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幫幫孩子吧，咱賈家人的臉被人踩到地上了。”

老爺子早就怒發沖冠了，礙於大兒子的臭脾氣，在賈世源家的時候沒敢說話，怕被兒子懟得下不了臺。

扶賈敏爸爸起來：“快起來，你跪著像個什麽樣子。”

賈敏爸爸不肯起來：“大伯，我就想替孩子出口氣，叫他們知道賈敏娘家有人，他們就不敢再往賈敏身上潑糞了，不然俺賈敏能窩囊死嘍。”

“行，明天我叫人跟你一起過去，”老爺子滿口答應下來，“你起來吧。”

第二日，去的人卻只有賈世源和他三叔，老爺子不敢叫賈爸爸去，二叔生意忙，已經回了縣城，也不好打擾。賈世林一家忙著賺錢還娶前一個媳婦的債，還要再攢錢娶媳婦，哪裏肯停下自己的事情去幫別人討說法。其他人家，男人都常年在外地打工，更不要想了。

老爺子哀嘆：“以前有啥事，喊一聲，烏泱泱來幾十口子，現在倒好，家裏人煙都散了。你哥哥那支人煙是留外面回不來了，他可是長子長孫……”

賈世源只是默默地聽。手指不同長，手心手背的肉不同厚，同樣是兒子孫子，其實也是不同的。長子長孫，被家人寄予厚望，在爺爺奶奶的偏愛下長大，他則是在爸爸的呵斥聲中長大。爸爸打哥哥會被爺爺罵，爺爺則總是不知道爸爸又打他了。

“以後賈家就靠你了，”爺爺說，“你是底下弟弟妹妹的老大哥，得看顧著他們點兒。”賈世源是家裏最小的孩子，也是賈爺爺留在鳳凰縣最大的孫子。

終於聽到這句話了，就像老嫗終於穿上了幾十年前流行的婚紗，時過境遷，那麽醜陋。

賈世源百無聊賴，只想刷手機玩。

老爺子又囑咐賈敏爸爸：“到那裏有話好好說！咱是為了解決問題去的，不是為了吵架。”

賈敏爸爸自是應下。

無論他們設想了多少種情形，現實總會在他們的意料之外。賈敏婆家大門緊鎖，婆婆送孩子上學後，到村裏小作坊幹活去了，把癱瘓公公鎖在家裏。

賈敏抹著眼淚說：“去小學吧，我想看一眼孩子，我好長時間沒見過他了。”

這話說得，便是鐵石心腸也拒絕不了啊。

052變故起

賈世源便驅車到了本村的小學，將車停在路邊，賈敏自己去了學校。摸到兒子的班級，她站在窗外尋找兒子，學生們正在上課，老師抑揚頓挫地講，勝勝坐在教室偏後的角落裏，拿筆在橡皮上畫圈圈。

賈敏利落地推門進去：“徐老師，我是勝勝媽媽，帶勝勝去檢查身體。”

村裏的小學，老師都是附近的，誰還不知道誰家那點兒破事。徐老師沒理由不讓孩子媽媽帶走孩子，卻同時通知了勝勝奶奶，勝勝奶奶又通知了武家人：“快點吧！救命吧！賈家來搶孩子了！我們這根獨苗他們要搶走啊！”

於是，等到賈敏抱著孩子走出校門的時候，迎頭就看到武家族裏的三叔，嚇得尖叫一聲。

武家三叔從村頭鋼筋廠裏跑來，他是個出苦力賺錢的，身體精壯但做事素來不周全，見到賈敏，二話不說便撲過來搶孩子，嘴裏還罵罵咧咧的：“小浪B媳婦，把孩子放下。”

賈敏爸爸發酵已久的怒火終於有了宣洩之處，不顧老爺子的呼喊，沖上前去，兩人扭打在一起。

賈敏抱著哇哇哭的孩子，沒命地朝車上跑，賈敏媽拉開車門，將他們塞到車上，賈敏鋪在自己媽媽懷裏直哆嗦。

那邊其他聞訊趕來的武氏族人將車團團圍住，吵吵嚷嚷著要他們留下孩子，不知道是誰摸了塊搬磚就去砸車玻璃。

勝勝嚇得哇哇哭，賈敏母女臉色也沒好到哪裏去。

玻璃裂了，還沒掉下去，那個砸磚的被人拉走，眾人只是圍著車不讓走，賈敏爸爸被武家族人圍著，敵眾我寡，哪怕對方只有幾個人稍微動手，也少不了要吃一頓苦頭。

賈世源：“報警！不報警我們走不了。”

賈敏媽一把奪過手機：“怎麽能報警！我們是來搶孩子的，警察來了我們還能把孩子帶走？”

賈世源苦笑：“原來你們是來搶孩子的！”說什麽討說法，講道理，其實是來搶孩子的，他和爺爺都被騙了。他當他們是族人，他們當他是什麽！

外面，賈敏爸被人按在地上打得慘叫，外面的人還叫囂著如果不把孩子還回去，他們就把他打死。

恰在這時，警笛長鳴，事故得到了控制，所有人都被控制了，除了年邁的老爺子和年幼的勝勝。

每家都有這麽多人關在警察局，雙方自然要使盡神通去通神。

賈爸爸大發雷霆，氣得把電視鏡子之類的易碎品全砸了，滿地碎玻璃：“誰有本事誰就托人！我不去！我丟不起這個人！”

老爺子長籲短嘆，恨不得拿拳頭砸自己：“這事兒都賴我！賴我啊！我招呼著小孩子去了，結果弄成這，我還不勝死了去。”

賈媽媽抱著紙巾哭：“這才剛訂婚，咋就攤上這事兒！這要是傳到範家人耳朵裏去，這婚事算是成不了了。”

“一家子沒好心眼，不幹好事叫老天爺看見了，死了女婿就該老老實實守著，哪有她這樣惹事的，禍害得我們大人孩子不能過了。”

咬牙切齒地說：“世源的婚要是成不了，我非撕了她。”她嫁了厲害的丈夫，一輩子沒有說過幾句硬氣話，現在也顧不了那些了。

賈爸爸沒有安慰自己的爸爸，不想安慰，也第一次沒有呵斥妻子，因為他也想揍人。最終，他只是拿起手機出門打電話去。

老爺子素來以大兒子的官位為榮，自認有恃無恐，托關系並標明自己的訴求：武家出面打架的人判刑，賠錢修車，賠禮道歉，孩子歸賈敏。

卻不知武家更是個龐然大物：武氏族人有四五百口，再加上各自的姻親，著實出了不少厲害人物，在外面闖蕩的很多，有的甚至做到了省委常委，有人在南方做官，市裏、縣裏都有掌握實權的人，在外面做生意的更多，都是手眼通天的人物，能跟上面說上話。

武家最先求到在縣裏做副縣長的某個武家老人的外甥女那裏，女副縣長的回覆說：“親娘帶走孩子怎麽算搶，不要總是惹事生非。”

她煩透姥姥村裏那些人了，自己親娘親舅都低調本分，偏偏那些旁支，跟自己八竿子打不著的人總是炫耀“我外甥女是副縣長”，借著她的勢欺人，面目可憎，她才不會為了他們讓自己臟了自己的羽毛。

武家又求了幾個，對方都用相似的話回絕了。說到底，留在村裏的、一言不合跟人打架的是武氏族人中最沒出息的那些，他們跟外面當官的厲害人物關系也比較遠——再沒本事有厲害親戚也早就雞犬升天了，何必在村裏刨食。

最終，他們求了在外面做生意的，搭上上面管事的人，表達了他們的訴求：賈家出面打架的人判刑，孩子歸還武家，賠禮道歉。

他們都覺得自己委屈，自己占理，好像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其實觸犯了刑法，擾亂社會秩序、尋釁滋事、聚眾鬥毆……

說來好笑，雙方各自用盡手段托關系，同時托到公安局副局長劉雲清那邊，劉雲清很頭疼，一邊是老同事的兒子，一邊是親舅舅妻子的娘家。他經常處理這樣的事情，也遇到不少兩邊都求過來的情況，自有法度：依法行事，該怎麽來怎麽來，他不會為了旁人把自己的身家前途打進去。

人立身正了，就不怕各種邪說歪理。關鍵是這地不平又軟，有時候立身正本就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此事雙方各執一詞，武家說賈家搶孩子打人，帶了一車人來搶孩子；賈家說沒想搶孩子，只是看看孩子，是他們先動手。

賈家說他們帶著老人去，就是想著和為貴，想好好說說，是武家去了一大群人，上來就打。

沒有監控，沒有人肯做證人，雙方一邊吵架一邊托關系，最後用了最經典的做法——

勝勝爺爺自己趕著輪椅去了派出所門口，又哭又鬧要上吊。

053兩種規則的沖突

然後，賈家老爺子聞訊趕來，也要鬧，被賈爸爸拉到車上帶走：“我丟不起這個人。”

賈敏的親奶奶，到了無所畏懼的年紀，本又是不在乎顏面的人，蓬頭散發地跑到派出所門口又哭又鬧，也被賈爸爸一車拉走。

劉雲清揉著腦袋說：“還好賈鎮長明事理，不然夠我受的。到底咋回事，鬧清楚了嗎？”

年輕警官說：“羅生門。”

“雖然兩邊都有輕微傷，但事實都不清，也沒有證據，不如給他們調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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