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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三章 了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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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雇車、遇城投宿、半夜逃跑。

大洪治下九州三十一府。梁辛從福陵跑到乾山,又從乾山奔向草原,這一路下來,倒有一半以上的州縣捕快得知一個扛著箱子的光頭蟊賊,騙了把式的大車,騙了客棧的酒菜。此賊只騙小錢,不犯大惡,本來也沒什麽,但作案之地竟然貫穿中土,未免也太有些駭人聽聞了,反常必為妖,刑部還是貼出了一份通緝告示,傳令天下捕快,見到頂著箱子的大光頭,先給他按住再說……

不過刑部做事的效率,比起青衣而言就慢的太多了,何況大光頭又不是什麽真正的惡賊,等到乾山腳下十裏坡的六爺也接到協查卷宗時,梁辛已經離開乾山十天了。

六爺還怕自己認錯人,特意把茶寮老板找來,給他看了畫像。茶寮老板先是大吃一驚,隨即恍然而悟:“可不,他還騙了我的茶水喝!”

就在六爺和老板念叨著大光頭的時候,剛剛出關來到草原上的梁辛大大的打了個噴嚏,隨即把青墨給他的‘牙齒’裹在唇間,奮力吹響。

片刻之後滾滾黑風席卷而至,平時散居附近的幾位巫士盡數趕來,其中還有個梁辛的老熟人,當初磨著他一定要討回陽壽邪弓的那個烏力罕。草原巫士大都在梁辛歸還邪弓時見過他,也知道梁辛和‘阿巫錦’之間的關系,一邊嗚哩哇啦的說著蠻話,一邊催動巫風裹起梁辛,向著大司巫的黃金帳篷趕去。

到月上中天的時候,梁辛終於趕到了草原深處,得了消息的老叔等人,遠遠的就迎了上來。小猴子二話不說,直接跳上了梁辛的肩膀,一雙爪子僅僅箍住他的腦門,說什麽也不肯松開了。

梁風習習站在梁辛跟前,嘴唇微微顫抖著,似乎有無數的話要講,可最終說出來的,也只有四個字:“回來就好……”

當初預計不過十幾天的分別變成了一年,這期間的擔心、焦慮,實在沒法子用語言來表達了,到梁辛張開雙臂把老叔抱住的時候,鬼王大人竟然咕咕的哭出了聲。嘴裏往覆念叨的也僅僅是那四個字:回來就好!

莊不周宋恭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墳頭矗立在乾山腳下,點頭哈腰的跑過來,假惺惺的噓寒問暖,也一起跟著鬼王主人語重心長的嘆著:“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

鄭小道目光清澈,笑的有些懶散,這一年在草原上吃肉喝奶曬太陽,看上去精壯了不少,走過來拍拍梁辛的肩膀,猶豫了下也笑道:“回來就好!”

老叔的這句裹含著真摯情誼的話,就被幾個無聊人不著痕跡的給糟蹋了。

黎黃藤‘送’給梁辛的那位機關術的好手‘火貍鼠’也在,他和梁辛相處時間不長,完全是倚著屬下的規矩上前見禮,結果也被梁辛攬住肩膀,哈哈大笑。

憨子十一沒有絲毫的變化,自從梁辛來了之後,他便走到梁辛身後,好像個貼身保鏢似的,寸步不離他左右,兩個人都是光頭,都扛著個箱子。倒顯得挺合稱,不過小光頭的箱子,比起大光頭的可要大得多。

一年不見,分別時還是個渾渾噩噩的少年,回來時已經脫胎換骨。而大家都沒變,老叔還是那副怯懦模樣,羊角脆抱住自己就不撒手,憨子十一沒表情,甚至連鄭小道的壞笑、莊周二人的假客氣看起來都那麽讓人開心!

梁辛開心之餘,把大箱子給了莊不周和宋恭謹頂著。

一群人說說笑笑,簇擁著梁辛往回走,他們在大司巫的黃金帳篷南側十餘裏處紮營,一直走到了營地,梁辛才想起來少了一個,急忙問老叔:“小汐呢?怎麽沒見到她?”

不等鬼王大人回答,鄭小道就笑嘻嘻的說道:“十天之前,那六位青衣大人結伴出去打獵,小汐姑娘擔心他們再走丟了,悄悄的跟在後面守護著,算算時間應該也快回來了。”

回到營地,鄭小道歡天喜地的牽出來一頭黃羊,莊周兩人一起忙活,開膛破肚剝皮放血,不一會功夫就收拾幹凈,再看憨子十一早就點起了篝火。羊角脆騎在梁辛脖子上本來不舍得下來,可眼看著眾人幹活,小猴子覺得自己責任重大,不得不跳到地上,跑前跑後吱哇怪叫著。一會去指點鄭小道殺羊,一會督促憨子添柴,就屬它最忙。

眾人也不進帳篷,就圍坐在篝火旁邊,一邊烤羊肉,一邊說笑聊天,其他人不外是養傷、修煉,能說的不多,唯獨梁辛,即是主角經歷又覆雜,聊得時候不長就變成了他說別人聽。

描金峰上梁辛被鳳凰三擊擊中,老叔面色驚惶;梁辛被瑯琊和臉婆婆救走,老叔滿臉驚喜;深海中遇到老蚌、力竭突破第二層天下人間、蛇蛻上用身法療傷……梁風習習時而雙拳緊握,時而老臉煞白,時而老淚縱橫,直到軲轆島海盜出現的時候,老叔竟真心的歡呼了一聲!

隨即,在眾人的目光下,老叔的臉又變得通紅,用袖子抹掉臉上的眼淚,尷尬的笑了,梁辛卻真的想哭了!

遇到軲轆島的海盜之後,梁辛終於否極泰來。得了寶貝,殺上乾山,與二哥和小丫頭重逢,說起這些,老叔笑的滿臉都是皺紋,梁辛更像獻寶似的,從大箱子裏取出七蠱紅鱗,心意到處血色流轉,七片巨大的圓形血刃上下翻飛,聲勢驚人。

這下才算真正的震驚全場,就連羊角脆都張大了嘴巴。

梁辛得意洋洋,賣弄了一番之後,將七片紅鱗斜斜插入泥土,側立在營地周圍,除了老叔還一個勁拉著梁辛噓寒問暖之外,其他人都圍攏到紅鱗旁邊,仔細看著這件聞所未聞的巨大兇器。

就在這時候,一片紅鱗突然發出了一聲嗡鳴,微微一掙,從泥土中跳了出來,就好像喝醉了似的,在半空裏亂轉了兩圈,又摔落在地。

黑白無常各自驚叫了一聲,連滾帶爬的逃了回來,莊不周被剛才那片紅鱗嚇的面無血色,對著梁辛跺腳苦笑:“梁掌櫃,這種玩笑可開不得,稍有差錯我們哥倆的性命就交代了!”

梁辛的臉色比著莊不周還要更驚駭,將紅鱗插入泥土之後,自己就光顧著和老叔說話,根本不曾動過去揮舞鱗片的念頭。

剛剛那片紅鱗中的星魂,似乎聽到了另外一個人的號令,這才從泥土中跳了出來。

梁辛還沒來得及納悶,只見那片紅鱗又歪歪斜斜的飛起來,再看紅鱗之下,鄭小道正弓起身子雙拳緊握,額頭青筋暴露,好像正使出了全身的力氣。

莊不周驚魂未定,但還是咦了一聲,輕輕捅了捅身邊的宋恭謹,後者會意,露出了個壞笑,笑聲道:“跟出恭似的!”

鄭小道哪顧得上黑白無常的挪揄,兩只眼緊緊盯住那片紅鱗,口中用力的念叨著:“飛!飛!”

梁辛又驚又笑,納悶了片刻隨即恍然大悟!七蠱星魂,在死之前本來是鄭小道的蠱蟲,鄭小道能和星魂之間有所呼應倒也不算奇怪。只不過星魂和鄭小道之間的感應很弱,並不容易控制。鄭小道使出了吃奶的力氣,那片紅鱗還是飛得搖搖晃晃、忽上忽下。

鄭小道全副的心思都放在了眼前的那片紅鱗上,梁辛也正在詫異,哥倆都忽略了一件事:七只星魂之間彼此也有聯系,一只動,其餘六只也會跟著一起動,除非主人以心意壓制。

一片紅鱗飛得‘痛苦不堪’,其餘六片紅鱗也漸漸躁動,終於呼的一聲,一起飛躍而起,自動結成北鬥星位,鄭小道正站在紅鱗結陣的線路上,猛見眼前血影紛飛,一片片巨大的紅色巨刃撲向自己,鄭小道嚇得魂飛天外,怪叫著一屁股摔坐在地。

梁辛總算反應迅捷,關鍵時心念陡轉,幾片紅鱗險之又險的擦著鄭小道頭頂掠過,這才救下了他的小命。

鄭小道嚇得臉都抽筋了,人還坐在地上,就對著梁辛哭喪著臉大罵:“梁磨刀,不帶你這麽作興的!我一時見獵心喜,玩上一會,又不是真要搶你的寶貝!”

梁辛絲毫不以為意,笑著給他解釋了幾句,鄭小道還將信將疑,盯著梁辛道:“真的?不是你拿那些圓刀子削我的?”

羊角脆早就等得不耐煩了,跳到地上一只爪子拉鄭小道,另一只爪子指著篝火,讓他趕緊回去烤肉去。梁辛哈哈大笑,這個情形可是他沒想到的,烤肉的事情就交給莊、宋二人,拉著鄭小道一起試著七蠱紅鱗。

對於星魂而言,梁辛是主人、是君王,而鄭小道最多算是個‘熟人’,如果兩人一起轉動心念,星魂只奉梁辛號令,鄭小道連搗亂的機會都沒有。

不過梁辛放手不管的話,星魂倒是能在鄭小道的指揮下,勉為其難的動一動。

不多時,羊肉飄香,梁辛和鄭小道一起扔掉紅鱗,美滋滋的吃肉去了。這次梁辛終於遇到了對手,憨子十一的飯量比著他毫不遜色,兩個光頭各自抱著一只羊腿,吃的滿嘴流油,羊角脆不知從哪抓了把鹽巴,不時給梁辛手中的羊腿上灑些。

說笑之間,時間過得飛快,一轉眼就到了三更時分,老叔擡頭看了看頭天色,又計算了下時辰,竟然一反常態,不肯讓大家再在外面呆著,親手熄滅了篝火,把所有人都勸進了帳篷。

梁辛滿心的納悶,還沒來得及發問,莊不周就給他解釋道:“師父算出這附近有一頭真正厲害的鬼王,所以每到三更就不許大家留在外面,以免碰上危險。”

老叔拉著梁辛在帳篷裏坐定,聲音也壓低了許多:“也不光是怕大家遇到危險,那位鬼王大人寬宏大量,容咱們在這裏宿營,咱們也得敬重著人家啊,三更之後就不要再鬧了。”

老叔生怕梁辛不信,語氣愈發篤定了:“還有位鬼王是千真萬確的事情。你們看不出來,可我是陰喪之身,能明明白白的看見,一枚純金色的‘鬼璽烙’高懸半空,方圓幾百裏之內,只要是小鬼都能看到!”

梁辛曾經聽女鬼頭七說過,修煉有成的鬼王手心都會有一道鬼璽烙印記,用以標示身份,警示同類。老叔的鬼璽烙是血紅色的,而人家的卻是金黃色,還能高懸天空威懾四方,修為上的差距不言而喻。

老叔喋喋不休的說著,生怕身邊的晚輩們不懂規矩,沖撞了那位厲害的鬼王,這才不許大家在三更後活動。

梁辛倒是不太驚奇,笑著搖了搖頭:“估計是大司巫養鬼吧!他很看重那個無心瓶,這倒能說得通了。”兩千多年前的邪道門宗鐵頭山弟子,用無心瓶飼養小鬼,後來鐵頭山覆滅,無心瓶也幾乎絕跡,更沒能流傳下煉制的方法。

不過這種瓶子除了砸人就只能用來養鬼,所以談不上有多珍貴,但是卻稀少的很。

說到這裏,梁辛突然楞了楞,伸手攬住了風習習瘦弱的肩膀,把聲音壓得極低:“老叔,您看,大司巫會不會是個鬼?”

羊角脆鄭重點頭,風習習卻嚇得差點飛起來,急忙伸手捂住了梁辛的嘴巴:“可不敢胡言亂語,大司巫他老人家是得道的神仙,怎麽可能會是個鬼!”大司巫在給青墨療傷之後,就不見蹤影,開始閉關療傷,老叔到草原快一年的時間,也從未見過他。

莊不周腦筋不錯,琢磨了一會之後,跟著羊角脆一起點了點頭:“梁掌櫃說的有道理,說不定大司巫真的是鬼,他要無心瓶,是來養自己的!”

要知道,大司巫換取無心瓶的代價是舍掉三成修為,去救一個不相幹的人。如果只是為了養鬼,這代價未免也太大了些。

老叔生怕晚輩們再胡說八道,雙手亂搖著打斷了他們:“不管大司巫是人是鬼是神仙,都跟咱們沒啥關系,千萬別胡亂猜測,小心禍從口出。”

梁辛笑嘻嘻的點頭答應,心裏琢磨的卻全是無心瓶,這個寶貝對陰喪之身大有補益,有機會倒要向大司巫問明白用法,最好能把瓶子借來,給老叔補一補……

黎家的那位機關術高手火貍鼠眉眼精明,見梁辛回來之後與眾人敘舊、歡笑,就坐在一旁陪著,並不去打擾,直到此刻諸般話題才總算告以段落,梁辛才想起了他,趕忙錯動屁股坐到他身邊。

火貍鼠知道大家長把自己‘送’給梁辛,就是為了幫他破解長舌的秘密,這一年裏無時無刻不在思索著,雖然沒能看到寶石,可憑著他對聲光之術的造詣,多少也猜出了些端倪,也不等梁辛發問就直接開口:“照我估計,長舌寶石能留住聲音,不外是兩個原因:其一,便是石頭上的古怪紋路;其二則是石頭的特殊質地。鎮山時妖僧麒麟靠著摩擦紋路來還原聲音,也算得法,不過他卻只看其外,未解其內!”

鄭小道從一旁挑了挑眉毛,笑道:“不光要看其外,還要解起內?把石頭砸開?不妥吧?”

火貍鼠沒一點笑容,而是滿臉嚴肅:“單憑紋路,或許能記載聲音,可記錄下來的絕不會太久,三五年便是極限了。就算他是宗師修為,拼力摩擦之下也只能還原出幾句話。到現在,麒麟和尚再故技重施,恐怕也找不回南陽說過的那段話了。”

梁辛一楞,微微皺起了眉頭:“黎大哥的意思是……長舌寶石能記載的聲音,最多也只是五年前的,再向上追溯,它便無法記載了?”

“不錯!可也不對!”火貍鼠的回答讓梁風習習都想撲過去打他。

“只憑紋路,能記住五年前的聲音,已經是極限了!所以梁爺說的不錯。”火貍鼠語氣沈穩,神情間全是專註:“可是再加上這塊石頭的特殊質地,說不定連千年之前的聲音都能盡數記錄,所以梁爺說的不對。”

按照火貍鼠的判斷,這塊長舌寶石,靠的是特殊的紋路加特殊的質地,相輔相成,這才能夠天長地久地記錄外界的聲音。麒麟的辦法是從紋路入手,即便做到極限,也只能還原三五年之內的聲音。

說到這裏,梁辛突然想到了什麽,插口問道:“如果把長舌上的紋路,刻到其他的石頭上,是不是也能記載聲音?當然,就算能記載,時間也不會太長,不會像長舌這麽神奇。”

火貍鼠點了點頭,發紅的眸子綻放出一絲熱切,嘆息道:“按道理講應該是這樣,所以大家長才想得到這塊寶石。若是能參研出記錄、還原聲音的法門,這可是震撼天地的絕學……”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到後來幹脆就沒了聲音,開始低頭沈思,轉眼就把身邊眾人都給忘記了。

眾人面面相覷,個個啼笑皆非,梁辛對著大夥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跑出了帳篷。

片刻後梁辛再回來的時候,手裏攥著一把粗細不一的碳條,還有塊長長的木板,一邊皺眉思索著,一邊在板上畫出各種各樣的古怪的線條,不大工夫就組成了一大片讓人眼花繚亂的紋路,這才拍了拍火貍鼠的肩膀:“這些就是寶石長舌上的紋路,不會相差太多!石頭暫時還在朝陽手上,等以後取來給你好好研究。”

一年前三探乾山的時候,梁辛曾一度把長舌寶石搶到了手,可最終又得而覆失,但他身體的感覺遠勝常人,別人過目不忘,他則過手不忘,摸過長舌之後就記住了石頭上那些古怪紋路,此刻回憶之下,畫出來的雖然不會絲毫不差,可還真差不了太多。

火貍鼠一驚而醒,本來略帶歉意,正想向眾人道歉,不料梁辛遞過來了一套他夢寐以求的寶貝紋路,一看之下就驚呼起來,隨即牢牢抱住木板,臉膛都在發光,滿臉饕餮之色,抱住了木板細細觀看,看樣子恨不得要把木板吞下去才甘心。

見他這副癡迷的樣子,宋恭謹還覺得有些好笑,對著莊不周輕聲道:“值當的麽?小題大做……”

話還沒說完,莊不周就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棺材鋪掌櫃此刻全不見了往日那副和氣模樣,幾乎咬牙切齒的低聲說道:“你想想,如果被他做出了能記載聲音的石頭……這裏放一塊,那裏放一塊,天下間哪還有秘密可言!有了這樣寶貝,今天放過去,過兩天取回來,敵人有什麽陰謀,咱們都能提前知曉!”

聞言之後,宋恭謹也臉色驟變,過了半晌之後才喃喃的開口:“天爺啊,可了不得了……”

的確是了不得了,梁辛回到草原上的第一夜,發現鄭小道能指揮紅鱗、猜測大司巫是個鬼,還有火貍鼠正著力研制記錄聲音的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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