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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九章 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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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梁辛等人趕到黑色小島的時候,宗蓮寺前的金玉堂老九才終於長出了一口氣,緩緩睜開了眼睛,隨即又被眼前的陣勢嚇了一跳。

地面上人影憧憧、空氣中金靈彌漫、天空裏還有一道道劍氣穿梭,正有大群金玉堂弟子於附近嚴加戒備。

老九腦子慢,還不明白是咋回事,楞楞望向了身旁的顧回頭。後者笑罵:“傻小子,你運功入定,我又被毀了金劍受傷不輕,自然要傳訊門宗,派人過來護著點你!”

老九這才恍然大悟,眨巴著眼睛四下亂看,口中問道:“家裏派誰來了?大哥、二哥他們?”

話音剛落,一個威風雄壯的聲音就從他身後傳來:“甭踅摸了,是老子帶著人過來的。”

老九怪叫半聲,忙不疊跳起、轉身,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到說話之人跟前,一邊跪下磕頭,一邊喜滋滋地問道:“師父,您怎麽把自己給派出來了!”

老九的師父,就是金玉堂的掌門,秦痩。

秦痩一點也不瘦,身材高大更渾身肥肉,顧回頭就已經是人間少有的大胖子了,可是和秦痩一比,他就好像剛從罪戶大街裏走出來似的。

和所有金玉堂門人一樣,秦痩也披金戴銀,從頭到腳珠光寶氣,金玉堂、金玉滿堂,全都被他們穿戴了起來……

與其他天門高手相貌堂堂、清雅脫俗不同,金玉堂弟子大都生的肥頭大耳,滿臉橫肉,再配上一身煌煌爍爍的金珠玉佩,幹脆就是個暴發戶,秦痩身為掌門,這幅氣質更甚。

除了俗氣,秦痩還舉止粗魯說話惡聲,於俗不可耐之間,又多出份混橫勁兒,哪像個天門尊長,活脫脫一個開娼館賭坊的土霸王。

中秋時節,天氣已經微涼,秦痩不動不搖仍熱得不行,滿臉大汗,回答老九:“你可是我手裏的寶貝疙瘩,聽說你出了事,我不放心。”

老九喜笑顏開:“我沒事,修為一分不差,全都撿回來了。以前什麽樣的本事,現在還是什麽樣的本事!”

旁邊的顧回頭聞言微微一楞,語氣裏略帶了些納悶:“修為散而再聚,於道心有著莫大影響,老九你卻沒事……”

不等他問完,秦痩就搖頭打斷:“老九的情形特殊,他的修為和道心沒什麽關系的。”

顧回頭大感詫異,片刻之後似乎猛地想到了什麽,瞪大眼睛望向掌門,嘴唇動了動,但卻沒說什麽。

秦痩撇嘴:“猜到了?金玉堂有九個護法,其中七個都是傻子,也就你還有點腦子!”

老九從旁邊小心翼翼的插口:“師父,還差一個嘞。”

“剩下那個是頭豬!”秦痩粗聲大氣,說話中擡起一腳,把老九踹得倒退出好幾步,沒再繼續顧回頭引出的話題,而是問老九道:“老七把這裏的事都跟我說了,跟纏頭混在一起的那幾個小子,一對一的話,你打得過麽?”

老九挨了一腳,壓根不當回事,伸出手啪啪拍騰著自己肚皮上的鞋印子:“要打過才知道!”

秦痩瞪眼,目露兇光:“不打,你估計!”

“用劍的、佛像妖怪、傻大個,這三個我都沒啥希望!剩下那個鄉下小子麽……也打不過。”

秦痩擡腳又踹,口中大罵:“廢物玩意,說話還學會大喘氣了!”

這次他用的力氣大,老九一屁股摔坐在地,語氣裏帶了幾分無奈:“最後他亮出來的那個法術太邪門,任誰被套上都會被定住身形,只有挨打的份。”

秦痩滿臉都是不耐煩,轉頭瞪向顧回頭:“以前有聽說過這樣的邪術麽?”

將岸的天下人間威震修真道,但是以前見過這門神通的人幾乎都死了,當時都沒人知道天下人間在施展時的樣子,後代修士就更不得而知了。

顧回頭搖頭苦笑:“弟子不識得!其實又何止那個鄉下小子,另外的金尊墨劍、佛陀成妖,這些事以前連聽都不曾聽說過,現在這些人與邪道妖人糾纏在一起……”

秦痩突然換了副神情,從暴躁兇狠,一下子就變成了冷靜深沈,其間都沒有一絲過渡,聲音隨之平靜,不等顧回頭說完,就淡然問道:“你想勸我?”

顧回頭眼中閃過一抹畏懼,可還是咬著牙說道:“那幾個人都不好對付,邪道得了他們相助,便不得了了。”

秦痩低垂眼皮,沈默了片刻,才再度問道:“你怕打狗不成反被狗咬?”

顧回頭先點了點頭,跟著又搖了搖頭:“不是打狗,而是打虎。榮枯道就被他們咬了,被咬死了。另外……我更覺得,這幾個突然冒出來的高手,把浩劫東來看得,要比正邪之爭更重。”

“兩個結果。”秦痩擡起手掌,豎起兩根小棒槌似的手指,指根上的巨大金戒指刺目得很:“正邪之爭只有兩個結果。如果正道贏了,若我們卻從始至終未去參與,你猜,那幾座天門在剪除邪道之後,會不會就勢殺上金玉堂?”

顧回頭的臉上一變,搖頭回答:“弟子不敢猜。”

秦痩繼續道:“如果邪道贏了呢,你能確定,他們在摧毀另外幾座天門之後,不來對付我們?”

顧回頭只有搖頭:“弟子不敢確定。”

秦痩的臉上沒什麽表情,聲音也如死水無瀾:“不止是你,只要不是豬就能明白,浩劫東來確有其事,正邪再鬥實屬不智,最好的局面應該是雙方並肩聯手抗敵,可關鍵是……這份信任從哪來?五大三粗之間也彼此靠不住,不過我把後背交給他們,最壞的結果也就是他們不管我,自己逃掉了;可我要把後背交給纏頭不老長春天,你敢保證他們不會直接捅我一刀?”

顧回頭第三次搖頭:“弟子不敢保證。”

秦痩笑了,嘴角上翹,目光裏卻殊無歡愉:“自古以來,不該打的仗多了去了,可還都是一場一場打了下來,你道以前那些謀臣、智將都是傻子麽?無奈罷了!”

顧回頭長長地嘆了口氣,躬身大禮,認真道:“弟子明白了。”

這個時候,秦痩懷中突然響起了一串清脆鈴聲。轉眼間他又恢覆了那副暴躁模樣,對著身邊眾人道:“該走了,都等著我呢!”說完,又恨恨罵了句:“催催催,催他媽個腚!”

……

一群子弟兵跟在老蝙蝠身後,罵罵咧咧大搖大擺登上黑色島嶼,血河屠子罵得尤其響亮,有老爹做主,他的腰板硬得很。

剛一上島,便從前方密林中走出了一老一小兩人,其中那個老者遙遙對著老蝙蝠笑道:“老纏頭,放著萬裏晴空不飛,卻從海裏跳出來,你該洗澡了麽?”

馬三姑娘‘小心翼翼’地對著同伴吼道:“這位便是不老宗的魁首,他就叫不老,有時也自稱老不死。那個娃娃……我卻不認得。”

梁辛仔細打量著這位邪道巨擘,心中頗為驚奇,不老宗選拔弟子都要看皮相骨相,口納拳、額走馬、唇如鉛、目如魚……以非凡之相求非凡之福,所以他門中弟子個個相貌醜陋,只不過不像神仙相那麽誇張罷了。

這位‘老不死’的長相也不怎麽樣,但是卻不是醜娃娃的那種難看,而是瘦嘴嘬腮、薄唇尖鼻,即便梁辛不懂相面之道,也能一眼看出來,他生就一副薄命短福的倒黴相。

再看那個娃娃,也就三四歲的樣子,走路都還有些不穩當,臉色蒼白得嚇人,嘴唇卻有青得發紫,眉角、眼角、唇角無一處不在向下耷拉,如果脖子上再套根繩子,活脫脫就是個小吊死鬼,這樣長相的娃娃,更不用提什麽福氣了。

老蝙蝠根本懶得搭話,徑自領著隊伍前行。

不老只字不提兩個弟子被打進海裏的事情,更不把老蝙蝠等人的冷漠當回事。領著娃娃迎上來:“來了也不打聲招呼,讓我去迎迎你……”說著,把娃娃拉上前一步,繼續道:“這是我孫子,叫小吊!”

老蝙蝠掃了祖孫兩人,隨即咦了一聲,目光在‘小吊’身上著實流連了一陣,點了點頭說道:“名字起得不錯!”

纏頭弟子人人發噱,娃娃長了副吊死鬼相,又被喚作小吊,倒還真算貼切。

不老笑著點點頭:“這孩子長相福薄,怕是養不大,就起個倒卦的名字沖一沖,雖然不好聽可也沒辦法……”

他的話還沒說完,小吊突然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眾人低頭一看,只見一條不知從哪竄出來的小蛇,正張口咬在他的小腿上。

眾人又是吃驚又是好笑,這麽多人偏偏娃娃被蛇咬,這福氣也實在太薄了些。

不老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樣,一邊俯身驅蛇,一邊笑道:“一天裏總要趕上幾件倒黴事,不省心嘞!”說完,又感同身受似的嘆了口氣:“和我小時候一樣!”

弦子做了馬三姑娘,也和瑯琊一樣盡職盡責,給梁辛解釋道:“不老自幼多難,幾乎每天裏都會有無妄之災,不知死裏逃生過多少次,可他是個異數,不僅沒死,反倒被這些劫數鍛煉得越來越強,最終成了睥睨一方的強者。”

梁辛就當聽故事,沒心沒肺地笑道:“那他挑選門人的時候,應該選薄命弟子,重走他的舊路才對啊。”

馬三姑娘應道:“據說開始時他就是如你所說那樣,可那些苦命人都沒活過十五……後來才換到另一個極端,終於成了氣候。”

馬三姑娘不會小聲說話,所說的這些事情,雖然不是秘密但也不曾外傳過,就連同在邪道的跨兩等人都不知道,不過不老對她卻根本都不看一眼,只是一邊哄孫子,一邊對老蝙蝠絮絮叨叨地拉家常。

老蝙蝠幾乎不理他,仍仔細端詳著小吊,過了一陣突然開口問道:“娶老伴了?”

不老咳了一聲,搖頭笑道:“我既不是歡喜修、又不是雙合修,就一個人。”

老蝙蝠翻起怪眼,望向不老:“那你這孫子哪來的?自己生的?”

不老哈哈大笑:“就算自己生的,那也是兒子,不是孫子!至於我家小吊麽……是老天爺送給我的!”說著,他的笑聲裏突然滲出了一股寒意:“我照顧著他,幫他驅趕小蛇;他也心疼著我,見我生氣時,他也會著急……”

老蝙蝠面露不屑:“等中秋,有的你生氣,到時候我看他怎麽著急,”跟著也不等對方再說啥,就岔開話題:“長春天到了麽?”

不老搖了搖頭,還沒說什麽,老蝙蝠就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知道了,懶得應酬你了,有話到中秋夜再說!”

不老也不著惱,俯身抱起小吊,真就像個爺爺逗弄孫兒似的:“去和纏頭老爺子說再見。”

小吊很聽話,自爺爺懷中扭轉身體,剛一擡手,突然從他懷中發出‘啪’的一聲輕響,跟著小吊再度放聲大哭……

瓊環的神情無比古怪,嘟囔了句:“小娃子肋骨斷的咯!”

不老是大宗師,抱娃娃時當然不會沒輕沒重,小吊雖然身體瘦小,不過也不是泥捏的,但是一個小小動作就扭斷了一根肋骨……只能算是巧合、或者說他太倒黴。

不老帶著孫子回林中施治,纏頭眾人也不再深入大島,就在近岸處紮營,彼此訴說分別後的經歷。梁辛和柳亦師徒分別還不到一個月,可經歷的事情卻著實不少,連老蝙蝠都聽得動容。

至於老蝙蝠這邊,早在雙方分手之初,他們就探過了這座島嶼,不老宗還算老實,並未在島上弄什麽坑人伎倆,只是把豢養在中土的大群兇獸帶到此處,用來揚威造勢,老蝙蝠親眼看過那些畜生,其中著實有些厲害家夥。

說到這裏,馬三姑娘又對著同伴再度強調:“以前我從不知道不老宗還有馭獸之術,想來應該就是、就是那個神仙相傳下的本領吧。”

老蝙蝠無所謂的搖搖頭:“兇獸不算什麽,再怎麽厲害,也湊不出一個大宗師。倒是那個小吊……”說著,一生自負的老蝙蝠居然擡起頭去征詢曲青石的意見:“你有察覺到異常麽?”

曲青石的神情有些躊躇:“感覺古怪的很,絕不是普通娃娃,可又察覺不到哪裏不對勁,對上他的時候,要多小心。”

老蝙蝠冷曬了下,沒再說什麽。

梁辛耐不住好奇,又追問柳亦,他們師徒為什麽會從大海裏跳出來,柳亦眉毛一挑,滿臉得意,可還不等他開口,老蝙蝠就說道:“從海下轉轉,探下不老宗有沒有在水面下面藏什麽法術機關。剛巧你們那時候就過來了……”

梁辛哪會被這樣的話糊弄過去,不過也看起來老蝙蝠還不想透露詳情,也就不再追問。

眾人正低聲談論著,突然一個略顯熟悉的聲音,從禁制之外傳了進來:“凈瞎整,還弄個隱形法術,纏頭不老長春天湊一起,還怕他們五大三粗知道咋地?快開門!”

瑯琊那長長地睫毛輕輕一顫,說道:“師父來了!”

不老宗弟子撤掉法術,長春天及數百門徒也由此現身,讓梁辛等人頗感意外的是,他們不是淩空跨海疾飛而至,而是人人腳下一根樹幹,‘漂’過來的。

那些樹幹取材不一,有粗有細,既有數十丈長、粗堪十抱的喬木,也有三尺長短、筆管粗細的藤木也不算太粗大,每個人長春天門人的腳下踩著的樹都不相同,胡楊、白樺、梧桐、銀杏、針松……林林總總,但是也都不是什麽新奇樹種,更沒有離人篷滂那樣的神樹。

梁辛看得新奇,轉頭望向瑯琊,面帶垂詢。

瑯琊的神情也有些納悶:“都把‘天梯’帶來了?可帶來有又什麽用呢?”

長春天弟子的功法以木行為主,有所成就之後都會在首領的幫助下,選一個好樹,煉化成‘天梯’。

雖然名頭聽起來嚇人,其實道理卻沒什麽驚人之處,也不過是通過獨門法術,讓修士與這棵樹五感相連。‘天梯’之樹的榮枯、生死,與主人的性命和修為都沒有一星半點的關系,樹木唯一的用處也就是幫助著主人體會自然之道。

在爭鬥殺伐中,這些樹木更是派不上什麽用處,瑯琊也是由此才會覺得奇怪。

梁辛忍不住問了句:“那你的天梯之樹是什麽?”

瑯琊一笑嫣然:“五展梅,有毒的。”

十餘裏外,先前落海的天嬉笑和地嚎喪又向著長春天眾人迎去,長春天看了看他倆,樂了:“濕了啊?剛洗海澡呢?”

仍和以往一樣,除了魁首之外,長春天門下人人都以面具遮臉,唯獨一個消瘦老者是例外,神情淡漠,俯首站在長春天身旁。

老者既不看迎客娃娃,也不望向黑色島嶼,只是目光低垂,望著海水。

另外,在隊伍中間還有一盞猩紅色的大轎,顯得尤為醒目……瑯琊對梁辛搖了搖頭,示意她也看不懂長春天擺出的陣勢,不明白‘天梯’何用、不知道轎中是誰、不曉得那個冷漠老者是何方神聖!

毫無征兆的,老蝙蝠突然笑了起來:“很有意思!”

八月十五,三宗聚首,不老宗得了賈添支持,雄心勃勃;纏頭老爹顧念著‘半個朋友’,打定主意要給梁辛一個‘名分’;長春天也不甘寂寞,早就有了周密準備……

三宗魁首,個個勝券在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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