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泡泡魚”滿面笑容，楚驍駐足思忖片刻，對身後道：“我去就行了，其餘人回酒店吃飯，吃完飯上訓練室接著訓練。”他微微一頓，“林況留下。”

林況略微詫異，但還是應了一聲“好”。

三人也沒多遲疑，打車去了距離比賽場館和訓練場館都相當遠的一家飯店——劍俠官方雖然還沒出明文規定、禁止選手之間私下聯系，但被粉絲看見了，估計也要腥風血雨鬧上論壇、被眾人八卦一番，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多少還是要避嫌。

五十弦隊長“泡泡魚”真名叫做餘子墨，圈內外號“魚子醬”，其人也和魚子醬一樣左右逢源、滑不留手，他熱情招呼服務員幫忙把菜上好，又東拉西扯、追溯往昔地唏噓寒暄一番，楚驍自覺吃了個半飽，擡眼笑看他：“餘隊，有什麽事您就直說了吧。”

餘子墨一怔，先是幹笑道能有什麽來意就是套套近乎盼著三千諦比賽的時候能手下留情……見楚驍和他那個新治療都毫無買賬的意思，楚驍甚至低頭看了眼時間，這才不得不道出來意。

“……第一局跟你們上同樣配置？”

“對，”餘子墨笑得十分謙和，“我們隊也知道贏肯定是夠嗆了，但為了以後打算，還是多少想留下一些話題度：不止第一局上同樣配置，後兩局我們都ban掉一些無關緊要的職業，繼續上一模一樣的配置……這種針鋒相對的巧合，一定能引起觀眾的興趣和熱議，到最後我們討論度到手，三千諦也名利雙收，這個合作……”

林況對於他描述的“三千諦名利雙收”的未來興趣缺缺，倒是準確挑中了他話裏的關鍵：“後兩局？”

這意思，竟是要三局打滿，進入絕殺局了。

餘子墨有什麽自信能讓他們輸掉一局？還是這也在“合作”的範圍之內？

餘子墨微微一僵，旋即涎笑開：“這是我口誤，口誤，隨便做個假設哈，當然很可能兩局就完事兒了！”

“別說，”楚驍嘴角微微勾起，“我要是觀眾，我也挺想看三局打滿，每局都‘碰巧’撞上一模一樣配置的——同配不可怕，誰輸誰尷尬？”

“嗨，咱們這mmorpg類競技賽，不少觀眾其實都看不懂最頂尖的操作，還不是看個熱鬧，”見楚驍隱約有讚同的意思，餘子墨愈發滔滔不絕，“看熱鬧那當然要看最有意思的，才容易引發討論、被奉為經典……”

“可這不是打假賽麽？”楚驍打斷他，淡淡問道。

“呃，這……”餘子墨被問得一時啞然。

楚驍從桌上紙抽裏嗤、嗤抽出幾張餐巾紙，自己留了一張，剩下丟到林況懷裏：“這個絕對不可能。隊花，收拾一下，走了。”

林況接了餐巾紙，警告地瞥了楚驍一眼，意思是叫他少在外人面前叫自己“隊花”。楚驍笑瞇瞇在嘴前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承諾自己保證不會了。

他們倆眉來眼去這幾秒，餘子墨也想出了應對，急急攔在兩人身前：“楚隊，這又不關系到輸贏，怎麽能算打假賽呢？比賽開始之後，該怎麽打還是怎麽打，你們想怎麽贏都行，我們就是想多點話題度！你不知道，楚隊，我們有dps被家裏勒令、打完這屆就得回去上學，我也打不了多久了，也不是讓你們故意輸給我們，我們就這一點小小的懇求……”

最開始說的“合作”，到這會兒居然已經變成了“小小的懇求”，餘子墨仍在說：“我們隊都是真心熱愛這個游戲，就是為以後戰隊長遠規劃爭取一點關註，不會礙著你們什麽，純粹是咱們互相的一個配合，不說出來誰都會以為是巧合，不關系輸贏，真不能說是打假賽……”

“是不是打假賽，不在於比賽的結果。”林況道，“它假就假在一個‘假’字上。”

餘子墨微微僵硬了。

“比賽的魅力就在於它的不可預知、瞬息萬變，什麽都有可能出現。”楚驍手抄在隊服外套兜裏，懶散站起來，說道，“任何事前協定、人為巧合，都是對電子競技魅力的褻瀆。”

他說完，搭著林況的肩膀就要往外走，林況倒是仍有不忍，回頭又說了一句：

“比賽什麽都有可能，誰也不能斷定誰就一定會輸。餘隊，要是你們真心熱愛這個游戲，不如就在比賽場上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打到最後一秒鐘。”

“跟他說那個幹什麽，”回去的車上，楚驍坐沒坐相，沒骨頭似的試圖往林況身邊靠，“一看就沒打什麽好算盤，沒發現他都說漏嘴了，有把握讓咱們輸一局？後面明顯是賣慘呢……”

“說了我心裏也舒服一點，聽不聽是他的事。”林況坦白說。

他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沒躲靠過來的楚驍，車窗外的霓虹閃過來，照亮他眼底因為近日連軸訓練而形成的淺淡陰影，甚至連每根眼睫的弧度都清晰可見。這麽一來倒是楚驍自己過意不去，又自動自覺滾回安全區域了。

兩人直接回了訓練場館，溫實凱他們也已經吃完晚飯，正在訓練室裏磨合新配置。今辭非依舊頂替林況的治療位，頭頂一會兒冒出一行“我老婆喊我去洗碗！”一會兒“我閨女哭著要老爸抱，等會兒再排！”……

溫實凱一臉悲憤：“這老家夥是不是故意在單身狗面前秀家庭溫暖？！”

“你自己也找個媳婦兒去啊，咱隊又不禁止。”楚驍說，“不過別像辭非那麽急著生孩子，小夥子多為事業奮鬥幾年，啊。”

“我這還沒到法定婚齡呢！”溫實凱道，“再說老婆是想有就有的嗎？我又不像你自帶現成的，你這叫飽漢不知餓漢饑……”

他巴拉巴拉數落個沒完，楚驍怕林況害羞，一手敲在溫實凱後腦勺上：“滾蛋，竟敢編排戰隊高層！”

他一邊蹂躪溫實凱，一邊視線餘光久久落在林況身上。林況垂眸，看似專註地望著屏幕，其實思緒也已經飄遠了：關於結婚成家，他以前從來沒想過，偶爾有個念頭，也是默認想到既然他很抵觸和人有親密肢體接觸，那也省得再耽誤別人，自個兒安安靜靜過一輩子算了，可是現在……

兩人回來以後，三千諦便例行開了直播，因為大師賽的第二場比賽還未結束，今天的觀眾不像往常那麽多。林況隨手做了點日常就犯了懶，站在副本門口發呆。

這副本建在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峰上，副本入口就像武俠小說裏常出現的那種“洞天福地”一樣，在一處斷崖裏面。來打副本的玩家熱熱鬧鬧地擠在門口喊人：“xxx來輸出速刷=2，劃水不要點”“冰天雪地360°跪求一位36d犀利大奶，4=1，來了就進本”……

而再往外稍微走幾步，斷崖邊上就沒什麽人了，雲霧藹藹，像乳白的綢緞一般安靜繚繞，一眼望不到底。

沒多久，一個小劍客跳到他身邊，陪他站著一起發呆。

此刻的世界頻道：

【[我愛吃瓜]：坐標[xx，xxx]，楚神和他們新治療在這開情侶名小號掛機，好像在……秀恩愛？要合影的過來！】

林況反應過來，小蘿莉剛一動，她腳下就綻開了大片絢麗煙花，映得整個斷崖都亮了。

小劍客負劍而立，頭頂冒出一個笑臉表情。

【[我愛吃瓜]：坐標[xx，xxx]，楚神和他們新治療正在這瘋狂秀恩愛！！合影速來！！！】

沒一會兒這裏就聚集了大批聞風而來的吃瓜群眾，幸虧玩家模型可以互相穿插，密密麻麻的只能看見重疊在一起的名字。溫實凱和陸梵也從天而降，說：“這種艹團魂的時刻怎麽不帶我？！”一邊說，一邊劈裏啪啦打開背包放煙花，圍觀群眾都不得不跟著與有榮焉，全踩在滿地煙花裏。

楚驍：(╯‵□′)╯︵┻━┻老子只想秀恩愛，誰說要跟你們艹團魂了！

這下斷崖旁邊熱鬧空前，林況他們電腦配置都是當前最高端的、倒不至於多卡，在楚驍和溫實凱比賽般的放煙花裏，吃瓜群眾們就苦不堪言了——不光看不清人，連轉身動一下都容易卡死，於是也只能在聊天頻道講騷話：

【[好奇害死貓]：楚神楚神，你追到檸檬冰紅茶了嗎？】

【[蒼蒼跟你拼了]：我滴茶，你被楚神追到了嗎？】

【[不要好困啊]：溫太醫，楚神和茶茶進展如何！！】

……

圍觀群眾八卦心熊熊燃燒，楚驍也只得打字回了一句：

【[海鹽咖啡]：哪有那麽快= =】

他是怕林況尷尬，不過群眾們顯然把他的語氣理解成了沒追到人的郁懣，立刻善解人意地表示：“好好好楚神你慢慢來！”“我們都不問了！”“不要問不要說！”“……一切盡在不言中？”

沙雕網友們集體犯二，瞬間把這變成了歌詞接龍現場：

“……這一刻偎著燭光讓我們靜靜的渡過？”

別說，還挺應景的。

“……莫揮手莫回頭當我唱起這首歌？”

“……怕只怕淚水輕輕的滑落？”

……

“這段最後一句我會！”[好奇害死貓]興沖沖地打字，“失去過，才能真正懂得珍惜和擁有！”

煙花滿天滿地，映亮游戲中這小小一方屏幕。

楚驍關了麥，忽然道：“我真的挺喜歡這個游戲的，不只是游戲本身。”

林況也把麥關了，輕聲說：“我也是。”

劍俠官方雞賊劃定的abcd四個小組果然有效，第一輪初賽，所有種子隊順利出線，平平順順進入16強。而三千諦身在a組，第二輪16進8開始後，也同樣會率先上場。

16進8賽前一天，溫實凱被老鄉叫出去請吃飯，楚驍林況他們留在訓練室裏繼續訓練。中途休息時間，林況順手刷了下劍俠論壇，發現不少人在押明天比賽的勝負，幾乎清一色都是賭三千諦贏。他想起來什麽，擡頭問楚驍：“五十弦他們隊，後來還找過你嗎？”

“打過幾次電話，”楚驍往他手裏塞了塊糖，說，“我都沒答應。”

“這麽執著？”林況皺眉接了糖，“明天還是要小心……”

“知道，我給老溫打電話，催他趕緊回來。”楚驍一邊說著，一邊接通了打給溫實凱的電話，“吃完了嗎？吃完趕緊回來，你沒吃太多吧，跟你說積食了可影響明天狀態……”

“我真沒吃多少！我們老鄉一群人聚，我都怕他們勸我酒，提前一個人走了。”溫實凱在那頭大喇喇道，“我這就回來了，正準備下樓呢！”

“那你進電梯吧，不說了。”楚驍準備掛電話。

“靠，這破飯店連個電梯都沒有，樓道黑咕隆咚的……”溫實凱嘀咕道，“行，那我掛了啊……唔！操，誰？！”

那頭猝然傳來人“砰”地一聲撞到滅火設備玻璃箱上、拳腳落在肉體上的悶響，楚驍差點捏碎手機，急得大吼：“你他媽在哪個飯店？！”

隨即傳來的，是手機砸落在樓梯上、一路滾落的清脆聲音。

等楚驍和林況趕到飯店樓下時，溫實凱倒是已經一瘸一拐、鼻青臉腫地在那兒等他們了。

“套了麻袋就是一陣亂揍，媽的……”溫實凱唾了一口，罵道，“下手陰透了，專往疼的地方打！”

楚驍面沈如水，一聲不吭地扶他上了林況叫來的車。

上車之後，林況跟司機說去醫院，溫實凱瞅了瞅他又瞅了瞅楚驍，後知後覺地感到了不安：“那啥……醫院歇一天應該能好吧？我這也沒傷筋動骨的，上場沒問題，那幫他媽估計也就是群慫貨，怕真鬧出什麽大事……”

楚驍一言未發，擡手在他肩膀重重按了一下。

“楚隊！”溫實凱“嗷”地叫了一聲，差點兒從座椅上彈起來，“操疼死我了，楚驍你幹啥玩意兒……”

“還逞強？”楚驍冷冷問。

溫實凱齜牙咧嘴，灰溜溜不敢說話了。

楚驍拿自己手機撥了個號碼，打過去沒等對面開口就直接道：“餘隊，你就是這麽真心熱愛游戲的？”

“哎，楚隊，這是怎麽了？”餘子墨笑道，“我怎麽不知道出了什麽事？”

楚驍冷冷的，並不答話。

餘子墨自己吃吃笑起來：“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比賽的魅力，就在於它的不可預知、瞬息萬變，什麽都有可能出現——楚隊，這是你教我的，現在，與君共勉。”

楚驍不想再跟他廢話，直接掛斷了電話。

“隊長，我錯了，”溫實凱看他臉色，囁嚅認錯道，“我不應該賽前還跑出去，沒保護好自己的人身安全……”

“不能全怪你。”劍俠比賽雖然簡陋，以前卻從沒出過類似的事，所有人以為五十弦最多會在賽場上玩花招，就從沒往這方面想過。楚驍垂眸，讓手機在自己手裏轉了一圈，堅硬的棱角微微硌著掌心：“明天你不用上場了，給我好好看著飲水機養傷口。”

“這個隊——”他平靜道，“我們會在比賽場上，把他們打到懷疑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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