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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重癥病人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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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癥病人27

周青婭一早便去買菜,又在廚房裏忙碌了半個上午,精心燒制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她今天心情特別暢快,因為兒子沈力說要帶女朋友來吃飯。太久沒有見到兒子了,如今還要帶來一位未過門的媳婦,豈不樂壞了她?

沈婕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廚房門口。周青婭察覺了,問她:“孩子睡了?”沈婕點頭:“剛睡。媽,別做太多菜了,就這幾個人,也吃不完的。”

周青婭一笑:“我這也是高興嘛。”說完看了一眼沈婕,只覺她在怔怔地出神,心不覺一沈。

這些天來,她感覺女兒越來越不對頭了,常常是這樣發怔,去問又說沒事。她以為女兒是不適應做媽媽的角色,待在家裏太悶,便常常勸她多出去走走。可是女兒還是整天悶在家裏,只有逗孩子玩兒時才會露出一絲笑容,更多的時候,則是看著孩子出神。周青婭看在眼裏,急在心中,悄悄叮囑女婿方程多與她交流談心。她知道,他們夫妻的感情一向是很好的。如今有了愛情的結晶,應該更甜蜜才是,怎麽會反而憂郁了呢?

這樣想著,門鈴響了。周青婭說,一定是小力來了,便忙解圍裙洗手。

門開了,周青婭一眼便看到沈力旁邊的女孩。這一刻,她的眼睛不由一亮。她第一眼便喜歡上了這個清純秀美的女孩,她比自己想像中的樣子更美好。這樣可人的女孩,卻非常謙虛地對自己微笑著,甜甜地叫自己阿姨。周青婭被她這麽一叫,便有了一種異常親切的感覺。這是誰家的女兒呢?自己能有幸做她未來的婆婆?如果有那麽一天,沈力與她能夠結為百年之好的話,自己一定會似疼愛女兒一般疼愛她的。

第一印象如此之好,接下來的氣氛當然是極為融洽的。方程因為工作不在家,所以享用這頓午餐的便是周青婭、沈婕、沈力和展顏四人。

與周青婭的欣喜截然相反,沈婕的情緒依然反常。不僅僅是反常,簡直有點莫名其妙。當方程初次提到這個女孩存在的時候,她便因為方程暧昧的表情心存芥蒂了。如今她親眼見到這個女孩,除了女孩異常漂亮的外表與溫柔可人的舉止之外,她總覺得這個女孩身上,有種莫名的古怪。

這些天發生了太多可怕的事情,特別是她走出精神病院那天,在櫥窗裏看到自己也變成了一個可怕的紅臉魔鬼而暈倒之後,她的心情轉為極度的感敏。

還好,那天暈倒不久,她便被人救醒,自我感覺身體無大恙便打車回家,之後便開始敏感地留意起周身的一切。

他們現在住的這套房子,是沈婕與方程結婚時購買的。方程的父母不在本地,所以他們接了母親周青婭與他們同住。

沈婕心情壓抑的時候便抱著孩子在房子裏走來走去,從這間轉到那間,又從那間轉回這間。漸漸的,她註意到方程在書房的一個抽屜經常是鎖著的,於是便悄悄偷了方程的鑰匙配了一把。打開之後,裏面竟然有一個精巧的密碼筆記本。

密碼是六位數字,需要將六只帶有數字的轉輪對成所設定的密碼,才可以將筆記本不露痕跡地打開。

這只密碼筆記本成了壓在沈婕心頭又一件沈重的心事。方程不在家的時候,她便悄悄拿出筆記本,絞盡腦汁破解密碼。方程的生日,她的生日,孩子的生日,她們相識的日子,結婚紀念日,以及其他帶有特定意義的數字,她統統試了一遍,甚至將這些數字進行排列組合,仍然是解不破密碼。

這個解不破的密碼令她愁眉不展。她甚至忘掉了那張可怕的紅臉,忘掉了驚擾她的幻覺,惟獨惦記著這個打不開的筆記本。這上面會記錄著什麽呢?按照常理,應該會是一些關於舊愛的內容吧。與方程相識相戀到結婚生子,她從來沒有問過他的往事。因為她覺得每個人的心裏,都應該擁有屬於自己的精神花園。而花園裏,必定該有一個角落是隱秘的,是陽光照不到的地方,那會是一段只能自我獨享的往事。

而這個筆記本究竟記錄著怎樣的一段往事呢?又有怎樣一段往事,值得方程用密碼鎖著,並且一直鎖在他們如今的生活裏呢?沈婕自己也有美麗或者辛酸的往事,她選擇了拋棄與遺忘,而不是收留與珍藏。人生太短暫,生命太倉促,生活太忙碌,要珍惜要把握的是現在以及將來。人,應該學會過得輕松一些。

此刻,飯桌上,沈婕是惟一沈默的人。展顏很有分寸地講著話,而沈力充當的是主角,周青婭則是面帶微笑,和藹可親。

沈婕不時地瞥展顏一眼,從她的目光中,可以看出她對哥哥的深情,而沈力則更不用說了,喜愛之情是溢於言表的。沈婕這麽看著展顏,忽然心頭一動,一個靈感在瞬間到來。

於是她開始轉變自己的態度,開始插話,開始表示對展顏的關心。周青婭看到一直悶悶不樂的沈婕忽然開朗起來,以為她是被他們的歡樂所感染了,於是更為欣喜。她想:以後要他們每天都來吃個便飯吧,熱鬧一些,對沈婕走出憂郁會有好處的。

而沈婕就似下棋一般,一招一式皆是安排好的,終於談到了她與展顏誰大誰小的問題。沈力笑著說,無論誰大,沈婕都該叫展顏嫂子。展顏臉一紅,頭一低,那一低頭的溫柔著實動人。

沈婕主動坦白了自己的出生年月,展顏也沒有理由瞞著。報出的數字,則是比沈婕大了一個月零十天。

沈婕默默地記住了展顏的生日。之後,目的達到,她便又少言寡語了。

午飯後,孩子睡醒了,家裏的氣氛更加熱鬧起來。展顏似乎特別喜歡這個小不點兒,抱在懷裏親了又親。孩子一點兒也不怕生,用忽閃忽閃的黑眼睛瞪著展顏,對陌生人充滿了好奇,特別的靈秀可愛。展顏還幫著沈婕給孩子洗了澡,然後擦上爽身粉與潤膚露。那個粉嫩的小肉團躺在小床裏,興奮得手舞足蹈,逗得一家人哈哈大笑。

終於捱到了第二天獨自一人的時候。周青婭與孩子都午睡了,沈婕悄悄溜進書房,取出了那個密碼筆記本。

手是顫抖的。這個時候,沈婕的心情很矛盾,她既希望密碼是正確的,可以看到裏面的秘密,又希望密碼不正確,這個叫做展顏的女孩根本與這個筆記本毫無幹系,與方程毫無幹系!

她將六個小巧的轉輪轉成展顏生日的一組數字,然後,一轉開啟的機關,那本子便“啪”地一下彈開了。

本子卻掉在了地上,如同沈婕跌落的心。有那麽一會兒,她的腦海是空白的,根本無力去撿那個本子。她只是一遍遍地想:為什麽這個數字偏巧便對了呢?是巧合嗎?對,是巧合!方程的筆記本怎麽真會是用展顏的生日做為密碼呢?!

可是,她必須接受這個現實,雖然她接受起來是如此的困難。終於,她將那個本子拾起來,放在床頭櫃上,自己則坐在床頭將它打開。

只掀開第一頁,她整個人便懵了,只覺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將身體裏的血液向頭頂壓去,這股力量讓她無法呼吸!

本子的扉頁上,貼著一張女子的照片。女子抿嘴淺笑著,卻有一種懾人心魄的美麗!

而照片上的女子,赫然便是沈力的女友展顏!

盡管早有思想準備,沈婕還是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更令她不能忍受的是寫在照片上方的一行字:“顏,我心中最美的女孩,愛你到永遠!”

這字體是多麽的熟悉,顯然出自方程之手。而照片的下方,同樣有一行字:“照片中你的臉永遠都是笑臉,也許這就是永遠……”

再往下翻,整頁整頁,全是方程寫給展顏的情話。有他們之間相處的片斷,有他給她寫的散文詩。更多的,則是他對於這段愛情的表白。

每翻一頁,都需要巨大的勇氣,每翻一頁,都要受到沈重的打擊。任再寬容再大度的女子,也無法坦然面對自己的丈夫與其他女子的情事,即便這已經成為歷史。

成為歷史的事情,被記錄於冊。偶爾會有日期——那日期是五年之前。那個時候,他們正處在激情萌動的青春年代,對愛情有著天真浪漫的夢幻,以為愛了就要永遠,以為愛了便會永遠。

本子翻至一半的時候,忽然斷了。接連幾頁都是空白。

卻也不是空白,上面有水痕。以一個女人的敏感察覺,那便是眼淚。

沒有哪一段美好的愛情是沒有眼淚的。如果你真心愛上一個人,你又怎麽可能不為他(她)流淚?即使一個堂堂七尺男兒,也有傷心之時。他默默落下的淚水,又有誰人知?

沈婕覺得心裏又酸又澀。她很意外這裏面許多令人臉紅心跳的情話竟是出自方程之手。這些話即使是在他們熱戀的時候,他也很少對她說的。他總是說,男人做什麽,比說什麽更重要。

再往後翻了數頁,終於看到了一句話:“離開你是我今生最大的錯,想你是我餘生永遠的功課。”

這句話鋼針般刺痛了沈婕的心房。原來與自己相濡以沫的丈夫,心裏面一直有另外一個女人!而這個女人,即將成為她的嫂子!

“心痛得無法呼吸,淚不知不覺落了下來。”

這是筆記本裏記錄的最後一句話,餘下的,皆是空白。

而這已經足夠了。沈婕心情沈重地將筆記本鎖好,放回原來的位置。

晚上見到方程的時候,她便一直沈默不語。直到夜深人靜,他們躺在床上準備入睡時,她才幽幽地說:“你知道今天來咱們家的哥哥的女朋友,叫什麽名字嗎?”

方程含糊地嗯了一下,問:“叫什麽?我今天沒見到她嘛。”

沈婕沈默了片刻,抑制著內心的顫抖,抑制著即將沖破眼眶的淚水說:“她叫展顏。”

黑暗裏,她感覺到他的身體一顫。縱然很輕,卻讓她的心踡縮成一團。

重癥病人28

沈力交納完手機話費,走出聯通營業廳。時間是下午四點鐘,陽光透過繁茂的樹木將斑駁的樹影投在人行道上。沈力一雙白色運動鞋踩在上面,有種空虛的幻感。

旁邊有家飲品屋。沈力路過的時候,看見一個人影正推門而入。他的腳步不禁停下,因為他覺得那個背影似曾相識!

飲品屋的墻壁是透明的玻璃。沈力一邊向後退去,一邊透過玻璃看到剛才進去的那個人此刻已經坐在了靠窗的位置。

沈力這下看清楚了,這個人不是旁人,竟是一直在跟蹤他們的那個黑衣女子!

他的心開始澎湃起來。一個念頭瞬間迸發:跟蹤她!她不是一直在跟蹤他們嗎?這一次,他終於找到了反擊的機會!這個女人,她一定是跟展顏結過仇怨。他要去探查她的秘密——她究竟是何人?她接近他們,究竟揣著什麽樣的目的!

沈力的行動極為迅速,只用了那麽片刻的時間,便將自己的位置隱藏到黑衣女子目光所不能及處。而且他肯定,這個時候,她剛剛坐定,還未來得及將目光投向窗外。因而她並沒有發現沈力在偷窺自己!

沈力在路邊報亭買了一份報紙,然後倚在不遠處的欄桿上裝作悠閑的樣子讀報,目光卻不間斷地掃視著進出飲品屋的每一位顧客。並沒有單身客人走進飲品屋,當然,黑衣女子的對面還是空空如也。

她究竟在等誰呢?她等的這個人,與他想探究的真相有關聯嗎?沈力正暗自琢磨之時,卻見一輛出租車停靠在飲品屋前。車門開啟,走出一位年輕男子。

沈力差點就跳起來了。他一眼認出這個男子不是旁人,竟是妹夫方程!

他的腦子瞬間錯亂起來。他一時無法想像坐在玻璃窗裏的怪異女子,與妹夫會有什麽樣的關系。不!這一定只是巧合而已!

方程進去的時候,下意識朝四周望了一望。沈力急忙縮了脖子,將報紙舉起來遮住臉。他放下報紙的時候,看到方程已經消失在飲品屋門前。再看玻璃窗裏,黑衣女子的對面已經坐了一人,那人赫然便是方程!

盡管無法相信自己看到的這一幕,沈力還是強迫自己冷靜面對。他知道此刻站在這個地方非常危險,方程隨時都可以看到他。於是他轉身走出幾步,一直走到拐角處,一邊靜靜等候兩人出來,一邊暗自思索。

他們兩個人,且不論究竟是何關系,此刻在此約會是為了什麽事情呢?而似乎他們的約會並不是見不得人的,不然為何毫不避諱地坐在玻璃窗之後呢?

沈力忽然又想到:這與妹妹沈婕有關嗎?他一直對方程的印象十分好,很欣慰妹妹嫁了一個好老公。而現在,這一切,是否也要隨著即將被揭開的謎底而發生改變呢?

大約半小時之後,沈力看到方程從飲品屋出來。即使離得很遠,他還是能看到方程一臉的怒氣,顯然剛才的交談是在極不愉快的狀態下結束的。沈力不動聲色地看他走掉,他現在的目標,並不是方程,而是那個黑衣女子。

五分鐘之後,黑衣女子終於走出來。她白晳的臉上戴著了幅很大的墨鏡,所以他無法看到她臉上的表情。而他忽然又想到:這個女人,似乎是從來也沒有表情的。那張臉,絕美卻呆板。

他看到她攔了輛出租車向方程離開相反的方向離去。機不可失,沈力也上了一輛出租車緊隨其後。兩車保持著一段距離,二十分鐘之後,他們到了目的地。這個地方頗出乎沈力的預料——竟然是市精神病院!

沈力在精神病院外徘徊了十分鐘,才悄悄走進去。然後,他在門診大廳的專家醫師介紹欄裏,找到了黑衣女子的照片以及相關資料。

心理醫師範琴,上面是這樣介紹她的。

沈力離開的時候,心情是沈重而迷茫的。這個怪異的黑衣女子竟然是個心理醫生,莫非方程是他的病人?那展顏呢,她為什麽跟蹤展顏?展顏也曾經是她的病人嗎?那天展顏聽到黑衣女子提到“南墨天”的名字時,為何如此驚慌?這個南墨天,究竟又是何人?

晚飯是展顏做的。她的舉止與表情似乎單純而又快樂,前些天來發生的一連串事情似乎對於她沒有留下任何陰影。沈力看著她,不覺更為迷茫。他究竟了解這個女孩多少呢?相處了這麽久,他從來沒有問過她的隱私,沒有問過她的過去。他只願把握住她的現在與將來。

而現在,他又有多少把握呢?這個看似簡單的女孩,又似一個巨大的謎團。他怔怔地看著她,她察覺了,莞爾一笑:“你怎麽了?發什麽呆?”

沈力的表情略微松弛了一些。也許,是自己太敏感了吧,太敏感而胡亂聯系一切,太敏感而懷疑一切。他忽然有些不忍了。

夜來得很快。暗夜裏,她似一只小貓般蜷縮在他懷裏。許久,她輕輕地問:“沈力,你會永遠這麽愛我嗎?”

沈力的心猛然一動,急忙說:“當然,我會永遠這麽愛你的。”

展顏沈默了片刻,又問:“那你能發誓永遠不離開我嗎?”

沈力似乎猶豫了一下才說:“當然,我們要永遠在一起,直到山無棱,天地合,冬雷滾滾夏雨雪。”

之後展顏的嗓音便有了一絲哽咽:“無論發生什麽事,你都不離開我嗎?”

“你怎麽了,顏顏?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不會離開你的。”這樣說的時候,沈力已經感到了展顏今夜的異樣,莫名的陰影籠上心頭。

而不及他思索,展顏已經抱住了他的脖子,伏在他身上親吻他。她的唇是冰冷的,但是他忽然感到了一些熾熱的液體落在他的臉上。他知道,那是她的淚水。

他的心被這淚水沖跨了,一種從內心深處湧動出來的力量讓他不顧一切地抱住她,狠狠地抱住她。他更是狠狠地回應她的吻,讓身體的每一部分都與她身體的每一部分糾纏。皮膚,血管,肌肉,乃至骨頭,都在這糾纏中爆裂,又在這爆裂中重組。

兩個人身體內所有的能量都被釋放出來。如果情是大海,那麽欲便是狂風巨浪。而愛,則是在狂風巨浪中那葉堅定而執著的小舟,始終虔誠地托載著一對聖潔的軀體。

當大海終於恢覆寧靜,小舟在浪花裏輕輕搖曳,似一只睡籃,晃動著月華般的夢境。

這夢境是這般美妙,任誰都想在裏面長睡不醒。而夢終究沒有夜長。黎明前的黑暗,是美夢醒來的前奏。

沈力在朦朧中感覺到展顏從他懷裏起身,離開床,向衛生間走去。他愜意地舒展了一下身體,翻了個身,繼續酣睡。

而當他剛剛又沈入夢境,突然被一聲淒厲的尖叫驚醒。那尖叫聲令他一躍而起,當他還在疑惑尖叫聲是真實還是夢境時,又一陣更淒厲的尖叫聲響起。

他聽出來,這尖叫聲正是展顏發出的!

他連拖鞋也顧不得穿,光著腳便跳下床向衛生間奔去。這個時候天還未亮,衛生間的門敞開著,橘黃色的燈光從裏面洩露出來。與橘黃色燈光一同洩露出來的,還有一股濃重的血腥與腐臭味道。

沈力幾步奔過去,當他向衛生間裏望去時,只覺得腦袋裏“轟隆”一聲,如同一架失控的飛機墜毀在地面,瞬間火光沖天。

衛生間頂篷的管道上,吊著一根繩子,繩子上束著一個人。確切地說,是一具屍體。

那具屍體已經死去多時,布滿傷痕的身體已經開始腐爛,血水順著屍體向下淌,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

那是一具女屍,上身穿一件粉紅色的吊帶背心,下身是一條白色短裙。衣服上面,已經浸滿血水。

女屍的頭部向一邊歪倒,與目不忍睹的身體相反,那張臉雖然毫無血色卻是出奇的幹凈完整,雖然有些變形,還是能看出來死者生前是一位極其美麗的女子。

而女屍的頭發也被梳理得極其整潔。黑色的長發被一根淺粉色的發帶系住,然後垂在臉的一側。

沈力有那麽幾秒鐘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極度驚恐地望著這具懸在空中的女屍。而那女屍似乎還在微微晃動,顯然,剛剛被什麽東西所碰觸過。

然後他聽到“撲通”一聲,他驚愕地轉回頭,看到展顏已經暈倒在地板上。

重癥病人29

沈力顧不得懸在半空的那具可怕的女屍,急忙彎下腰去扶展顏。他將展顏嬌柔的身軀抱在懷裏,放在客廳的沙發上。可是,無論他怎麽呼喚,怎麽晃動,甚至掐她的人中,她都毫無反應。沈力摸了她的脈膊,只覺得那裏跳動得極其微弱,他不由手足無措。

他胡亂掩住了衛生間的門,驚急之間還不忘去檢察這套公寓還有何異常。而除了衛生間那具屍體,一切都安然無恙。不由再想,他匆忙地給她穿好衣服,抱起昏迷不醒的展顏直奔附近的診所。

醫生檢查了展顏的身體,說是缺血性休克,並無大礙。醫生給她掛了液體,一瓶未輸完,展顏便在沈力懷裏悠悠醒轉。

見展顏醒了,沈力不由暗自松了口氣。可是當他看到她睜著一雙驚懼的眼睛瞪著他時,他一時也覺無措。展顏那雙眼睛裏,除了驚懼,兼有迷離的神色。她緊緊咬著下嘴唇,似乎在極力克制內心巨大的恐懼。

沈力只覺得翻腸倒肚一陣難過。可是他自己此刻也是心亂如麻。剛才看到女屍時,他只覺得靈魂出竅。第一個念頭便是:鬼!

或者便是靈魂!那是秦若煙的靈魂歸來了!

可是此刻,他卻打消了這個念頭。他隱約覺得有一場巨大的陰謀已經攫住他,也攫住了他的展顏。而也許這場陰謀是針對展顏的,他從展顏驚懼的神色裏已經感覺出來:她也是知道的。

出了診所,沈力扶著虛弱的展顏走向他的單身公寓。他感覺到她的身體越來越軟,到最後已經失去了向前走的力量。他知道她是害怕,害怕衛生間裏那具血淋淋的腐屍。

可是她為什麽又要極力壓抑住這種恐懼呢?若是換了普通女子,恐怕早已在沈力懷裏哭哭啼啼撒起嬌來。於是他知道她心底一定也有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她為什麽不告訴他呢?無論她有著怎樣的過去,有著怎樣的困境,她應該相信他會不遺餘力地幫助她的,哪怕去死。

因為,他是多麽的愛她呀。這愛,會延伸到以後的每一天,每一夜。因此,他不能失去她。無論怎樣,他們都要在一起。

也許是還不到說的時候,也許是她還沒有想好怎麽告訴他。而他會包容她的。他對她的愛裏,包涵了太多的內容,而包容便是其中的一項。

她終於說出話來:“沈力,我們能不能不進去。”她說的時候,語調輕輕的,似細碎的玻璃掉入杯中。

他裝作輕松地笑笑說:“你在樓下守著,我上樓,然後打110報警,讓警察來處理這件事,好嗎?”

她楞了一下,輕輕點頭。她坐在樓下花壇邊的長椅上,輕輕用手指梳理散亂的長發,看著天邊厚厚的雲層。沒有風,空氣悶熱得令人透不過氣來。

沈力上了樓,掏出鑰匙開啟房門。他聽到鑰匙由於他手指的顫抖而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門終於開了。沈力吸了口氣。空氣中仿佛還有濃重的血腥氣息。他忽然想到了前些日子,當他邁進姚天平家的時候,便是這種感覺。但如今,這是他自己的家呀。

這個世界其實沒有一處是安全的。但至少家會給我們這樣一種錯覺。而今,連家也不能夠成為安居的小巢,那這個世界,又該在何處安身?

即便是這樣,他也要硬著頭皮走進去。他順手抄起擱在鞋架上的一柄雨傘。手裏有了武器,心裏便多了幾分從容。

他的另一只手觸摸到了褲兜裏的手機。在此之前,他從未打過報警電話。也許,幾分鐘之後,這裏便會有警察的介入。免不了又是一番讓人頭疼的調查。但有了警察,就可以擺脫恐怖了嗎?

他最後還是打開了衛生間的門。打開之前,他深吸了口氣。

門開之後,他卻楞了。衛生間裏那具懸掛在空中的女屍竟然不翼而飛了!

他忽然想到,姚天平臥室裏那具女屍也是神秘失蹤的!

更強烈的寒意籠上周身。他定了一定,開始仔細查找衛生間裏的蛛絲馬跡。可是他失望了,潔白的壁磚與淺橙色的地磚上,幹幹凈凈的,那屍體滴落的血水,已經消失。

可是他還能感覺到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腥臭味道。他這麽覺得時,使勁提了下鼻子,卻覺得那氣味又不曾存在。他擰開水龍頭,洗去臉上的汗水。擦臉的時候,他看到洗臉鏡裏,自己的臉蒼白至極,毫無血色。

他神經質地跳起來,開始在房間裏四處亂躥。幾分鐘後,當他毫無發現的時候,他才漸漸平息下來。

他忽然想到在樓下等他的展顏,於是又沖下樓去尋她。當他看到她還坐在那條長椅上時,籲了口氣。

他告訴她,那具可怕的屍體不見了,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她呆呆地看了他許久,才說:“我不要再住這裏了,我要回我的家!”

沈力可以理解她的感受,但還是覺得心裏隱隱作痛。他們上樓收拾了物品,搬到了展顏的那套住房裏。

當一切安頓下來,已經是下午三點了。他才想起他們一整天都沒有吃飯了。看著累得直不起腰的展顏,他叫了外賣。飽餐了一頓,展顏睡下了。沈力卻睡不著,看著展顏在夢中還鎖著的眉頭,不禁長嘆一聲。

就在剛才臨睡下的時候,展顏抓住沈力的手說:“沈力,答應我,不要離開我!”

可是他現在想暫時離開一會兒了。他要去約妹妹沈婕見面,他想到了沈婕生產前後遇到的一系列詭異的事件。也許,他們是被籠罩在同一張網裏!

臨離開時,他低頭在她的唇邊輕吻了一下。那水果色的唇讓他感到無限的眷戀。他的心房一陣刺痛,他多害怕他這一走,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這種擔心讓他的情緒更為低落。而當他在一家茶樓裏見到沈婕時,他驚異沈婕的神情竟與他相似。

沈婕的雙眼微微紅腫,似還有淚痕。她強打精神對沈力笑笑。她不知道哥哥約她來有何事,事實上,她也有滿腹的辛酸與委屈欲訴無人,此刻見到沈力,她多麽想撲進他的懷裏,像小時候一樣跟他撒嬌,聽他說一句“好妹妹別哭,有哥哥在呢”。

這樣想著,心頭不禁一酸,便落下淚來。

“小婕,你怎麽了?有什麽事你跟我說。”沈力伸出手,握了一下沈婕放在茶桌上的手腕。那手腕是骨感的,沈婕又瘦了,哪像一個才做媽媽的女人?

沈婕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用紙巾擦去眼淚說:“哥,你先說,你找我來,有什麽事?”

沈力沈吟了一下問:“小婕,你原來跟我說過,你在生產前,曾經見到過一個長相古怪的黑衣女人,你之後又曾遇見她嗎?你認識她嗎?”

沈婕怔了一怔,然後苦笑了一下:“哪有什麽黑衣女人?那不過是我思想壓力過大,幻覺裏出現的。”

沈力楞了:“幻覺?你肯定這是幻覺?”

沈婕點點頭:“我已經咨詢過了心理醫生,她給我做了檢查,認定我是得了生產抑郁癥,還開了藥給我吃。”

心理醫生!沈力驚得差點跳起來:“哪個心理醫生?”

“哥,你小點兒聲。這事我沒有跟別人說起過,連方程也不知道。那個心理醫生正是我們同事趙瑩的主治醫師,是我去探望趙瑩時認識她的。她開了治療抑郁癥的藥給我吃,我已經吃了大半個療程了,很見效,從吃藥之後,我那些可怕的幻覺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聽沈婕這樣說,沈力更為詫異:“你說的心理醫生,是不是叫範琴?”

這下輪到沈婕吃驚了:“是叫範琴,哥,你怎麽知道?你認識她?”

沈力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問:“你說,你去找她,方程並不知道?你為什麽不告訴他呢?你們是夫妻啊。”

沈婕無奈地搖頭:“哥,你不知道,方程那天跟我一起去精神病院看趙瑩,接觸了那個範琴醫生,方程對她很不滿意,說她也是個精神病人,不要我再去找她。我要是跟他說了,他會不高興的。”

沈力又問:“那你為什麽又去找她呢?”

沈婕說:“我那幾天幻覺出現得非常頻繁,而範琴醫生又暗示過我有事可以去找她。而且我覺得……覺得……”

沈力急切地問:“你覺得什麽?”

沈婕有些費力地說:“我覺得,她對我的幻覺好像了解一些,因為事實上,我的幻覺也是因為趙瑩那件事,而趙瑩又是她的病人,所以,我覺得她能夠幫助我。事實上,我現在也已經好多了。”

沈力有片刻沒有說話,他大腦的運轉已經跟不上事情的覆雜性。他今天來找沈婕,本想問一下她認不認識那個古怪的範琴,這樣他也許可以了解範琴跟方程那場神秘約會的秘密,而今看來,沈婕竟然是範琴的病人,而方程也是認識她的,並且告誡過沈婕不要去找她!

而方程又為何跟範琴約會呢?而且,沈力看到,當方程離開飲品屋時,是怒氣沖沖的。這一點恰又跟沈婕所說的方程對範琴有成見相吻合。

這樣也許可以得出一個假設:方程與範琴見面,也是想了解一下關於沈婕幻覺的事情,以及趙瑩那件事情吧。也許,他恰恰是為了沈婕而有了那次約會。不管範琴是一個怎樣的人,做了怎樣的事,都與方程無關了。

這樣想,沈力也就決定了關於方程與範琴會面的事情,對沈婕只字不提了。事實上,他們夫妻兩個應該是很恩愛的吧,有時候,善意的隱瞞也是需要的。

而沈婕又因何哭呢?這令沈力依然迷惑不解。他想去問,卻又不知怎樣開口。他想,如果需要,沈婕會告訴他的。如果不說,則無關緊要了。女人有時候不開心,並不像男人們想像的有天大的事情,她們的淚水在男人看來,有時簡直是莫名其妙的。

而沈婕此刻卻在做激烈的思想鬥爭:她要不要告訴沈力展顏的過去呢?最終,她沒有說出來。她想,讓往事都隨風飄散吧。即使對於方程,他或許也會覺得遺忘才是最好的結局。

人,永遠不要讓已經結束的往事來影響現在的生活。生命短暫,所以要珍視現在,而每一個現在,無論是快樂的還是痛苦的,都也將成為永遠的過去。今天會成為明天的記憶,因此,便不能讓明天的記憶再多一分痛苦了。

這樣想著,沈婕釋然了。她笑了一下問沈力:“哥,說說你跟展顏的事情吧。你們是怎麽認識的,你們的感情好嗎?”

提到展顏,沈力又是歡喜又是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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