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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九章 冰冷透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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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五,大洪治下九州三十一府。到處喜氣洋洋,這些年風調雨順,原本荒瘠之地都變得水土豐饒,天下處處都是風水寶地,中土百姓安居樂業。雖然最近修士與朝廷多有不睦,各地又陸陸續續的發生了些古怪的案子,可對於大多數人來說並沒有什麽影響,新年將至,大人忙忙碌碌,娃娃笑逐顏開。

猴兒谷中更是鬧翻了天。

有了梁辛、青墨這些老熟人的引薦,天猿們很快就和外來者相熟起來,除了個別幾個老成持重,其他的全都暴露本性,上躥下跳為非作歹,羊角脆更是和它們混熟了,跟著天猿們四處瘋跑,不過小東西沒尾巴,總掌握不好平衡,平地摔跤是家常便飯。

曲氏一家是有備而來的,帶了大批的年貨,負責采買的莊不周和宋恭謹也腿腳麻利。除了鞭炮之外,幾乎把山外小鎮那座雜貨鋪都搬了回來……他們哥倆剛跟老叔學會了‘五鬼搬運’,買起東西來著實得力。

暫居猴兒谷的眾人都忙活了起來,張燈結彩四下布置,曲老太太平時養尊處優,此刻雖然也跟著轉來轉去,可說到幹活就差遠了,裏裏外外主要是靠醜娘張羅,梁辛、鄭小道、小汐等一眾年輕人跟著出力,一道道長紅拉起,一屜一屜的白面饅頭蒸好,一陣陣爆竹聲響起來……

年夜飯是重頭戲,到時候要條條案排排坐,猴兒谷裏沒什麽桌椅板凳,可別忘了莊不周是棺材鋪老板,會打棺材的都是好木匠,鄭小道揮舞著紅鱗砍樹伐木,莊不周帶著宋恭謹一起忙活,老叔風習習時不時走過去,翻手大吼一聲:“敲敲打打,美輪美奐,鬼!”,‘鬼斧神工’之下,一切都在轉眼之間富麗堂皇。

人人忙的滿頭大汗,可臉上卻都顯出了一份久違的安逸愜意。甚至六位聽不到看不到的青衣,似乎也感受到了這份只有人間才有的甜美歡快,常常會露出個笑容。

小汐的袖子都快挽到了肩膀上去了。雖然什麽都不會做,可什麽都敢做……她手指細長,天生靈巧,在學過一兩遍之後,那些活計就再也難不住她了。梁辛時時從旁邊看著,發現白衣少女變得笑容多多,再不是原來那副冷冰冰的模樣。

小汐不如原來那麽酷了。

其實,過年雖然瑣事繁多,可那些灑掃裝扮的‘家務事’,對一蹦三丈高、飄身百步遠的高手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何況還有老叔的鬼術幫忙,斷斷不至於忙亂成現在這副模樣,可人人都煞有介事跑來跑去……根本就是無事忙,說穿了,大家都沈醉其間,過年,人間滋味!

只有一個人不幹活:憨子十一。

梁辛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仔細一琢磨,自己光瞎跑了,其實也沒幹啥。一下子想通了這個關節,他自己也啞然失笑,可心裏好像長了草,明明沒什麽要做的了,偏偏就不想閑著,這時突然見到不遠處,一群小天猿圍著憨子,嘻嘻哈哈的動手動腳,一會拽拽憨子的衣襟,一會抓抓憨子的頭發。梁辛嚇得頭皮發麻,正要趕過去轟走他們,只見憨子猛的一揚手,掌灌風雷。

梁辛大驚失色,待要厲聲喝止卻慢了一步,那頭高高竄起的小天猿,和以前被憨子拍下的修士高手也沒什麽區別,怪叫一聲被狠狠釘入了泥土中!

一時間,整個猴兒谷盡數安靜了下來。

小猴兒們面露恐懼一窩蜂似的散開了,遠處的大天猿們目現猙獰,振聲厲嘯中,一步一步圍攏而至,憨子猶自扛著自己的箱子,面無表情站在原地。

梁辛也傻眼了,他和天猿關系再好恐怕也鎮不住場面了,唯一的辦法就是趕快去找師父。但是葫蘆來了之後呢?照著葫蘆的脾氣,必然暴跳如雷,一聲令下帶著手下把憨子碎屍萬段!

片刻前還歡快輕松的氣氛,轉眼變得蕭瑟寒冷,根本沒人知道該怎麽辦。梁辛能做的也僅僅是沖到憨子身旁,大聲勸住雙方,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們動手,可就在這時,梁辛突然覺得腳腕一緊。

低頭一看,一只小小的天猿爪子,正從地面下伸出來,抓著自己的腳腕,借力向上爬……片刻後泥土松動,被‘釘釘子’的那頭小天猿,灰頭土臉的爬了出來,眼神還在發散漂移,楞楞的仰頭望向憨子。

十一是憨子,可卻分得清敵友,剛剛不耐煩之下那一掌,蘊得是陰柔力道,打在小天猿的身上,就仿佛是一路把它按到泥土中去似的,其間並無鋼硬的力道,小天猿個個銅皮鐵骨,身體比泥土堅硬的多,雖然也是‘釘釘子’,卻毫發無傷。這下梁辛大喜過望。準備發難的大天猿各自撇嘴,轉身走了,倒是那頭小猴子回過神來,立刻吱吱哇哇的怪叫,一蹦多高,招呼著同伴快過來,同時用爪子一次次拍自己的腦袋瓜,示意憨子再拍自己一次。

梁辛趕忙把憨子給拽走了,身後則跟了大群的小猴兒,爭前恐後的向前竄,要玩‘神猴入土’的好把戲……

虛驚一場。這邊才剛剛松了一口氣,突然又是一陣喳喳的怪叫,一頭全身都濕透了的小天猿從遠處縱躍跑來,一路撞翻了不少同伴總算沖到了梁辛跟前,伸爪子抓住他的褲腳,一邊惶急的比劃個不停,一邊用力拉著他向外走。

他和天猿混了五年,只看了兩眼就明白了,這頭小天猿在向他比劃:羊角脆溺水了。

猴兒谷深處,懸崖上一道瀑布日夜不休奔流直下,瀑布下則是一座小湖泊般的深潭,潭水清涼甘甜,猴兒谷世世代代的天猿們,都在其中游泳耍鬧過,以前修煉時梁辛也常常下去游泳。

來報信的小天猿,不僅臉色惶急,渾身上下還在打著哆嗦,看樣子是累壞了。

羊角脆會不會游泳梁辛還真不知道,眼看著腳下的小天猿都快急哭了,心裏也慌了,喊過鄭小道來看好十一,大步向著瀑布跑去,自己這頭‘神獸’從來都是笨手笨腳的,要是掉進水塘裏給淹死了還真不奇怪,要是那樣梁辛非撞頭不可。

老叔、青墨等人也急忙跟了上來,不過片刻功夫,眾人就趕到了深潭附近,只見足足有幾十頭小天猿,在潭中游來游去,個個都是臉色發青滿臉驚慌,彼此招呼著一次次的紮猛子。見到梁辛來了,紛紛揮動爪子,讓他趕快下來救人,梁辛心裏著急,並沒註意到水面上,有不少特產白鯉魚都泛起了肚皮……

梁辛顧不得多想,身子一翻魚躍入水,與此同時身邊風聲呼嘯, 曲氏兄妹、小汐、老叔等人都隨著他一起跳到深潭中。甫一入水,梁辛的心中就是一驚,這才明白,為什麽那些小天猿都渾身顫抖……平日裏清透涼爽的潭水,此刻竟然變得冰冷刺骨!

不是冰雪之寒,這潭水的溫度遠遠低於冰雪,似乎要連魂魄都快被凍碎了,卻不知為何不結冰。

隨著他一起跳進池塘的曲青石、小汐等,這些修為普通的同伴入水之後根本抵禦不住刺骨冰寒,一下子幫忙變成了添亂,全都被凍得手腳僵硬,幾乎沒有掙紮的機會就沈了下去。

小天猿們立刻趕過來,七手八腳的救人,可它們還小也被凍得夠嗆,念著義氣不肯上岸,早就被凍得沒力氣了,深潭中轉眼亂成了一團,梁辛又急又怒,顧不得立刻往下潛,翻身去救助同伴,幸好附近的一群大天猿如風而至,迅速把水中的閑雜人、猿全都撈了起來。

梁辛這才再度返身往深處潛去,跟在他身旁的有青墨、老叔,還有十餘頭健壯大猿。

這座水潭方圓數裏,水深數十丈,其中只有一種大個的白色鯉魚,並無什麽兇猛的水獸怪魚,當年梁辛的修為不夠,承受不住深處的重壓,從未潛到過潭底。

那時青墨的修為也很淺薄,可她修行的是水行法術,自封的‘繡水仙子’,能夠順利探底,給梁辛講過,水潭底部只有厚厚的淤泥,平整松軟,別無異常。

越往下潛,潭水就越寒冷,這份陰冷如果放在地面上,所過之處便是厚甲堅冰,絕不是人畜能夠抵抗的,可潭水也絲毫沒有要結冰的跡象。到了現在,梁辛自然明白,這裏出了異象,只是不知是否和自己的羊角脆有關。

十餘丈之後,五步修為、陰喪之身的老叔就已經抵受不住了,縱然滿臉焦急,卻也無可奈何,沒法繼續跟著梁辛再向下潛;又十餘丈之後,身邊的天猿只剩下了三頭,小丫頭青墨伸手拉住梁辛,緩緩的搖了搖頭。

體內的七蠱星魂已經運轉到極處,在四肢百骸間迅速游走,抵抗著潭水的陰冷,到了此刻已是強弩之末,即便是身負六步初階之力的梁辛、青墨和三頭健猿,也只下到三十丈就到了極限!這潭水的冷,仿佛是從幽冥地府中透出來的!

梁辛把拳頭捏的喀喀鈍響,最終還是咬了咬牙,帶著同伴翻身上浮,不久後縱躍出水。等他出水的時候,妖王葫蘆已經趕來了,幾頭小猿猴正圍著他吱吱呀呀的報告著事情的經過。

猴兒谷內四季如春,岸上還是熏熏暖意,潭中的陰冷,也僅僅在水中肆虐,沒有一絲透出水面,甚至把手懸於水面上半寸,也根本感覺不到潭水的寒意。

開始的時候,葫蘆的表情還算鎮靜,可後來在得知憑著梁辛、青墨的修為,也僅僅下潛三十丈之後,神情也變得鄭重起來:“羊角脆和一群小崽子們本來在玩水,可漸漸的發現潭水越來越冷,等他們想上岸的時候,才發現不知何時你的羊角脆已經不見了,從出事到現在,半個時辰了。”

猴兒谷是火尾天猿一脈世代棲息的家園,老巢現在出了怪事,妖王老爺再也沈不住氣‘坐山觀火了’。三言兩語把經過交代完,說了句:“我下去看看!”話音落處,葫蘆身子一晃躍入寒潭,水面卻不見一絲波瀾!

喧囂熱鬧的猴兒谷再度安靜了下來,所有天猿都湊了過來,個個面色陰沈,圓溜溜的眸子盯住水潭,一眨不眨。

梁辛心頭沈重,既擔心師父,又怕過了半個時辰之久,羊角脆已然遇難。

曲青石剛剛下水,被凍得眼珠都不會轉了,現在才剛緩過來些,輕聲說道:“事出蹊蹺,到底發生了什麽還不清楚,此時切勿惶急!而且,我覺得……情形雖然古怪,卻未必真那麽兇險。”

也不容梁辛發問,曲青石就繼續向下說:“天猿一脈奉祖訓不許離開苦乃山,世代棲息於此;羊角脆卻來自山外;這座深潭太平萬年從來都不曾這麽寒冷;偏偏現在的怪事就發生在羊角脆身上……可疑之處太多,說不定與羊角脆、與天猿一脈的祖訓都有著什麽關系。”

說完,曲青石皺眉思索了片刻,問梁辛和青墨:“葫蘆師父有沒有對你們說過,天猿祖訓,為什麽不讓後代離開此處?”

兩個人各自搖頭,這個問題他們當然問過,可葫蘆總是不理,問過幾次之後他們也不會再去自討沒趣。梁辛輕嘆了一聲:“等師父上來再問問吧。”說話間,梁辛似乎全身力氣沒處使似的,先將星魂註入紅鱗,隨即心念流轉,七片戾蠱紅鱗立刻呼嘯旋轉,劃過地面。

紅鱗掀翻泥土,不過一會功夫,就挖出了一條寬若三丈,長約兩百步的深溝。

青墨嚇了一跳,見梁辛臉色鐵青,只顧低頭挖溝,想攔又不敢攔,只是皺眉安慰道:“莫著急,葫蘆師父修為精深,定能把羊角脆救上來。”

梁辛苦笑了下:“我就怕師父也探不到底兒……”說著,又望向了風習習:“老叔,您幫我把挖出的泥土運走。”

梁風習習根本不問為什麽,直接喚起‘五鬼搬運’,忙忙碌碌的把梁辛挖出的泥土運走。梁辛則指揮著七片巨大的紅鱗上下翻飛,奮力挖溝,一道溝渠越挖越寬、越深、越長,看方向直指猴兒谷之外。

曲青石心思機敏,尋思了片刻之後,已經明白了梁辛的想法,對妹妹說:“老三想要引水!要是葫蘆師父無功而返,他就要放幹這座深潭!”

梁老三點了點頭:“羊角脆不能生死不見面;這座大湖的蹊蹺,師父無論如何也是要查清楚的;萬一師父無功而返,就只能放水了。若他老人家探明一切再回來,大不了咱們再把深溝填上……與其幹等著,倒不如早做準備,我倒盼著自己是白忙一場。”

火貍鼠也明白了梁辛的想法,立刻開口道:“光這樣挖行不通的,開了口子之後,水勢一沖溝渠立刻就會垮掉。”說完,在溝渠邊上來回奔跑,以腳步丈量了一陣,擡頭對梁辛道:“給我一個人,聽我號令來幹活。”

小汐和曲青石同時躍到他面前,火貍鼠挺不好意思的笑了:“普通人不行的。”

縱然事出惶急,小丫頭青墨還是沒忍住,撲哧笑出了聲,飄身到火貍鼠身旁:“你說,我挖!”

火貍鼠點點頭,又對梁辛道:“還需要一個人,伐木、采石,要巨木和碎石。”

梁辛對鄭小道揮了揮手,鄭小道會意,帶著憨子砍樹碎石去了,小汐和曲青石對望了一眼,一起瞇起了眼睛,僉事大人陰測測的勸游騎大人:“他沒拿咱們當人……”

論挖溝,七個大鏟子同時開動的梁辛效率極高,要是老蝙蝠看見,一定會顫抖著聲音念叨一句:“陰沈木耳、天材地寶、造孽啊……”

青墨在火貍鼠的指揮下,挖著減壓分流和旁渠和測井,憨子出力毫不計較,往返搬運著碎石與巨木,一群青衣也跟上去幫忙,不知不覺裏,妖王葫蘆已經入水半個時辰了,就在大夥越來越沈不住氣,準備冒險入水去接應的時候,終於嘩啦啦一陣水花蕩漾,葫蘆縱身而出。

梁辛立刻丟下手中的活計趕了過去,隨即看到,師父的神情沮喪,兩手空空,心中又是一沈。

葫蘆對著梁辛緩緩搖頭:“潭底情形古怪,我找了許久,沒能找到羊角脆!”

妖王葫蘆的修為著實了得,潭水雖然邪異冰冷,但它還能抵受得住,一直潛到了潭底,可現在的潭底,早已沒了以往的平靜,無數道怪異的激流四下湧動,攪得泥沙四起,即便是葫蘆的目力,也無法看到三丈之外。

到了葫蘆這個地步的妖王,早就有靈識護身,本來不靠眼睛也足以察覺周圍的一切,可潭底深處,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散發著奇怪的力量,極大的幹擾了葫蘆的靈識,妖王只能在水下緩緩游走,尋找著羊角脆的下落,可方圓數裏的範圍,周遭渾濁不堪,雖然耗了半個時辰,卻依舊一無所獲。

妖王的臉色很不好看,不只是被凍得還是因為心頭焦急,沈聲道:“挖溝,把潭水放了……”話音未落,一眼看見了梁辛已經開始挖的深溝大渠,楞了片刻之後,突然跳起來,對著手下的一眾天猿怒罵:“猴崽子們,還不過來幫忙,給我挖!”

不只是為了找尋羊角脆,世世代代賴以棲身的家園突然發生了怪事,妖王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才能安心。

大批的天猿一擁而上,所有人都聽從火貍鼠的指揮,分成幾隊,有的挖主渠,有的挖輔溝,有的不停加固,有的運土伐木采石……雖然顯得亂七八糟,可天猿一脈中大妖眾多小妖無數,有了它們加入,工程的速度翻了不知多少倍。

這時曲青石走到了葫蘆身邊,低聲問:“天猿先祖為何不讓後代離開苦乃山?”

葫蘆此刻心思不整,完全是下意識的就把實話說出來了:“我也不知道……”說到這,葫蘆才反應過來,可覆水難收,當下惱羞成怒,對著曲青石急赤白臉的怪叫:“祖宗怎麽說的,我們就怎麽聽,誰知道到底為啥!”

梁辛等人面面相覷,難怪每次提到這個,葫蘆老爺都諱莫如深,敢情他老人家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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