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少庭不依不饒地望著她，餘嘉一只好硬著頭皮道：“我看你睡得熟，想讓你多休息會兒。”

“唔。”韓少庭很滿意這個無比貼心的答案，他伸直手臂，拿過餘嘉一正在吃的盒飯，將自己特地買的東西塞進她懷裏，“知道自己生病，還吃這些沒營養的。”

“吃這份。”韓少庭的口氣裏帶著點命令。

餘嘉一瞟了眼打包盒，盒子上面印著“長春齋”三個大字。長春齋的菜註重養生之道，口味更偏向喜好清淡的顧客，很適合初愈的病人。

在珍饈玉食面前，餘嘉一也沒有矜持，她丟下盒飯，心安理得地享受起韓少庭提供給她的小竈。

韓少庭給她送完“愛心午餐”，下午就又走了。

《紅妝》的拍攝雖然很順利，但眼下既是月末又是年末，深海公司的一堆事就夠他忙活的。

齊茵的電影《這一生》剛剛上映，影後加金牌導演的名號使這部小成本的文藝片場場滿座，好評如潮。網上不少群眾喊著讓他出篇影評，還自主在他第一條微博底下蓋樓，說希望他能夠請齊茵再上一次《深海》的年度封面。

韓少庭和齊茵雖然是和平分手，但畢竟交往了一段日子，嫁娶不成仁義在。除開鼓勵餘嘉一的那次，韓少庭平常基本很少和她聯絡。

前女友，還是少些見面機會好，韓少庭一貫這麽想。

然而，齊茵這些年厚積薄發，如今確實能算得上是家喻戶曉的大明星，請她上深海，絕對是個穩賺不賠的買賣。

所以，對於這些網友的建議，韓少庭還真得仔細考慮考慮了。

餘嘉一今天一共拍了三場戲，按照這個速度，《紅妝》恐怕這幾天就能完全殺青。

算起來，這場電影從她開始做準備起，總共耗費四個多月的時間，相比之前的《海棠初開》，《紅妝》絕對屬於精品制造。

劉錚在場下隨和，對電影卻是一絲不茍，再加上個人脈廣又負責的韓少庭，《紅妝》上映以後想必會反響熱烈。

說起韓少庭，她和他也快認識半年，自從拍了《紅妝》以後，他們就幾乎是朝夕相處。不知道拍完這部，兩個人還會不會再有聯系。

拍完戲回去的路上，餘嘉一疲憊地躺在車廂後座，天馬行空地想。

她昨天的吊針還沒打完，然而今天是周末，去醫院的恐怕不少。餘嘉一怕有心人看見後，再添油加醋地爆料給媒體，因此拜托何玲芳直接幫她請了一個家庭醫生。

楊柳一回去就弄好了飯，她是居家小能手，煮飯炒菜都很快。

楊柳仍然以為餘嘉一和韓少庭是真的在一起了，吃飯的時候，還眨著星星眼，想要探求點八卦。

楊柳做了餘嘉一四年的私人助理，一開始是被餘嘉一的表哥介紹來的，所以，餘嘉一對她很坦白。

餘嘉一把昨晚的事情向她解釋了一遍，並再三強調，韓少庭是睡在病房裏的陪床上面。

楊柳聽後大失所望：“這麽浪漫的晚上，你們都沒發生點什麽，這簡直是在辜負老天爺的厚待。”

浪漫，哪裏浪漫？

餘嘉一完全無法理解楊柳口中的浪漫，她振振有詞地道：“我們大冷天在外面吹了一夜的風啊，還浪漫，浪費才差不多。”

“唉，我倒希望王開能像韓老師那麽有心。”楊柳放下筷子，不無羨慕地說。

兩人吃完飯，楊柳迅速地將碗筷收拾好。家庭醫生來給餘嘉一打上針，楊柳便打開電視，和餘嘉一一起坐在沙發上觀看節目。

餘嘉一前陣子演的《最後的溫暖》才上了某臺的黃金檔，餘嘉一因為忙著拍《紅妝》，一直沒有機會看，恰好趁著今天比較悠閑，她終於能審視一下電視裏的自己。

《最後的溫暖》是醫護劇，講一個發生在急診室的故事，走狗血愛情的套路，比較符合當下年輕觀眾的口味。

也因為最近這部劇的熱播，傅君彥×餘嘉一和蘇漓江×餘嘉一的cp組合正在微博上傳得火熱，只不過餘嘉一忙，尚不知道罷了。

餘嘉一打著針看了半集，自己都覺得矯情，嚷嚷著要換臺，楊柳還在邊上看得津津有味：“我覺得挺好啊，比當時拍的時候好多了。傅君彥的角色配上音，還是挺帥的。”

餘嘉一可能是近來一直在拍《紅妝》，演得她口味都變刁了，已經無法接受這種低領言情的戲碼。她看著電視裏傅君彥那張面無表情的酷酷的臉，開始想念韓少庭，甚至懷念起張姬美來。

相比起他們的專業素質，傅君彥那點演技實在太不夠看了。

楊柳發現餘嘉一一直沒接茬，不由看看她，開口道：“你在想什麽，韓少庭嗎？”

無心的一句話卻正好戳破了餘嘉一的心思，餘嘉一有點不自在，不過還是老實承認道：“對啊。”

楊柳倏然振奮起來，她湊到餘嘉一面前，神秘兮兮地問道：“你喜歡他？”

餘嘉一把電視的聲音關小了一點，左手托腮，腦子裏開始正式回憶起與韓少庭相識後的點點滴滴。

第一次在鳳凰軒見面，她其實覺得這人自大得討人厭，長著一副儀表堂堂的樣子，嘴裏卻吐不出幾句好話。

後來，韓少庭讓她順利地解約成功，又幾次三番地在危急關頭幫助過她，餘嘉一這才將心裏的討厭轉換成了……感激？

不，感激的程度好像淺了點。

餘嘉一腦子裏的思緒終於慢慢騰騰地被理得越來越清楚。她邊想，邊用食指在沙發上不停地畫圈圈，每畫一圈，心裏的想法也就清晰一絲。

餘嘉一想，她大概確實是，喜歡韓少庭的吧。

他的眉，他的眼，他張揚的笑，他肆無忌憚的自信，都是那麽深刻。

如果這不叫喜歡，還有什麽動心能被稱為愛情呢？

不知道韓少庭是不是也一樣。

——

過了幾天，《紅妝》只剩下最後一場戲，也是重中之重的一場——段煙重新出山，登上戲臺，出演她生命中最華麗的謝幕。

此時，戲中的段煙，已經年滿40，臉上滿是被歲月折磨出的皺紋，連身體也不如從前康健。

段煙中年後的心態餘嘉一還能掌握，但是如何體現出她衰弱的身體，就又是問題了。

餘嘉一努力回憶著程翠珠教她京劇時的身形、模樣，再嘗試著把它運用到《紅妝》裏。

反覆重拍了幾次，餘嘉一才找到感覺。

她慢慢地擺出紅娘的姿態。多少年過去，她身段尤在，嗓音尤在，可惜對面的張生，已換了新人。

餘嘉一看著物是人非的戲臺子，看著面前寥寥無幾的觀眾，腦海裏面仍是二十多年前她初次上臺的樣子。

當年的段煙，何等明珠璀璨，何等意氣風發啊。

“他還說哪，‘小生還未曾娶妻呦’。”餘嘉一念出一句獨白，轉身面向觀眾。

燈光映射在她的臉上，餘嘉一雙眼出神地望向遠方，此刻本該在戲裏笑著的紅娘，已淚水涔涔，不知是想起了什麽舊人。

對面的崔鶯鶯仍渾然不覺，一句句往下演。

“……他們不識憂，不識愁，一雙心意兩相投……”餘嘉一頂著花旦的妝，講完這最後一句西皮快板，忽然兩腳踏空，身體一軟，整個人無意識地從臺上跌了下去。

戲臺下，觀眾的驚呼聲頓時蓋過了稀稀拉拉的掌聲，張生和崔鶯鶯大驚，忙都趕了過來。

餘嘉一頭頂出了血，已經昏迷不醒。

“哢。”劉錚走過去看了眼軟墊子上的餘嘉一，“沒真摔著吧？”

“沒事。”戲臺一米多高，即使有軟墊支撐，餘嘉一多少也受了點沖擊，不過做演員，受傷本就是家常便飯的事。

楊柳扶著她從墊子上爬起來，餘嘉一理了理發型，問道：“這條算過了嗎？”

“發揮地不錯，過關了。”劉錚給了她一個“ok”的手勢。

餘嘉一興高采烈，從大衣的兜裏裝了一把糖出來分給劇組眾人吃，嘴裏還喊著：“要殺青了，我替劉導提前給大家發糖。”

再過一個月就要過年，這部戲能在年前拍完，也就意味著大家接下來很可能都會得到一個短暫的假期。

全組的人想到這裏都跟著高興。

韓少庭今天也在，他知道《紅妝》即將結束拍攝，所以得趕在這之前，把關系和餘嘉一確認下來。

過了這村沒這店，到嘴邊的鴨子飛了怎麽辦？

餘嘉一分發到韓少庭這裏時，不禁有點難為情。她雖然率直，到底也是初明心意，還沒想好，該怎麽面對韓少庭。

韓少庭的眼睛掃過她白裏透紅的臉，實在有點心猿意馬。趁著女孩拿著糖放在他掌心的那一瞬，他忽然伸手抓住了她水嫩的手指。

“晚上，一起吃個飯吧。”韓少庭說。

餘嘉一嘗試著把手指從韓少庭手掌裏抽出來，抽了幾下都沒抽動，她鼓著嘴，沒有作聲。

韓少庭輕笑，他的鼻息就在她頭頂上方，他眼裏波光流轉，語氣帶點親昵：“之前《舊山河》面試那次，你親口說過要請我吃飯。怎麽，現在打算賴賬？”

“誰要賴賬。”餘嘉一的眼睛像只貓一樣，濕漉漉的，聲音也變得軟糯。

韓少庭這才慢慢松開她的手，他看著她柔順的黑發，內心激蕩起來，他拖長尾調，聲音裏仿佛都帶了一絲勾引的意味：“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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