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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勝在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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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來當說客的呀!”李醒芳說,“早了點吧?大漢尚有湖廣之地,精兵良將幾十萬,誰輸誰贏還不見得呢。”

胡庸說:“你不過是個門客而已,何必為人家張目。武子豪不是快死了嗎?他一死,還不是旗倒兵散?仁兄還不該早做打算嗎?”

“誰說他快要死了?”李醒芳不想說出實情。

胡庸說:“實話告訴你,我是帶著祭祀三牲前來吊唁的。也許這會兒他已經壽終正寢了。”

“不可能!”李醒芳說,“我是個沒用的人,你也不必說服我去倒戈。”

胡庸顯得很誠懇,人都說,良禽擇木而棲,人也一樣。記離為人敦厚、仁慈,文韜武略都是天下數一數二的,我已向記離推薦了閣下,現在去,總比武子豪灰飛煙滅了再去好些。

“謝謝你的美意,”李醒芳說,“我本來無意於官場仕途,也無意在他這裏混,很快就回鄉下去了,寫詩作畫,過我的自在日子。”

這時門外燈火一片,車聲、人聲嘈雜。一個官員推門進來,說:“李翰林,宮中有請。”

“現在?”李醒芳問,“誰請我?”

官員道:“自然是皇帝陛下。諭旨請帶上畫筆畫紙。”

李醒芳更覺驚奇不解,他一面換衣服,一面對胡庸說:“真是對不起,官身不由己。明天我請你飲酒。”

胡庸說:“你快去忙吧。”他決定跟在李醒芳後面,見機行事。

李醒芳坐進了華貴的大轎,被人簇擁著擡走了。胡庸三人緊緊地尾隨而去,他們在暗處,沒有人註意。

武子豪臨時營帳崗哨林立,李醒芳下轎時還聽見有一個值夜高官在叫:“皇帝聖諭,各將士不得松懈鬥志,防止賊人來劫營!”聲音傳遞下去,此起彼伏。

李醒芳被人引進帳中。

已經混入了敵營的胡庸三人,此時已穿上了武子豪軍的號衣,正混在人群中。

大帳空空蕩蕩,一塊大幕把中軍帳辟成了兩半,大幕前端坐著丞相張必先。

李醒芳向張必先施禮:“丞相大人安好。不知深夜召我何事?皇帝陛下可好?”

張必先臉上的肌肉跳了幾跳,說:“好,好。想請你再畫一張像,皇帝陛下久有此意,一直因鞍馬舟車勞頓,總是沒有畫完,今天總算空閑下來了。”

李醒芳很納悶,正在打仗,用得著這麽急迫嗎?也妨礙皇上休息呀。

“這倒無須擔憂,你怎樣做也打擾不著他了。”張天愷向內宮擺擺頭,兩個太監刷一下拉開帷幕,李醒芳嚇了一跳,裏面停放著一張靈床,床頭點著長明燈,武子豪穿著皇帝的袞冕,靜靜地仰臥在靈床上。

李醒芳看見雅蘭紮著孝帶,坐在靈床前,眼都哭腫了。

李醒芳大驚:“這是……”

張天愷說:“皇帝駕崩了。”這可不是“怎樣做也打擾不著”了嗎?

李醒芳不禁一陣悲從中來,連連說:“這怎麽會呢,這怎麽會呢?”他的目光直視著雅蘭。

達蘭告訴他,本來中了一箭,並不傷筋動骨,沒想到是毒箭。她說著又哭起來。

此時再不畫下禦容,日後就沒有機會了,張天愷要求他要快,問天亮前行嗎?

李醒芳說:“行。”

張天愷又叮囑,已決定秘不發喪,不能讓記離知道,也不讓漢軍知道真相,那會使人心渙散,不可收拾,所以李翰林必須守口如瓶。

李醒芳說:“請放心。”打開卷筆簾,走過去。張天愷命人在屍體旁擺了一張桌子。

人陸續撤出了,燈火通明的靈堂裏除了死人,只有李醒芳、達蘭二人。

李醒芳鋪陳渲染,開始作畫。

帳篷後面毗連一棵大槐樹。此時胡庸藏在樹後,他用匕首將帳篷挑開一道口子,向裏張望,見到了屍體和對照遺容繪畫的李醒芳。

只聽雅蘭幽怨地說:“天塌地陷,有時只是一瞬間的事,他當了幾個月的皇帝,就這麽匆匆地走了。”

正在畫像的李醒芳頭也不回地說:“樂極生悲,否極泰來,皇後不要過於悲傷,自己多保重為好。”

雅蘭問道:“我想,李翰林再也不會到宮中來了吧?你想幹什麽?我現在還有能力資助先生,今後怕就不能了。”

李醒芳說:“我一個讀書人能幹什麽?我想到名山大川去游歷,畫遍天下大湖大澤、名岳名山,我要錢也沒用。”

雅蘭說:“你不屑於用我的錢,是嗎?”

李醒芳說:“那倒不是。這幾年,你和皇上對我很好,我結識你也深感榮幸。過幾天我就告辭了。”

雅蘭說:“我知道,人去不中留,明天我到府上去為你餞行。”

“那可不敢當。”李醒芳說,“再說,聽張丞相的口氣,天亮前你們就可能護送靈柩走了。”

達蘭說:“為縮小目標,人不與靈柩同行,靈柩先走,人分批陸續撤走。”

李醒芳又低頭作畫了。

已經親眼目睹這一場面的胡庸別提有多振奮了。他知道,張天愷所以秘不發喪,一是要穩軍心,二是迷惑記,防止他趁火打劫。胡庸正好利用這個弱點,他要把武子豪的兵營攪個地覆天翻。

在他們下榻的小客棧裏,胡庸準備了幾刀紙和文房四寶,插好門,胡庸決定天亮前讓涇江口遍地開花,貼滿惑亂軍心的揭帖。

幾個隨從裁紙的、研墨的,忙個不亦樂乎。他們把胡庸寫好的帖子拾到一起,另一個人在熬制糨糊。

胡庸仍在快速地寫著帖子。

一個侍衛喜氣洋洋地說:“這一招,抵得上千軍萬馬!他們不是怕下面知道武子豪死訊樹倒猢猻散嗎?咱來個遍地開花,攪散他的軍心。”

胡庸得意洋洋地說:“這叫不戰而屈人之兵,你們都立了功,等著回金陵領賞吧。”

一個隨從說:“就怕到時候都事大人早把我們忘到脖子後頭去了。”

胡庸說:“不會忘。我要把你們名字列上,讓主公賞賜!”

“糨糊好了!”一個侍從提著鍋進來。

胡庸命令:“快出去張貼,軍營裏,船上,大街小巷都貼。”幾個人領命而去。

她說:“我說過,將來你當了王,當了皇帝,我就什麽都不問了。”

“一言為定!”記離說,“你可是不止一次說胡庸的壞話了。其實這個人絕頂聰明,又很善解人意,辦事滴水不漏,我想問問你,對他有何成見。”

“說不上。”姬瑤說,就是不喜歡他。也許因為他太世故、太精明了!

“難道傻瓜才好嗎?”記離這一說,她也笑了。

這時一個渾身沾滿泥水的人被道一帶了進來,記離吃了一驚,問:“你,不是跟胡庸一起去的嗎?”

那人說:“是。”又說,“給我一杯水。”

記離親自遞水給他,很沒有底氣地問:“胡庸呢?出事了嗎?”那隨從喝幹了一杯水,才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竹管,一抖,抖出信來,說這是胡都事讓呈報主公的。

記離一看,立刻眉開眼笑起來:“好樣的胡庸,足堪信任!真是天助我也,武子豪已經死了!”他沖門外大叫:“叫眾將領過來,馬上出擊,這是良機,良機豈可失?”

同樣興奮的姬瑤伸手去要那封信:“給我看看。”記離卻十分警惕地縮回了手,說:“我不都把內容說了嗎?何必再看?”胡庸在信裏還說他一定設法把雅蘭弄回來獻給記離,這怎麽能讓姬瑤看見?

姬瑤奚落道:“別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使命吧?”

記離笑道:“又來了。”支吾過去,趁她不註意,將信藏起來。

姬瑤這份警惕並未放松,她說:“武子豪一死,美人皇後雅蘭可就是名花無主了,何不掠來享用?也省得珍藏著一幅畫,畢竟是畫餅充饑呀。”

記離不敢就此深談,急忙找托詞:“你換了藥就先睡吧,我得連夜派遣水陸舟師乘亂出擊。”

姬瑤哼了一聲,向裏面走去。

金梅呆呆地坐在窗前,面前放著一封信,她滿面淚痕,傻了一樣。

黑子的信幾乎要了她的命。這封經過記離斧正、潤色,再由黑子謄抄,由記離封緘,親自派人送到金梅閨中的信,對於花季少女來說,無異於一場寒霜,她的心立時枯萎了。

她整天淚流不止,茶飯不思,這可嚇壞了丫頭曉月,趕忙背著主子去搬救兵。

此時李珂正在書房裏陪著王濂先生課子。

王濂正給記英這個孩子上課。孩子們正在朗讀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裏之城,七裏之郭,環而攻之,而不勝。夫環而攻之,必有得天時者矣,然而不勝者,是天時不如地利也。”

王濂用戒尺拍拍桌子,問:“記離你明白這話是什麽意思嗎?”

記英站起來恭恭敬敬地答:好天氣不如好地方,好地方不如大家齊心協力。

坐在後面的李珂微笑,又輕輕搖頭。

王濂說:“很好,但不完全。天時是時令、天氣,地利是說地理位置形勢,而人和不是只知同心協力,而指人心歸向。”

記英說他父親帶兵在朝陽湖上大敗武子豪,這就是人和取勝。

王濂表揚了記英,說讀書就該這樣舉一反三。說記離不殺降卒,愛護百姓,因此深得民心,受到擁護,才節節勝利。

李蘭進來,附李珂耳畔低聲說了句什麽。

李珂隨她走出去。

李珂見了金梅的丫環曉月,以為她小姐找自己有事。

小月說:“夫人快去看看吧,金梅姐不吃不喝的,一整天了,人像癡了呆了一樣。”

李珂一驚:“因為什麽呀?”

“怎麽問也不說。”曉月說,好像什麽人捎來一封信,沒看完就哭起來了。

李珂猜,又必是與黑子有關,真是冤家!她沒細問,便大步流星地向金梅房子走去。

金梅房中,風從半開的窗子吹進來,把信紙吹落地上,又呼啦啦地滿屋飛起來。金梅癡癡呆坐一隅,遲滯的目光望著窗外。

腳步聲響了金梅也不回頭。李珂來到她身後,說:“金梅丫頭,走啊,我們去玄武湖劃船,怎麽樣?”

金梅無動於衷。

幾張信紙刮到了李珂腳下,她低頭拾在手上,越看越緊張,終於變得表情凝重了,低低地說了句,“黑子真混蛋!”

李珂把信折起,壓在硯臺底下,對金梅說:“走,把小姐扶出來,我們到外面去,別憋在屋子裏。”

金梅掙紮著不肯走,她對李珂說:“你們別管我,我活著有什麽意思呢?”

李珂說:“盡說傻話,你是為一個男人活著嗎?他變心了,不要你了,並不損你什麽,這是好事,這樣朝秦暮楚的男人,不值得你這樣。”

她和金梅生拉硬拖地把金梅拖了出去。

涇江口成了恐怖的世界。部隊逃的逃,走的走,更有不聽命令的,大白天行搶,百姓嚇得四處逃難。

街上到處是搶掠的大兵。碼頭上戰船爭相開動,營地裏拆掉了帳篷,只剩了埋鍋竈的殘灰、三塊石。這都是胡庸揭帖的功效,涇江口如湯澆蟻穴一樣,亂了營,任何人對變成匪徒的潰兵都無約束力了。

李醒芳在經過十字街石牌坊時,看見了毛筆字寫得很圓熟的揭帖,才明白為何局面突然失去了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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