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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初春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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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睡了,天一亮我就要和武遜、潘大忠去伊柏泰裏面,有很多事情要做。”他指了指桌上翻開的一本書:“這本書是從哪兒來的?”

狄景輝湊過去看了看,笑道:“啊?你是從哪裏翻出來的?”李元芳朝榻上的包袱偏了偏頭:“在那裏頭找到的。這書好像是沈珺家裏的吧。”說著,他將書翻過來闔在桌上,書脊上空空的銘牌果然和沈珺家裏的藏書一個樣子。狄景輝毫不在意地道:“咳,那天在阿珺姑娘家裏,你不是出去追查殺沈庭放的兇手去了?我無所事事,就去翻沈庭放的藏書,找出這本《西域圖記》,我想著咱們要來西域,所以就去取出來看看,後來隨手塞到包袱裏面,我自己都忘記了。哪想今天讓你找出來了。”

李元芳揉了揉額頭,低聲道:“這書倒不錯,講的都是些西域的風土人情,還有各種神教、文字什麽的,等你的時候我一直在看。以後也許能用得上。”狄景輝笑了:“就是啊,呵呵,三朝名臣裴矩的書,民間根本就看不到,沒想到在沈珺的家裏居然有收藏,也算意外的收獲吧。”李元芳看了看他,語氣中帶著微微的嘲諷:“你的體格很不錯啊,剛受了傷還能精神抖擻地談情說愛。”

狄景輝並不介意,只是長嘆一聲:“唉,人總歸要活下去吧。你知道嗎?這麽多天來,我一直都不敢想嫣然,直到昨天晚上,才是她死以後我第一次說起她。心中雖然還是痛得厲害,但又覺得如釋重負。仿佛,仿佛,我的嫣然又回到我身邊來了。”他停下來,眼神有些虛無,空洞地凝滯在黑暗之中的某處,許久才苦笑著問:“你會不會覺得我這樣做,是辜負了逝者?”

李元芳不動聲色地回答:“不會,我覺得你是對的。”狄景輝很有些意外,擡頭看著李元芳:“真沒想到你能這樣說……”李元芳還是很平靜:“我怎麽想就怎麽說。”狄景輝感激地點點頭,猶豫了一下又問:“那你覺得她會怎麽想?她是突騎施的公主,而我,只是一個流放犯,還有三年的流刑在前面,我……身無分文,一無所長……”李元芳的眼中閃動狡黠的光芒,微笑道:“可你會寫詩啊。”

狄景輝的臉微微泛紅,無奈道:“好啊,你就隨便調笑我吧。”李元芳也有些忍俊不禁:“你看我是隨便調笑的人嗎?”沈默了一會兒,他正色道:“你的詩不錯,我至今還記得幾句:‘座上嚎哭狀,堂前恨罵音。悲歌見長短,血淚有濁清。’”狄景輝驚喜過望:“你還真記得?!”李元芳坦然地回答:“當然記得。我雖不會賦詩,卻也喜歡好的詩句。”

兩人均不再做聲,狄景輝遲疑良久,終於望定李元芳,誠懇地道:“今夜我一直都在想咱們兩人的那場酒宴。當時,我並不了解你的為人,說了許多過分的話,我……很抱歉,希望你不要在意。”李元芳搖了搖頭,微笑一下,並不說話。

寂靜中,那巧笑嫣然的身影浮動,暗香飄散在他們的身邊,輕柔的語音在彼此的心中蕩出陣陣漣漪:“嫣然只是個低如微塵的女子,即便是死也毫不足惜,但嫣然的歉疚和祝福卻是真心實意的。嫣然在心中盼望著,有一天你們會成為肝膽相照的朋友。”

狄景輝不知不覺已經熱淚盈眶,他好不容易按捺下翻滾的心潮,強作灑脫地問:“哎,你說蒙丹和嫣然是不是很像?”李元芳直了直腰,探手按著後背,隨口應道:“像嗎?我不知道。其實我一共也沒見過陸嫣然幾次,再說那陣子心情很差,所以始終沒仔細看過她,已經不太記得她的容貌了。”

狄景輝撇了撇嘴:“我知道,你不喜歡胡人長相的女子。”李元芳有些好笑地反問:“哦,你又知道?那你說說我喜歡什麽樣的女子?”狄景輝“哼”了一聲:“你?我看你很挑剔!”“我挑剔?何以見得?”“如果你不挑剔,為什麽到現在還不娶妻?像你這樣少年得志的年青將軍,要嫁的姑娘還不得排成長隊?估計是你都沒看上!”

李元芳長長地嘆息了一聲,重覆道:“少年得志……哼,我怎麽從來沒有這種感覺?我倒是一直覺得責任太重,有時候會忍不住想要拋下一切,只要能輕松些就行。”狄景輝嘿嘿一樂:“你現在不是已經拋下一切了?”“說得好,別的都拋下了,責任一點兒沒輕,麻煩越來越大。”“你說我是麻煩?!”“隨你怎麽想吧。”

狄景輝被噎個正著,不覺發狠:“李元芳我告訴你,你可別小看了我狄某人。我狄景輝現在是在落魄中,有朝一日發達了,決不會讓你吃虧!”李元芳冷笑道:“我倒不指望什麽,但願有命活到那一天吧。”狄景輝不以為意地反問:“怎麽啦?為什麽活不到那一天?這世上能幹掉你的人好像不太多吧。”李元芳緊蹙雙眉,許久才道:“實話告訴你,很久以前我曾想過,假如能夠活過三十歲,我才考慮娶妻生子。”

“你,什麽意思?!”狄景輝一副莫名驚詫的樣子。“沒什麽意思,不過是不想無故連累人家而已。”狄景輝盯著李元芳看了看,嘆息著搖頭:“也罷,現在你已經三十多了,還好好地活著,是時候找個女人了吧?”見李元芳仍然沈默不語,狄景輝突然笑道:“哎,你不會是在家鄉有什麽娃娃親或者指腹為婚的吧?”李元芳啼笑皆非地瞥了一眼狄景輝,嘟囔道:“你真想得出來。我哪有……沒有,我什麽都沒有。”

“那就對了嘛!”狄景輝瞥了眼榻上睡得正香的韓斌,見小孩兒毫無動靜,才壓低聲音道:“你老實說,是不是喜歡阿珺那樣的?”“阿珺?”“對啊,我看得出來,你對她有些不一樣。”

李元芳挑起眉毛,反問:“你不是還說梅迎春對她有意嗎?”狄景輝道:“那是。可我要是有阿珺這個妹妹,絕對不會把她許配給梅迎春這樣的人。”李元芳意味深長地看著狄景輝:“哦,這又是為何?”狄景輝笑起來:“你少給我裝糊塗。梅迎春這種人,一般地做做朋友很不錯,可他假如真有一天成了酋長、可汗,我一定會離他遠遠的。他和你可不一樣。”

李元芳又沈默了,他垂下眼瞼,不知道在想什麽,神色十分落寞。狄景輝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便寬慰道:“所以我說嘛,庭州真是個好地方。既有我喜歡的胡人女子,你喜歡的漢人女子呢,就更多了,總該有你看得上的。所以等你剿完匪,咱們還是想辦法常待庭州吧。”想了想,他又頗為認真地道:“還有你的傷病,光這麽硬撐是不行的。這樣吧,哪天和武遜說說,去庭州給你找個大夫好好瞧瞧。據我所知,西域的醫術雖與中原不同,但也別有一功。另外,我多少也知道西域有哪些好藥材,可以幫你去庭州找找看。”

李元芳倒有些意外,楞了楞方道:“我……也還好,就是背痛,你看能治好嗎?”“可笑,你不治怎麽知道能不能治好?!”

晨風拂面的時候,潘大忠帶著武遜和李元芳來到了伊柏泰神秘的木墻前面。在多年的風沙磨礪之下,木墻其實已經破損不堪,滿是坑窪和斷裂。插在墻頭的刀尖也被風沙吹蝕成了黝黑色,只在陽光的照耀下,才會反射出淩厲的光芒,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潘大忠所帶的小隊,呈一字陣仗排開在木墻之前。這些七拼八湊起來的兵卒,高矮胖瘦不均,年齡亦有大有小,連面貌也是胡漢混雜,真是名副其實的一支雜牌軍。但是,正如李元芳和武遜已經發現了的,這些兵卒身上所披的甲胄,腰間所配的刀劍,卻堪稱精良,反而與他們的外形顯得很不相稱。

他們目前所站的位置,正是木墻上唯一的一扇大門前面。這是一座通體漆黑的玄鐵大門,長寬均有丈餘,厚也達數分。門把上纏繞著粗如纜繩的鐵鏈,上面密密麻麻地懸掛數把巨大的銅鎖。潘大忠一聲令下,兩名兵卒上前挨個開啟銅鎖,接著又上去兩名兵卒,四人合力才將鐵鏈取下,最後四人一起握住門把上的木杠,喊著號子,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將大門緩緩移開。

武遜看到開一扇門這麽費勁,不由疑惑地問道:“老潘,為何開門如此吃力?”老潘抹了把臉上的油汗答道:“咳!武校尉,這扇鐵門好多年都未曾開啟了!今天若不是想讓你和李校尉進去看個究竟,我才不費這個力氣呢!”武遜大為訝異:“那平時獄卒和囚犯是如何出入的?”

老潘嘿嘿一樂:“武校尉,李校尉,先請你們從大門而入吧。我老潘會一一講給二位長官聽的。”武遜和李元芳面面相覷,只得跟著老潘踏入鐵門。

進入木墻重圍之中,眼前是個有好幾畝地大的沙場。李元芳第一天到達伊柏泰的時候,已經在蒙丹的指點下從高處觀察過,現在進入內部,發現確實如當時所見,木墻之中建有大小不一的五座磚石堡壘。每座堡壘的式樣都差不多,圓型,平頂,靠近頂端是一排比人的腦袋大不了多少的窗洞,應該是采光通氣之用。每座堡壘都看上去十分堅固,五座堡壘的排列方式讓李元芳猛然想起了井蓋上的五角圖案,其中一座頂角上的堡壘相比其他四座略小些。

潘大忠領著二人圍著最小的堡壘轉了一整圈之後,武遜拍了拍腦袋,困惑地問:“我說老潘,這玩意兒的門在哪裏?!”潘大忠油光鋥亮的臉上滿是得意之色,他把手在空中一揮,大聲道:“所以武校尉,李校尉,你們都看見了,這些堡壘均沒有門,也就是說人根本不可能從此地出入,因此平常也沒有人進入木墻之內,那木墻上的門沒什麽用處,故而好多年都不曾開啟了。”

武遜憤憤地問:“老潘!你玩得什麽花招,這些古怪都是幹什麽的?!”老潘笑著解釋道:“武校尉,李校尉,其實我要告訴你們的是,整個伊柏泰的監獄都在沙地下面,因而出入也在地下,你們就明白了吧?”“什麽?監獄不在這幾個堡壘裏?!在……地下?”武遜圓睜雙眼瞪著老潘,滿臉的難以置信。

潘大忠顯然很滿意自己所制造出來的效果,舉手示意道:“二位校尉,其實這木墻裏面的沙地無甚可看,平常從沒人在此活動,但為讓二位對伊柏泰的環境有整體的了解,我才領你們進來。實際上,真正的監獄造在地下,出入口則在木墻外面的營房中,要不然我現在就領二位前去察看?”

武遜扭頭就往門外走,潘大忠趕忙跟上,卻發現李元芳站在原地不動,就回身招呼:“李校尉,你……”李元芳瞥了潘大忠一眼,冷冰冰地問:“既然這些堡壘在地面上連門都沒有,還要這座木墻幹什麽?豈不是多此一舉?”潘大忠被問得一楞,武遜聞言也覺有理,便停下腳步瞪著潘大忠,等他回答。

潘大忠顯得有些緊張,咽了口唾沫才道:“這……我也不是特別清楚。不過伊柏泰最初建造的時候,就用了許多重囚和死囚,想必這木墻是在當初監獄始建時,用於圈禁那些囚徒的,等地下的監獄和這幾座堡壘都完工以後,木墻也就沒用廢棄了,只是不曾拆除罷了。”武遜聽罷點頭:“原來如此。”他看李元芳仍然緊蹙著雙眉在沈思,便招呼道:“李校尉,走吧!”

李元芳猶豫了一下,還是跟隨武遜走出了大鐵門。潘大忠連忙吩咐手下兵卒重新將鐵門鎖好,同時帶著武遜和李元芳來到呂嘉營房的右側。呂嘉的營房是伊柏泰裏面最大的一座,其左右兩側各有一個不起眼的小營房,看上去好像是給值事的兵卒休息之用的。潘大忠來到右側那座小營房門前,門旁站立著兩名荷槍持械的守衛。

潘大忠示意守衛讓開,領頭進入小營房,才五步長寬的營房內空無一物,只在地面正中央,赫然是一塊四方的鑄鐵蓋板。潘大忠來到蓋板前,亮開嗓門喊了一聲:“開門!”

鐵蓋板裏傳來悶聲悶氣的問話:“是誰?”“潘大忠!”“啊,是潘火長!”裏面之人應和著,只聽嘰嘰嘎嘎地聲響,鐵蓋板從下面被緩緩頂起,一個兵卒從裏面冒出腦袋來:“潘火長,您是……”“武校尉和李校尉要下獄察看。”“是!”

鐵蓋板下,竟是另一個天地!

在潘大忠的帶領下,武遜和李元芳生平頭一次進入到這樣一個黑暗森嚴,簡直與墓穴一般無二的地下監獄之中。沿著石階下行並不深,前面是長長的巷道,估計就是從外部營房通入到木墻裏頭的道路。巷道狹窄逼仄,僅容二人並肩,每隔二十步的墻上置一盞油燈照亮,底下則是一名全副武裝的守衛在站崗。

潘大忠頭前領路,武遜居中,李元芳走在最後面。巷道裏面空氣稀少混濁,陣陣惡臭撲鼻而來,李元芳感到窒息,胸口憋得十分難受,他一邊走一邊默數著自己的腳步,在心中估算巷道的長短。從整個格局可以看出來,這巷道建在沙地之中,卻是木柱架梁並磚石壘砌而成,當初一定是花了相當大的人工。李元芳猜測,巷道本身應該不會太長,盡頭或許會是個比較大的地穴,牢房就聚集在那裏。但是,他想錯了。

在李元芳默數了大概百來步的時候,巷道在前面拐了個彎,傳來隱隱約約的人聲。轉過彎去,面前的巷道突然變寬,大約三十來步長短的巷道兩側,根根鐵柵後面出現了一間連一間的牢房。光線十分暗淡,牢房中只見人影晃動,卻看不清楚囚犯的面貌,巷道的兩頭各站著一名獄卒。

潘大忠停下腳步,輕聲道:“這裏就是天字號監區。”武遜問:“他們都是死囚嗎?”潘大忠咧嘴一笑:“武校尉,伊柏泰裏面其實沒有死囚非死囚的區別,就看他們自己能不能夠活得下來。”武遜陰沈著臉瞥了一眼李元芳,發現他的臉色在黝暗的光線之下愈加蒼白,武遜道:“李校尉,你有什麽要問的嗎?”李元芳搖了搖頭。

於是潘大忠領著他們繼續前行,一路拐來拐去,每隔幾段窄小的巷道,便出現一段兩側有監房的巷道。李元芳心中終於明了,原來這個地下監牢造得就如同迷宮一般,所有的巷道彼此相連交錯,監房不規律地散布其間,這樣的設計使得進入其中的人,假如沒有帶領指示,就根本無從辨別方向。同樣,囚犯要想找到一條路徑方便地逃走也幾乎是不可能的。他們要麽在巷道中迷失,要麽被無處不在的守衛擒獲,想到這裏,李元芳不禁暗暗佩服這座監獄建造者的巧妙用心,但又覺得不可思議:伊柏泰既然已處在大漠的中央,囚犯本就很難逃脫,為什麽還要把監獄建在地下,又設計得如此繁覆,真的有這個必要嗎?

不知不覺他們已經在地下轉了很久。武遜也有點兒受不了那汙濁的空氣了,便問:“潘火長,如果沒什麽其他可看的,莫如你就帶我們上去吧。”“且慢!”潘大忠還未答應就被李元芳攔阻了。武遜不耐煩地問:“李校尉還想看什麽?”李元芳慢吞吞地問:“那五座堡壘怎麽上去?”

潘大忠一拍腦門:“哎呀!你看我怎麽把這茬忘記了。真是該死!”接著又忙解釋道:“咳,其實那幾座堡壘就是通風換氣之用,沒什麽可看的。二位校尉跟我來吧。”他領著二人又是一通的七繞八拐,總算走到了一座石梯前面。石梯盡頭投下來的光線亮堂很多,還有陣陣新風吹來,李元芳趕緊深吸了幾口氣,慢慢張開捏緊的拳頭,右手紮緊的布條上面,血漬和汗水已經混成一片。

潘大忠倒是步履輕松,快步走上石梯,武遜和李元芳緊緊跟隨,上到地面,果然身在一座圓形的磚石堡壘中間。堡壘中除了一大塊石板之外,便什麽都沒有了,顯然這石板就是臺階入口的蓋板。徐徐清風從堡壘最上面的那排換氣窗洞中吹入,武遜和李元芳都覺得頭腦頓時清醒了許多,潘大忠看著二人的臉色,微笑道:“二位校尉有些受不了吧。呵呵,我們常年累月生活在伊柏泰,不習慣也得習慣,這裏真是個能把人活活折磨死的地方啊。”

李元芳問:“我們是在最小的那個堡壘之中嗎?”潘大忠點頭:“李校尉好眼力,是的。這裏就是離鐵門最遠的那座小堡壘。其餘四座和這個一模一樣,只不過格局略大些。”緊接著潘大忠又笑問:“二位校尉還要去看那其餘四座堡壘嗎?”武遜看了看李元芳,皺眉道:“嗯,一樣的話就不必細看了,今天就到這裏吧。”

再次下到地底下,又隨著潘大忠轉了數個彎,面前出現的巷道和來時最初的那段十分相仿,走到巷道盡頭,果然是向上的石階。石階旁的守衛見三人過來,趕緊行禮,又殷勤地跑到石階頭上,翻起鑄鐵蓋板,目送三人重上地面。出來一看,這裏恰恰是呂嘉營房左側的那個小營房,與入口的營房恰好一左一右。原來他們在地底下繞了個大大的圈子。

三人此時俱已頭昏腦漲,都拼命呼吸著地面上的新鮮空氣。等好不容易緩過神來。武遜便將另二人招到自己的營房坐下。

喝了口燒酒,武遜感慨萬千地道:“真沒想到伊柏泰裏面是這個樣子,今天本校尉算是開了眼界了。潘火長!”“在!”潘大忠畢恭畢敬地躬身行禮。武遜問:“伊柏泰下面的情形,編外隊有多少人完全了解?”潘大忠道:“因為地下的活兒太苦,編外隊的每個兵卒都要輪流下去當獄卒和守衛的。咳,其實他們大多本來也就是這裏的囚犯,選拔上來充了編外隊,才算有了一線生機。”“那麽說大家都還熟悉下頭的布局?”“也不盡然,伊柏泰下頭的布局太奧妙,就算在裏面呆上一年半載,還是會走錯路。如果是外人入內,那就壓根甭想出來了。”

李元芳突然插話:“潘火長,你可知道這座監獄是何時所建,何人設計?”潘大忠微微一笑:“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李元芳接著又問:“下面的布局可有圖紙?”“沒有。大家都靠腦子記憶。不過……既然說到這裏,我倒是可以畫一張出來。此地也就是我大概清楚全部的情況了。”李元芳沖潘大忠一抱拳:“麻煩潘火長了。”“好說,好說。呵呵。”

正說著,衛兵來請三人用午飯。忙了整整一個上午,大家均饑腸轆轆,也都不客氣,圍坐桌前邊吃飯邊繼續談話。武遜掰下塊饢,撒上碎牛肉津津有味地嚼了幾口,突然問潘大忠:“大忠,我記得你是七年前到伊柏泰來的吧?”潘大忠嘴裏塞滿食物,含含糊糊地道:“是啊,咳,一晃這麽多年過去了。這地方呆不住人,能走的都走了,現如今我就算這裏資格最老的了,本來還有呂嘉,可現在……”

武遜停下嘴,盯著潘大忠問:“老潘,我仿佛記得當初你是和你兄弟一起來的伊柏泰?你兄弟現在何處?也走了嗎?”潘大忠的神色驟變,慢慢放下手中的筷子,垂下頭好半天都不吭聲。武遜和李元芳奇怪地互相看了一眼,武遜正要再發問,潘大忠忽然擡起頭,卻見他雙眼通紅,牙齒咬得咯咯直響,顫抖著嘴唇喃喃道:“我兄弟,他,早就死在這裏了!”武遜大驚:“這是怎麽回事?”

潘大忠握緊雙拳,胸口起伏不定,好不容易才略微平覆下來,擡頭對另二人苦笑道:“李校尉,前日夜間我冒險去求你搭救武校尉,當時你對我十分提防,不予信任,我那時候就曾對你提起過,我潘大忠與呂嘉有不共戴天之仇。這仇,就是殺親之仇!正是呂嘉,害死了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我的兄弟潘二孝!”

原來這潘大忠和他的兄弟潘二孝本來都是庭州刺史錢歸南的家奴。他倆從小父母雙亡,在錢家長大,幹的是伺候人的營生。潘大忠為人謹慎,頗得錢歸南的賞識,其弟二孝卻不太爭氣,成天不務正業,還經常小偷小摸,十分不檢點。偏偏潘大忠對這唯一的兄弟很是疼愛,錢歸南幾次欲將其趕出錢家,都因為潘大忠苦苦哀求才罷休。可恨潘二孝不知悔改,反而變本加厲越鬧越不像話,後來還勾搭上了錢歸南大夫人的婢女,終於徹底惹惱了錢歸南。就在七年前,錢歸南一氣之下,將潘二孝判了罪,發往伊柏泰。潘大忠實在不放心這個兄弟,主動向錢歸南懇求,陪著兄弟共來服刑。

潘大忠說到這裏已經淚流滿面,他抹了一把眼淚,咬牙切齒地道:“我們剛來時,呂嘉礙於錢刺史的威勢,對我兄弟二人還算客氣。因我本就是無罪之身,他還給了我一個火長的職位。我也是小心謹慎,拼命效忠於呂嘉,只求他能待我兄弟好一些。可誰知道!這呂嘉本性惡毒至極,居然趁著一次我回庭州辦事的時候,將二孝騙出監牢,與另外兩名囚犯鬥毆,最後又將重傷的他放在野地,活活地讓禿鷲啄咬至死!”他擡起頭,淚眼模糊地看著李元芳:“李校尉,就是你們頭一天來的時候看到的那一幕,所謂的‘野葬’!”

李元芳默默地點了點頭。潘大忠繼續道:“我本來打算找呂嘉拼命,哪怕同歸於盡也要為我兄弟報仇!可呂嘉這廝又狠又刁,知道我必懷恨在心,就把我遣入地下監獄,打算讓我熬不得苦楚死在裏頭。我想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一定要在伊柏泰活下去,就這樣我在地下苦熬了五年,直到兩年前呂嘉需要用人時才又把我提出來。當時他仍然對我十分有戒心,處處防範,我便更加表現得貪生怕死、膽小懦弱,終於慢慢地令他放松了警惕。這兩年來我一直在等待著最後一擊的時機,總算等到了你們!武校尉,李校尉,謝謝你們,使我終於能夠為我的兄弟報仇雪恨!”

“原來是這樣!”武遜感慨萬千地長嘆一聲,舉起手安撫地拍了拍潘大忠的肩膀。潘大忠勉強一笑,扭頭對李元芳道:“李校尉,前日夜間實在無法對你將這些和盤托出,才使你一直不能信賴於我。否則,公主他們也不會遇到那樣的險情了。”李元芳點頭:“是的。當時我確實不能輕易相信你,所以才將你打昏,把蒙丹他們轉移到另一間營房。坦白說,這也是萬般無奈之下的選擇,我一人難以兼顧兩頭,又必須去救武校尉,所以只能賭一把。”潘大忠理解地笑道:“李校尉當時若是相信我,我倒可以給公主他們找個更安全的所在。但我知道你不能冒這個險,萬一我是呂嘉派來調虎離山的,那就慘了。”

潘大忠又道:“李校尉,有件事情我一直想問你,不知道現在是否可以賜教?”“什麽?”“就是那晚我們離開營地前,你一直在看營地上空的一個閃光處,那究竟是……”“哦!”李元芳微笑了:“那還是你們昨日看到的斌兒的玩意兒。那東西可以把光投得很遠,我讓斌兒想法把燭光射出窗洞,在夜間老遠都能看得很清楚,這樣我便可以知道他們平安。”

談到這裏,三個人攀交得有點坦誠相見的味道,彼此的隔閡和猜疑漸消。武遜理了理絡腮胡須,又想起來件事:“老潘啊,還有件事情!”“武校尉盡管吩咐!”“嗯,我來問你,編外隊的兵械、甲胄和馬匹,怎麽都如此精良?呂嘉打哪裏弄來的這些?”

老潘微微一楞,眼珠轉了轉:“這個……我也不清楚了。好像翰海軍每年都會給呂嘉送些輜重過來吧。”“不可能!翰海軍自己的配備都沒有這麽好!”“那,卑職不知道了。”

“不知道就算了。”武遜有些失望,指指李元芳道:“不過,老潘你下午帶李校尉去挑件兵刃吧,把這裏最好的家夥都拿出來!”潘大忠趕忙答應:“那是自然。”李元芳卻擺了擺手:“武校尉,多謝費心。也不必太麻煩,方便的話,就把呂嘉的刀和弓借我一用吧。”“這……”武遜和潘大忠相互看了一眼:“你不忌諱?”“好用就行。”“那好,吃過飯就讓兵士給你送去吧。”

午後,在營盤後面的一座小茅屋裏面,李元芳帶著韓斌洗了個澡。一進這個小茅屋,他就發現這裏與阿蘇古爾河畔的那個茅屋簡直一模一樣。屋中央同樣是口深井,井緣和地面相平,只在井口蓋著塊鐵蓋子,也與阿蘇古爾河畔茅屋裏的那個鐵蓋子外觀完全相同。

所不同的只是,這個茅屋裏放置著好幾個木桶,以供人從深井裏打出水來。另外還有個小火爐子用來燒熱水。李元芳發現,此地洗澡的方式和中原很不一樣,沒有盛滿水的大木桶可以浸泡,卻用個木勺子舀出水來往身上澆。腳下就是沙地,水從身上流下後就直接滲入沙中,轉眼被吸個一幹二凈,洗完澡沙地居然還是幹的。他起初以為不用大木桶是為了節省水,但很快發現這種洗澡方式似乎更費水,便有點兒想不通。

李元芳當然不知道,這種用流動之水洗澡的方式來源於穆斯林的教規。當時,伊斯蘭的教義還剛剛傳入中國西域,但已經開始在許多方面影響到當地百姓的日常生活。不過此刻他顧不上這些,只是讓韓斌把燒燙的水一遍遍澆在自己的背上,痛到僵硬麻木的後背方才覺得輕松些。與此同時,他仔細地研究起鐵蓋子上澆鑄的紋理。這紋理也與阿蘇古爾河畔鐵蓋子上的相仿,最外面是五個尖角的樣子,圍繞著裏面的一個圓圈,圓圈的中央還有紋路。所不同的是,此處中央的紋理曲曲彎彎,很有點兒像水波,而阿蘇古爾河畔那圖案的中央紋理,是幾道斜斜的線條。李元芳讓韓斌幫著自己一起盡量記下這些圖紋的形狀,打算回營房後默寫在紙上,留個記錄。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樣做有什麽用處,過去在狄仁傑身邊的時候,尋求這類奇異事物中所蘊含的秘密,往往是狄仁傑的拿手好戲,可是現在,只能靠自己了。

雖是初春,大漠上晝夜的溫差依然很大。太陽快落山時,周遭已經十分寒冷。李元芳帶著韓斌匆匆洗完,就回了營房。桌上已燃起蠟燭,率先洗好澡的狄景輝坐在桌邊,埋頭在讀那本《西域圖記》。李元芳精疲力竭地在榻上靠了一會兒,一動都不想動,可想想還是掙紮著起身,坐到桌前拿過紙筆,打算把剛才強記下來的紋理畫出來。

桌上擱著一柄閃亮的鋼刀,還有一副黑色的硬弓。一望而知便是呂嘉的家夥。狄景輝沖李元芳努努嘴:“老潘送過來給你的。”李元芳擎刀在手,翻來覆去地看著,毫無疑問,這絕對是把百煉成鋼的寶刀。同樣,那把弓也是少見的利器,問題是,呂嘉怎麽會有這樣好的武器?狄景輝看他又在沈思,便隨口問了句:“很不錯的家夥吧?我雖不太懂,卻也看得出來。”

李元芳把刀擱回桌上,點頭道:“確實是好東西。不過,也怪得很。”“哦?哪裏怪?”狄景輝來勁了,上下左右地摸著刀把和刀背。李元芳把他的手輕輕擋開:“你不習慣碰這種東西,小心點,這刀削鐵如泥的。”“削鐵如泥?”狄景輝好奇地問:“呂嘉怎麽有這種好東西?這樣的好刀不常見吧。”“不常見,很稀罕的。最奇怪的還不是這個。”“哦,那是什麽?”李元芳指著刀身,解釋道:“不論什麽刀具,通常刀身上都刻有銘文,表示煉成的日期地點和煉制之人,這是規矩。普通的刀尚且如此,更別說如此少見的寶刀。可是你看這把刀,上面空空如也,什麽都沒有。還有這把弓也是,沒有任何打造的標記。”

“還真是啊!”狄景輝也是一臉納悶,但他知道自己也想不出個究竟,就岔開話題:“那個老潘倒很殷勤,還問長問短的,似乎挺關心你的身體。”李元芳冷笑了一下:“你怎麽說?”狄景輝輕哼道:“你放心吧,我知道怎麽對付。”李元芳壓低聲音說了句:“這個人,很不老實。”

狄景輝把手中的書往桌上一放,似笑非笑地看著李元芳:“嗳,人家又怎麽惹到你了?”李元芳陰沈著臉道:“他沒有惹到我,但是他說了不少謊話。”“說謊?”“是。首先,今天他開木墻上的鐵門時搞出很大的動靜,想證明那鐵門好多年都未開啟了。可是那些大銅鎖和鐵鏈上連灰塵都沒有,真好笑,伊柏泰日日都是漫天風沙的,難道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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