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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靈犀,幾乎是同時帶著似乎玩笑卻隱約認真的口氣,低低道:“化不可能為可能的男人!”話落,三人又幾乎在同時笑出聲來,為不知天高地厚的輕狂,也為心裏說不清道不明的歡喜。

因著太過疲累,史瑞和鄧方躺著躺著便睡了過去,張尉的體力比二人好,靜靜休息一陣已不覺疲乏,估摸時候也差不多了,正打算叫兩個夥伴起身,卻聽見遠處模糊地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我不收,以後勿要再如此,免得大家難堪。”

之後,是一個不以為然的男聲:“我怎麽不覺得難堪呀,送株彤管草給自己喜歡的女子就會難堪麽,那天下間有多少男子都該難堪了?”

張尉聞言心頭一驚,暗想這聲音和語氣聽起來怎麽那麽像謝殿監啊?然而由於相距甚遠,他聽不實在,不敢妄斷,便繼續屏息聽下去。

“十二年前的事是我對不起你良多,此刻我還有什麽顏面和你相見,更不要說收下你的彤管草了。”那女子又道。

男子先是冷笑幾聲,片刻又道:“當日掌門比武的事我已知道真相,並非如你所說的那樣,你根本是受蕭無極的指使。”

女子的聲音陡然一高,斷然否認:“不是的,都是我一意而為,他連你對我的心意都不甚明了。”“哼,如今再說這些你以為我還會信嗎?也罷,收不收隨你,但是當年的事我也自會求個了斷。”男子的聲音裏有掩不住的怒氣。

這話說完,林子便完全靜下來,好一會兒,張尉才聽到似乎是那女子正低低嗚咽,可半晌也聽不見男子安慰的話語。他這才醒悟,那男子大約是在剛才說完話之後就離開了,暗道此人是幾時走的自己都絲毫沒能察覺,看情形應該是個高手,難不成還真的是謝殿監?

那女子一直低聲哭泣,張尉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得直挺挺地躺著,想要等她哭完,以免照面尷尬。不一會兒,忽然又聽見一聲嘆息,接著是另一個有些沈的女聲道:“岳瑩,出了什麽事?”

這沈綿的女聲極為特別,張尉立時便辨出正是沒見過幾次的玉面。

只聽哭泣的女子聞言答道:“沒出什麽事,剛才想起些往事,心裏不舒服。”

“真是自己找罪受。你既然要離開蕭無極,為何不似我這般真的遠離蜀山,卻還留在碧玉峰這等不遠不近的地方,到底是想走還是想留?”

“林姐姐,你又為何三番兩次地回來?還不是也覺得和這裏斷不去根嗎?”女子反問道。“我怎會如你這樣磨磨唧唧,拿不起放不下,上次我回來是因為想看看掌門比武,這一次是我聽說今年蜀山的天壽日會比較有趣……”

兩個女子的聲音越來越遠,張尉終於再也聽不到什麽了,便把這沒頭沒腦的對話仔細尋思一番,覺得似乎其中有什麽隱秘,但卻說不出到底是個啥,當即叫醒同伴,匆匆趕回去找唐謐商量。

三人趕在禦劍堂下鎖前進了大門,張尉放出魂獸去梅苑叫唐謐和白芷薇出來,自己則靠在苑門外的桃樹下等候。才一會兒工夫,蒼蠡便領著個紅衣姑娘走出苑門,張尉剛想上前招呼,卻看清燈影下身姿秀雅的少女卻是君南芙,於是已經探出的身子剎那間又縮回到樹影裏。

不想君南芙卻徑直往張尉的所在而來,走到近前,她先是淡淡笑了笑,才道:“唐謐和白芷薇都不在,我看見你的魂獸,就跟著它出來找你了。”張尉一聽,心裏頓時生出一絲擔憂,不知這般時辰,那兩人為何還沒回來。

君南芙見面前和自己說話的少年竟然走了神,幽幽道:“張尉,你可在聽我說話?也不問問我找你何事嗎?”“我找你何事?”張尉擡眼正對上面前的芙蓉面,一晃神,便原封不動地將她的話重覆了一遍。君南芙“撲哧”笑出聲來,歪頭看著他打趣道:“還真是個呆子!”

張尉卻只覺得眼前少女的神情鮮活靈動,言語態度熟稔親近,仿佛兩人之間從未有過罅隙,原本的局促便緩解了許多,也回應地笑笑,重新問道:“你找我何事啊?”

君南芙輕輕咬住下唇,兩頰泛起緋色,蝶翼一樣的長睫半蓋住眼睛,稍稍猶豫片刻才道:“我是來向你道歉的,去年的事,我很對不起你。”

“這個、這個你之前就道過歉了,不必再說一次,我也早就不放在心上了。我想你也該是有自己的苦衷吧,唐謐告訴過我,是你爹爹逼你那樣做的。”張尉說完,頓覺心中似是輕了不少。

“我知道你不是個會記仇的人,只是,你難道不想知道我爹爹為何要那樣做麽?還有,你爹爹為何也說我們之間有過婚約呢?”

後一個問題張尉自己也思考過很久,若說君家父女欺騙自己,可父親又何必也跟著一起騙自己呢?這點他無論如何都想不通。君南芙見他不答話,低下頭,不好意思地道:“我們、我們到別處說去,這裏人來人往的,不方便。”

張尉心裏一直犯著糊塗,見有機會搞清真相,便跟了她往僻靜處走。

直到漸漸聽不見人聲,君南芙才站定腳步,轉回身,微微有些羞赧地半垂著頭,略帶猶豫道:“張尉你可知道,你爹也許並不是你的親生父親,而你的親生父親,大約就是你所敬仰的沈牧沈將軍!”

張尉只知道君南芙的爹爹當年是大將軍沈牧的副將,而自己的爹爹則是沈牧帳下的傳令兵,所以兩人早年便認識。去年他爹告訴他,因為當年二人意氣相投,所以雖然身份懸殊,卻於酒後定下了娃娃親,但是後來卻失去聯絡,他爹便未把此事放在心上,不想兩家人如此有緣,不但可以重遇,兒女還俱在蜀山學藝,這才舊事重提。如今君南芙突然說他竟是沈牧的兒子,張尉只覺突然得連該作如何反應也不知,只是怔怔看著面前的少女,好一會兒才吐出一句話來:“你為何這麽說?”

“我爹爹說,你和沈將軍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那時候他在客棧看見你很是訝異,再見了你爹之後,便猜出了你的身份。後來,他去找你爹確認,你爹先是不肯承認,直到他謊稱他和沈將軍訂過兒女親家,你爹爹不知內情,以為真有此事,又加之你爹覺得我確實頗中他的意,這才說出了實情。

“原來你的親娘生下你後,便得知沈將軍戰敗,由此郁結於心,沒多久便過世了。當時只有你爹隨護在她的身旁,沈家又再無其他的親人,他便好心將你收養。而沈將軍縱橫沙場這麽多年,仇人不少,加之他最後一戰敗得窩囊,十萬大軍盡毀於手,魏王又降下罪來,所以,你爹便一直沒將你的真實身份告訴你。”

張尉只覺自己分明聽清了每一個字,卻又完全無法理解這一串話語中的含義,心頭模糊一片又驚異非常,唯有關於沈牧戰敗一事,他自幼就聽爹爹講起過,之後又時常和別人辯駁,幾乎是習慣性地在聽到後便有了反應:“並非是那樣的!所謂十萬大軍本就是對敵人故意誇大說法,真實兵力只有不足六萬,且其中兩萬並不由沈將軍統領,剩下四萬當時也有一萬被派去走飛流關迂回殲敵,而並未投入那一戰,所以沈將軍根本就不是全軍覆沒。更何況,如果沒有沈將軍帳下的北狄將領於陣前投敵,原本那一仗也是根本不會敗的!”

君南芙見張尉為沈牧辯解時神情激動,暗想這人的腦子真是不太靈光,我與他講了這麽重要的事,他竟然還在和我辯論一場十五六年前戰役的是是非非。她忍不住蹙眉微微搖頭道:“張尉,我在說,你的親生父親便是沈將軍啊。”

張尉這才如被敲醒般“哦”了一聲,頓上一頓,才開口道:“單憑你如此說,我也不能就信,我會立即寫信回家,去問我爹爹。”

“那是自然。反正你爹原本也打算在你藝成下山之後就告訴你真相的。只不過你想想,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你爹爹為何執意要你循著沈將軍的路,到蜀山學藝呢?”

張尉一想,自己之所以會來蜀山,甚至長大想要成為大將軍,的確都和爹爹從小在耳邊的念叨有關,時間久了,一切似乎都理所當然地變成自己該做的事,然而張尉卻從來未曾去仔細思考這其間有何原因,此時君南芙如此一說,他便不由又信了幾分,然而信雖是信了,心頭卻更是迷茫一片,不禁問道:“就算真是如此,那又怎樣?你今日到底為何要同我講這些?”

君南芙眼簾一垂,再擡起看向張尉的時候,一雙眸子清亮異常:“我是想提醒你,你的親生父親也許留下了十分重要的東西,我爹爹謊說定親之事,便是為了打探那東西的下落。雖然現下我決定不再幫他,可是保不齊他還會想其他的法子。而且,我爹說除去你的相貌,你的佩劍也是沈將軍當年的那一把,所以有心人想要識破你的身份應該不難。我只怕別人也會存著壞心,所以才想把我知道的全說出來,好讓你有所防備。

“你可知道,沈將軍過去用兵如神,除去深谙兵法之外還有何憑仗?我爹說,沈將軍不知從何處學得精確繪制地圖的奇術,在拜將前曾用兩年時間遍游關西和塞外各地,繪制地圖,如今他繪制的地圖和所著有關制圖的秘岌都不知了去向。我爹以為,這些東西最有可能便是被你爹藏起來了,好以後傳給你。我想,不管這是不是真的,然而世上覬覦此物的人一定有很多,所以你要心裏有數,當心再被人算計。”君南芙說完,只覺剛才鼓足的勇氣盡失,想起自己之前的所為,不知該再說些什麽才好,只好垂下頭默不作聲,靜等張尉的反應。

張尉卻失了主意,只想著要趕快去找唐謐商量商量,心上一時間各種念頭左轉右轉毫無頭緒,也忘了要說些話寬慰感激一下面前局促不安的少女。

君南芙見等不到他的回應,莫名有些失望,輕嘆一聲轉身就走。

張尉這才如夢初醒,慌忙叫道:“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其實,我對你……”話到嘴邊,少年才猛然發覺,有些話再不像當年一般可以那樣輕易地說出口來,那些拾起又放下,放下又拾起的心思原來早已在這反反覆覆中模糊了模樣。

94、我其實也長大了不少

唐謐和白芷薇商量著要去黑霧谷魔王的衣冠冢再看看之後,便只約了桓瀾和慕容斐制定夜探的計劃。這事之所以不叫上張尉,倒不是怕他不答應,而是幾人都明白今年的大試對張尉來說既重要且困難,也知道他每夜都練功到很晚,故而不想再擾他修行。

因為唐謐曾在黑霧谷吸入毒氣從空中跌落,加之窮奇僅僅一掌就擊壞了防禦寶珠“沈荻”,幾人對這次的冒險都格外謹慎,計劃準備也比以往來得周全。這次最大的便利就是唐謐看過墮天的遺信,知道如何打開被尖刺樹冠和黑色毒霧籠罩的谷頂。然而幾人都不會禦劍飛行,飛翼上次也被摔得七零八落,翼馬非張尉不能使喚,更何況上次翼馬受傷後張尉夜夜陪護的事幾人都記得,在此刻的這種節骨眼兒上,大家無論如何都不敢再讓他的心肝寶貝翼馬出現任何差錯。這樣一來,想個法子飛到黑霧谷上空就成了當務之急。

“如果樹頂能打開,那些尖刺就不會傷害我們的魂獸,我和桓瀾的魂獸便可以送咱們進去。”慕容斐出了個主意。

然而慕容斐和桓瀾的魂獸都只能馱載一人,樹頂打開的時候如果窮奇還在,必然會立時沖出來,到時任誰只憑兩人之力,在天上都不是窮奇的對手。

“你們的魂獸要不是那麽巨大,而是只和我那飛翼一般的大小,不打開樹冠也可以從樹刺的罅隙飛過,可魂獸如果不大就根本無法載人,這可如何才好呢?”唐謐一時也犯了難。

“我看這樣,你我還像第一次那樣從林子的下面鉆過去,桓瀾他們同時從天上下來,這樣窮奇也許便會不知先顧哪一頭好,也許我們便能有機會進人衣冠冢。”白芷薇建議道。

幾人覺得這法子倒是可行,於是又繼續認真盤算起細節來。

其間唐謐又想了個點子,打算找周靜再去借那顆能強迫獸類言語的寶玉,按照小綠猴對那寶玉退避的樣子,還有周靜的解釋,寶玉對飛禽走獸大約具有逼迫的強力,有靈性的妖物往往感應到此力便會退避,唐謐猜測說不定這寶貝能讓窮奇不願意靠近他們。

周靜極好說話,也非多事之人,聽唐謐瞎編了個緣由便答應出借。然而當唐謐一打開裝著寶玉的小匣子,目光將將落在那墨綠玉牌的剎那,忽覺左眼疼得不可忍受,眼裏似乎生出一股巨大的力量,要把眼前之物推拒出去,嚇得她立刻關了匣蓋,將小匣子往白芷薇的懷裏一扔:“我見不得這東西,你拿著吧。”

白芷薇將小匣子收人袖中,有些擔心地問:“有何不對嗎?”

唐謐揉著左眼,想了想道:“這只眼睛在看見這寶玉的時候突然很疼,上回見這寶玉卻沒有這樣的感覺,我猜應該是我眼裏玉魂的問題。”白芷薇一皺眉,又問:“這玉魂到底是什麽呢?我為何覺得就算是清源寺的和尚其實也說不透它到底是什麽,會不會它不只是能溝通六識之境的寶物那麽簡單?”

唐謐見好友臉上的憂色濃重,笑了笑寬慰道:“其實自從這東西進人我的眼裏,我就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只覺如果不搞清楚,就沒法子安安心心地接受它存在於我的身體裏,這樣越想就越害怕。可是這些日子,因為咱們一直研究墮天大人和穆殿監的所思所想,我卻忽然有所領悟。其實,這就像他們對輪回是否存在的探尋一樣。你說,我們真的了解我們所處的世界究竟是怎樣的嗎?我們現在認為對這世界的正確認識是不是會永遠正確呢?舉個例子來說,假使我們只有螞蟻般大小,面前擋著一塊石頭,我們便以為是一座高山。然後我們中有人通過修行學會了忽然變大身形的術法,變得和石頭一樣高,那人就會告訴我們,這不是高山,而是一堵矮墻。我們一定都不相信,甚至會嘲笑那人,視之為異類。那個人會如何呢?也許會堅持己見和我們爭吵辯論。但是,隨著他繼續修行,有一天他的身形變得比石頭還高上了百倍,於是,他才知道,即便是自己曾經以為的真相其實也不對,這曾經被他堅決維護的‘矮墻’,不過是一個小到能夠一腳就踢飛的石子

“所以我想,我們應該對這個世界永遠存著敬畏之心,要容得下那些對我們來說完全未知或者無法了解的一切,不再為存在這樣的東西而焦慮,比如玉魂,比如失明,甚至比如死亡。”

白芷薇認認真真地聽完唐謐這一長串話,卻覺似懂非懂,張了張口想要再問些什麽,才發覺竟是連問也無從問起。

唐謐望著眼前少女迷惑的神情,了然一笑,忍不住像長輩那樣親昵地摸了摸她的頭,然後把雙手往腦後一枕,擡頭仰望著深遠浩瀚的星空:“芷薇,我其實也長大了不少呢。”

準備妥當之後,四人挑了個晚上夜探黑霧谷。唐謐和白芷薇如去年那般,在林子裏樹下尖刺的空隙間匍匐前行,雖說也算是熟門熟路,但因一年來兩人的身量都長了不少,只覺比過去爬起來困難許多。

在接近衣冠冢前的那片空地邊緣時,兩人收去手上幻火,掏出準備好的“流火球”用火折子點燃,往空地上滾去。

“流火球”有拳頭大小,其實叫“硫火球”或許更為妥當,小球滾過哪裏便會在哪裏留下一道燃燒著熊熊火焰的黏膠,是歐陽羽和唐謐將硫磺和樹膠等材料混合、發明出來的“照明設備”。

等七八個“流火球”一個接一個滾出,空地上立時便出現了七八道長長短短的火線。借著火光,唐謐看見一只巨大的窮奇站定不動,雙眼牢牢盯著她的藏身之處,似是在耐心等待著擾它好夢的不速之客。

“離穆殿監去世也有差不多半年光景了吧,這家夥竟然還沒被餓死,真是個大禍害。”白芷薇忍不住道。“不過你看,上次它發現我們就撲了上來,這回卻一動不動地觀察情形,會不會是餓得沒了力氣?”唐謐猜測道。

“最好如此吧。”白芷薇說著掏出一枚竹哨,吹出一串尖利的短音。

須臾,覆蓋天頂的黑霧驟然向四周散去,橫生尖刺的樹冠分向兩旁,銀色的月光一瀉而下,一黑一白兩只馱著魂主的大鳥浸在光霧中從天而降!

窮奇一見天頂驟開,果然不再顧及樹林裏趴著的入侵者,扇翅沖向高空。騎在魂獸上的桓瀾和慕容斐早有防備,在窮奇騰空的剎那各施雷擊之術,兩道閃電正正打在窮奇的身上。

不承想,窮奇只是身子晃晃,向上飛沖的勢頭卻絲毫未減。桓瀾趕緊將一只準備好的活兔拋向窮奇,慕容斐則施出術法關閉了天頂,防止窮奇逃出。

窮奇身形稍頓,在空中一口叼住那兔子,不等桓瀾和慕容斐看清,便囫圇咽下肚子,再次展翼襲向二人。地上的唐謐和白芷薇趁著這當口沖出樹林,向衣冠冢門口的樹門跑去。然而跑到半途,唐謐忽覺頭頂一暗,擡眼去看,竟是那窮奇棄了天上的二人,掉轉來堵截她倆。

白芷薇一手揮劍,一手掏出寶玉,沖唐謐喊道:“你快去,我們三個來拖住它!”不想那窮奇在看到寶玉的一瞬怒吼一聲,竟似忽然暴怒,渾身須毛皆立,雙眼瞪如祭鼓,瘋了一般撲向白芷薇。白芷薇膽怯之心忽生,握劍的手竟是不受控制地一抖,刺出的劍便斜了兩分。

唐謐眼見情形險惡,一時也顧不得開啟樹門,揮劍去幫白芷薇,眼睛卻一下掃到她手中的寶玉,左眼立時大痛,一股力量好似要帶著眼珠沖出眼眶一般,在眼中鼓脹搏動。唐謐被劇痛所擾,無法控制身子,腳下一軟,仰面摔倒在地上。她心中暗叫不好,以為窮奇定然會趁機沖上,不料半晌卻不見動靜,就連四周也奇異地安靜下來。此時,她眼中的痛感稍緩,急急睜開眼,只見那小山般的龐然異獸正匍匐在自己腳邊,雙耳微微耷拉,尾巴緊收,擺出馴服順從的姿態,四周則圍著三個目瞪口呆的同伴。

“出了什麽事?”唐謐一頭霧水。“我們也不知道它怎麽突然就變成了這副模樣,活像是找到主人的小狗。”慕容斐不解地搖頭。

唐謐似乎隱約有些明白過來,站起身,走到窮奇面前,試探著伸出手去,見對方毫不躲閃,便輕輕撫上了它的額頭。一種奇異的感覺頓時由左眼藤蔓一樣伸展向大腦深處,唐謐似乎重臨當年在楚國竹林裏六識被封後的狀態,眼前所見仿佛不再受這一雙肉眼的困擾,可以飛上高空看萬物流轉生息,可以縱橫時間看生命新誕敗亡。而面前的妖獸亦不再是現下的妖獸,她似是同時看到它無數年前的幼體和無數年後的老軀,現在即是過去,現在即是未來。

然而這感覺比一眨眼的時間還要短暫,唐謐只覺尚且不及細細體味,便已無跡可尋,只餘心頭茫茫然一片。

慕容斐對唐謐和窮奇前前後後這些古怪的模樣最先反應過來,恍然道:“是因為唐謐眼裏有玉魂的緣故吧。當年這窮奇不是也能被穆殿監駕禦麽,玉魂那時就是在他的眼裏。”

唐謐緩緩長舒一口氣,抖抖腦袋,強行將自己從迷茫中抽離:“不知道,我有一剎那似乎又進入了六識之境。又或者,那並不是六識之境,而是一種別的什麽了解外物的方式。我的意思是,除了我們現在通過嘴巴、眼睛和接觸等等方式之外,我還可以用另一種方式與窮奇溝通,仿佛我們同在一個世界。”

“可你們本就同在一個世界啊。”白芷薇不解道。

唐謐看著眼前的窮奇,溫柔地輕輕撫摸了片刻:“不是,我和它過去不在一個世界,它可以聽見一裏以外谷口處蝴蝶振翅的聲音,可以聞到山中第一朵桃花初綻的香氣,我和它聽見看見甚至感覺到的世界都是不一樣的,這和我給你解釋過的、身處不同高度的人看同一塊石頭感覺完全不同差不多。

“如果是過去,我們要讓這妖物服從的法子,或者如同我們讓一匹馬或是一條狗服從的法子一樣,都是以強力馴服,迫使它們接受我們的世界,但是就在剛才,我覺得我的六識之境和它的感覺達到了一致。而讓它馴服的,也許便是這能夠相互理解的力量吧。

“所謂窮奇只服從於內心險惡之人,我看也許只是個謠傳。它或許只是服從它認為能理解自己的人。我想,為何我眼睛裏的玉魂會強烈地排斥周靜的寶玉呢,大約就是因為那寶玉便是某種強迫之力,而玉魂則是某種溝通之力吧。不過,也該感謝這寶玉激發出玉魂的力量,要不然,我根本不懂如何調動玉魂的力量,咱們剛才可就危險了。這窮奇長時間沒吃東西,又被寶玉激怒,剛才的脾氣可大著呢。”幾個少年都覺得唐謐所言令自己似有所悟,然而又無法一下子說出到底明白了什麽,更何況就連唐謐也是半懂不懂的,便也不再繼續追究,而是抓緊時間進人衣冠冢探查了。

衣冠冢內的模樣和唐謐去年進人時所見的並無不同,不過是空屋內居中放著一副戰甲和一面巨大的銅鏡。只是這一次再來,唐謐已經比當年多學了很多東西,也知道了更多的隱秘,重新審視布局,再看看地上石板拼接出來的五行圖案,便有點明白了其中奧妙,指著鏡子喃喃自語般道:“鏡子有陰陽兩面,莫不就是陰陽之心?”

白芷薇同唐謐一起讀了許多亂七八糟的術法書籍,雖然沒有具體修習,也了解不少門道,當即點頭讚同:“鏡分陰陽,在血術中被認為是連接兩個不同世界的門,不過在正道術法中卻並不常被用到。”

慕容斐看著地上的陣法圖案,心生疑惑,轉臉去看正盯著那戰甲細瞧的桓瀾問:“你怎麽看?”

“這戰甲如果正是傳說中魔王的晶鐵戰甲,應該是增強力量的至寶,我只是一接近它,劍魂便似有所反應。既然這屋子就是迎接咱們開山祖師轉世的地方,那麽,召集蜀山武功最強的五人來配合這個寶貝,還有這樣的陣法,似乎表明墮天大人認為,如果沒有足夠的力量,他便無法轉世回來吧。”桓瀾推測道。

慕容斐見桓瀾與自己所想幾乎一樣,不覺莞爾,也走到那具戰甲的面前,忍不住伸出手,指尖輕點在暗光流轉的烏黑金屬上,來回滑動,腰間的迫雨似乎對戰甲中的力量有所感應,在鞘內發出只有劍主才能察覺的低鳴,像是強者遇見更強者時心潮的湧動。

慕容斐擡眼看看對這戰甲無知無覺的唐謐和白芷薇,對桓瀾道:“是的,如果力量不夠,則不會感應到這戰甲的異處,比如她們二人。”

桓瀾一楞,隨即明白。這屋內只有他二人的力量達到了或許能與戰甲匹配的程度,於是默契地回應以微笑,卻並未繼續這個話題。慕容斐轉而對唐謐道:“我想不通,咱們的開山祖師為何會認為他重臨於世需要這樣大的力量輔助呢?唐謐,你看過那麽多他的手跡,可明白其間的原因?”

正對著鏡子發楞的唐謐搖搖頭,然而雖然說不出原因,又隱隱覺得,某個答案似乎就要呼之欲出……

夜探衣冠冢後,唐謐和白芷薇幾乎是踩著最後的一下鐘聲進的禦劍堂大門,兩人平覆一下呼吸,暗道好險,正要往梅苑走,就見門口樹影裏探出一張熟悉的面孔。

“大頭,你在這裏等我們啊?”唐謐問道。“是啊,有重要的事情想要和你們商量。”張尉應道,之後將剛剛君南芙所言一字不漏地講給二人聽。

他原以為二人定要震驚不已,不想卻見到兩張波瀾不驚的面孔,不禁心下疑惑:“你們覺得這些可信嗎?”“八九不離十。我們也聽石千明說過。那時沒有立時告訴你,是因為我和芷薇也不敢確定真假,況且這事又涉及太多,怕你分心,便想著等你今年大試之後再告訴你的。”唐謐答道。

不等張尉再說什麽,白芷薇忍不住接話道:“不想君南芙這時候來做事後好人,真是虛偽得緊。”白芷薇說的是君南芙,一雙美目瞪的卻是張尉。

張尉只覺頭皮發緊,避過她的鋒芒,對唐謐道:“就算那些是真的,可是我卻想不明白,繪制地圖之術又有什麽打緊,居然要這樣去算計?還有這沈風劍,既然沈、沈,我、我……”他一時不知該稱呼沈牧“沈將軍”還是“我爹”,窘迫非常。

唐謐笑著接話,替他解圍:“你是想不通劍的事情是吧,這個我也不知道呢。不過我聽李冽講過,鑄造晶鐵劍是很有學問的,他似乎很懂,也許將來可以問問他。至於制圖之術,這個深的我也不懂,淺顯的麽,來,你們跟我來。”

唐謐領著二人走到梅苑門前通往松苑的路上,問道:“你們說這條路是直的嗎?”“是。”二人幾乎不假思索地回答。

唐謐笑笑,帶著二人攀上路邊的大樹,站在枝丫上往遠處一指,又問:“再看看,還是直的嗎?”張尉和白芷薇從高處一看才明白,這條路原來是稍稍有些向南傾斜的,只是因為斜得並不厲害,所以不站在高處便看不出來。

“你們想,我們如果繪制地圖的話,因為這條路很短,所以把它繪成斜的和直的都不會對看圖的人有多少幹擾。但是,如果這條路很長很長,是斜的還是直的就會十分不一樣。可如果這路真的太長太長,長到我們就算站在樹的高度也無法發現它是不是斜的,也許必須到一座高山上才能看出來,那麽附近要是沒有山可以爬呢?而繪圖之人該如何知道這路是直還是斜?

“還有,我們丈量道路的尺子長度有限,那麽兩城間遙遠的距離我們該如何測量?假使按照步長來丈量,每一步不可能總是一樣的大小,這樣的話誤差也許會很大,那麽該如何得到比較精確的距離?再比如,山峰的高度又該怎麽去測量?在沙漠和草原上該用什麽來確認位置?如此等等,都需要有一些特別的方法和工具才可以做到。

“至於說到行軍打仗,如果使用的地圖準確,那麽對諸如估算行軍時間,選擇適合戰場等等都會大為有利,所以,沈將軍的寶貝才這麽被別人看重。而我猜測,假使你的翼馬也是他所馴養,那麽原本等這翼馬長大能飛的時候,大約也會是他測量山川的好幫手呢。”唐謐解釋道。

張尉聽了,雖然明白不少,可仍然無法平靜,仿佛原本很多堅信的事都在這一刻出了偏差,一時間心亂如麻,含混地“哦”了一聲,便不想再多說什麽,匆匆別過了朋友。

95、突然發生的比武

四月間對於蜀山來說,最大的事就是月末的天壽日。這一年由於穆顯葬禮的關系,由各地趕來的蜀山門人尤其多,輪到最後劍童們祭拜時,唐謐已經被無量峰重陽殿外的大日頭曬得有點發昏,一走進有些昏暗的大殿內,只覺得眼睛發花,好一會兒才適應過來。

如今她已算年長的劍童,祭拜時排的位置也靠前,頭一次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牌位後王凜的畫像。

那人遠沒有唐謐想象中的英俊,一雙眼角微垂,透著些散漫的神氣,眉毛倒是生得甚好,濃密英挺,是五官中最為出色的一處。這原該是一張看上去隨和親切的面孔,但由於下巴的線條硬朗堅毅,讓人不由相信,他的確就是可以揮劍斬殺魔王的墮天。唐謐著了魔一般盯著王凜的畫像,一陣失神,腦子裏空空的,仿若在瞬間失去了所有的記憶,直到身邊的白芷薇輕輕拉了一下她的袍袖,才猛然回神,匆忙下跪。

祭禮結束之後便是設在無量殿外的客宴了,今年的獅戲輪到司徒慎他們那一殿的劍童。唐謐聽說扮金色獅子的兩人正是君南芙和司徒慎,不禁邊看邊瞟向張尉。張尉的神情極是專註,好一會兒才察覺到唐謐在看他,扭頭笑道:“沒有你們那時舞得好看。”

熱鬧的獅戲最後以金獅那組的獲勝告終,幾個劍童卸下行頭的時候,張尉看到君南芙竟然是金色的獅尾,獅頭則是司徒慎,神色微僵,不自覺地把眼光轉向了別處。

唐謐輕按他的手,在他耳邊低聲說:“大頭,我找機會就去向她道歉,你也不要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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