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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七章 等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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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變得沈重起來,突兀而至的壓力,轉眼彌漫。

天海之間,遠處的空氣中無端波蕩起一陣陣巨大的漣漪,仿佛隨時會跳出些什麽;時而還會憑空振起幾道綺麗靈光,一閃即滅;還有些古怪聲響,猶如鐘磬交鳴,顫顫而悠揚……

瑯琊的臉色有些蒼白,可依舊如以往那樣,給梁辛解釋著眼前的一切:“這是靈元波動之兆,陰陽、五行諸般靈氣濃郁而聚,彼此交融間常常會引出些異像異響,半空裏的漣漪、霞光、怪聲都在此列。”

異象乘風,從四面八方向著黑色小島層層推進,所過之處潮汐越來越輕、波浪越來越緩,永遠都在翻湧的海面,竟被‘它們’抹平,真真正正地安靜下來……

一炷香之後,空中的異響異象,便已從視線盡頭來到環島十餘裏處,就此凝立不再前進,而此刻的大海,一眼望去,視線之內只有無盡死水,水面平滑如鏡,再無一絲波瀾!

清秋時節,破曉之際,海島灘塗上全沒有往日的清涼與閑適,只有被苦苦壓抑的躁動。

壓力已至,陣勢早成,卻遲遲不見天門弟子現身。

梁辛打了個哈欠,惡戰當頭,他只想睡覺。

瑯琊翹起小指,用尖尖的指甲輕輕戳了下梁辛:“別睡哈……”

梁辛困得眼眶發紅,有氣無力地搖頭:“待會他們會一股腦攻過來,我一個人,不可能的,擋不住。”

天門的陣勢再明顯不過,徹底把小島圍困其中,只待一聲令下,便會從四面八方攻殺而至。

這座島子雖然不大,可也足有百裏方圓,以梁辛一人之力,想要阻止敵人登陸,純粹是癡人說夢。

瑯琊也皺起了眉頭:“那該怎麽辦?”

梁辛聳肩,無精打采地回答:“看看情形再……”

話還沒說完,極遠處的海線上,突然跳出了一只小黑點。梁辛目力仍在,眨眨眼就看了個清清楚楚,是一頭小丘般的大魚,脊背高高聳起,上面影影綽綽站著一群人,大部分是道士,另外還有幾個穿金戴銀珠光寶氣的大胖子,尤為醒目。

“五大三粗,坐魚來的?”梁辛楞了楞,一時間都忘了困倦,失笑道:“搞什麽鬼?!”

瑯琊咯咯一笑:“再正常不過,幾家天門聯手,首腦自然要聚攏在一起來指揮全陣,既能時時商議也是彼此監督,至於那條魚麽,多半是流連道飼養的靈獸,諸多掌門亂飛一團總不像話,搭乘這樣一頭怪物,也算排場。”

梁辛笑呵呵地說道:“不知道這頭大魚怕不怕禿腦殼,要是能嚇跑它倒有趣得緊。”

瑯琊搖搖頭:“要是成年蟠螭還有可能,禿腦殼怕是夠嗆,流連道這樣的門宗,養出來的家夥非同一般。”

說話的時候,禿腦殼從梁辛的懷裏鉆了出來,眨巴著眼睛看看大海深處的怪物,跟著又把腦袋縮回去了,全當它啥也不知道……

大魚游動的速度極快,幾個彈指間就載著一眾人來到小島前五裏處。

魚背上大約三十餘人,承天、流連、鑒火、指夕和金玉堂五大門宗掌門盡在其中,在他們身後,都跟隨了五六個門宗裏的核心人物,其中不乏梁辛的老熟人,金玉堂老七顧回頭、傻乎乎的老九,還有流連道新任長老,蛤蟆。

顧回頭沒什麽表情,好像沒看到梁辛;老九興高采烈對著他打招呼;蛤蟆則神情覆雜,好像有話想問梁辛,可最終還是嘆了口氣,沒說什麽。

承天道掌門也曾在白頭山下與梁辛有過一面之緣,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番,隨即悶聲而笑,語氣挪揄:“你是離人谷的三祭酒?秦丫頭不是說你們不插手此事麽?怎麽倒提前攻上島子來了?”

今日之事無法善了,別說一個三祭酒,就算是大祭酒秦孑在此,要想阻攔天門眾人上島擊殺妖人,也只有血濺孤島的份,梁辛當然不會再連累離人谷,搖著頭有氣無力地應道:“我本是魔君義子,投入離人谷只為離間天門,是秦孑有眼無珠罷了。”

話音剛落,魚背上一個紅袍老道突然笑了一聲,揚眉望向梁辛:“你說你是誰?魔君義子?謝甲兒還有餘孽留下麽?”

紅袍老道大約六十來歲的樣子,身材修長,面白如玉,看上去比著一般修士也沒什麽特殊,唯獨左眉上長了一顆香疤大小的朱砂痣。

梁辛搖頭:“我是老魔君將岸義子,梁辛。論輩分,謝甲兒是我師兄。”

瑯琊笑嘻嘻地插口:“論輩分,我家宗主算是諸位的師祖輩。另外還有個好消息要告訴幾位,纏頭、不老、長春天三宗已並入日饞仙宗,齊奉梁先生為宗主。”

說完,瑯琊又虛點魚背上的幾位天門魁首,一一給梁辛介紹。

承天道敢當梁辛見過、金玉堂秦痩特征明顯,這兩個自不必說。

剛剛問過話、左眉生痣的紅袍老道是鑒火道掌門,熔心道長;流連道掌門道號澤漁,身穿青袍,在蛤蟆等幾人簇擁下,看上去年紀不大,也不過四十來歲,身材瘦高眉目崢嶸,四方臉高顴骨,臉上盡是棱角,目光渙散得很,乍看上去沒什麽精神,可稍一仔細端詳便會發現,他的雙眼竟似有波瀾蕩漾,水光流轉不休。

讓梁辛略感意外的是,指夕道宗的掌門聞風老道,此人居然也和宋紅袍一樣,是個侏儒,不過與一般矮人天生怒像不同,聞風生就一副笑瞇瞇的模樣,臉盤圓潤飽滿,再加上四肢短小,看上去憨態可掬,讓人頗覺得有幾分親近。

在指點眾人時,幾家掌門的表現也各不相同,敢當和熔心冷哼一聲;流連澤漁面露惋惜之色,搖了搖頭;指夕聞風則眉開眼笑,對著梁辛連連點頭;金玉堂秦痩幹脆咳嗽一聲,把一口濃痰吐到了魚背上,罵道:“妖孽,死到臨頭!”

莫名其妙地,梁辛突然想笑,小時候天天上房捉流星,可從沒想到過有朝一日,他竟然會和這些凡人眼中神仙一樣的絕世高人直面相對,不卑不亢,一決生死!

想笑,可咧開嘴巴,又打了個哈欠……瑯琊抱怨:“看你這樣,我都困了!”

後島密林中,長春天聽過瑯琊對天門掌門的介紹後,嘆道:“該來的都來了。”

血河屠子撇嘴搭腔:“怕個抓子麽,大不了……也沒啥子可大不了的。”

長春天也不和他計較,搖頭笑道:“不是怕,早在百多年前,我就想到遲早會有這麽一天,不過沒想到現在還掛了一身的傷,讓人不痛快的很。”

血河屠子大有同感,拍著大腿恨聲咒罵。

瓊環就坐在哥哥跨兩身邊,雙拳緊握,眸子裏盡是煞氣,全副怒氣都憋在心裏發洩不出來,激怒之下擡手一拳砸進身邊的泥土,卻不料這一拳之後,身旁的青墨突然驚呼了一聲。

瓊環吃了一驚:“打到你娃了?對不住的很……”

青墨用力搖頭,伸手指向身邊的玲瓏輾轉,神情意外語氣驚喜:“它……寶貝動了下,有一點點感應來著!”

兩個丫頭都是一般的迷糊、莽撞,不過比起瓊環,青墨多了些與生俱來的堅持,進入密林之後就閉目入定,集中全副精神去喚醒寶貝,雖然希望渺茫,可她想活、想哥哥、柳亦、梁辛都活。

就在剛才,玲瓏輾轉終於對她的催促有了一絲反應,微微晃動了下。

青墨顧不得再說什麽,再次凝神,全力喚醒寶物。瓊環也忙不疊取出玲瓏修羅,捧於手中調運靈識全力轟擊……

長春天從旁邊看著,神情裏顯出了一線希望,可很快又黯淡下去,他是行家,心裏有數,縱然現在玲瓏法寶對主人有了些許感應也沒有用,真要徹底喚醒它們,至少也還需要幾天功夫,惡戰在即,又有誰會再施舍給他們幾天?

這個時候,纏頭宗的一個生苗突然揚聲喝罵:“瞄瞄瞄,瞄個龜兒子麽!老子摳你狗眼珠子!”

天門逼近,早有弟子發動神識,來回來去掃視密林,探查其中情形,不斷將探查到的情形報於掌門處。

金玉堂秦痩接到弟子傳報,眼珠子一翻,哈的一聲怪笑出來:“邪魔外道人人重傷,有趣得很!”

“怎麽,你們內訌了?”侏儒聞風笑容滿面,一雙小胖手頗有些費力地負在背後,仰頭遙望梁辛,饒有興趣地問道:“倒也是意料之中,我們等到現在才來,本就是想讓你們自己先打一打……咦,你這是幹啥呢?”

聞風老道正把話說到一半的時候,只見梁辛魚躍而起,撲通一聲,竟一頭紮入海中,蹬腿伸臂,向著他們游了過來。

饒是幾個天門仙長見多識廣,也都顯出驚訝,這樣的情形未免太匪夷所思了些,魔君之子,三宗魁首,一不飛天二不踏浪,而是游泳前進……鍛煉身體麽?

梁辛游得不慢,不過五裏之遙,憑著他的水性也得游上一會了,在海水中一邊游著,一邊仰頭笑答:“等我過去,宰了你們!”

秦痩哈哈大笑,一身肥肉亂顫,更把滿身珠玉震得叮當亂響:“好,等你,你快點游。”

果然,梁辛手腳用力,加快了些速度,看樣子是貨真價實要殺過去……游著殺過去。

侏儒聞風的神情啼笑皆非,眼中卻殊無笑意,死死盯住梁辛。

金玉堂顧回頭微微皺眉,低聲問掌門秦痩:“這個梁磨刀的功法,頗有古怪之處,任由他游過來恐怕不妥。”

秦痩大搖其頭:“海裏的事情,都有流連道主持,輪不到咱們操心。”說完,又向著指夕道聞風一指:“那個矬子也沒憋著好屁,反正咱就是聽吆喝的,等信兒!”

侏儒聞風眉花眼笑,伸出小胖手搔了搔自己的屁股蛋子,笑道:“誰要是能讓秦老大說句好聽的,我就送他一枚偷香丹!”

秦痩撇嘴:“誰要能讓矬子罵句娘,我送他三把破月烏金刺!”

其他幾個掌門相顧失笑……誰都不曾發動攻勢,就看著梁辛一點一點地游過來。

一直等他游到中途,距離怪魚差不多二裏有餘的時候,侏儒聞風又和聲細氣地開口了,遙遙對他喊道:“你的門下人人重傷,都指望你來庇護……要是我們現在催動法陣沖沖殺上道,你是該回身去救人,還是繼續來殺我們呢?”

說完,不等梁辛回答,聞風突然尖聲大笑:“諸位師兄,發動吧!”話音落處,五個天門魁首同時揚手拋出一盞令旗。

秦痩傳令的同時,還不忘撇嘴罵一句:“我就說矬子心眼臟吧!”

五座仙門大陣,凝於黑色小島四周十裏處之外,隨著掌門令旗高舉,頃刻之間盡數發動,壓抑已久的厚重靈元陡然炸裂開來,遁化做浩瀚神通,貼附海面席卷而過,直擊黑色小島!

流連道掌門澤漁在拋出令旗的同時,另只手也掐動指訣,對著梁辛吼了聲:“便到此吧。”

他座下高手早有準備,見掌門動手,也隨之一起發難,各自催動攪海神通,決殺梁辛。

流連道水行為尊,在陸地上算不得如何,可一入大海便勢不可擋,當初名不見經傳的蛤蟆憑一己之力,就引海攻破東海乾,此刻掌門與一眾核心高手同時施法,威力何其驚人!

平靜海面轟然炸碎,流連道眾人神通各不相同,掌門澤漁‘煎水作冰’,梁辛周遭的海水陡然凝結,冰塊不大,卻足以凍住梁辛,刺骨奇寒更能把大宗師活活凍碎;執劍長老‘盤水加劍’,一片水光湧動凝化無形劍氣;執印長老‘鷗水相依’,手訣之下濁浪中射出數十頭怪鳥,長嘴如刀一刺斃命……蛤蟆臉色鐵青,手中結印,但最終還是沒有將印訣打出去。

沒人註意蛤蟆,也沒人太在乎他,大海都炸了,梁辛必死無疑,也不差他這一道神通……

而此刻,梁辛懷中的禿腦殼突然呼呼地歡鳴起來,尾巴一甩,‘煎水作冰’仍在,可梁辛卻從冰牢內投脫身而出!

禿腦殼歡呼不停,一道水箭成形,裹住梁辛陡然提速,比著方才快了百倍、千倍,急沖怪魚。

梁辛求的,就是這一刻!

禿腦殼年幼無力,怪魚背上的那群高人,隨便誰的一刀一劍都能要了它的命,可它天生是海中霸主,它身處一方大海,再由此處而起的水行道法,於它全無效用可言,除非施法之人的實力能強過成年蟠螭!有它護著,梁辛視流連道諸般法術於無物;當初幾頭小蛇就能扛起蟠螭祖宗四處亂逃,現在有它相送,梁辛的速度快若飛仙。

一切幾乎都發生在同一個呼吸間:

天門催動五道大陣;流連道煮海擊殺梁辛;禿腦殼破法護梁辛急沖怪魚;梁辛揮手散出六片金鱗與一片青鱗,湊足七星之數。

當他沖躍到怪魚跟前三十餘丈時,小島十裏外的天門法陣才剛剛‘起跑’,魚背上的侏儒聞風還未來得及將先前笑容抹去!

怪魚並沒有什麽動靜,魚背上的人卻都是當世高手,反應何其迅捷,見梁辛突然拔速度沖到近前,心中固然驚詫,但手中的指訣、飛劍、法寶都已高高舉起,並無絲毫耽擱。

可還不等他們出手,梁辛便搶先大吼:“散散散!”繼而金光浩蕩,千萬細碎金鱗潑灑而出,淬烈得仿佛艷陽崩裂!當然,還有八十四道漣漪勾連,十二星陣巨力傾瀉。

出手便是傾力一擊,蟠螭精血凝化的金鱗何其暴虐,饒是天門掌門也不敢冒險強攻,叱喝聲中神通蕩起,護住自己與身邊弟子。

梁辛毫不停頓,手訣一晃,須彌樟中另外六片水色青鱗盡數現身,自散去‘表皮’的金鱗中接應下星魂,繼而七盞青鱗微微一顫,一起消失於空氣之中!

生死頃刻間,梁辛等不及金鱗重聚;金光暴散後,不見蹤跡的青鱗更有奇效。

六片被替換下來的陰沈木耳摔落海中,而梁辛距離怪魚不過十餘丈,七盞青鱗流轉,準備擇人而食,梁辛雙眼猙獰,不看別人只盯住侏儒聞風,不為其他,只是因為他笑得討厭,說話也討厭。

而就在此刻,身畔忽然響起一聲大吼,金玉堂老九竟於片刻間變突破金風,故技重施,周身銳意四起,化身巨劍揚起右臂劈手揮斬!

梁辛只覺得勁風刮面,全身都在對方的劍意籠罩之下,憑借身法或許能夠暫避鋒芒,可戰機卻失不再來,當下想也不想七盞青鱗勾勒漣漪,星陣逆沖老九銳劍。

一聲浩蕩大響,梁辛只覺得氣血翻湧,腦海裏嗡嗡作響。

而老九毫不停頓,右手攻勢過後,左手接踵而至,第二斬!

梁辛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咬牙苦撐,再度催促星陣。兩股巨力第二次轟然對撞,氣浪肉眼可見,轉眼向著四下席卷而去,七片青鱗嗡嗡震顫,一個個東倒西歪。

雙手掌劍盡被星陣所措,可老九還有第三擊,頭……

雙掌之後,老九縮背弓腰,大吼聲中把圓滾滾的腦袋狠撞,再攻星陣,第三斬!

老九把自己煉成了一把劍,身體四肢無一處不是他的劍。

星陣再受一擊,七蠱青鱗終於再也守不住陣位,齊齊哀鳴一聲,四下裏崩散而去,北鬥拜紫薇之陣,被老九一人攻破!

十二陣連打,北鬥拜紫薇……他已出全力,可硬撼之下仍是一敗塗地。

梁辛知道這個老九實力斐然,但從未想到過,他的一擊之力,比起三百年前的十三蠻也相差無幾!

星陣已碎,帝星失了七星護衛,空門大開,可老九的頭槌仍蘊有大力,再砸飛青鱗之後殺勢不停,向著梁辛的額頭就砸了下。

梁辛大驚失色,星陣散碎讓他在一瞬間身法不靈,只能眼睜睜看著老九攻殺而至,卻沒有一點辦法……‘咚’,老九,梁辛,兩人的腦袋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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