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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奇兵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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麽這刀子未曾因火變形,而這佩刀卻已被燒得彎折,完全沒有原來的樣子了呢?”

孔禹彭十分驚詫,連忙細瞧,還真如狄仁傑所說的那樣,他低下頭不說話了。狄仁傑輕輕摸了摸那柄小刀子,低聲道:“都說真金不怕火煉,其實這素樸的鐵器,反比昂貴的金子更經得住煆燒啊。”他的話音剛落,孔禹彭恍然大悟地喊道:“啊?難道,難道這佩刀乃金質?”

狄仁傑微笑:“你說呢?”孔禹彭抓起那柄燒得彎折、奇型怪狀的佩刀在手中,顛過來倒過去再看,終於長籲口氣道:“狄閣老,下官太佩服了!這柄佩刀業已燒得變形,故而大家都未曾多留意,其實現在看來,還真和大家通常所帶的七事中的佩刀不一樣。”

狄仁傑聳起眉頭,輕哼道:“只怕你們未曾留意,有人卻早看出蹊蹺了。”孔禹彭倒吸口涼氣:“您是說那呂氏?……只是,狄閣老學貫古今、知識淵博,自然能夠想到這刀具材質的差別,可那呂氏一個婦道人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她何以……”孔禹彭說著直搖頭,一臉的無法相信。

狄仁傑不置可否,又問:“杜大人的屍體還停放在刺史府中嗎?本閣現在就去驗看。”孔禹彭連忙稱是,困為呂氏瘋癲,兩個孩子均為成年,沒有人來收殮杜大人的遺體,再說案子未結,所以一直停屍在刺史府後院。狄仁傑不等他說完,起身就往後院而去。

孔禹彭頭前領路,狄仁傑帶著沈槐緊緊相隨,還未到停放屍體的廂房外頭,一股臭味就撲面而來。狄仁傑腳步不停,卻狠狠地瞥了孔禹彭一眼,孔禹彭有所察覺,尷尬地解釋:“閣老,杜大人是燒死的,全身潰壞,再兼伊州這幾天十分炎熱,所以雖然放置了很多冰塊保存屍體,還是沒能……”

狄仁傑二話不說,已經搶先登上廂房前的臺階。守衛慌忙打開房門,更加刺鼻的臭味湧出,沈槐頓覺胸中連連翻騰,再看狄仁傑已經走進屋內,只好也硬著頭皮跟上。廂房中央的木床上,白色的麻布覆蓋著杜灝的屍身,那麻布上星星點點的汙跡表明,屍體肯定腐敗得很厲害了。孔禹彭剛想吩咐候在旁邊的仵作,狄仁傑早就跨前一步,親手掀開屍布察看。沈槐稍稍後退,雖然站得遠些,還是能看到那令人心悸的慘狀,並聞到逼人眩暈的屍臭,可狄仁傑卻似渾然不覺,彎下腰從頭到腳地查驗屍身,還不停地和仵作交談。

沈槐有些走神了,實際上他對這種話題一點兒都不感興趣,只是在心中反覆問著自己,狄仁傑如此熱切於這樁案子,顯然不是完全出於公心……突然一個念頭猝不及防地襲來,會不會狄仁傑還指望著憑借這次的案件,將李元芳重新召回身邊?仿佛兜頭被澆了桶冷水,沈槐登時楞在原地。

“沈槐?沈槐?”狄仁傑已驗完屍,走到廂房門口,回首叫道。沈槐這才回過神來,趕緊奔出屋外,大大地吸了口新鮮空氣。狄仁傑瞧著他狼狽的樣子,微微笑了笑,張嘴好像要說什麽,突然臉色一變,身體就往旁栽過去。沈槐嚇得高叫:“大人!”,一個箭步沖到狄仁傑身邊,剛剛好將他攙扶住。孔禹彭也嚇得瞠目結舌,幫著沈槐扶穩狄仁傑,連問:“狄閣老,狄閣老,您怎麽樣?”

狄仁傑勉強站直身子,稍頃,才擺手道:“沒事,天氣太熱,歇歇就好。”沈槐輕聲道:“大人,卑職扶您去後堂休息吧。”狄仁傑拍拍他的胳膊:“老夫已經好了,呵呵,人老了,站久了就覺得累,再被那屍臭一熏,倒真有些恍惚。”說著,狄仁傑朝孔禹彭點手:“禹彭啊,那呂氏現在何處?”“回閣老,還在刺史府中呢,下官想那杜大人因公殉職,遺孀又突患瘋癲,實在可憐地很,就暫時安置在東花廳裏。又自城中尋了最好的郎中來給她醫治,可惜這幾天冶下來,都沒見什麽效果,仍然時喜時悲,語無倫次,瘋得著實厲害。唉!”

“嗯。”狄仁傑點頭:“如此就請禹彭領本閣過去那東花廳瞧一瞧。”“啊?!”孔禹彭見沈槐一個勁地朝自己搖頭,忙道:“閣、閣老,那呂氏服了郎中配的安神藥,現在恐伯還沈睡不醒,無法應對閣老的查問……”狄仁傑微嗔道:“行啦!憑本閣手中幾桿銀針,這呂氏就算是真的沈睡不醒,本閣也有把握將她喚醒,你們兩個就不要再想耍什麽花招了!”

沈槐無奈輕嘆,只好攙起狄仁傑的胳膊朝東花廳去,為了讓狄仁傑少曬到些正午的毒日,他特意靠近廊檐下走,才走了幾步擡頭,正對上狄仁傑溫和慈祥的目光,沈槐心中一動,臉上不覺赦然。

東花廳外搭滿花架,垂絲藤蔓把廊檐下遮得陰涼舒爽,真是塊盛夏裏難得的避暑之地。可惜那瘋癩了的呂氏根本不肯走出屋子一步,從早到晚就縮在悶熱的房間裏哭哭笑笑,至今還穿著第一天來時的衣服,天氣又熱,幾天下來整個人已弄得汙穢不堪,哪裏還看得出半分當目初見欽差時的嬌媚容色。

此刻她又趴在地上,把婆子送去的午飯撒了一地,手裏還握著根銀簪點點戳戳,時不時抄起米粒往嘴裏送,狄仁傑諸人站在門口,看得十分不是滋味。孔禹彭抄著手支吾道:“狄閣老,這女人幾天來都是這個樣子,您看……”

狄仁傑搖搖頭,慢慢走到呂氏的跟前,悠悠然道:“世人皆癡,唯我獨醒。憑君多顧,堪堪妾心。自古至今,男子為權勢為聲名而瘋狂,女人卻多只為了一個情字,倒更叫人既唏噓又感動。”那呂氏原本在地上邊撈米粒吃邊哼哼唧唧地唱著什麽,聽著狄仁傑的話語突然停下動作,蜷縮起身子蹲坐下來,嗚嗚地哭泣起來。

狄仁傑朝孔禹彭使了個眼色,孔禹彭趕緊上前,將杜灝那柄燒壞的佩刀放在呂氏的面前,狄仁傑溫和地開口道:“呂氏,你可認識這柄佩刀?”呂氏的眼睛在滿額亂發後閃著光,盯著佩刀看了看,突然伸腿出去猛踢那佩刀,狂亂地喊起來:“這是那個死鬼的東西,他的東西!他、他不是去了閻王殿了嗎?……啊!他來索命了,來索命了!他派了小鬼來,小鬼來!”話音未落,她竟一頭朝狄仁傑撞去,一邊尖叫:“青天大老爺,救命啊!”

沈槐哪裏會容她近狄仁傑的身,早擋在狄仁傑的面前,將呂氏牢牢地揪在手中,這女人還不肯罷休,拼命掙紮著又踢又叫,滿嘴的瘋話聽去就是:“小鬼!小鬼!大老爺救命!”孔禹彭尷尬萬分地看著狄仁傑,不知該如何是好。狄仁傑銳利的目光卻在屋子裏掃了個遍,這時候除了他和沈槐、孔禹彭外,房內只有一個安排來照科呂氏的老婆子,束手無策地傻站著,門邊則守著孔禹彭的貼身隨從。

狄仁傑的眼角聚起密密的皺紋,朝那老婆子微微頜首:“孔大人說你是從杜府裏過來伺候你家夫人的?”老婆子抹抹眼睛,哆哆嗦嗦地回答:“是的,大老爺。我家夫人在這裏發的瘋,孔大人便叫我過來照應她。”狄仁傑又問:“你這婆子既然是老爺夫人的貼身仆婦,想必知道你家老爺左腳的小指有缺?”那老婆子瑟縮著點頭:“嗯,是……沒錯。”

正問著話,讓沈槐抓在手中的呂氏剛安靜了一小會兒,突然爆發出一陣狂笑,邊笑邊喊:“青天啊青天!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哈哈,莫非判陰司的閻王大老爺來了,來吧,來吧!我呂麗娘什麽都不怕,黃泉路上有人陪不寂寞,嗚嗚,夫君啊……”狄仁傑輕嘆一聲:“沈槐,放開她吧,沒關系的。”沈槐猶豫著松開手,果然呂氏並未再有狂躁的舉止,反倒蹲到地上,以手蘸著唾沫,在青磚地上寫起宇來,嘴裏還念念有詞:“鴻雁出塞北,乃在無人鄉……狐死歸首丘,故鄉安可忘!”

狄仁傑走到呆立門邊的孔禹彭面前,低聲問:“禹彭可知這呂氏的娘家在哪裏?是做什麽營生的?”孔禹彭怔了怔,為難道:“上回呂氏瘋的時候似乎說過娘家在庭州,哦,欽差大人便是聽她提起庭州,才決定即刻趕往庭州的。至於她娘家原來是做什麽營生的,這、這下官實在是不清楚了……”“嗯。”狄仁傑緊接著道:“那就請孔大人立即著人去查一下。”頓了頓,他又道:“哦,我看這呂氏雖然瘋癲,情況倒也不算太嚴重,還是把她送回長史府中將養比較好,在熟悉的環境中,應該有利於她恢覆神智。”

孔禹彭抓了抓胡子:“狄閣老,本來下官就打算把她送回去的,可是她死活不肯離開刺史府,倒也可以強行為之,但、但她畢竟是長史的遺孀,下官心裏著實不忍,下不去手啊。”狄仁傑面露狡黠之色,對孔禹彭點點手:“本閣倒是有個好主意,可以讓呂氏乖乖就範。你附耳過來。”

狄仁傑和孔禹彭湊在一塊幾,嘀咕了老半天,終於孔禹彭如釋重負地露出會心的笑容。狄仁傑和沈槐先行離去,這廂孔禹彭喚過始終等在旁邊的扈隨從,又如此這般地交代了一番。

這個夏夜悶熱異常,沒有一絲風,聲聲不絕的蟬鳴讓溽暑難眠的人們愈加煩躁。杜灝的長史府中卻是一片死寂,仿佛蟲蟬有知,也隨主人一起拋棄這份暧昧兇險的家業,升登西方極樂世界去了。

正房的門徐徐開啟,從屋子裏隨之散出股淤香的怪味,來人以巾掩面,躡手躡腳走進屋。沿墻和門邊倒坐著兩、三個婆子,都睡得人事不知。來人徑直走到臥房的榻邊,順手點亮了榻前的紗燈。昏黃的燭光照在床上熟睡的呂氏臉上,這張臉看樣子稍稍清洗過了,頭發也略微規整,女人秀美的容貌重又展現出來,只是已深深刻上了悲痛、驚恐和絕望的印跡。

似乎是嫌光線還不夠亮,來人幹脆擎起紗燈,湊到呂麗娘跟前仔細端詳,許是女人酣睡中蒼白的姿容倍加誘人,來人忍不住伸手出去,剛要碰上呂氏的嘴唇,呂氏突然睜開雙眼,就聽一聲響亮的“啪”!來人結結實實地挨了個大嘴巴。

那人猝不及防往後倒退兩步,手中的紗燈也掉落在地。呂麗娘已自榻上坐起,定睛看著來人,煞白的臉上漸漸浮起詭異的笑容,終於啥哈地笑出聲來,越笑越響,嘴裏還念念有詞:“小鬼來了!小鬼終於現身了!哈哈哈哈,來啊,來啊,我不怕你,不怕你!”那被打之人悻悻地期身先前,惡聲惡氣地道:“行了!別再裝瘋賣傻了!你也休想有人會來救你,我勸你還是老實些比較好,免得受罪!”

呂麗娘停住笑聲,姍姍地挽起滿頭烏發,冷冷地問:“老實?你要我怎麽老實?我若是老實了,又有仟麽好處呢?”那人嘿嘿一樂:“我們的手段你也清楚,如果你急著想去見你那死鬼夫君,我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呂麗娘悠悠地回道:“那你怎麽一直不動手啊?都好幾天了,還挺有耐心。”來人怒道:“呂麗娘,我勸你不安敬酒不吃吃罰酒!你裝瘋賴在刺史府裏,不就是為了保下你這條賤命?!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來了個什麽當朝神探狄大人,居然把你給送回來了,現在你落入我的手中,最好還是乖乖地聽話,否則我定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呂麗娘激靈靈打了個冷戰,仍然毫不示弱地直視對方:“你就不怕我去告發你們?”來人仰天大笑:“告,你去告啊!為仟麽欽差在時你不告?狄大人在面前時你也不告?現在倒想起來要告發了?哼,你若一告,杜長史的一世清名可就徹底毀了,你也一樣活不成!呂夫人是什麽樣的精明人物,這筆帳會算不清楚?”“可你們不也要殺我?!”

來人連連搖頭:“嗳,只要呂夫人將東西交出來,我可以留你條活命,你和長史的一雙幾女也不至於成為孤兒。到時候便假稱夫人瘋病發作而死,我可以將你們一家三口送到北面去。那裏天高地闊,再加上杜大人這些年謀取的錢財,你們怎麽著也可以過上愜意的生活,如何?”呂麗娘陰慘慘地冷笑:“我交出那東西了你們就把我殺了滅口,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嗎?”來人上前一把扼住呂氏的脖頸:“那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會殺了你?!”

呂麗娘被扼得兩眼暴突,舌頭都伸出老長,那人這才意猶未盡地松開手,喝道:“少費話,立即將東西交出來,如若不然,我就把你那對小兒女帶到這裏來,你想不想看見他們啊?”呂氏連連咳嗽著,終於擡起流滿淚水的面頰,啞著嗓子道:“不要動我的孩子們。東西……就在這裏。”

她來到屋側的多寶格前,移開一尊三彩花瓶,暗門開啟,裏面竟是個小小的密室。旁邊那人喜出望外,一手持燈,一手推搡著呂氏走進密室。這密室也就三步的寬窄,堆得密密匝匝的全是鼓脹的麻布包,幾乎沒有空隙,兩人只能呆在門口。那人忙問:“東西呢?”呂氏朝最近的麻包努嘴:“你自己看嘛。”

那人狐疑地靠近麻包,從腰間抽出匕首往包上一捅,麻包破了個大口子,嘩啦啦掉了滿地的白色小豆子,隨之散出股淡淡的辛辣味道。那人將手中的匕首掉過來直指呂麗娘的面門,喝道:“這是什麽東西?!你敢耍我!”呂麗娘嫵媚地露齒:“這是胡椒啊,大爺怎麽認不出來?好東西呀。哈哈哈哈!”她突然爆發出淒厲的大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著:“證據,這就是證據……勾結突厥、積斂財富,到頭來就換得這滿滿一屋子的胡椒,哈哈哈哈!多麽可笑啊,扈大爺……你不覺得可笑嗎?哈哈哈啥!”

“你這瘋婆子,鬧夠了吧!”那人氣急敗壞地猛撲過來,突覺眼前一黑,腦袋上被人猛擊一掌,緊接著胸口又被狠狠地揣了一腳,他吃痛不住,大喊著翻倒在地,剛想起身,雙手已被牢牢地揪住,背上亦被沈槐的虎頭讚金靴踏得無法動彈。

屋子裏面剎那間燈火輝煌,地上之人惶恐地瞪眼望去,狄仁傑、孔禹彭面沈似水站在中央。呂麗娘早已停下狂笑,雙膝跪倒在地,磕頭哀告:“罪婦呂麗娘有冤情上訴。”狄仁傑點一點頭,卻轉向孔禹彭:“孔大人,本閣建議還是由你先問一問這位心腹隨從。”

孔禹彭早已氣得面色鐵青,顫抖著手指向扈隨從,厲聲喝問:“扈八!竟然是你!你,你什麽時候和突厥勾結在一起的?又和杜長史夫婦有何牽連?你快說!”

沙陀磧上漫天星光,蒼穹璀璨。李元芳和韓斌躍馬飛馳於無邊無際的曠野之上,身後揚起一路沙塵,翻滾旋舞、直上雲瀚。今夜的大漠上微風蕩漾,遠處起伏的沙丘就像身形巨大的鬼魅,駐守在這片無亡之地已歷萬年,以始終不變的冷漠目光,看盡日出日落、春去冬來、滄海沙野、生生死死。

阿蘇古爾河已完全改變了模樣!疾馳的馬匹在波濤洶湧的河畔停下腳步,韓斌拍了拍“炎風”的肚子,真是好樣的!從昨日中午在庭州刺史府的門前劫下李元芳,他們幾平一刻不歇地在奔跑,可是小神馬“炎風”依舊精力充沛、神采奕奕。相形之下,李元芳胯下所騎的那匹馬是他們闖入沙陀磧之前從突厥牧人處奪下的,跑的路程遠沒有“炎風”長,卻已累得通身大汗,連連喘著粗氣。

月光靜靜地潑灑在阿蘇古爾河上,天上的星星仿佛直接墜入河中,與粼粼波紋連接到一起。死般沈寂的大漠中,這裏便是生命的源頭。停駐河畔,韓斌猶豫再三,終於亮起嗓子問:“哥哥,這河裏怎麽有水了呢?”沒有回答,他轉過頭去,偷偷瞥了瞥李元芳那如雕塑般沈靜的側影。

自從在並州遇到這個叫做李元芳的人,韓斌從來都沒有怕過他。即使知道了他的身份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大將軍,即使親眼看到他身懷絕技、英勇善戰,對韓斌來說,他就是那個第一次見面就被自己劃傷了的傻瓜:那個為了保護自己幾次三番豁出性命的家夥:那個一路西來始終照顧自己疼愛自己對自己言聽計從的好哥哥……但是今夜,當韓斌從近旁這沈默的人身上感受到濃烈的寒意時,他頭一次害怕了。

李元芳終於轉過臉來,黑如曜石的雙目盯牢韓斌,少年只覺得全身冰寒徹骨,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小聲嘟嚷:“哥哥……你怎麽了?”“你是偷著跑出來的吧?”“我……”韓斌垂下腦袋,本來料想會挨罵,但從昨天開始他們一直疲於奔命,都沒有時間交談,韓斌心存僥幸,覺得這事幾已經過去了。

“回答我!是誰讓你這麽幹的,啊?!”韓斌嚇壞了,他從來沒有在李元芳的臉上見到過這樣嚴酷和憤怒的表情,低下頭緊緊揪住疆繩:“哥哥,我、我太想你了,擔心你……”擡起頭時,少年的眼眶裏蓄滿淚花:“哥哥,我錯了。可你別生氣了,我、讓我幫你,我可以的!”

“你可以什麽?!”李元芳又是一聲怒喝,指著阿蘇古爾河,厲聲道:“你知道我為什麽來這裏嗎?就是因為你!否則我現在都可以到伊柏泰了!”“啊?哥哥,我和你一起去啊?”“胡說!我帶你上沙陀磧已經是走投無路,昨天在刺史府前那麽多人都看見了你,我怎麽還能把你留在庭州?!從現在開始你就給我老老實實地待在這裏,哪兒都不許去!”李元芳的聲音越來越暗啞,好像嗓子都被怒火燒壞了。

“我……”韓斌小聲嘀咕著,悄悄抹了把眼淚。李元芳只當他就範了,自言自語道:“這裏現在有足夠的水,後面的胡楊林也很茂盛,足夠防狼了。現在就去土屋裏看看,應該有吃的,你也會射殺小野物,哪怕在此地呆上十天半個月都沒有問題的。”他跳下馬,疾步往河床上的土屋走去,韓斌緊跟在後面嚷:“哥哥,你別嚇我,你要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裏嗎?哥哥!”

李元芳不理會他,幾步來到土屋門前,突然停住腳步。韓斌跑過去,被李元芳一把攬在身後。當初李元芳把呂嘉的鋼刀和弓箭全寄放在牧民家中,韓斌這小子機靈,這次倒給他一並帶了過來,因此李元芳這時便手握那柄削鐵如泥的寶刀,屏氣凝神聽了聽土屋裏的動靜,一腳將屋門踹開。

屋門外引起李元芳註意的斑斑血跡,在屋中央變成一大灘。猩紅的血泊中匍匐著一個人,全無動靜,韓斌緊貼在李元芳背後,悄悄問:“哥哥,他是誰呀?他死了嗎?”李元芳深深地吸了口氣,往前邁了一步,突然將鋼刀扔下,雙手抱起那浴血之人,顫抖著聲音喚道:“武遜、武校尉……你、快醒醒。”

叫了好幾聲,那氣息奄奄之人真的緩緩睜開雙目,看見李元芳,武遜慘無人色的臉膛上居然浮現出淡淡的笑意:“李……校尉,真的是你……”“是,是我。”李元芳托起武遜的頭,讓他靠在自己的肩上,韓斌遞上水袋,李元芳小心翼翼地端到武遜的嘴邊,輕聲問:“武校尉,你怎麽會在這裏?發生了什麽事情?”武遜讓開水袋:“不用了……”這時李元芳才看到武遜身上幾處致命的傷口,能夠堅持到現在算得上奇跡了。

武遜翕動著嘴唇,斷斷續續地說:“我估摸著,肯定跑不出沙陀磧了……所以來這裏……碰碰運氣,還真……真見到了你,李校尉……”李元芳緊緊抱著他:“武遜大哥。”武遜的眼晴突然瞪得溜圓,高聲嚷著:“赦鐸、赦鋒帶人突襲了伊柏泰,就在……昨天晚上!編外隊的弟兄們……全完了……”李元芳大驚:“怎麽會這樣?梅迎春呢?他的人馬呢?”武遜喘了口氣:“梅……走了,兩天前……錢歸南飛鴿傳、傳書,要求……梅、梅迎春立即、撤出……伊柏……泰。我們怕、怕連累你……梅……當天就帶人撤往庭州了……”

李元芳把牙齒咬得咯咯直響,啞聲道:“我明白了。”他對武遜勉強一笑:“武遜大哥,你放心,一切有我,我立即就去伊柏泰!”武遜微微點頭:“我……放心,見到你我就、就放心了。李校……不,李將軍!我武遜佩服你啊,將軍……”“武遜大哥!”李元芳看著武遜的呼吸越來越急促,禁不住熱淚盈眶。武遜死死地盯著李元芳,突然擡手猛揪他的衣襟,拼盡全力喊道:“李將軍、你千萬要小心!小心!赦鐸,他們是要發……奇兵進攻庭州!庭州!”

話音落下,武遜的手一松,倒在李元芳的懷中氣絕身亡。李元芳輕輕將他的身軀放平在地上,良久,擡起頭道:“斌兒,我走了以後,你將武遜的屍體掩埋在屋後的胡楊林中,記得做好記號,日後可以來找。”說著,他銳利的目光掃了圈屋子,恢覆了往日那不帶絲毫感情的語氣:“面粉、幹餅和腌肉都在那裏,夠你吃的了。這裏前面有大河、後面有樹林,野狼應該過不來,但晚上還是要在門外點上篝火,炕洞裏有火褶。”

李元芳說完,站起來就朝屋外走。韓斌呆了呆,奔過去一把抱住李元芳的身子,叫著:“哥哥!”“嗯,還有什麽事?”李元芳拍了拍他的腦袋,韓斌淚眼朦朧地擡起頭,看見李元芳的目光又變得十分柔和:“別害怕,你在這裏呆十天,假如還沒有人來接你,就帶上足夠的食水回庭州,去找梅迎春他們。有炎風陪著你,不會有事的。”

“讓我和你一起去吧,哥哥……”韓斌做著最後的努力。李元芳沒有再說話,只是將他輕輕推開去,飛身躍上馬背,馬匹在土屋前面兜了個圈子,便頭也不回地奔上星空下的曠野。“哥哥!”韓斌沖著那背影高喊了一聲,靠在“炎風”的身上嗚嗚地哭泣起來。

杜長史府裏的審訊進入了最緊安的關頭。扈隨從本來還想負隅頑抗,但罪行畢竟已暴露在狄仁傑和孔禹彭的眼前,強作掙紮不久,便不得不如實交待了自己早被長史杜灝收買,為其暗伏在孔刺史身邊當眼線。前次武重規突抵伊州,就是他將消息通報給杜灝的。

孔禹彭聽到這裏,不由慨嘆:“真沒想到最大的紕漏就在我的身邊!”狄仁傑冷厲地道:“孔大人,你的身邊紕漏還不少呢。”孔禹彭面紅耳赤:“狄閣老,下官確有失察之罪,伊州一系列變故下官難辭其咎,敬請朝廷責罰,下官絕不敢有半點怨言!”

狄仁傑面沈似水:“孔大人,爾身為一州刺史,不僅自身要清正廉明,本州吏治同樣是你的職責所在。而你,卻對發生在身邊的陰謀叛亂熟視無睹、毫無察覺,幾平釀成大禍。孔大人,你大大地失職了!”孔禹彭“撲通”跪倒在地,口稱:“閣老,禹彭有罪!”狄仁傑長長地嘆息了一聲,擺手道:“你的失職之罪本閣自會報請吏部懲處,但此刻最要緊的是立即查清案件真相,才能防範更大的禍患,你這個伊州刺史兼伊吾軍軍使,還要擔起你的責任來!起來吧。”“是。”孔禹彭羞愧難當地應承著,站起身來。

狄仁傑沈吟著道:“孔大人,當初趕來向你通報拆羅漫山山火和杜長史親赴火場的,就是這位扈隨從吧。”“正是。”狄仁傑輕撚胡須:“孔大人啊,那時候你就應該懷疑到,淩晨時分郊外山巒著火,四野無人,就算是山民發現,只怕也要到白天才能報到伊州城內。可這位杜長史居然已經親自率人去救火了,實在於理不合。可嘆的是你與欽差大人,慌亂中竟都沒有察覺到此中的蹊蹺,白白錯失了查案的最佳時機!”

孔禹彭撩起袍袖擦汗,拼命點頭道:“閣老所言極是。唉,剛才扈八也說了,當時王遷恰恰潛入杜府與杜灝私會,欽差大人來到伊州查案的消息令二人頓時驚慌失措,惶急之下決定立即前往折羅漫山,由王遷將瀚海軍帶回庭州,杜灝則押後燃放山火,燒毀相關線索。”狄仁傑朝著呂麗娘頜首道:“如果本閣沒有猜錯,他們密謀的時候你也在場吧?”

呂麗娘神思恍惚地點了點頭,應道:“狄大人說的是。妾身親耳聽他們定下計策,由先夫為王遷斷後放火,待折羅漫山火起,他只要將事先準備好的屍首投入火場,隨後便可北上潛入突厥。”孔禹彭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難怪你聽聞杜灝死訊,初到刺史府時看上去並不悲傷……因為你知道杜灝根本就沒死!”呂麗娘垂頭不語。

狄仁傑長嘆道:“但是當她看見杜灝遺物中那柄特殊的佩刀時,她開始懷疑自己被更為兇殘惡毒的勢力欺騙了!”孔禹彭一驚,忙問呂麗娘:“那柄佩刀有什麽特別嗎?”呂麗娘擡頭慘然一笑:“回二位大人,這柄金質佩刀乃是妾身從娘家帶來的陪嫁,是我夫婦二人的定情之物,杜灝極為珍視。我們原來商定以他人的屍體代替先夫,並用他所配戴的‘蹀躞七事’來證其身份,但只要以普通佩刀即可蒙混過關,杜灝絕不會將這把珍貴的金佩刀遺留在火場。”

孔禹彭連連點頭:“因此當你看見佩刀後便顏色大變,馬上要求查看杜灝的屍體。”狄仁傑接口:“而杜灝左腳腳趾的缺損讓呂氏確定,杜灝確確實實已經被燒死在了折羅漫山中,那具焦炭樣的屍體就是杜灝本人!”呂麗娘發出一聲淒慘的嗚咽,伏地慟哭起來。

狄仁傑陰沈著臉,向沈槐使了個眼色,沈槐沖著呆若木雞的扈隨從大喝:“杜大人是不是被你害死的?!說!”扈八嚇得屁滾尿流,狂擺雙手辯解:“不,不,不是小人,是王遷派人幹的。”狄仁傑厲聲追問:“那麽說也是王遷授意你繼續找機會殺害呂麗娘?”扈八苦著臉道:“王遷說杜灝夫婦知道內情太多,而且杜灝貪生伯死,一旦事情敗露必然將所有內情供出,因此還是直接殺人滅口了幹凈。至於呂氏,本來沒科到她能發現真相,但她既然已有所察覺,也就留不得活口了。只是……這女人刁滑得很,看到杜灝被害就裝瘋賴在刺史府中,使得我難以輕易下手。”

呂麗娘止住悲聲,咬牙切齒地罵道:“呸!你這個忘恩負義、恩將仇報的歹毒小人!這些年來杜灝待你不薄,可到了緊安關頭你為了自保,竟安將我夫婦二人斬盡殺絕,找呂麗娘就是做了厲鬼,也斷斷不會放過你!”狄仁傑道:“呂麗娘,扈八之所以遲遲沒有動手,不僅僅是因為你躲入了刺史府吧?”呂麗娘冷笑:“狄大人真是一針見血,是的,扈八三番五次威脅於我,而妾身以言辭暗示手上握有關鍵的證據,那扈八到底做賊心虛,害怕妾身被逼得走投無路時,真的將證據交出來,才始終未敢下手。”

孔禹彭嘆道:“所以狄大人才安排了今晚的這出好戲。”狄仁傑冷哼道:“如果不巧做安排,令你這位貼身隨從自己現出原形,恐怕孔大人你還會一味地維護自己人吧。”孔禹彭再度羞愧地躬身作揖。

狄仁傑轉向呂麗娘,用稍微溫和的語氣道:“呂夫人,你所說的證據的確存在嗎?”呂麗娘從懷中掏出個信封,雙手舉過頭頂:“這裏面有先夫與庭州刺史錢歸南,以及先夫與……突厥可汗的往來信件,從中便可以看到整件事情的始末由來。杜灝離家前讓妾身將這些信件貼身收藏,以防萬一。”

沈槐取過信件,狄仁傑匆匆瀏覽一遍,面色凝重非常,良久,才緩緩吐出一句:“原來竟是這樣。”他又轉向呂麗娘:“呂夫人,杜灝為何會與庭州刺史錢歸南暗相勾結,你知道其中的緣由嗎?”

呂麗娘淒然道:“回狄大人,妾身本是庭州人,先夫暗中歸順突厥之後,本想策劃占據伊州,怎奈孔刺史精明強幹,對大周更是一片忠心,先夫百般試探後覺得無機可乘,便想到了妾身的兄長呂嘉,在庭州翰海軍任職,為庭州刺史錢歸南管理沙陀磧中的監獄伊柏泰。”狄仁傑聽到伊柏泰三字,心中頓時一抽,不由自主地緊盯住呂麗娘。呂麗娘還在哀哀敘述:“那伊柏泰是錢刺史極為看重的一個地方,所以呂嘉在翰海軍中雖然只擔任個編外隊隊正,實際上卻深受錢大人的信任,先夫便通過我與呂嘉的關系,最終為錢大人和突厥可汗搭上了線,這樣才有了後來的一系列事情,列位大人都可以從那些來往信件中看到。”

“嗯。”狄仁傑疲憊地點了點頭,沈槐看著他的臉色,期前小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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