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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一章 微臣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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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宗暫時在浩蕩臺外圍。一座還算完整的神殿中休憩,梁辛隨著指揮使快步趕去。

大殿前的空地上,青衣衛層層侍立,也不知道是皇帝從京裏帶來的天字院,還是指揮使埋伏在鎮山的精銳。

內臣通報,皇帝宣召,梁辛學著石林的樣子,躬身彎腰,一溜小碎步進入大殿。

一直走到臨時架設的龍書案之前,石林整肅衣衫高呼萬歲,正要下跪,熙宗揮了揮手,說道:“免了,出門在外,一切從簡吧。”小宮娥和老太監肅立皇帝身後。

初冬時節晝短夜長,此刻已經是傍晚時分,天光暗淡,本就毫無生氣的大殿中,更顯得陰森了。偌大的一座神殿中,算上剛剛進來的兩個青衣,一共也只有五個人。空空蕩蕩的讓人有些心慌。

梁辛偷眼去看皇帝,也許是大殿陰晦,熙宗全沒了白天與修士周旋時的親和,而是淡淡的透著幾分煞氣,正坐在書案後楞楞出神,仿佛在想著什麽,並沒有馬上去理會兩個青衣。

書案上,青花鸚鵡牡丹爐中,龍誕香氤氳飄渺……

過了一會,熙宗才終於回過神來,臉上又恢覆了生氣,饒有興趣的望向梁辛:“九龍青衣,游騎梁辛?梁磨刀?”

梁辛學著話本上的記載,趕忙躬身:“微臣不敢。”琢磨了琢磨,覺得也沒啥不敢的,自己本來就叫這名字。

熙宗神情不變,繼續道:“九龍司轄下三大院、同知、僉事、鎮撫、千戶……數萬青衣衛各歸其屬,唯獨游騎游離各道序列之外,只聽指揮使調遣,青衣游騎是非常位,便只有非常人居之,梁愛卿弱冠之年,手段卻犀利的很。”

照往常,梁辛一般是傻笑兩聲,隨後脖子上的羊角脆鄭重點頭,可這次羊角脆在殿外二哥懷裏,梁辛又不知道該說啥。只好又重覆了遍:“微臣不敢。”

熙宗搖了搖頭:“不用總是不敢,你敢追查司天監,敢殺國師弟子,敢逼千煌動手,敢與麒麟激辯,這把膽色,放眼大洪也找不出幾個了。”

梁辛突然覺得和皇帝說話挺省心的,又朗聲說道:“微臣不敢!”

熙宗轉頭望向石林:“我說什麽,他都是用‘微臣不敢’來應付,這種萬金油的手段,是你教的吧!”

石林趕緊躬身:“陛下言重,微臣不……不會!”

熙宗哈哈大笑,再度望向梁辛:“梁愛卿不用拘束,朝中臣子中竟有你這樣的賢良之才,朕只有歡喜之心!”說完頓了頓,又趕忙補充了句:“不許再說微臣不敢!”

梁辛樂了,還沒想好不說不敢說什麽,熙宗又揮了揮手,對身後的大太監吩咐道:“看座!”

老太監答應一聲,撒腿就向外跑,梁辛挺客氣。對著經過身邊的老太監小聲道:“站著就好,不用忙。”

等不多時,老太監就抱著兩只繡墩跑回來,梁辛坐的穩當,根本沒註意指揮使只用屁股蹭著一點繡墩邊緣就坐。

熙宗這才對梁辛再度開口:“你這趟差事做的很好,不過朕還有件事不明白。”說著,熙宗的雙手搭在書案上,身體微微向前,語氣中的笑意不知何時已經消失的一幹二凈了:“你是怎麽知道的?”

熙宗語氣低沈,梁辛卻一頭霧水,完全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想也不想的回答:“都是指揮使調度有方,微臣只是聽命行事。”

石林的臉又黑了,在心裏破口大罵,忙不疊的站起來:“微臣不知陛下所指何事,不過……”

指揮使為人老辣,雖然也不明白皇帝的話,但總能猜到大致與今天的案子有關,在略略停頓之後重新開口,滿面惶恐,可語氣認真:“人字院鄞州僉事曲青石,或許在心性上有幾分陰鷙,可為人重義,盡忠職守,對朝廷更是忠心耿耿,否則微臣也不會予以重任。”

熙宗沒說什麽,示意石林繼續說下去。

“憑著微臣對他的了解,曲青石就算真的與東海乾有什麽恩怨,要報仇的話。也不會陷朝廷於兩難之境。臣篤定,曲青石不會是乾山案的元兇,所以才先後派遣三名游騎,其中兩人都被妖僧座下的高手重傷,只有梁磨刀……”

熙宗搖搖頭:“有功則賞,現在就不用訴苦了。”說著,他又望向梁辛:“你是怎麽發現國師是妖人的?”

國師篡改中土風水的事情,石林未提,梁辛自然也不會多說,只是回答道:“我在兔幾丘,為了護著一些要被司天監滅口的差官,與妖僧首徒海棠和尚鬥了一場,結果發現這個和尚身負玄機境修為。弟子都是五步修士,妖僧的修為更不用說了,這便可疑的很了。”

說著,梁辛擺出了個得意的笑容:“其實,自始至終我也不知道國師到底是不是真兇,我不過是抓住這點可疑不放手而已。”

看樣子,皇帝還不知道國師改變天下靈氣的事情,少了這個關鍵,自然分辨不出梁辛在說謊,熙宗看著兩個青衣沈默了一會,終於露出了一個微笑:“如此說來。便是巧合了?”跟著他自己又搖搖頭,莫名其妙的說了句:“不是巧合,嘿,九龍司果然不是好惹的!”

石林額角見汗,再也坐不住了,躬著身子,小聲說道:“陛下,微臣愚鈍,不敢胡亂揣摩……”

不等他說完,熙宗就哈的一聲大笑了出來:“愚鈍不愚鈍,朕還不知道麽。石愛卿不用太謙虛了吧!”隨即也不等石林再說什麽,就轉回頭,對著身後的小宮娥笑道:“還是請齊大家來說說吧!”

無論是誰,只要能擊敗麒麟和尚,都當得起‘大家’這兩個字。

梁辛細看之下,小宮娥的臉蛋紅撲撲的,臉上掛著些少女的羞赧,可眉宇間卻凝著一份無論如何也抹之不掉的從容,兩種截然相反的表情匯集在一張臉上,卻絲毫不嫌突兀、矛盾。

小宮娥腳步輕移從熙宗的身後繞出來,對著梁辛和石林輕聲道:“卸甲山城,六祥瑞,嘉禾齊青。”

卸甲山城六大祥瑞,分別是白狼、赤兔、蒼鳥、紅燕、嘉禾、芝草。這是六個人,在門宗內的地位,相當於長老一職,只不過稱呼上特別了些。

齊青的身份,與大洪臺上的顧回頭、秦孑一樣,都是八大天門中的重要人物。

梁辛和石林對望了一眼,兩個人都滿腹的心竅,齊青的身份一確定,他們便基本明白怎麽回事了。

東海乾被炸,五大三粗派下來查案的高手,早已與熙宗勾連,將目標鎖定在國師身上。先前東海乾與朝廷的對峙、一線天出面和稀泥等等,都是迷惑真兇的障眼法。

於五大三粗而言,緝拿真兇固然重要,可更要緊的是找出天下靈元被改變的關鍵,並將其恢覆。所以才串通熙宗,將追捕兇犯的重任交給兩位國師。

國師出手對付緝拿曲青石、柳亦的整個過程,齊青一直在一旁窺測,一來為了能夠確定兩個和尚的黨羽;二來,國師要辦鐵案,同時還要掩藏自己、消除證據,這其間難免會露出破綻。

說到這裏,齊青微微皺眉,望向兩個青衣:“最近這段時間。我們一直跟住了國師和他座下的那些弟子,一舉一動都逃不過我們……”

梁辛的臉沈了下來,自鄞州到鎮山,一路之上,梁辛幾度與國師弟子相遇、苦戰,大批青衣無辜慘死,五大三粗只在一旁窺探、看熱鬧。

齊青沒註意梁辛的表情,而是繼續道:“唯獨解鈴鎮,當時是一位指夕道宗的師兄負責跟蹤、追查,可這位師兄在無意間得罪了一個厲害的隱修,一番拼鬥之下,錯過了解鈴鎮的事情。”說著,把詢問的目光望向了兩位青衣。

梁辛懶得理他,可石林也沒說實話,根本不提趙慶和暗樁,只把解鈴鎮說成個普通小鎮:“國師座下五大弟子不知為何圍攻解鈴鎮,梁磨刀恰巧路過,見妖僧為虐,傳出訓令召集附近青衣,惡戰之後,國師的幾個弟子伏誅,可解鈴鎮也被屠滅,來付援的青衣更是傷亡慘重。”

齊青點了點頭,向下說道:“兩個妖僧行事縝密,我們沒能找到什麽有用的東西。至於今天的三堂會審,本來是要想當著天下修士的面,當場緝拿這對妖僧的。”

梁辛點點頭:“結果讓妖人跑了,明知他們兩個是六步高手,你們就派來三個人抓,沒反被妖僧打敗就算不錯了。”

齊青絲毫不以為意,對著梁辛回以苦笑:“八大天門之中,五道宗三俗門,三個俗家門派的人都已經現身,那五個道宗又怎麽可能不派人來。”

梁辛這才知道,‘五大三粗’一共派出了八個高手,以八敵二,本以為是萬無一失了,可誰也沒想到,麒麟和千煌的身上,竟然還帶著傳說中的寶貝,當著所有人的面逃掉了。

五個隱藏在暗中的道宗高手當然不會再跳出來丟人,暗中隱遁而去,在方圓千裏內開始仔細搜索。

說完之後,齊青伸出小手,搓了搓自己的臉蛋,呼出了口悶氣:“事情便是如此了。”

這次三堂會審,八大天門出手,雖然重創了兩個妖僧,可實際上卻一敗塗地,不僅沒能抓到人,更沒能找出天下靈元變化的原因。

梁辛呵呵的笑了,搖著頭說道:“弄出這麽多噱頭,還不如一開始就抓了那兩個妖僧逼供。”

“誰說不是呢……”齊青滿臉的無奈:“不過,邪道上的人天性兇頑,被抓之後多半會有防不勝防的法子來自盡,而且,這場三堂會審,也是有名堂的。”

今天的三堂會審,熱鬧隆重,與其說是請天下修士共做中正來審犯人,倒不如說是‘五大三粗’聯手發動雷霆一擊,當場擒拿兩個妖僧,以揚刀立威。

齊青淡淡的說道:“最近這十幾年裏,常常有些邪道上的妖孽作祟,八大天門不出世已久,這次我們現身,既是為了震懾妖邪,也是為了凝聚人心!”說完,齊青轉身又回到了皇帝身後。

梁辛本來還有些納悶,打完了妖僧,齊青為什麽還要留在這裏,轉念一想也就明白,齊青還要一樁一樁的來核查這些年裏,兩個國師辦過的每一件公事,以期找出與天下靈元被改變的線索。

梁辛心底冷笑,麒麟和千煌改變中土風水,用的是水滴石穿的慢功夫,一項一項小工程,最終撼動了大風水,而這些工程沒有一件是國師親辦的,想要查出來談何容易!

這時候,一陣歡快的木鈴聲,從齊青的身畔響起,齊青仔細傾聽的片刻,對著熙宗微笑道:“秦師姐已經降服了那頭畜生,今日我現身出手,現在諸事落定,總要去和天下同道打個招呼的,去去就回。”

說完,也不等熙宗點頭,身形一閃飄然而出。

一直等齊青離開了大殿,熙宗才望向兩個青衣,問道:“現在,你們明白了?”

梁辛嘆了口氣,苦笑著點頭,回答道:“明白了,其實,咱們…微臣就算不追查,今天國師也難逃公道,我們咬住國師不放,根本是白費力氣。”

弄清楚了事情的始末,再回想大洪臺上的情形,一線天也好,皇帝也罷,的確誰也沒把曲青石、柳亦當做疑兇去質問,他們偶爾開口,也都是把話題不冷不熱的指向國師。

在回想自己這幾個月裏,連番苦戰,歷經生死,無論是兔幾丘、解鈴鎮,還是與妖女合謀、共赴清涼泊,所有的一切居然都是自尋煩惱,不過撿了個幹爹,落下了一身好本事倒是貨真價實的。

熙宗卻搖頭而笑:“也不能這麽說,你今天的這場忙碌,雖然於救人無益,可是卻給朕掙出了一份大大的面子!嘿,要知道,八大天門追查國師,是機密中的機密,而大洪青衣,也和他們一樣,循著線索找到了真兇!這份凡人的手段,也讓那些仙家們瞧瞧!”

梁辛想了想,也忍不住笑了,今天的表現,倒的的確確在天下修士面前,給自己、給幹爹、給兩位義兄、給先祖留下的九龍青衣,掙下了一份任誰也不敢小覷的榮光!

至於朝廷的臉面,順便罷了……

有臣子能幹如此,表現毫不遜色於修士中的高手,熙宗自然龍顏大悅,在褒獎了幾句之後,笑呵呵的賜了梁辛‘六品護衛常使’,禦前帶刀,賞青林長刀。

梁辛有點不明白,回頭看看石林,心說這就從青衣變成禦前侍衛了?

石林趕忙低聲喝道:“快謝恩!”

護衛使是正經的六品侍衛,可護衛常使則是個閑職,平時該幹啥幹啥,就是多了個禦賜的名頭,至於青林長刀,就比著繡春刀又長出三寸三分,也是個象征。不過,無論是官銜,還是長刀,都只能是禦賜,雖然不能算是見官大三極,但也是極高的榮譽了。

這邊正忙碌著謝恩,突然一陣洪浩的歡呼聲,從大洪臺的方向傳來,也不知道天門裏的高手向修真道宣布了什麽好消息。

熙宗興致很高,也不急著去打聽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和梁辛著實又閑聊了一會,這才揮手屏退兩人。

兩人剛走了幾步,熙宗又喚住了他們,對著石林道:“這十幾年裏,朝廷開辟海運,卓有成效,不過海匪也鬧得越來越兇了,特別是東南的福陵沿海,不僅商船遭劫,現在連官船都不保險了。地,是大洪的地,海,也是大洪的海,你們青衣也不能光在地上跑,海上的事情,也是該管的,派能人!”說完,再度揮手,屏退了他們。

等離開了大殿,梁辛才知道自己還是青衣游騎,這才長出了一口氣,石林一邊走著,一邊低聲問他:“你可知,我為何要隱瞞國師篡改風水之事?”

梁辛撇嘴,冷曬道:“管他邪道正道,國師改了風水,對凡間是好事,當然不能說出去,否則修士們又要改回去。築好的堤壩要炸掉、修出的大路要被掩埋,幾十年裏的工程要在幾個月裏還原,這可不是小事。”

石林點點頭:“你說的這是其一,其二則是,國師雖然是主謀,可真正去築壩修路的,卻是大洪朝的各級官員,事情若是張揚開,牽連到數百官員,那時朝政何在?而且……國師門生,也未必就不是好官,要慢慢考察替換的。”

說完,石林側頭盯住梁辛:“你今天風頭太盛,我怕以後修真道上還會有人找你,風水的事情,即便死,也不能說的。”

梁辛點頭答應,跟著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風水的事情,皇帝知道麽?”

石林一笑,低聲回答:“這段日子裏發生的事情,陛下都曾仔細的問過我,可自始至終,卻根本沒有和我說過‘解鈴鎮’這三個字,你說他知道不知道。”

解鈴鎮那場惡戰,最後鬧出來的動靜極大,不僅整個小鎮煙消雲散,到最後連大洪鐵騎都被引來,這麽大的事情,熙宗怎麽可能不知道,不過,他卻沒問。

沒問,便等若告訴了石林:沒有這件事。沒有那個人。

石林的語氣,很有些清淡:“熙宗陛下,一代雄主!這件案子裏,國師對曲、柳下手,九龍司鬧得雞飛狗跳,陛下只是在旁邊看著,又何嘗不是想敲打敲打我這個青衣大老板!”

梁辛不知道說啥,有心拍拍石林的肩膀,又覺得有點不合適。

石林繼續感慨著:“大洪國運昌盛,每一代都是賢主明君,而且一代更勝一代啊!”

這倒是實話,三百年間,大洪朝一共二十四位皇帝,除了從第二任開始篤信仙道之外,歷代洪皇都勵精圖治,而且很明顯的是,繼任者比起上一任,會更優秀,現在的中土,靈秀富足,早已遠遠的超過前朝最鼎盛時。

感慨了兩句,石林搖頭笑道:“扯得遠了,梁磨刀,你真的要做青衣游騎麽?”

梁辛楞了楞,跟著放聲大笑,最後又壓低了聲音:“我怕要是我不做,你都交不了差!”連熙宗皇帝都已經見過了,石林這個青衣游騎,已經‘弄假成真’了。

石林也樂了:“你手裏那塊游騎的牌子,你先用著,等你下次進京的時候,我再帶你去鑄造新牌,另外,有機會,把你這塊命牌的主人,帶來見我。”

梁辛嚇了一跳,搖頭笑道:“我勸你,最好還是別見他。”

石林不明白他的意思,不過也沒有追問,而是莫名其妙的岔開了話題:“你認識不少高人,這些人裏,應該有身負大神通的吧?我指的是……回天之術。”

梁辛皺眉:“要救誰?他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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