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謹覺得這些人豈止是來者不善？怕不是有一多半小領導都是王主任叫來湊熱鬧的。

他盡力把話題往合作以外的方向帶，就這樣，宋齊還是硬幫他擋下了三四杯。他的火氣已經快憋到嗓子眼了。

張主任剛開始只是裝模作樣地幫著攔，吃到一半以後才開始動了真格。飯桌好像硬生生被劈成了兩半，一半屬於王主任，另一半屬於張主任和顏謹。

一個半小時後，這頓飯終於進入了喝茶聊天吃果盤的尾聲。

飯桌上，譚志看起來已經有點撐不住了，喝酒上臉上得厲害。其他“陪吃”的，有的微醺，有的一看便知道喝多了。

宋齊替顏謹擋下了所有的酒，暈倒是還好，就是胃裏不舒服得厲害。顏謹又氣又急，想趕緊把人從這裏帶走。

沒想到正在這時，王主任站起身來說話了。

“咱們這次的合作就要結束了，師弟怎麽也得跟師兄喝一杯吧？”王主任笑道，“這樣以後才過得長遠。”

這話聽起來就刺耳，顏謹正在不爽的頂峰，就算不能撂杯子翻臉，至少也得起來堵他兩句。結果宋齊比他搶先開口了。

“頭孢配酒，一杯就走。”她笑道，“我領導高燒還在用抗生素，主任不會是真想直接把我領導送走吧？”說完，看著桌上大家臉色都有些變，就又自顧自地倒了杯，對他們笑道，“小姑娘家的沒見識，喝大了就愛亂說話，要不然只能做大公司的臨時工呢，這杯給主任賠罪。”

然後便不等王主任做出任何反應，一杯酒過了口。

顏謹是再也坐不住了：“今天Tinor做東，不知道大家這頓飯吃得怎麽樣？希望，我們以後還能合作愉快。”

說完，他就端起面前的茶杯，只跟張主任碰了一下，然後把茶水喝盡，敲在了桌子上。之後一秒都沒有多加停留，直接拉著宋齊就出了包間的門。

他一路走得很快，握著宋齊的手也很用力。

“學長，學長！”宋齊跟在後面基本得小跑了。

但是顏謹並沒有停下，一直帶著她往可以上下出租車的路口走，一邊走一邊用手機叫車。

“學長，慢點！”宋齊剛剛喝完最後一杯確實不舒服了，不只是胃裏惡心，腦子也開始混混沌沌的，“顏謹！”她大聲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顏謹停下，回頭看她。

只見宋齊軟軟地，帶著些許祈求：“學長走慢點，我有點惡心。”

自從南洲的事情過後到他現在患病的這麽多年，再難過再痛苦也沒有流過淚，可他現在卻忍不住了。

一滴並不很清澈的眼淚從淚腺裏滑出來，一路滑到他的下頜。

這是他最想放在手心裏呵護的人，但今晚因為藥物，自己不僅不能保護她與這些陋習隔絕，反而讓她替自己承受了這些。

她之前從未入過職場，這種場合應該是極少應對的。在舉起酒杯的那一剎那，肯定多少會有些慌張。但那時候他只能坐在他旁邊，一句話都沒能說出來。

“我們去醫院吧。”顏謹開口道，他的聲音不正常地抖著。

“怎麽？學長是不是沒退燒？”宋齊下意識地問道。

“不，不是。”顏謹確實沒有退燒，但他心理上的痛感蓋過了發燒的痛感，“你今晚喝得……有點多。”

“我沒事，”聽到顏謹沒事，宋齊如釋重負，“我提前吃過藥的，就是現在得緩一下，緩一下。”

十秒鐘後，她直起腰，對顏謹笑道：“我們走吧，我好啦。”

可縱使她酒量好，對酒精敏感程度不高，也不代表就對酒精免疫。她現在走路並不穩，多半是因為剛剛那最後滿滿的一杯。

顏謹緊緊咬著自己的下唇，直接過去一把將宋齊抱起，帶著她有些踉蹌地繼續往前走。

宋齊的腦子漸漸糊成了漿糊，根本反應不過來現在發生了什麽，只覺得顏謹的懷裏暖暖的。並且吹著帶著濕氣的冷風，不用再自己走路，胃裏雖然還是難受，卻也沒有剛剛那麽想吐。

這讓她不自覺地又往顏謹的懷裏拱了一下。

顏謹瞧著她這個樣子，心都要融成了水，只想好好照顧她，再也不讓她經歷這樣的事情。

“宋宋，”他輕聲喚著，“其實你不必……不必對我這麽好。”

宋齊朦朦朧朧地聽見了，竟還有有力氣認真回答。她一個字一個字地慢慢往外蹦：“那，怎麽行。之前，我一個人在國外，你是對我最好的人。當然不能看他們為難你。”

“那是因為你先救過我。”顏謹的聲音更低了。

“什麽？”宋齊迷迷糊糊地問。

“沒什麽，”他繼續道，“你聽說過北歐神話裏面的曙光女神嗎？”

宋齊點了點頭。

“她能帶來黑暗和黎明交界的第一道光。”顏謹說著話，更像是自言自語，“但是抓不住的人，便生活在極夜中。”

宋齊沒有回應他。

直到出租車向他們駛來的時候，他才聽到宋齊用著軟糯的聲音，仿佛剛剛晨起一般，對他說道：“沒關系。”

“什麽沒關系？”他本以為宋齊醉了，在說夢裏的醉話。

“極夜呀，”她半瞇著眼睛，看起來就不太清醒，“不是還有極光嗎？也許就是因為女神知道有些人不能像常人一樣快速地適應黎明，所以才有了極光。你看在每年極光結束的時候，極夜也一定結束了，就像四月後的特羅姆瑟。特羅姆瑟的冬天過去以後，白天就很長很長，還能看到極晝……”

顏謹楞了楞，然後笑容夾雜著眼淚一起出來，把宋齊又摟得緊了緊。

醉酒的宋齊此時反而成了最破壞氣氛的人，嘴裏不停地跟顏謹科普北歐氣候知識，不聽還不行，上了出租還要讓司機一起聽。

顏謹又心疼又好笑，把自己還在發燒還得吃藥的事情忘到了天邊外。

此時，飯店的包間裏只剩下了兩位主任。

一桌子的菜還剩了大半。

“老王啊，”張主任看著正在悠哉吃菜的王主任，“過了啊。”

王主任放下筷子：“恭喜你拿到了這麽大塊的肥肉。只是，你向我顯擺的時候，還要拿我當槍使。我當然得如你的願了。”

張主任沒說話。

“那個小子，才在國外混了幾年就覺得他不用應付這一套了？”王主任指了指飯桌上的空酒瓶子，“反正以後我也沒機會跟人家合作了，那怎麽也得給他留個深刻的印象吧？生病可不是個好借口。”

張主任盯著他，許久才嘆了口氣：“老王，有句老話這麽講：寧欺白須公，莫欺少年窮。終須有日龍穿鳳，唔信一世褲穿窿。你瞧那個顏謹，難道你覺得他沒有飛黃騰達的能力？”

“你也別說我，你都做了些什麽當我不知道？裝什麽好人。咱倆就是半斤八兩。今天的事若是換成你，指不定要怎麽做呢。”

張主任把被子裏最後一點白酒喝了，哼笑道：“我做了什麽不僅你知道，顏謹也知道。正是因為他知道，所以才會選擇繼續跟我合作。大家都不是什麽好人，但至少，得進退有度。”

出了飯店的門，天上下起了夾著冰粒的雨。張主任想著剛剛顏謹帶著宋齊走的模樣，仿佛看到了當年剛入A公司的自己。

相對於學歷經歷耀人的老王，那時候自己抱著專科學歷，在這個以研發崗為最重的公司裏艱難生存。

這樣說來，顏謹他們倒是比自己強得多了。

不過，大家都是在生活中一邊接受鮮花掌聲卻又遍體鱗傷互相攙扶前行的人，都有各自生存的手段和必須面對的事情。

希望他們能活得比自己容易些吧。

張主任這樣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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