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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臺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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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博文說,在別人看來,倒也不會大驚小怪,人家掏自己腰包為公家修城墻,刻上個名字,想千古流芳,這沒什麽不好的。他用頭點了點已走在前面的記離說:“他是最恨申屠,抓來申屠,殿下是想出氣,這申屠遲早掉腦袋。”

在太平門城樓上,侍從們為記離備了石桌石凳,道一早叫人擺好了茶。

記離說正好口渴了,要坐下喝碗茶。吳博文與王濂坐在他左右,幾個人邊喝茶邊看風景。

這是南陵北門,附近的城垣正好跨過富貴山與鐘山之間的山脊,形勢險要。

吳博文說,這裏俗稱龍脖子,城墻跨過富貴山、鐘山山脊,是攻守必爭之地。

記離說:“高築墻,廣積糧,我都辦到了,可築墻積糧不是等著挨打的吧?”

吳博文笑了:“明公有心收拾王野了吧?也確實到時候了。”

記離點頭,現在是到了收拾王野的時候了,儲世昌率胡深、夏子實大戰義烏,打敗了王野部將謝再興,浙東暫時相安無事。記離覺得天下很有意思!他是王,王野也自稱王,等於天上出了兩個太陽。

吳博文認為王野還不如武子豪有操守,一會兒寫信來安撫我們,一會兒又派人去找記朝的武子豪請封,想封個真正的王爺,結果記朝不給,只好自封。

記離縱觀天下,河州有王猛的兵,但是王猛還像沒有什麽欲望要爭這個天下,現在惟一必須蕩平的勁敵就是王野,消滅了他,天下有了一半,他問吳博文、王濂怎麽看?

吳博文道:“殿下已了如指掌,還要我們說什麽?我意傾舉國之兵,一舉殲滅。周左達、江臺容、儲世昌、黑子、趙龍、鄭天等各支勁旅可同時出動,先取淮東、泰州、徐州、宿州、泗州,最後奪取他的老巢高郵、姑州。”

記離說:“我的老家青州在我忙於同武子豪作戰時被王野占領了,使我圓不了重修土佛寺的夢。既然你們都認可,我就先命周左達進取泰州了。”

記離說,上午康有才已從江陰派人來告急了,說王野親率四百艘戰船出大江,已到達範菜港。記離分析,這是王野的一個計策。

記英問:“聲東擊西嗎?”

記離說,王野知我大兵壓境,絕不敢輕易犯我江州。定是疑兵,無非是逼使我們陸師去守水寨,這樣他便攻擊我陸寨。記離令記英馬上返回,告訴周左達,千萬別上當。

記英問:“我馬上走嗎?”

記離說:“可以喝一口水。”

記英面有難色地說:“到了家門口,我得看娘一眼啊。”

記離說他娘今天陪外祖母到雞鳴寺還願去了,如果等就得幾個時辰,會貽誤軍機。不是要做大將軍嗎?大將軍是不為個人私情所累的。大禹也是三過家門而不入啊!

“我懂了。”記英眼含淚水,從懷裏掏出一尊帶鏈子的小玉佛說,這是開過光的,是用他自己的錢買的,不是戰場所得,送給娘,讓佛保佑她。說到這裏,記英流出了淚水。

記離擁抱了記英,說李珂也天天叨念他,想他,但兒子成了材,才是最大的孝心。

記英懂事地點頭,他連一口水都沒喝,也沒進宮,便騎馬踏上了歸途。

愛馬的將軍晝夜兼程五百裏來報告攻城失利,主公卻讓他棄馬步行回去,令他知恥而後勇。杖打文理的屁股是為公事而打,敷棒瘡藥卻是為親情,這也叫公私分明。

這幾天記離一直在策劃攻取青州,並且想率師親征。他征詢愚才先生的意見,現在他是王了,一舉一動常受愚才先生的左右,倒不如以前那麽自由了。

愚才先生笑道:“我知道,青州是殿下家鄉,只是青州並非關系大局之戰,宰雞焉用牛刀?”這是委婉的反對之詞。

記離聲辯,不但家在青州,起事也在青州,把家鄉都丟了,這不是有國而無家嗎?況且他一直想回去重修父母之墓,重修皇覺寺,卻拖了這麽久,總是失望。

愚才先生主張采用兵不血刃的法子。

記離忽然想到:愚才先生有個熟人是青州守將不受王野重用,愚才先生莫非要勸降他?

愚才先生的朋友叫李濟,不止是熟人,還與愚才先生是同鄉、同宗,他決定寫封勸降信試試看。

記離當然希望不戰而勝,他不願看到故鄉遭兵燹塗炭。

愚才先生更關切的是高郵方面的戰事。對王野作戰並非易如反掌,記離軍雖然攻克了泰州,占了興州,但王野屢屢出擊,襲擾記的後方,使他不得不分兵拒敵。1169年正月,王野又以數百艘兵艦載大軍出君山、馬馱沙,意欲攻打記離的江州,這是記離東南方門戶,不容有失。記離聞訊,曾親自督率水陸之師援救江州,到達鎮江時,王野軍已焚燒了瓜州,並且搶掠西津後退走。記離一面命康有才率水軍出大江追擊,又別遣一軍埋伏在江陰山麓,結果大勝,僅康有才部就俘敵五千,將校四百,得舟船四百多艘,令王野元氣大傷。

令記離不放心的倒是圍困高郵的江臺容,他總是報告好消息,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自恃有別於其他將領,是少有的文韜武略兼備的人,為此而驕敵,這越發使記離不放心。果然,他偏偏久攻高郵不下,見到康有才告捷,他更加立功心切了。

正巧這時,有人給他送來了“餡餅”。

江臺容正在與偏將們議事,有小校來報:“高郵城裏派人來了,要見江將軍。”

江臺容對部將們說:“周左達將軍去援興州,各位要加緊攻城,不要等周左達將軍回師的時候我們還在高郵城外。”

眾將領命而出,這才叫把高郵城裏派來的信使帶進來。

信使出現在江臺容面前,他遞上一封信,自稱是高郵守將俞同僉的門人,現特送密信於江將軍。

江臺容看過信,心中暗喜,他說:“好啊,你們城裏不是還有糧草嗎?俞將軍為什麽主動投降啊?”

信使說,王野不愛惜下級,大家都很寒心,不願再為他賣命,希望早投明主。

江臺容深信不疑,決定就照俞將軍的約定辦,按約,半夜時分,城裏以推倒女墻為號,江臺容派康泰、記英率兵攻進去裏應外合。

信使一口允諾,帶了覆信回高郵城裏去了。

江臺容一高興,又來到馬廄前,親自給坐騎刷鬃毛,很耐心。

康泰、記英來了,康泰說:“江將軍可真是少有的愛馬將軍,一有工夫就刷馬毛。”

江臺容說他曾經相過馬,從那以後養成了毛病,金銀無所謂,見到良馬卻不肯放過。

記英問起今天夜襲高郵城的事有沒有把握。

江臺說,城裏的俞同僉熬不住了,派人來接洽投降。江臺容令他二人各帶一千精兵,一見城裏推倒女墻,就從那裏突擊登城。

康泰覺得太便宜了,就說:“不會有詐吧?”

記英也說:“困了這麽久,都不肯投降,現在怎麽突然要投降了?”連初出茅廬、乳臭未幹的小子都能提出這樣的質疑,這本應引起江臺容的警覺,可他太想一舉攻克高郵了,因而一葉障目,認為敵人已人心崩潰,投降是惟一的明智之舉,他又舉了昨天才得到的消息為例證,青州不也投降了嗎?大勢已去,誰願意跟著王野一起倒黴呀!從大局著眼,這也不無道理。

當天晚上,康泰、記英分兩個梯隊向高郵城下運動。

記英帶著馬步兵埋伏於黑暗之中,他盯著高郵城樓上,不時有巡城的燈火晃來晃去的。

在一處明亮的女墻上,似有人影走動。

忽聽轟隆隆一聲響,女墻冒起一陣煙塵,隨後看見那裏倒坍了一大片,露出缺口來,這是城裏內應動手的明證,記英精神為之一爽,單等燈光出現了。

一個燈籠左右搖擺發出了信號。記英尚未發令,康泰伏兵已震天動地地吶喊著從女墻缺口沖上去了。

記英大喊一聲:“沖啊!”也帶伏兵跟著沖向城墻缺口。

康泰率兵沖入城墻豁口後,沒等站住腳,一條絆馬索把他的馬絆倒,隨後,四面八方亂箭齊射,康泰沒來得及爬起,已身中數箭,渾身上下紮了幾十支箭,如同刺猬一樣了,他強忍著喊了一句:“叫記英快撤,上當了。”

康泰的兵想後撤已無退路,從城墻兩側掩殺過來的軍隊把他們逼到了城墻死角,箭矢如雨,康泰部下相繼倒下去。

幸而記英及時撤退了部隊,敵人出城追殺了一陣,鳴金收兵了。

損兵折將的江臺容直到此時才如夢初醒,後悔不疊,他用兩個拳頭輪番敲自己的左右太陽穴,痛罵自己混蛋,白吃這麽多年鹹鹽,會上這樣一個當!

發昏當不了死,出了這麽大的事,他再不敢派記英去南陵稟報了,也怕記英添油加醋亂說一氣,便騎上他的追風神駒,急急忙忙連夜奔南陵去向記離報告了。

有些事,往往是有先兆和預感的。頭一天記離還對江臺容的哥哥說起過,他弟弟可別“玩馬喪志”,那是江臺容給記離奉獻了一匹雪域良馬而引出的話題,當然一半是玩笑,也未嘗不反映出記離對江臺容的不放心。

果然,出事了。很晚了,記離剛剛睡下,他又是睡在了奉先殿裏間屋子,獨自一人,只有外間道一在照料他。

記離的床頭貼著些紙條。其中可看見“青州建墓”“高郵不可強攻”等字樣。記離是和衣而臥的,睡得不實,門外剛有一點輕微腳步聲,他便醒了。

他推開門,見道一在門口走來走去的,就問:“有急事?”

道一點點頭說江將軍從高郵回來了。

“那你為什麽不叫醒我?”記離心裏怦怦亂跳,料定沒好事。

“我想讓殿下多睡一會兒。”道一說。

“我早說過了,如有特急軍情,無論是什麽時候,立刻要叫醒我。”記離發了威。

“是。”道一說,“他在宮門外站半個時辰了。”

記離皺著眉頭想,他一定吃了敗仗。他以為自己有軍師之才,一向自負,早為他算過,他必撞南墻。道一拿了件袍子替他披上,“殿下怎麽斷定他打了敗仗?”

這不是再淺顯不過的道理嗎?若打勝了,派別人來報捷就是了,用得著自己跑來,又是深更半夜?

道一聽來句句在理,跟在記離後面往外走時心裏想:記離當小和尚時就不安分,一眨眼一個鬼點子,現在看來,鬼點子少了,還真幹不成大事,當不好王,更當不了皇帝呢!

江臺容也夠可憐的了,這是正月天,雖是南方,也是呵氣成冰的時節,何況是晚上,宮門外冷風颼颼,宮門的衛士都凍得直打哆嗦,可憐的江臺容筆挺地鵠立在門外,像一根木樁子。侍衛拉著他的棗紅雪裏站良馬,馬通身是汗,汗又結成了霜花,白花花一片。

一片燈籠移近了,一見記離出來,江臺容立刻跪下了。記離說:“起來吧,江臺容,夤夜歸來,必有捷報啊!”他越是這樣說,江臺容越惶愧。

江臺容叩頭說:“我該死,上了俞同僉的當,他假作內應獻城,卻是詐我上鉤,先進去的康泰千餘人,全都死難了。”

記離半晌未語,他圍著江臺容的馬轉了一圈,問:“這叫什麽馬呀?你的坐騎都是名馬。”

“這是大宛馬,”江臺容站起來,“因為四個蹄子各帶一塊白,叫追風神駒雪裏站。”

記離問:“你有幾匹好馬呀?”

江臺容說:“不多,有十幾匹。”他流了一身冷汗,心冷得發抖。

記離說:“我聽說,你平時有閑心給馬梳洗鬃毛,給馬鬃編辮兒?”

江臺容不敢言語。

記離怒斥道:“你是什麽將軍!愛馬勝過愛人!康泰是一員良將,他在洪都反叛毀了我那麽多人,我都沒舍得殺他,卻喪在你這剛愎自用之人手裏。”

江臺容說:“我一日飛馬五百裏,就是來請罪的。”

記離說:“你親自帶兵前,曾當過我的謀士,出過不少良策,現在是怎麽了?你常嘲笑湯和、黑子這些人不通文墨,是一勇之夫,可他們卻不打敗仗!”

江臺容請求殿下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拿下高郵,雪恥報仇,爭一口氣。

記離說他急於求成,才會吃敗仗。高郵是當年王野嘯聚起家的老巢,他豈能不拼力來救。記離已得到消息,王野派部將徐義自海道來救高郵,五萬大軍策應他南攻淮州,記離怕他再輕敵冒進,指令他必須周左達回兵後再戰。

江臺容說:“拿不下高郵,我提頭來見。”

記離說:“我可不想要你的人頭。”

江臺容伸手去拉馬:“那我連夜回高郵。”這當然是一種決心的表白。

“馬留下。”卻沒想到記離讓他步行回去。

江臺容大吃一驚:“步行?”

記離已掉轉身回宮去了。

江臺容只得扔掉馬韁繩。隨從問:“這是什麽意思?”

記離說:“蠢才!這是處罰!我不是愛馬嗎?他罰我有馬不能騎,步行回高郵!”

吳博文、王濂二人征塵未洗便來覆命。

記離已聽過了他們二人洪都之行的報告。王濂又把一沓文件呈上,都是一些證據。

記離看也不看。

吳博文說:“殿下還是過過目吧。”

記離說:“你們二位先生的話,不比任何證據都重要嗎?”

王濂說:“我們只是據實而言,決斷在殿下。”

記離強調罪證就是決斷。他沈吟片刻,問:“你們二位以為如何辦為好?”

吳博文說:“小大由之。”

記離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那倒不是。”吳博文說那殿下會落得個徇私枉法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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