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艾潤的意念，他和他媽媽救下的、頂替他生父的身份活著的男人就是他爸爸，他一個人的爸爸。他不能接受任何人分享，這是他幼小心靈裏的執念。

有了這個男人，他就不會被人罵成野種了。

“這是小事嗎？要不是秦家把艾荷塞回來，他只是我爸爸，永遠是。對我來說艾荷和秦家人都是強盜，於你來說我也是強盜。總之，我欠你一聲對不起。”

江小月搖頭一嘆，笑問：“你只欠我一個人一聲對不起嗎？”

艾潤伸出雙手，在陽光下搖了搖，幽幽地說：“這雙手確實結束了幾條人命，但我沒有對不起他們，死在我手裏，就有必須死的理由，真的。”

看到艾先生有了新的合夥人，事業越做越大，董成見坐不住了，就想把與何芳芳合謀的事告訴艾先生。艾先生太忙了，他約了幾次都沒見到，就找了定時從他手裏拿藥的艾潤。他萬萬沒想到還不到十歲的艾潤竟然全部知情，還威脅了他。

如果他敢跟艾先生吐露一個字，艾潤就拿他與何芳芳同謀的證據到醫療署告他。董成見沒敢告訴艾先生，還按艾潤的要求加大藥量。隨著艾蒙財團做大，艾潤的個人資產的增多，他也拿到了不菲的報酬。

貪心不足，董成見開價越來越高，艾潤不得不要了他的命。當時，他包下劉秋月，歡愛之餘透露了不少消息給她。想把艾潤當成長久的搖錢樹，又把這些事告訴了他兒子董雪峰。董雪峰和劉秋月都知道得太多，又太貪，必死無疑。

“董成見死後，我沒拿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原來他都交給了董雪峰。殺了董雪峰，我被監禁六個月，出來之後，我助理把從董雪峰的住所拿到的東西給了我。我看到被董成見扣留的那兩封信，就查了那個地址，想著去見見他的家人。

我來了華國，加盟《尋聖》劇組，計劃利用參加培訓的業餘時間去他的老家看看。真的沒想到會遇上你，不敢相信，認為這簡直是奇跡。你回劇組做武術指導時回過一次家，我全程跟蹤你，你沒發現，後來我又去過一次，你也不知道。”

“你掩飾得很好，我沒發現你跟蹤我回家。後來的日子，包括在東興島，你也沒露出一點破綻。你寫了十幾部小說，好多奇巧的情節和人物，卻遜色於生活。”

艾潤仰頭看天，壓制了眼底的淚光，又自嘲大笑，“我查到他的家鄉在貧困區，心裏很難受，認為他家人會過得很不如意，一直在想怎麽補償她們，但不想說出實情。認識你之後，我才知道過得不如意的人是我，你活出我羨慕的樣子。”

江小月笑了笑，沒說什麽。她活出的居然是艾潤羨慕的樣子，可有幾個人能明白這讓人羨慕的背後是淬煉她的貧苦與困頓，是流不盡的眼淚，是一次又一次的絕望。一個自幼沒有任何依靠的人能活得讓人羨慕，拼得就是人生的硬核。

“我聽說你很高調地宣布現在不缺錢、不缺愛、不缺爹，不會與他相認。”

“有什麽不對嗎？”

“人們都說他是選擇性失憶，過去很不堪，他不願意再想起。其實不是，剛開始是因為大腦受傷才失憶，慢慢想起來了，後來又被藥物刺激才忘記。是我的貪心和自私導致他有家不能回、有親不能認，不是他不想回、不想認。”

江小月笑嘆幾聲，很認真地看著艾潤，問：“你覺得他不如你聰明？不如你心思詭詐？你是不是到現在還認為你玩的這些把戲他一點也沒發覺呀？”

艾潤沒說話，笑了，笑得很苦。

“醒醒吧！”江小月拍了拍艾潤的肩膀，又道：“藥物刺激是他失憶的外部成因，他選擇忘記是他失憶的內部成因，從辯證角度講，內因決定外因。艾先生在多少人眼裏心裏是神一般的存在，若他想知道自己是誰，能查不到嗎？

他為什麽不去查？是因為他想和前塵往事徹底了斷，包括忘記他的故鄉和親人。只有把這些都忘了，他才能毫不負擔地享受現在榮耀。你是自私的，他又何嘗不自私呢？有朝一日，記憶主動回籠，他不能拒絕的時候，才會迫不得已接受。”

“你給他查成績時也都看到了，他能改變得太少，想忘記不是他的錯，而是他的選擇。他不堪前塵往事的負重，忘了不是壞事，只是對你和奶奶很不公。”

“是呀！對我和奶奶很不公。”

江小月講了她認識唐屹潮的經過，又道：“如果當年不是遇上了唐屹潮，而是成了包工頭或者大老板的玩物，我根本湊不夠奶奶的醫藥費。奶奶現在也不在了，而我不知道混成了什麽樣，這就是我為什麽對一個嫖客感激不盡、卻不會認他的原因。艾潤，你不是我，你沒受過我的苦，你也理解不了我的心情。”

“我理解，我……”艾潤雙手抱頭，失聲痛哭。

“我現在哭不出來了，你也別哭了，都過去了。”江小月重嘆一聲，拉住艾潤的手，含笑哽咽。她失去父親很不幸，艾潤在父親身邊長大，同樣的不幸。

警笛聲由遠及近。

江小月見艾潤的身體顫了一下，忙問：“是不是警察查到了什麽？你快走。”

艾潤站起來，攬住江小月的雙肩，輕松一笑，說：“跟你談之前，我打電話自首了，他們來得太慢了。我不想面對你的靈魂拷問，巴不得早點被抓走。”

“你……”江小月當即泣不成聲，“你知道你要面臨什麽嗎？”

“殺人償命，我能不知道嗎？”

“他知道嗎？他怎麽說？他不會不管你的，嗚嗚……”

“別哭了，你再哭我也要哭了，人是我殺的，我想很坦然很淡定地被抓，哭了不讓人笑話我嗎？我都跟他說了，他讓我好自為之，自首是最好的歸宿。”

艾潤緊緊抱住江小月，抹去她臉上的淚花，燦爛一笑，說：“天堂再見。”

警察朝他們走來，艾潤松開江小月，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大步朝警察走去。

“不——他不是……”江小月反映過來，趕緊追上去，被艾臨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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