瓏法寶,一身邪魔功法,三百年前梁一二的修為堪稱中土翹楚,大宗師在他面前也不值一提,但卻奈何不了篡國的妖人……賈添的修為高深莫測。

‘自己的’開國重臣、九龍司大掌櫃,竟是個真正的絕頂高手,梁一二暴露戰力後,假太祖自然要去調查他的真實身份,由此查到了他就是須根,是無根之人……賈添知道梁一二的真實身份。

最要緊的,身懷大本領之人,只求飛仙破道永生逍遙,誰也不會把皇帝的寶座放在眼裏……賈添要修改中土風水來滋養邪井、準備傀儡邪術,做了皇帝便能驅役天下青壯,且不會讓修界生疑,事半功倍。

“賈添篡國,做了洪太祖,這一點應該不會錯。不過還有件事你不知道,他和浮屠一樣,都是天地間的異物,力量與生俱來,生俱先天造化,能大大消弭中土間勁力轟襲的傷害。”

跟著梁辛把小眼中浮屠關於‘造化削減’的指點,原原本本給小汐覆述了一遍。

待小汐點頭,表示明白之後,梁辛把話題一轉,重新提及小汐最初的疑惑:“蠱術之力是天星之力,這便是梁一二為何要選宋紅袍的原因了。”

宋紅袍是煉蠱的,蠱術力量來自星河,是‘不屬於中土世界的力量’,就對付賈添而言,這門功法的‘效率最高’。

小汐的眉頭皺成了一團:“有些勉強,就算宋紅袍會蠱術,靠著他去殺賈添,還是差了太遠。這個事情不靠譜的。”

“莫忘記,在安排宋紅袍‘辦事’前,假大人和假太祖已經拼過了一場,梁一二重傷,賈添也未必好過,多半是個兩敗俱傷的局面。至少當時在梁一二看來,宋紅袍應該是有機會的……梁一二啊,他是真的心疼手下,不願讓宋紅袍盲目送死。所以他才會把自己當成了標尺,若宋能殺他,便能殺掉賈添;若連他都傷不到,宋紅袍也就不用出手了。”

可宋紅袍貪功冒進,全力發動奎木狼向憨子奪力,結果被自己的功法困住了整整三百年,再沒法去執行梁一二交代下來的任務,而後梁一二最終也在與篡國妖孽的爭鬥中落敗。

妖人冒充太祖皇帝,蒙蔽了整座天下,梁一二的誅妖之舉無論成敗,對世人而言都是弒君,而他最後的下場也是獲謀反大罪,遭鋸割極刑慘死……

梁辛忽然笑了起來,不過神情之中並沒太多歡愉,而是糾纏著滿滿地感慨之意:“須根催眠自己,本來是為了飛升,可在催眠之後,他就真的變了個人,變得不計生死,只求人間太平,心境上真就切合了神佛的慈悲之意,為了誅殺篡國妖人,不惜用自己做‘標桿’,到最後也真的搭上了性命……這個結果,須根就是做夢,也不會想到。”

小汐也不知道是該嘆還是該笑,須根或許死不足惜,可梁一二卻當真活得頂天立地,活得無愧人間。

須根鬧了個天大的笑話,不過這個笑話裏,唏噓也太多了些。

笑聲收斂,梁辛又繼續道:“賈添篡國,成了洪太祖。在小眼裏我順著這一點,又往下猜了一步:他不止做了一任洪太祖,大洪朝三百年,從太祖到熙宗都是他。這一來,許多事情都能解釋得通了。”

洪太祖痛恨修士。可自太祖之下,第二代皇帝開始,突兀轉換了念頭,開始篤信仙道,供養國師自由出入後宮……皇帝求仙道,惹得修真道開心,幾百年下來,任誰也不會去懷疑‘靈元被篡改’會與皇帝有關。

大洪朝的皇帝,個個英明神武,上下三百年,一個昏君都沒有,而且一代強過一代……從頭到尾,龍椅上坐著的都是賈添,這一行他越幹越熟稔,當然‘一代’幹得更比‘一代’強。

憑著賈添的本領,或操縱‘傀儡’,或幻影化影,去做上三百年、幾十代皇帝,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最後,再把賈添和洪熙宗重合起來,事情也就更清晰了。”梁辛聲音不停,一股腦地向下說:“熙宗皇帝統禦大局,麒麟具體實施,上下策應,在最後、最關鍵的十幾年中,大肆修改中土靈元,保證咒井成形。被天門發覺異常後,棄卒保帥,麒麟甘心赴死護主,若熙宗不是賈添,麒麟又哪會認下罪責、自甘自願與朝廷撇清了所有罪責。”

“齊青詐屍變成傀儡。天門宗師無數,卸甲五祥瑞雖然有名,但修為也算不得太出色,為何偏偏只有她受害?天門高手中,也只有齊青曾與熙宗共處過一段時間。她是死後變成傀儡,‘與眾不同’,其中緣由並不難猜,賈添準備咒井邪術的同時,說不定還不甘心,又想設計一項屍化傀儡之術。此術一旦成功,浩劫出現時,賈添完全可以袖手旁觀,先讓天門統禦整座修真道與和神仙相惡鬥一番,待修士們盡數被神仙相殲滅後,他再施展邪術點活修士身體結成傀儡大軍,這一來原先只能打一仗的修士,就能夠再多打一次……不過他的新設計還是失敗了,齊青是七七之後詐屍變作傀儡,賈添等不起四十九天,最後還是放棄了‘屍化傀儡’,但‘試驗品’齊青已經中了邪術,沒得更改了。”

“我的兩重身份,梁大人之後、魔君之子,在我乾山第一次與賈添‘碰面’之前,知道這兩重身份的人少之又少,那時賈添卻知其一,不知其二。事後二哥曾懷疑到石林身上。二哥的懷疑沒錯,可石林卻是冤枉的。石林不曾把梁辛的身份告訴賈添,但這件事他不會也不敢向皇帝隱瞞。沒人能想到,洪熙宗就是賈添,石林洩密仍不自知。”

“還有,‘法術來自雞’、賈添將朝陽藏在浩蕩臺、咒井先藏於‘欽天監’後又挪移到鎮山之巔……賈添的行蹤,大半都與京師有關。”

……

其實,最後的這一串推測,已經和‘玉匣人頭’沒有太多關系了,但是洪太祖的這顆人頭,是一個重大的契機,也就是在這個契機之下,梁辛的思路才得以突破,諸多雜亂線索一一歸攏,整件事也變得清晰起來。

梁辛敢拿腦袋和別人去賭,賈添就是大洪朝的歷代皇帝。

梁辛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悶氣,洪太祖、假皇帝、梁一二這一大串事情,終於說完了。

找賈添難,但找皇帝卻再容易不過,皇帝陛下,自然住在皇宮裏……雖然不確定邪術之後,賈添是否還在皇宮內院,但這趟京師之行,梁辛是一定要去的。

進入老巢去擒賈添,其間的風險,甚至遠超‘六趣三返’,所以梁辛才要支走青墨,同樣,他也不想讓兩位義兄和其他人涉險,不想等小眼裏的同伴歸來。

到了現在,小汐哪還不明白梁辛的心思,不過她知道,自己跟去京師也幫不上忙,只是給梁辛徒增累贅罷了。

木老虎可一點沒客氣,瞪著梁辛道:“這趟玩命的勾當,你不帶別人,就選我同行?”

梁辛還真就打算只帶木老虎去,一來,老虎現在手上有萬多件法寶,戰力驚人,著實是個好幫手;二來,他有草木真身,能輕易瞞過賈添身邊的傀儡護衛;三來,大家不是很熟……梁辛不心疼他。

不過梁辛也沒勉強,對著他道:“你要不去就算了,大家就此散夥,互不相欠,以後各走各路。”

木老虎目光閃爍,猶豫了半晌,咬牙之後,又變回二混子的神氣,笑嘻嘻地應道:“早都說過,我是亡命徒,玩命的差事沒了我哪成。”他現在境地尷尬,就算賈添不找他麻煩,下一波神仙相大軍也會來殺他,唯一的保命之道,也就剩‘日饞仙宗’了,何況還有‘飛升仙界’這麽大的誘惑,最後他選擇梁辛,再正常不過。

梁辛哈哈一笑,客氣了句:“有勞木先生了。”,跟著轉目望向了小汐:“怎麽,還有什麽疑惑麽?”

“有。”小汐的聲音略略有些急促,可一個‘有’字之後,卻楞在了原地……哪還有什麽疑惑,可一旦‘沒有’,梁辛便要啟程了。

沈吟了片刻,小汐終於給自己‘找’出了一個疑惑:“梁一二是如何發現賈添篡國的?”

木老虎雖然不知道前因後果,但是聽梁辛給小汐一段一段解釋下來,對事情也多少了解了些,聽到小汐的問題,不等梁辛開口,他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個事情只有天知道。”

不料梁辛卻笑了笑,開口回答:“這個事情我也想過,賈添的法術和心思都了不起得很,在皇位上不應該會露出什麽明顯破綻。我覺得,或許是梁一二在追查其他案子的時候,無意中查到了這件事……”

梁一二當年致力搬山,曾遠航兇島惡海以求重振凡間的‘天眷神力’,借以對抗修真道,結果卻意外對上了島上茍延殘喘的百納等人,由此得知了神仙相之事,而後他不知又得到了什麽線索,一直查到猴兒谷,不僅與天緣結盟,甚至潛入過深潭。按照梁辛的猜測,梁一二很可能是在追查這件案子的時候,發現了賈添對皇位的圖謀。

小汐的腦筋已經亂了,再也找不出新的疑惑……

梁辛當然能明白她的擔心,拉過她的手,輕聲安慰道:“我的惡土力,是從仙界得來的,也算是賈添的克星了,放心便是,就算打不過他,憑著身法至少逃命沒問題。”說著,停頓片刻,又繼續道:“還要借你的星魂來用用。”

自從毀滅邪井之後,星陣眾人或重傷或被擒,七枚星魂都集中到了小汐身上。

小汐勉強笑了下:“星魂本來就是你的。”說著,心念微微轉動,將星魂重新遣回梁辛體內。

“仙界惡土、七蠱星魂,都是外力,對付賈添再合適不過,不用太多擔心。何況賈添不久前脫力,他恢覆起來,可未必有我這麽快……”

梁辛不會安慰人,對兒女之情,就算心裏再怎麽不舍,嘴上也說不出什麽纏綿調子,幾句話之後就不知該說什麽了,到最後也只是對小汐點了點頭,笑著說了聲:“放心吧。”隨即放開了白衣少女的手,與木老虎結伴出發,向著京師方向趕去。

出發後不久,梁辛忽然笑了起來,木老虎被他嚇了一跳,皺眉道:“笑啥?”

梁辛笑著應道:“三百年前,假大人對上了假皇帝;三百年後,假子孫又對上假皇帝,不覺得有趣麽?”

木老虎心裏念叨了句‘有趣個屁’,口中笑道:“有趣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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