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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攻守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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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天地想:“哪門子的折羅漫山,燒就燒了吧……不對!”他幾個箭步沖到門口,拉開房門瞪著孔禹彭:“就是聖旨上說瀚海軍偷偷駐紮的那個折羅漫山?!”

孔禹彭跺腳:“欽差大人!折羅漫山位於庭州、伊州和東突厥三地的交界處,山脈綿延幾百裏,這著火的是最靠近伊州城的地方。伊州夏季幹旱,山火一旦爆發就會燒得天昏地暗,山民遭殃不說,這些天盛刮西南風,若不及時扼制,很快就會燒到伊州城的!”

武重規還沒完全睡醒,況且他擅長的是爭權奪利,救火可從來沒幹過,聽完孔禹彭的話一時也楞住了。他沖著孔禹彭翻了翻白眼,遲疑著問:“那、那就快組織人手去救火啊,你找我幹什麽?”孔禹彭急道:“長史杜灝已經呆了些人過去了。山火也是他先發現的,但火勢太猛,需要動用伊吾軍去救火才行。可伊吾軍摯友下官有權差遣,您的衛隊又攔著我哪兒都不能去……”

武重規這才算明白了始末,陰沈著臉想了想,吩咐道:“孔大人不要太慌張!本欽差這就與你去正堂,你讓他們請伊吾軍將領過來吧。”

不僅伊吾軍將領悉數到場,連伊州官府衙門上上下下的官兒,除了已經趕去救火的長史杜灝大人,其餘能走得動的全到了,站滿了刺史府大堂。孔禹彭安排救火的事宜,武重規這裏便開審瀚海軍的案子。結果不出所料,在場官員全部矢口否認知道此事,還哥哥賭咒發誓、振振有詞。武重規一天審下來,沒有絲毫進展,反倒弄得口幹舌燥,心腹氣短。華燈初上,武重規趕走眾人,想想還是決定請孔禹彭一起吃個飯,來硬的不行就得來點兒軟的。人家好歹也是伊州刺史、一方大員嘛,要在伊州查案子,沒有孔禹彭的支持,恐怕還真不行。

酒菜上齊,兩人都累了一天,幾乎沒吃過什麽東西,可現在對著一桌的西北特色菜肴,仍然毫無胃口。沒心沒緒地喝了幾杯悶酒,武重規尋思著該怎麽對孔禹彭開口,畢竟昨晚上對人家太不客氣,現在遇上麻煩又要找人家幫忙,武重規也怕對方借此刁難,正猶豫著,孔禹彭卻先說話了:“欽差大人,請問今天審案有什麽結果嗎?”“這……”武重規聽他這麽一問,又不想直接承認自己一無所獲:“唔,暫時還沒有確定的結果。”

孔禹彭沈吟著,全然沒有了昨日初見武重規的自信氣概,整個人都蔫頭巴腦的,看上去比武重規還要懊喪。兩人各自沈默,又過了好一會兒,孔禹彭突然站起身來,直直地就朝武重規拜下去,口稱:“欽差大人,下關有罪!”

武重規大感意外,一口酒差點嗆下喉去,咳了好幾聲才問:“孔大人你什麽意思?你有何罪?”“下官有失察之罪。”武重規悟道:“哦,你是說山火的事情啊,這個天災嘛,也是難免的。”孔禹彭搖頭:“欽差大人,下官只怕這場山火不是天災那麽簡單啊。”看到武重規不解的神情,孔禹彭苦笑著搖了搖頭,道:“欽差大人,昨天您來宣讀聖旨的時候,下官確實認定,所謂瀚海軍私下調駐伊州根本就是無稽之談。可今天這場山火,讓下官改變了看法。這山火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就在欽差大人抵達的次日淩晨燒起,首先就令人起疑。再加起火地點,又恰恰在聖旨所陳瀚海軍偷偷紮營的折羅漫山,實在太過蹊蹺了。其實昨日剛接到聖旨,下官就想請欽差大人去折羅漫山實地勘察,以證清白,但哪裏山勢險峻、地形覆雜,又豈是一朝一夕能夠查出究竟的,所以下官才沒有貿然提出。然今晨這把火一燒,倒反而讓下官覺得,覺得,這像是有人在刻意毀滅證據!”

武重規楞住了,半晌把酒杯往地上一砸,跺腳喝罵:“孔禹彭!你現在承認有問題了?可如今該怎麽辦?那山火撲滅了沒有?折羅漫山上到底有沒有瀚海軍?!你說,你說啊!”孔禹彭肅然叩首:“欽差大人,有沒有問題下官不敢斷言。但下官正在命人全力以赴,將山火盡快撲滅。一旦山火熄滅,下官便立即陪大人一起去折羅漫山查察。咳,下官還是但願能有證據證明,瀚海軍並未到過此地……”武重規忿然:“我看你還是但願能保住自己的腦袋吧!”

孔禹彭遲疑片刻,又硬著頭皮提出:“欽差大人,折羅漫山的火勢很猛,下官想請命去現場監督,指揮滅火的過程,盡快熄滅山火,避免更多的證據被銷毀!”武重規又是一楞,想了想,面露猙獰道:“孔大人莫不是別有他圖吧?”孔禹彭早預料到他會有這一說,果然是多疑狡詐又愚蠢的個性,便長嘆一聲,冷冷地道:“欽差大人不信任下官,下官也無話可說。只是下官想提醒您,如果下官真的心中藏奸,剛才也不會把隊火山的懷疑說出來了。”

武重規遭此搶白,臉上更是過不去,惡狠狠地瞪了眼孔禹彭,起身拂袖而去。走到門口,意猶未盡地拋下一句話:“孔大人,不僅你不能去折羅漫山,伊州的大小官員,除了救火必須的,今晚上全都留在刺史府裏,哪都不許去!”

孔禹彭呆坐在桌邊,他想趁著救火之際去勘察蛛絲馬跡的企圖,就這樣破滅了。半晌,孔禹彭走到窗前,猛地一把推開窗戶,黑沈沈的遠山上空,一大片殷紅觸目驚心。

天亮了,庭州的雨在連下了六天六夜之後,總算停了。錢歸南站在裴素雲家的小院中,神清氣爽地眺望洞房那抹絢麗的曙光,不管怎麽說,雨停了總是件好事。

還沒容錢大人好好享受一番雨後清晨的寧靜爽朗,院門上又響起一陣急促的敲擊聲。錢歸南幾乎要罵娘,但想到王遷不在,現在這個時侯找上裴家院落的,一定是最緊急的事情,於是他強壓怒氣,叫人進來。

果然是最緊急的事情!來人送到的是一份敕鐸可汗的急信,錢歸南有段時間沒得到伊柏泰的消息了,正在忐忑,看到敕鐸的急信連忙展開,讀著讀著臉色變得煞白,持信之手哆嗦個不停,連裴素雲走到他身邊都沒有察覺。

“歸南,歸南,你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裴素雲柔柔地喚了好幾聲,錢歸南才如夢方醒,對裴素雲基礎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嘟囔道:“沒事,啊,沒什麽……”裴素雲也不追問,只是默默地牽過錢歸南的手,道:“先吃了早飯吧。”

錢歸南勉強掩飾道:“哦,好啊。素雲,你看看,天放晴了,好兆頭啊,哈哈!”裴素雲翹首望向東方,漆黑的雙眸中似有霧氣繚繞,悠悠地輕嘆口氣,她扶住錢歸南的胳膊道:“歸南,你看這朝霞的顏色,紅得古怪,只怕很快還會下更大的雨。”錢歸南已經煞白的臉色登時轉青轉灰,裴素雲朝他投去又憐又憎的覆雜眼神,垂下頭等著他恢覆平靜。

總算錢歸南收攏心神,擡腿往屋裏走去,邊走邊道:“素雲,我有急事要去刺史府,現在就走。”“吃過早飯再走吧?”“啊,來不及了,更了衣就過去。”裴素雲點點頭,從架子上取來錢歸南的官袍革帶,一邊替他換下常服,一邊道:“歸南,今天我也去趟刺史府吧。”錢歸南一楞:“嗯,你去那裏做什麽?”裴素雲輕蹙秀眉,低聲道:“你昨晚回來時說,巴紮上有人得了疫病,其實這兩天我也有些耳聞,城中陸續有些病人出現。今天雨停,我想去看看。”

“哦,是這樣。”錢歸南皺著眉頭,若有所思地問:“你想怎麽做呢?”裴素雲沖他溫柔地笑了笑:“歸南,別的我不管,但現在這個時候,我想你還不願意疫病就在庭州大為肆虐吧?”錢歸南怔了怔,訕笑道:“咳,知我者素雲也。”

裴素雲彎下腰給錢歸南束革帶,又道:“我想今天就給那些病人派發藥物,凡是他們的親屬,也讓他們一律喝下神水,這樣至少這段時間內,疫病還是可以控制住的……除非,你要它立即蔓延開來……”錢歸南撫著裴素雲的肩膀,搖頭道:“暫時還不要吧,唉,其實我也不想那樣,那是萬不得已的下下策。”

裴素雲整理好錢歸南的衣襟,輕輕地籲了口氣,看著順葡萄架滴落的水珠:“所以我想今天上午就到刺史府來發神水,至少不能讓刺史府裏有人得病,你說呢?”錢歸南思忖著點了點頭:“好吧,那就辛苦你了。我會先吩咐他們安排好,你去了不必見我。”“知道。”

錢歸南心不在焉地匆匆離去。裴素雲送他出去,馬上返身關牢院門,背靠在濕漉漉的木門上,她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好像要把撲撲亂跳的心按回去。剛才那些話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麽說出口的,說的時候很自然很鎮定,現在才覺得全身脫力。裴素雲明白,這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激動,以及突然湧上心頭的悲喜交加……

天邊的朝霞渲出長長地紅暈,在朵朵灰雲中變變換出猶如彩虹般的斑斕。大雨初晴,所有的東西都像被徹底洗過一遍,包裹在水珠中閃閃爍爍。裴素雲發了會兒呆,便疾步往屋裏走去,她還要準備防治疫病的藥物,這事情是不能讓其他人經手的,即使阿月兒也不行。就在跨入門檻的一剎那,裴素雲瞥到門檻下一張白白的紙片,角上已經被積水浸濕。她微微詫異,彎腰撿起來,發現這竟是剛才錢歸南所讀的急信。

錢歸南真的是太慌亂了,連這樣重要的東西都會掉落。裴素雲剛想把信收起來,心念一動,就又輕輕將信展開。很快地瀏覽一遍,裴素雲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她終於明白是什麽讓錢歸南六神無主,咬了咬牙,裴素雲又仔仔細細地重新讀過,才慢慢將信疊好,收入懷中。

“娘,娘……”阿月兒帶著安兒走進院子,裴素雲蹲下身,摟過安兒,親吻起孩子的面頰。安兒卻晃動胳膊,拼命往後院彈著身子,裴素雲知道他是又想鉆到冬青樹叢裏去玩了,便輕聲勸慰著:“安兒,寶貝,那裏面都濕著,不能進去,聽話啊……”安兒煩躁地扭動,表示著他的不滿,裴素雲無奈地嘆息,還能做些什麽讓這孩子開心呢,其實是有的,只是不能罷了。

正午剛到,裴素雲在刺史府後院的耳房內熬好了一大鍋神水,藥材都是她事先配齊的,家裏所剩下的已經不多,這回就幾乎全用完了。神水的配方是當初藺天機和裴素雲的父親一塊兒研究出來的,只傳給了裴素雲,所以每次配置神水,她都是親力親為,就為了不讓別人知道其中的秘密。

耳房外遠遠地站著死命士兵持械把守,像庭州所有的人一樣,他們對裴素雲這位伊都幹敬畏有加,幾乎是當作神祗一樣來崇拜的。庭州十多年前疫病肆虐的慘狀,這些二、三十歲的士兵們記憶猶新,今年遲遲不發放神水,他們早就在心裏犯嘀咕,但又不敢明言。近些日子暴雨成災,庭州各處都有零散的病人出現,雖然大家不願承認,心裏卻都在恐懼著是否疫病又開始了。今天裴素雲來刺史府熬制和發放神水,刺史府上下可真當作件天大的事情,誰都不會不拿自己的命當回事,更何況得疫病而死可謂痛苦萬狀,就是想想也叫人不寒而栗呢。

神水熬好,錢歸南事先安排的錄事參軍已等候多時,早就列好名單,便開始按序派發。官職高些的自有人專程送去,其餘人等則在耳房外排起隊伍,規規矩矩、誠惶誠恐地來喝這每人一小碗的神水。另有告示提前前張貼出去,讓家中有病人的百姓也到刺史府來領取藥物。

裴素雲在耳房中,看著一切有條不紊地進行,過了約莫半個多時辰,她走到錄事參軍身旁,隨意地道:“刺史府上下都要派發到神水,可別漏了什麽人。”錄事參軍忙得一頭汗,見裴素雲說話,趕緊躬身問道:“伊都幹請放心,本官是按著刺史府的花名冊排的次序,不會有人遺漏。”“哦,”裴素雲點了點頭,又提醒道:“除了在花名冊上的,若這些天有外人進入刺史府,也別忘記了,要一並發放了才好。”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錄事參軍點頭如搗蒜,恰好一名士兵排列到隊前,剛端起碗來喝神水,聽見兩人的談話神色驟變。想了想,他湊到封錄事的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封錄事也變了臉色,轉身對裴素雲作揖,吞吞吐吐地道:“伊都幹,刺史府最近只有一名外人進來,是一位姓李的戍邊校尉,原來派去管理巴紮的,不知為什麽昨天起錢大人吩咐將他看管在刺史府後院裏。這位就是看管李校尉的兵卒,據他說、說……那人有些兒不對經。”

“不對勁?怎麽不對勁?”裴素雲追問,馮錄事和那兵卒當然很理解她的緊張,那兵卒當然很理解她的緊張,那兵卒撓了撓頭,支吾道:“說不清楚,這李校尉從昨天上午來了以後就一直躺著,送給他的飯菜幾乎沒怎麽動……”裴素雲跨前一步,聲音顫抖著道:“馬上帶我過去看。”那兵卒朝馮錄事看,馮錄事跺腳:“還不快帶伊都幹過去!”“是!”

刺史府裏是設有監房的,用來拘押那些尚在審理中的嫌疑犯人。不過錢歸南給了李元芳特殊的待遇,並沒有把他關進監房,而是看管在刺史府東北角的一個小跨院裏。這小跨院裏只有一間正方,除了正門外四壁無窗。院內雜草叢生,院墻倒比別處高出數尺,院門和房門前都有專人把守,一點兒不必正式的監房松懈,說穿了就是個專門軟禁特殊犯人的場所。

裴素雲走進小院時,腿都有些發軟,但她還是強自鎮定地吩咐看守退到院外。看守略有猶豫,便屈服於對伊都幹的敬畏和對疫病的恐懼,替裴素雲打開房門後,就恭恭敬敬地走到院門外等候去了。裴素雲在身後輕輕掩上房門,屋子裏頓時變得黑乎乎涼颼颼的,炎熱和光亮一起被擋在門外。

裴素雲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眼前的光暈消失,她能模糊看見,北墻下一副床榻上躺著個人,面朝內蜷縮著身子,一動不動。屋子西側的墻邊還有一張方桌和兩把椅子,桌上堆著些碗碟,應該是送來的飯菜,除此,整間屋子裏再無其他。

腦海裏空空蕩蕩的,裴素雲下意識地挪動腳步,走到床榻前。躺著的人還是毫無動靜,裴素雲支持不住了,一下便坐到塌邊。躺著的人還是毫無動靜,裴素雲支持不住了,一下便坐到塌邊。從昨天錢歸南向她提起軟禁了李元芳,她就一直盤算著怎麽才能來見他,現在那躺著的人分明就是李元芳,她的心卻軟弱地幾乎要停止跳動。這輩子大概都沒有這樣害怕過,裴素雲哆哆嗦嗦地探出手去,立即就被攥進一只溫熱的手掌中,她倒吸了口氣,淚水頓時充盈了雙目。

李元芳坐起身來,微笑地看著裴素雲,輕聲道:“我還以為在做夢呢,原來是真的。”握著她的手一用力,裴素雲便被不由分說地攬進他的懷中。裴素雲說不出話來,只管貼緊在他的胸前,雖然拼命忍著,眼淚還是落下面頰。李元芳沈默地摟著她,過了一會兒才問:“你哭什麽?”

裴素雲努力平息心潮,她拭去眼淚,擡起頭仔細端詳著李元芳,勉強笑道:“沒什麽,就是擔心你,剛才真的很害怕。”李元芳不以為然調侃道:“女巫也會害怕?還記得那次祭祀的晚上你是怎麽訓斥我的?我可一直覺得你很有些膽量,比我厲害多了。”說著,他朝門外努努嘴:“你是怎麽支開他們的?”裴素雲嘆了口氣:“他們害怕染上疫病,不用支開自己就會走……”李元芳眉尖一挑:“染上疫病?為什麽?哦……”他恍然大悟地笑了,問:“你怕的也是這個?”

裴素雲眉頭緊蹙,抓住李元芳的手,語氣急促地問:“我上回給你開的方子,你抓了藥嗎,吃過幾付?”李元芳隨口答道:“嗯,吃了幾回,太麻煩了後來就沒……”裴素雲長舒了口氣,不等他把話說完,就舉手探他的額頭,嘟囔道:“你這家夥,太會嚇人,怎麽有些發燒?”

李元芳往床頭一靠,自嘲道:“不是發燒,是發餿!”“發餿?”裴素雲納悶。李元芳笑著解釋:“我是全身濕透地給關進來的,也沒衣服可換,這破地方又悶不透風,還不是給捂餿了。”裴素雲不覺也笑了,搭了搭他的脈,點頭道:“難怪你精神不好又沒胃口,這是風熱之癥。”李元芳盯著她,有些好笑地追問:“哦,你肯定不是疫病?可別搞錯了。”

裴素雲氣結,想想又覺得不對,好奇地問:“唔,給關在這裏你倒好像挺開心的?我還沒見過你心情這麽好呢。”李元芳重又把她的手握緊,溫和地說:“你來了我當然開心。”

一句話說得裴素雲再沒脾氣,她低下頭摩挲著李元芳的手掌,他的手溫暖幹燥,掌心布滿薄繭,還有深深淺淺的傷疤,挺粗糙的。裴素雲難以克制地想到,不論藺天機還是錢歸南,他們的手都很光滑,又濕又涼……想著,想著,她下了決心,擡眸鄭重地對他說:“我有個辦法可以幫你出去。”李元芳詫異地眨了眨眼睛,沒說話,裴素雲以為他默認了,便繼續道:“我這裏有付藥,你吃了以後就會像得疫病似的,我再一嚷嚷,就說你病得沒救了,所有的人都會害怕得要死。那時候,我就讓他們把你擡到郊外,你自可脫身……”

裴素雲的話還沒說完,李元芳已經笑出了聲,邊笑還邊搖頭:“原來你來就是為了這個……可我若是想出去,根本用不著你幫忙。”裴素雲又氣又惱:“好,那就算我瞎起勁!”她作勢起身,雙手卻被李元芳攥得牢牢的,根本就動彈不得,緊接著便聽他正色道:“我可以馬上就離開這裏,用不用你的方針都行,但有一點,你要和我一起走。”裴素雲楞住了,李元芳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還有安兒,我帶你們倆離開庭州,好不好?”

屋子裏驟然寂靜,良久,李元芳輕嘆一聲,苦笑道:“是我不該問這種問題,你別在意。其實早知道會是這個結果,可看到你來了,還是忍不住想問。”他放開裴素雲的手,低下頭一言不發。裴素雲猶豫再三,擡手輕撫他的後背,柔聲道:“不、不是因為別的……我和安兒都不能離開庭州,這是祖訓……”“既然如此,我就更沒必要離開這裏了。”李元芳的聲音重又變回往日的冷淡,他平靜地端詳著裴素雲,又微笑了一下,才說:“我和你的事情,全憑你做主,只要你覺得合適,怎麽樣都行,我隨你。”

“可逆真的要繼續留在這裏嗎?”裴素雲朝門口看了看,不能待得太久,否則會引起懷疑。李元芳也順著她的目光望向門口,答道:“是的。我待在這裏大家都可以安心一些。”他的語調已變得冷冽如冰:“尤其是錢歸南,他知道狄大人要來隴右道,想用我做救命稻草呢。”裴素雲一哆嗦,李元芳註意到她詢問的眼神,點了點頭道:“就因為知道大人要來,我才會這麽情願被關押起來。其實從昨天進來以後我一直都在想,被關起來也不錯,我就什麽都不用管了。”

裴素雲愈加困惑了:“為什麽狄大人要來,你就什麽都不想管了?”李元芳輕籲口氣,低聲道:“我是想,假如大人知道我現在的情形,他一定不允許我繼續插手錢歸南的案子,大人會說我有私心。”裴素雲忙道:“你有私心?狄大人會擔心你挾私報覆?”李元芳輕哼道:“那倒不會,但她會說,仇恨影響了我的判斷!我想來想去,直到目前,我並沒有確鑿的證據指控錢歸南。而且,我有種強烈的感覺,他還在左右搖擺,隨時有可能改變立場。現在這種時候,如果我逼得他太急,或許他會孤註一擲。”頓了頓,他若有所思地說道:“我確實從心底裏希望錢歸南罪不容誅,但事實呢?”

兩人都低頭沈默,少稍頃,裴素雲鼓足勇氣問:“如果錢……還有轉圜的餘地,你真的就待在這裏什麽都不做,一直等到狄大人來?”李元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平淡地反問:“那你想要我怎麽做?”裴素雲嘴唇顫抖得說不出話來,良久才道:“我、我怎麽能要求你,我無以回報……”

李元芳冷笑:“我做什麽了就要報答我?還是算了吧。”裴素雲臉色登時熱白,李元芳長嘆一聲,伸手摟住她的肩膀,在她耳邊輕聲道:“你知道這些天我又多累嗎?不過沒關系,至少你知道我想得到什麽,還有就是,我不會使用卑劣的手段,但也絕不放棄。”

裴素雲沖他淒然一笑,便無力地靠在他的肩頭。此刻她完全理解他的心意,更覺得從未如此親近過另一個人的心,因而胸中雖然酸楚難耐,眼中卻沒有了淚。就這樣又過了一小會兒,李元芳輕輕扶起她,道:“你該走了,時間太長會讓人疑心的,說不定還會通報給錢歸南。”裴素雲點頭,坐直身子,從衣袖裏取出張紙,遞過去:“你看過這個我就走。”

李元芳結果紙來匆匆讀過,也不禁大吃一驚,忙問:“你從哪裏得來的這個?”裴素雲把早晨錢歸南收到信件的過程簡答說了說,李元芳連連點頭,又讀了一遍信,喃喃道:“太好了,武遜他們真的把伊柏泰保住了。”裴素雲雙眸晶亮地註視他,輕聲道:“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吧?”李元芳被她問得一怔,隨即笑道:“你怎麽知道的?”裴素雲輕哼一聲:“那次我去乾門邸店,就是梅迎春約請的,你們啊,都是一夥兒的!”

李元芳不以為意地搖搖頭,把信還給裴素雲,道:“敕鐸的這封信表明,錢歸南確實參與了突厥進攻庭州的計劃,現在一擊不成,就看錢歸南怎麽一對敕鐸的發難?另外,他是不是會選擇繼續配合敕鐸,還是審時度勢,掉轉槍頭?”裴素雲咬了咬嘴唇道:“據我對錢歸南的了解,他應該會見風使舵。而且他今天連這麽重要的信件掉落都不知道,就說明他已經方寸大亂,我想他一定在打退堂鼓了。”李元芳站起身來,領著裴素雲朝門口走,一邊急急地道:“你快走吧。錢歸南肯定已經發現信件丟失,他會盤問你的,你打算怎麽辦?”

裴素雲道:“沒事,我能應付。”兩人已經站在門邊,李元芳從門縫往外張望,院子裏依然空無一人,衛兵們看來真是嚇壞了,還在院門外守著。他註視著裴素雲,突然一把將她摟入懷中,用力抱緊。裴素雲被他摟得幾乎窒息,卻又不敢有半分掙紮,恨不得就此死在她的懷裏,恍惚中聽到他在說:“如果有事就想辦法讓我知道,我在這裏,你什麽都不用怕。”

裴素雲走出去時,輕輕拉了拉李元芳的手,李元芳會意,就候在門邊,果然聽到裴素雲在院門外故意擡高聲音說:“這人已染上疫病,還好不嚴重。你們註意不要與他接近,每天傍晚去我那裏取一次藥,你們自己要吃,也要給他。”她囑咐完走出小院時,空中又飄起紛紛揚揚的細雨,很快勢成兇猛。

好天氣就這樣轉瞬即逝,庭州總共才晴了大半天時間,就再次被暴雨籠罩,整個天空陰霾密布,疾風驟雨無邊無際。

這天下午,林錚大將軍和狄仁傑的大軍進入了涼州城。因涼州刺史崔興上了前線,涼州政務由長史臨時擔當。弗到涼州,就見城池防偽得當,城內管理井然有序,百姓生活並未受到隴右道戰事的影響。但外松內緊,刺史府和赤水軍營裏又是另一番戒備森嚴,隨時待戰的警惕狀態。林錚和狄仁傑剛進涼州就馬不停蹄地視察,結果讓他們十分欣慰。

午後,林錚和褚飛雄在赤水軍營討論戰況,狄仁傑帶著沈槐登上涼州城樓。當甘涼大漠的蒼莽景象在眼前展開時,狄仁傑長嘆一聲,心中默念著:“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他想,恐怕這是自己一生中,最後一次面對大周塞外的無限風光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人生是多麽孤寂的一段旅程,即使與有緣之人共走一程,又能夠相互理解多少呢?

在城頭默默地走了一圈,狄仁傑停下腳步,轉身對沈槐道:“沈槐啊,自離開洛陽你便少言寡語的,是不是還在和老夫賭氣?”沈槐一怔,躬身抱拳:“大人,沈槐一向少言,您、您以前沒發現嗎?”狄仁傑淡然一笑:“一向少言,還有程度上的區別嗎。呵呵,你可不要想糊弄老夫噢。”

沈槐無言以對,只管低著頭。狄仁傑凝神註視著他,突然長嘆一聲,伸手過來拍了拍沈槐的肩膀,溫言道:“怪我,怪我啊。是我對你太過苛刻了。”“大人!”沈槐出聲叫道。狄仁傑搖搖頭,微笑道:“你別著急,許多話還是不要說透的好,老夫心裏是明白的,只不過希望你也能體諒廖福,沈槐啊,要說你著脾氣也夠倔強了。”

沈槐又叫了聲:“大人!”,不過這次是擡頭直視著狄仁傑的眼睛叫的,兩人四目相對,都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到了隔閡和試探,但也有期待和誠懇。帶著沙塵的熱風撩動城樓上的旌旗,狄仁傑拍了拍沈槐的胳膊:“來,沈槐,你猜猜看,崔興大人何時能拿下肅州?”沈槐楞了楞,坦誠地道:“這……大人,卑職猜不出來。”

狄仁傑和藹地笑了,捋了捋胡須,煞有介事地道:“我猜崔大人最遲兩、三天內就可以拿下肅州。”沈槐詫異地問:“這麽快?大人,您為什麽這麽肯定?”狄仁傑的笑容中帶上了點得意,道:“因為崔大人有了老夫給他帶去的錦囊妙計。”沈槐乖巧地沈默著,等待狄仁傑的下文,果然,只停片刻,狄仁傑便自己說了下去。

“老夫讓曾泰給崔興帶去的錦囊妙計一共兩條,共七個字。”狄仁傑又停下來捋捋胡須,在沈槐眼裏,宰相大人這時倒真有點兒老小孩的天真模樣。心頭一熱,沈槐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輕輕扶住狄仁傑的胳膊,問:“大人,是哪兩條,哪七個字?”

“一條是:匐俱領多詐;還有一條呢更簡單,就兩個字:瓜州。”

“這……”沈槐聽得一頭霧水,困惑地瞪著狄仁傑。狄仁傑微笑著解釋:“其實也不算什麽錦囊妙計啦,只是我根據自己的經驗和判斷,貴崔大人提的醒。這次突厥在肅州的將領匐俱領,是默啜可汗最器重的兒子,預定的汗位繼承人,從小熟讀咱們的兵書戰策,因此特別喜歡使用謀略。對付這樣的人,就要註意虛虛實實,一詐套一詐,讓他對自己的陰謀詭計拭去信心,陷入慌亂之中,否則很難取勝。至於瓜州嘛,是我分析了戰況,認為突厥現在把兵力都集中區攻打沙州,瓜州的防禦一定松懈,他們的如意算盤必是由肅州擋住東面來敵,因而匐俱領的壓力其實很大,而瓜州就是突厥的軟肋!”

沈槐聽得連連點頭,想了想又問:“大人,您這兩點提醒確實很精準,可並沒有說出實際的應對之策啊。”狄仁傑頷首,親切地註視著沈槐,問:“那麽你倒說說,我為什麽沒有點出應對之策?”沈槐遲疑了一下,抱拳道:“大人,按卑職想來,崔興大人乃是一方刺史,過去也曾屢立戰功,大人只給他分析的結果而不是直接的對策,主要是顧慮崔大人的心情,不像令他誤會和難堪吧。”

狄仁傑註意地聽著沈槐的回答,臉上的神情一時有些覆雜,隨即又溫和地笑道:“嗯,你的說法也有些道理,不過略有偏差。老夫不直接給崔大人支招,確實是考慮到了崔大人的戰功赫赫,但卻不是怕他難堪,而是我認定,他作為一名有經驗的將領,必能比我這紙上談兵的文人擬出更好更實用的克敵之策來,老夫就不必越俎代庖了。”

沈槐默然,剛剛融洽些的氣氛又現尷尬。良久,沈槐鼓足勇氣站到狄仁傑身後,低聲道:“假如崔大人真能快速拿下肅州、瓜州,進而接觸沙州之圍,也就可以盡早把您的口信帶給欽差大人了。”狄仁傑背對著沈槐,似乎沒有聽見他的話,毫無動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沈槐才聽到狄仁傑悠悠地道:“老夫並沒有讓曾泰派人給崔大人帶口信。”“……”狄仁傑轉過身來,面無表情地道:“你是對的,我那所謂的口信不僅於事無補,反而會讓崔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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