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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六章 榮枯桑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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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氣浪沖碎隱形法術,自半空現身的剎那裏,顧回頭同時做了三件事:和其他天門長老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九星連線,浩劫東來’,大難之前修真道上突然跳出了這樣一群厲害和尚,身為天門長老,他們一定要追查清楚對方的來歷。而乾山道辭位封山,現在看來也不那麽單純了;捏碎傳訊鈴鐺,請門宗派遣高手馳援,不過金玉堂與東海乾相隔數千裏,馳援的高手最快也要兩個時辰之後才能到;傳音入密叮囑老九:“沒我吩咐,不得動手。”

三件事之後,顧回頭的臉上已經恢覆了微笑,對著描金峰上的朝陽等人點了點頭。

朝陽的臉色蒼白到了極點,先是被冰川嚇得魂飛膽喪,又被神通碰撞震得失魂落魄,更被突然從空中現身的天門長老驚得心亂如麻,五個妖僧就站在他身後,朝陽全不知該如何解釋。

五個妖僧目光低垂望著地面,既不逃跑也不出手,沒有一絲反應。

顧回頭輕輕咳嗽了一聲。語氣裏帶上了幾分歉疚:“接到一線天傳訊,得知有水行修士強襲東海乾,顧某不敢怠慢,急忙趕來,卻還是晚到了半步,沒能保住乾山道的清凈,還請朝陽師兄恕罪。”

朝陽深吸了口氣,勉強鎮靜了些,搖搖頭正想開口,不料顧回頭突然笑了起來:“幸好,五位神僧仗義出手,護住了這東海之濱千古名川……”

梁辛先前藏在大山深處,既不知道顧回頭等人趕到,更不知道乾山還藏著五個妖僧。

到最後連番神通暴起,他嚇出了一身冷汗,隨即趁著護山大陣散碎之際施展身法,躍上了乾山中的一座無名小峰,這才看到對峙的雙方,在略略尋思之後就猜到了前後經過,又凝神尋找,從海面上找到了蛤蟆。

蛤蟆的臉色蒼白,但是胸口還在微微起伏,傷的雖重但性命無礙。流連道的執鈴已經施法將他護在了一重藍色的真元中,梁辛這才放下了心,隱好身形靜靜的旁觀。

剛剛冰川法術與護山大篆、雷霆神通接連相撞,動靜著實不小,震得整座乾山都跳了兩跳。可梁辛仍舊沒能察覺到山中有‘邪術外溢’。

顧回頭神態自若語氣輕松,場面話、客氣話都說到了十成十,卻根本不去問一句妖僧的來歷,五個妖僧卻始終也不曾開口,好像泥胎石塑似的,連表情都不曾變化過。

顧回頭也不以為意,又著實寒暄了一陣,這才把話題拉回來,伸手指了指海面上的蛤蟆,望向朝陽老道:“乾山道宗和這位道長有仇麽?他為何引海攻山?”

朝陽一本正經的搖搖頭,跟著又在臉上掛起了一份苦笑:“其中的緣由,我也糊塗的緊,今天中午這位道兄突然現身,催動法術攻我乾山,貧道言明鄙派已辭位封山,他口出惡言叫囂大罵,從午時一直打到了黃昏……”

沒等他說完,執鈴就冷哼了一聲,打斷了他:“響水是我師侄,從小我看他長大,此子行止端正,處事謹慎,更懂得敬重同道,絕不會無故出手。”

梁辛這才知道,蛤蟆的法號叫做響水。

顧回頭打了個哈哈,說的話沒有一絲味道:“或許是場誤會,或許別有隱情,照我看,還是要等響水道友醒來,聽聽他怎麽說,才好分辨是非。”

執鈴的語氣還是硬邦邦的,點頭道:“若是響水有錯,流連道決不袒護!”

顧回頭笑得更輕松了,問執鈴:“還請師兄施術,快把響水道友救醒才好,師兄看,大約要多久?”

執鈴想也不想:“三個時辰!”

顧回頭點點頭:“那便等上三個時辰,等響水醒了,流連道與乾山道辨明是非。”說著,他又望向妖僧,繼續笑道:“還請五位神僧一起做個公正,打擾之處務請海涵。”對上五個來歷莫測的和尚,顧回頭心裏也沒什麽把握,找出這麽個說辭,多少算是留下些餘地,不過和尚要是現在就走,說不得他們就得出手阻攔了。

五個妖僧仍舊不吱聲,同時盤膝坐到了山崖上,開始閉目打坐,顯然同意了顧回頭的‘邀請’。

梁辛從遠處偷偷窺探,心中卻越發的疑惑了,顧回頭和執鈴兩個人一唱一和,就算是傻丫頭青墨也能看出來他們是為了拖延時間,有什麽事最好都等到援兵趕到,吃定和尚之後再說。

可五個妖僧為什麽不逃跑。看起來,他們比著顧回頭他們還要更沈穩更耐心,或者說……更需要時間。

天門長老和乾山朝陽都不再說話了,海天之間只剩潮汐聲,顯出了幾分蒼涼。梁辛雙眉緊蹙,仔細的琢磨著事情的經過,找不到妖僧留下的原因,他心裏不踏實……

等待漫長,半個時辰,好像比著半年還要更長久些,顧回頭目光平靜,穩穩盯住描金峰上的和尚,這時候,耳中忽然響起了執鈴的聲音:“榮枯道和鑒火道的人還未趕來,事情怕有些不對頭。”

顧回頭的表情仍舊輕松,可心裏也在擔心著此事。

蛤蟆不顧禁令強攻乾山,八大天門同時得到消息,按照平時的處事方法,各個門宗都會立刻派遣高手下來查探。

不過最近五大三粗的情形略有混亂。卸甲山城和離人谷大概不會派人來,但是鑒火、榮枯兩家肯定會有高手趕來。

各個天門距離東海乾遠近不一,修士的遁法也有所差別,自然不會同時趕到,但是也不該差出半個時辰那麽離譜。

顧回頭還沒來得及回答同伴,突然一道青色流光劃破夜空,向著東海乾的方向趕來,顧回頭認得這道流光,心頭一陣輕松,對著眾人笑道:“是榮枯道的師兄,來得這麽晚。罰他拿出幾枚青青丹來恕罪……”

笑話還沒說完,顧回頭猛地閉上了嘴巴,眼光陡然淩厲了起來!

榮枯道高手的那盞遁法青光,不對勁。

青色流光看上去就像一頭被打懵了的蒼蠅,搖搖晃晃,時不時還要翻幾個跟頭,但速度卻極快,在尖銳的破空聲中劃過眾人身旁,隨即在‘嘭’的一聲悶響中,一頭紮進了乾山之內。

幾乎與此同時,指夕道宗的長老身形兜轉,就要向著乾山境內掠去,同時交代了一聲:“我去接應榮枯道兄……”

話還沒說完,遽然一道雷霆從斜刺裏向著他狠狠劃來!

指夕長老修為精湛,倉促間叱喝一聲,硬生生的凝滯身形,與雷法擦肩而過。

這個變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五個從不曾有過表情的妖僧,終於皺了下眉頭,同時擡頭望向了半空裏的長老,一個接一個的開口:“乾山重地,”

“不得打擾。”

“敢跨雷池一步,”

“死無葬身之地。”

“還請諸位自重。”

話音落處,五個和尚同聲高唱佛偈,而雙掌卻未合十行禮,而是捏起手訣,天空中猛的爆起了連串炸雷,不是打向顧回頭等人,一片雷霆,盡數落在了榮枯道高手摔落的地方!

顧回頭就算再怎麽有城府,也不能任由和尚去轟殺天門同道,厲聲叱喝:“妖僧安敢!”身後巨大的金色飛劍躍然而出!除了老九之外,其他天門長老也催動神通,攻向乾山。

巨劍賁烈、大石翻飛,流連執鈴再度引海攻山,指夕的高手揚撒漫天靈符……

天門長老的神通花樣繁多,從四面八方湧向朝陽峰。而五個妖僧卻只有一種法術:雷!

萬盞驚雷,仿佛暴雨瓢潑,不僅擊潰了長老們的神通,還扼住要沖,讓顧回頭等人無法跨入乾山半步。

突如其來的變故,兩群中階宗師轉眼打成一團,梁辛猶豫了片刻,他對這些天門沒什麽好印象,可神仙相無疑是更大的敵人,不過看著戰局,顧回頭等人雖然占不到便宜,不過也沒露出敗象,梁辛這才下定了決心,身形一轉,悄然向著榮枯道弟子墜落的地方急速潛行而去……

急行了半個時辰,梁辛才在一處山坳中找到了人,一個青袍老道。

青袍老道的神情看起來著實肥壯,正躺在地上,全身焦糊,臉孔早被妖僧的雷法轟得稀爛,沒法看出長相年紀,肚子上被貫穿了一個碗口般的大洞,透過傷口,梁辛甚至都能隱隱約約的看到屍體下面壓著的泥土。

梁辛不會仵作的本事,屍體又幾乎被打爛了,根本就看不出什麽,不過梁辛總是覺得,這具屍體在什麽地方有些古怪,又仔細觀察了片刻,這才恍然大悟,是姿勢……老道仰面朝天,雙手緊緊捂著胸口,好像在護著什麽,又好像胸疼病發作似的。

乾山海濱,打得煌煌燦燦,尤其妖僧的雷法,映得方圓百裏都忽明忽暗,梁辛將外息轉作內息,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拉開了榮枯弟子的雙臂,恰逢一道雷霆閃躍而過,把眼中的一切都化作雪白!

借著雷光,梁辛看得清清楚楚,屍體的雙手,捂住的竟然是……一張臉,一張長在胸口上的臉。

凸目呲牙,眉眼猙獰,惡狠狠的瞪著梁辛。

梁辛就像只受到驚嚇的蛤蟆,向後猛的一跳,一屁股摔坐在地上,嘴裏哆哆嗦嗦的嘀咕了一句:“媽呀。”

深吸一口氣,他勉強定了定神,又心驚肉跳的去仔細瞅了瞅屍體,這才算是明白了怎麽回事,榮枯道是名門正宗,當然不會在胸口上煉出一張臉來,這具屍體會如此,是因為有人把一顆人頭,硬生生的嵌入了老道的胸膛……後腦勺砸胸口,所以臉朝外。

榮枯老道生的肥肥壯壯,這顆人頭又不算大……梁辛正嘖嘖稱奇,忽然眼前這具死得不能再死的屍體哼了一聲。

梁辛覺得自己膽子不小,可現在也快瘋了,打從心眼裏後悔,好端端的跑來查什麽屍體,哪怕幫著顧回頭打架、就算挨上三個雷也比現在強上一百倍。

旋即,一個氣若游絲的聲音,從‘屍體’的口中響起:“貧道榮枯桑皮,道友莫驚,我、我還未死。”

幸好,是焦糊的腦袋在說話,不是胸口那張惡臉出聲,梁辛驚魂稍定,腦子也活絡了些,這才想起來,修煉木行法術的人,大都生命頑強,當年苦乃山裏的那個邪修竹五便是如此。

桑皮似乎想要做起來,可努力半天,也只是抽搐了幾下。

因為柳暗花溟讓銅川毀於一旦,梁辛恨極了榮枯道,但眼看著老道慘成這個樣子,還是嘆了口氣,伸手一抽,讓他倚著一塊巖石勉強坐穩,跟著問道:“怎麽回事,你怎會傷成這樣?你胸口上這位又是誰?”

說完,梁辛又把語氣放松了些,補充了一句:“你莫急,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來聽。”

桑皮想急也急不來,聲音尖細,斷斷續續的說起事情的經過。

桑皮是榮枯掌門桑榆真人的師弟,地位和修為都與顧回頭相若,也是正午過後,榮枯道接到一線天的傳訊,奉掌門諭令桑皮趕赴東海乾查探究竟。

不久之前,桑皮飛入冀州境內,遠遠的看到一道烈火遁法在自己之前,也向著東海乾的方向疾馳,桑皮知道前面的人是烈火道宗派出的長老,當即趕了上去,兩人結伴而行。

正趕路時,鑒火道長老突然咦了一聲,笑道:“原來她還活著!”說話之間,遁法一轉掠向了地面,繼而呵呵大笑:“五祥瑞,別來無恙啊!”

梁辛楞住了,嘴裏喃喃的念叨了句‘五祥瑞?’隨即才猛地醒悟過來,也顧不得腌臜,伸手捉住了桑皮的胳膊,忙不疊的追問:“齊青?卸甲山城的五祥瑞,齊青?”

卸甲齊青,在擊殺白狼的那一役中,被憨子一巴掌拍死,此事是梁辛親眼所見,更何況交還屍體的時候,離人谷弟子都仔細查驗過,卸甲祥瑞盡數戰死,這是決計不會出錯的事情。

桑皮費力的點了點頭:“就是齊青,錯不了的,我們見到他時,她沒施展飛遁之術,而是在地面上縱躍急行,也是向著乾山方向去的。哎,別的門宗都還不知道卸甲掌門的死訊,見到齊青,自然感覺不到什麽古怪。”

說著,桑皮岔開了話題,又把卸甲掌門的死訊,大概給梁辛講了一遍。

桑皮自忖命不久矣,也不再費心費力的保守機密,想到了什麽便說什麽。

梁辛越聽越是心驚,而卸甲山城的那件古怪案子卻不難解釋了,七七之時,齊青死而覆生,卸甲掌門正在墳前獨處,估計是目瞪口呆看著齊青從墳裏爬了出來……

重活的齊青是人是鬼還不好說,不過肯定不是原來的那個五祥瑞了,卸甲掌門也由此遇害。齊青變了,可身體沒變,護山大篆把她當做自己人,所以不曾發動神通去打她。

桑皮和秦孑、顧回頭一樣,都是負責與其他天門聯系的精明人物,梁辛現在想到的,他在初見齊青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了,可還沒來得及向鑒火長老示警,齊青突然向他們沖了過來,快得不可思議,以桑皮的修為,甚至都看不清對方的動作!

鑒火長老只發出了半聲慘叫,就被齊青活撕了。

眨眼之後,齊青仍站在地上,面帶笑容的仰望桑皮,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但是齊青的左手裏抓著鑒火長老的一條胳膊,右手則拎著那個倒黴長老的腦袋。

鑒火長老的無頭殘屍,遠遠的摔落一旁,雙腳還在瘋狂的抽搐著……

桑皮嚇得魂飛天外,哪還敢放出神通動手,急忙催動法寶想要逃命,餘光裏只見齊青對著他雙手一揮,隨即只覺得胸腹劇痛,就此昏厥了過去。

後面的事情不用說,梁辛也大概能猜出來,齊青是將手中的人頭、斷臂打向了桑皮,其中斷臂洞穿了桑皮的小腹,人頭則嵌進了他的胸口。

要是其他的修士,受了這樣的傷絕對活不成,可桑皮的木行道法了得,過了一陣便轉醒了回來,當時他身處冀州境內,距離本宗太過遙遠,就想著其他幾座天門的高手應該也趕去東海乾,所以勉強施法,想來此求救,等到了乾山時再也支持不住,一頭紮了下來。

五個妖僧不管緣由,進山的人他們便格殺勿論,桑皮挨了‘一斷臂’、‘一人頭’之後,又被一片雷霆砸了個正著,算是死定了,現在能說會話,全是因為回光返照之力。

事情的經過便是如此,梁辛聽得心裏發冷,不自覺的捏緊了拳頭,齊青竟然活了回來,而且連殺高手,顯然修為暴增。

梁辛沒心思去猜她為什麽死而覆生,他最擔心的是,究竟是齊青自己重活了,還是六祥瑞一起從墳裏爬了起來……尤其是白狼,他要也和齊青的情形相若,那得厲害成什麽樣子。

桑皮的聲音,漸漸低糜,身體也軟了下來,再也依不住身後的山石,滑到了地面上:“我死後,還請道友……”說著,他伸手,費力的指了指自己胸口上的那張臉。

梁辛明白他的意思,點了點頭:“放心,我讓榮枯道來啟回你,身後事他們自會處理……”

話還沒說完,梁辛忽然閉上了嘴巴,一股讓他異常躁動、異常難過的感覺,毫無征兆的降臨,將他一下子包裹了起來,那感覺就像,有十萬只螞蟻,正在自己的身上亂跑亂跳鉆來鉆去,攪得他心亂如麻,煩躁不堪。

失神之下,驀然覺得手腕一緊,只差最後一口氣沒咽下去的桑皮,也不知道從哪得來的力氣,伸手抓住了他的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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