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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此身獨去路迢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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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漸行漸近的馬蹄聲,慢慢的一人一馬出現了,人是穿著利落的騎兵作訓服,馬是足踏積雪的一團黑色風暴,頎長的身體稍稍縱著韁繩,長靴上的馬刺輕輕擊著馬腹。蕭從風正孤身獨影,策馬而來,那旁若無人的颯爽英姿頗似少小去鄉邑,揚聲邊塞垂的燕趙游俠兒。

“軍長就一個人嗎?”彭美娜一旦看清不由驚訝的問,她以為這樣的大官隨時都得有侍從。

姜寧闕就在一旁回答:“軍長向來喜歡一個人騎馬,不要人陪同,再說,也沒人跟得上他的馬——”

說話間蕭從風已經風馳電掣到了他們面前,那匹高大的嚇人的黑馬呼哧呼哧的打著響鼻,四蹄仍小步的急速逡巡著,仿佛還未盡興,俄頃,它忽然向裴洛甩過頭來,噅兒的長嘯了一聲,而蕭從風在馬上微傾了身體,一雙虎目流光溢彩,正註視著她,他爽朗得笑:“裴小姐!烏雲雪還記得你啊!難得這樣的好天氣,可有興致隨鄙人走馬踏雪看邊防?”

“這麽大的雪也算好天氣?”彭美娜坐在羅非萍身邊,幾乎是用了懷疑的口吻說:“而且還回不去,非得住一個晚上嗎?”她沒想到要留宿,並且有舞會,她連合適的衣服都沒帶,自然有一種機會來的不是時候的遺憾。

“剛剛還算不錯,現在倒是暴雪了,”羅非萍司空見慣的回答:“這樣的雪,我在洛邑還不曾見過,假如明天可以停,清理完道路也要到下午才能回去,不過咱們做實際工作的就要對突發情形有所準備,有一年去前線送棉衣,正遇上日本人的軍隊,好在附近有一個修道院,大家就逃進去扮作修女——”

“那麽車怎麽辦?還有男子?”裴洛好奇的問:“總不見得也扮作修女——”

“唉,說到這個真是冤透了!我們征集來的兩輛卡車載重三噸半,連走十八小時,一點也不成問題,這樣好的車子,就在沒有一點光的暗中摸索,而路上又到處是炸彈洞,車子就像蚱蜢似的在路上跳,半路到底還是在轟炸中犧牲掉了,我們只好背著所有物資徒步去前線,”羅非萍極其遺憾的說:“男士們就躲在修道院的地窖裏,竟沒有出事,也算是萬幸了。”

“運送物資去前線自然是危險的,”裴洛回憶道:“就算在倭寇尚未到達的內地,個人物品的運送也成問題。我還記得在重慶,許多逃難來的人,就算打了行李票,一兩月之後也未必能收到行李。最後鐵路只得在報上向旅客發布道歉啟事,說是因為運輸不及,行李被淪陷,希望物主原諒。”

“真正可笑!”彭美娜心不在焉的說:“不過,這裏怎麽開舞會?難道也有樂隊?”

雖然沒有專業的樂隊,演奏者們的水準卻並不差,婦救會的成員們到達師部一層大廳的時候,聽見小提琴合著鋼琴正鮮明的協奏著,並沒人跳舞,大家都坐在邊緣的一圈沙發上欣賞音樂。裴洛也找了一張沙發坐下,靜靜的聽下去,這是一首她從未聽過的曲子,相對於小提琴的著重表現,鋼琴只不過是伴奏,而一向優雅輕快的小提琴用來演奏這樣節奏強烈,迅疾奔放的曲目並不多見,裴洛不由得瞇起了眼睛,小提琴何以如此昂揚?這幾乎是彪悍的戰歌了!她連打拍子都來不及,忍不住小聲叫了起來:“這是什麽曲子?怎麽可以這樣激烈?這樣不協和?”

“《馬刀舞曲》原本就是這樣熱烈、不協和、多調性——”蕭從風低沈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倒嚇了她一跳:“《馬刀舞曲》?”她皺眉,“我從來沒聽過!”蕭從風不知道什麽時候坐到她身旁來了,沒穿制服,卻換了件卡其色法蘭絨上衣,灰色西裝背心,雪亮的克羅米扣子一排五個在袖口成一條直線,就像他這個人始終整潔有序。

“這種高加索風格的曲子裴小姐大概很少有機會聽到,”他興致盎然的向裴洛解釋:“還記得下午騎馬時的感受嗎?容顏若飛電,時景如飄風,此身獨去路迢迢,行盡江南又江北,終不負,生平志——”

裴洛一下一下的摸著垂在胸前的毛絨絨的狐貍皮,驚奇於這樣富有創意的解釋:“有趣,大公子以古詩解西洋舞曲,我還是頭一回見識,不過解得很貼切,”她又回想起他覆著她的手,帶她縱馬狂奔時的快意,確是叫人想恣意的高歌,或者吶喊,就像這首曲子,狂放而混亂,看起來沒有意義,實際上那吶喊本身就是意義,就是最真實的性情。

《馬刀舞曲》結束了,又換了演奏者,卻是手風琴,鋼琴和小號,簡單的樂器奏出是一曲探戈,漸漸有人下到舞池中央跳了起來,裴洛一手托腮,看著舞池裏的樊周和彭美娜出神,這兩個人的舞姿算不上多出色,然而的確是配合得體,進退有度,彭美娜的雪青閃藍百褶裙很爭氣,跳起探戈並無障礙,和樊周褲線筆挺的呢絨西裝倒也搭調。

“裴小姐不跳舞嗎?”蕭從風問。

裴洛正神游太虛,還沒聽清卻下意識的點了點頭,於是迅疾就被拉了起來,雖然毫無準備,一旦上了舞臺,她還是條件反射的立刻就對自己準確的定了位,這激越而斷奏的音樂啊,正是所有雙人舞之中舞者之間關系最為緊密的探戈!

就像一場男性和女性自願投入其中的戰爭或者搏鬥,男女舞伴間強烈的目光和身體接觸就是探戈的靈魂所在。裴洛的舞風敏捷輕巧,如同一只無聲無息的貓,講究身體的敏銳度與柔韌度,而蕭從風的舞風則無疑是行軍型的,他的舞姿十分沈穩,行進間如同秋風掃落葉,給人以斬釘截鐵、棱角分明的感覺,雖然兩個人的表情都是嚴肅而深沈,但動作卻默契而有爆發力,這是唯一不得微笑的舞蹈,卻隱藏了無限的想象力和激情,或許只有這種隱藏在舞蹈中的狂放,才可以化解冰冷封閉的心。

他們跳得那樣熱烈,以至於原來準備起舞的幾對都停了下來,大家遠遠地看著他倆跳,蕭從風托著裴洛的腰,貼得很近,輕輕握著她的指尖,時而拉的很遠,時而又撒開手,各自隨著音樂的旋律進退起伏。裴洛高高地擡起手臂,微微地側著肩膀,俯仰、回旋,又輕盈,又奔放,她的眼睛發亮,飄雲絮圖案的金絲絨長裙隨著她的舞步一閃一閃的飄揚,就像一朵怒放的大花,大家都看得癡了。

蕭從風那貼緊的懷抱,帶著秋季肅殺的清苦意味,時而激越奔放,時而如泣如訴,或嫉世憤俗,或感時傷懷,使裴洛完全忘記了周遭的一切,全身心浸透在這永恒的戰場上,一個華麗頓挫的舞步後面往往立刻就是一個靜止,糾纏、交叉、左顧右盼的眼神,紛紛交織,廝殺中甚至彌漫起淡淡的血腥味,裴洛整個晚上只有跳這一支舞是種享受,她只覺得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頭頂麻了,腳也麻了,連光線裏的塵埃都看的清清楚楚,所有的感官都被打開了,似乎有個聲音就在耳邊說——跳啊!跳啊!跳痛快了啊!

音樂結束了,太短了,美的東西總是那樣短促,但是似乎也夠了!

彭美娜坐在塵埃起舞的一盞流蘇小臺燈旁休息,樊周陪在她身邊,看她側揚著一頭大波浪,一手端著酒杯,一手卻夾著一根細長的女士煙,吞吞吐吐,眼神嫉妒中夾雜著不屑:“裴小姐在英國是上過舞蹈學校的——”

“我們不必上課,也可以跳的很舒服,”樊周笑了笑,看向舞池中那兩個人:“不是所有人都能夠掌握那樣的技巧,只要找到合適的舞伴,可以從舞蹈中得到快樂不就足夠了嗎?美娜,你為什麽總是羨慕別人所擁有的,而看不到自己所擁有的呢?”

作者有話要說: 民國,新疆,國軍馬術演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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