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洛認識那老人，那老人卻並不認識秦洛。

兩人之間的對話，平淡的開始，如同一位普通的老人，在與一位普通的年輕人閑聊。

“年輕人，你想多了，我釣魚只是為了圖個溫飽，並非圖什麽心平氣和。你看我，一條胳膊沒了，年紀又大，不釣魚根本無法養活自己。”那老人笑呵呵的說道：“你有手有腳又年輕，千萬別浪費這大好光陰。”

“老人家教訓的是，其實我只是路過這裏，見您這麽早就出來釣魚，忍不住過來看一看。”秦洛傻呵呵的答道。

“路過啊，那不著急的話，等老朽釣上大魚，便回去做頓好吃的給你嘗嘗。”那人說完，又平靜的看著水面。

秦洛也不說話，安靜的坐在邊上。

直到黃昏，那老人拾起魚竿，將背簍中稍小的魚扔回河裏。

背簍裏木桶，木桶裏有水。

秦洛接過背簍，放在肩上，隨著老人回家。

那老人並未說謊，魚做的確實極為好吃。

“老人家，你這魚做了多久，竟如此美味。”秦洛吃飽喝足，誇讚道。

“這魚我可是做了十多年了，不是老朽自誇，這魚身上哪塊肉該怎麽做，老朽可是一清二楚。”那老人自豪的說道。

“吃了十多年的魚，不膩嗎？”秦洛好奇的說道。

“當沒東西可以吃的時候，哪還管膩不膩的？這米粥裏的每一粒米，都是我用魚換來的，我這輩子只能靠釣魚為生了。”那老人嘆道。

“後悔麽？”秦洛話鋒一轉，問道。

“有什麽可後悔的，做了就是做了，後悔又有何用？再說，我為什麽要後悔？”那老人望著秦洛，反問道。

這對話很奇怪。

一個兇手面對一個受害者，結果竟是兇手更有底氣。

“好像你並不怕我？”秦洛說道：“雖然你做的魚很好吃，但你應該知道，這並不足以彌補什麽。”

“就像你回來找我報仇一樣，當年隱先生殺了我家少主。或許他並不知道，我爹也死在他的手裏，所以我長大了報仇，這有什麽不對的？既然是一件對的事情，我為什麽要彌補，現在你來報仇，我又有什麽可怕的？”鬼假笑說道。

鬼假笑的話很有道理，秦洛一時無言以對。

沈默了片刻，秦洛說道：“你說的確實很有理，但你想過沒有，殺你爹，殺你家少主的人並不是一個兩歲的孩子。這個暫且不論，程老爺失去了他的孩子，所以他希望有一個孩子去陪葬，這我能夠理解，可你為什麽又收手？”

“隱先生放了我爹的孩子，我那時想了想，覺得也應該放過仇人的孩子，這不是很公平的一件事？”鬼假笑一邊收拾碗筷，一邊平靜的說道。

“前幾天看見你，其實我挺緊張的，很多不好的回憶，一下子浮現出來。”秦洛嘆道：“當時我也想直接殺了你，為風伯伯報仇，為自己報仇，但我那時剛剛殺了人，實在不想再殺人了。”

“你還是和那時一樣。如果當時你將滅魂針射向我的心臟，那時候我已經死掉了，根本來不及毀掉你的靈泉。有時候，仁慈是對自己的殘忍，這是修行界的規則，亙古不變的規則。”鬼假笑收拾完，也不清洗，平靜的坐了下來。

這時候去洗碗有些多餘。

人都要死了，洗碗有什麽意義？

“其實我已經沒有殺你的想法了。”秦洛端起那些碗，邊走邊說道：“我今天說的是真的，我只是路過這裏。”

說完依照鬼假笑的習慣，用熱水洗了碗，而後重新坐了回來。

“你怎麽會變成這樣？”秦洛靜了靜，問道。

鬼假笑再也不似十幾年前的模樣，頭發全白，臉上有了褶皺，看上去如同六七十歲的老人。

“當初我雖將你靈泉震毀，但你的滅魂針已經射中了我，讓我不得不自毀靈泉。”鬼假笑說道，語氣平靜。

過了這麽多年，鬼假笑對於靈泉毀掉之事已經看開。

滅魂針的用處，秦洛知道的並不詳細，鬼假笑將滅魂針的作用詳細的講給秦洛聽。

對於得道境以下的修行者，滅魂針是極為可怕的法器。

滅魂針是專門針對修行者使用的，如果修行者被滅魂針擊中，那麽，只要身體內有元氣流動，身體就會很快幹枯，所以鬼假笑自斷一臂。

鬼假笑的動作很快，很堅決，但依舊為時已晚，滅魂針已經影響到了他的身體，所以他逃走之後，立即毀去靈泉。

即便如此，他的身體也受了重創，一下子老了不知多少歲。

“以前我總覺得我的那些師傅，包括我的父母境界不高，法器也不夠好，現在想想，倒是我要求太高了。”秦洛笑著說道。

“他們幾個人都是了不起的人，單說冷傲，一個人幾乎滅了整個程家。雖然他們境界都不高，可都有自己拿得出手的東西。”鬼假笑說道：“幾個散修，卻每個人都有一件寶器，這是多麽難得的事情。”

“現在知道又有什麽用呢，有人死了，有人為了我，現在不知身在何處，我身邊一個人都沒有了，其實想想，這些事情都與你有關。”秦洛看著鬼假笑，眼神清澈，看不出一絲的怨恨。

“我會那樣做，又何嘗不是與你們有關？”鬼假笑嘆道：“釣了十幾年魚，才覺得普通人的生活挺好的，不管你這次殺不殺我，我都活不了幾年，我倒希望你能殺我，為死去的人報仇，也為那些為了你而失蹤的人報仇。”

“殺了你有何意義？”秦洛說道：“其實我更想知道，當初那些人是誰？”

“我不能說。”鬼假笑搖搖頭說道：“當初他們幫我，我已經欠了他們，現在不可能出賣他們。”

“唉，我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秦洛嘆了口氣，說道：“既然這樣，我明天便離開吧。”說完，躍身上了房頂。

鬼假笑看著秦洛的動作，詫異的問道：“你現在能修行了？”

“托你洪福，倒是更適合修行了。”秦洛笑了笑，說道。

第二天，秦洛在都城轉了一下。

既然已經離開清心宗，離蘇家又近，秦洛便想著回去看看蘇無涯。

六十多歲的人，沒有親人在身邊，確實挺淒涼的。只是，秦洛將都城逛了個遍，也沒有發現什麽適合帶回去的東西，最後沒有辦法，買了一些補身體的藥材。

出城之後，秦洛又去看了一眼鬼假笑。

鬼假笑昨晚特意告訴秦洛，他的本名叫程康。

釣魚的地方圍著許多人，秦洛蹙眉，幾個呼吸到了橋上。

眾人圍著程康，議論紛紛。

程康躺在地上，早已沒了氣息。

“他這麽了？”秦洛問身邊的人。

“誰知道啊，老先生平時很隨和，今天卻怪怪的，有人與他打招呼，他也不理。大家以為老先生今天心情不好，也沒多問，誰知他突然掉進了河裏。這河太深了，等找到水性好的娃娃來救，已經太遲了。”那人搖著頭說道。

“是啊，老先生怎麽會突然掉進河裏去了呢？”周圍又開始議論開來。

“你昨天和老先生在一起，你是不是認識老先生？”有人想起昨天秦洛與程康在一起，問道。

“不認識，聊的比較開心而已，也只知他叫程康。”秦洛說完，便快速離開了。

後面的有人感慨世態炎涼，然後眾人湊了錢，為程康簡單的辦了葬禮。

秦洛回到城裏，進了程康的家。

房間裏只有一張床，床上有一張紙，秦洛撿起。

紙上寫道：“其實我並不喜歡殺人，但我殺了很多人，我一直做著自己不喜歡的事情。見到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這是寫給秦洛看的遺書。

又一個老人走了。

幾天時間，秦洛見證了兩個老人去世，都與自己有關，秦洛惱怒的將程康的床踢成了粉末，而後快速的離開，他一刻也不想在這裏呆著，他只想回到蘇家。

秦洛已然得道境，可以禦劍飛行，但他沒有劍，唯一可用的法器，卻是他現在不願用的，所以秦洛只能用風行術。

好在進入得道境之後，速度快上許多。

清心宗十幾年未曾變化，蘇家變化卻大了很多。

門口的守衛變了，他們不認識秦洛，卻知道蘇家有這樣一位公子。

秦洛報出名字，一位守衛立馬進院子稟告，不久之後，蘇忱攙扶著蘇無涯來到大門。

秦洛見蘇無涯不方便，立即上前，欲攙扶蘇無涯的另一側。

蘇忱一掌擊向秦洛，秦洛抓住蘇忱手腕，將蘇忱牢牢控制。

“忱兒，別怕，他是我的外孫。”蘇無涯笑呵呵的說道。

秦洛松開手，蘇忱繼續扶著蘇無涯，秦洛扶著蘇無涯另一邊，將蘇無涯帶回大廳。

十幾年沒見，蘇無涯老了很多。

秦洛很害怕，他怕蘇無涯也會有什麽不測，尤其是現在，見蘇無涯連走路都需要有人扶，他心裏很是心酸。

蘇無涯卻不覺有什麽不妥，與秦洛說了這些年發生的一些事情。

比如那個大喇叭丫鬟嫁人了；那位趕車的老人家幹不動了，現在在哪裏哪裏養老；蘇無常和隱離回來了，然後又去了哪裏辦事去了。

秦洛坐在蘇無涯身邊，靜靜的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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