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椅的背後有一面大玻璃墻，面對著大海。從側邊的小門刷學生卡出去就是學校布置的小圓桌和小石椅。太陽好的時候經常會有學生坐在那裏，一邊看著海一邊曬太陽。

今天並沒有陽光，所以玻璃墻外的石椅上除了宋齊就不再有其他人。

她就這麽一個人在這裏坐著，手裏緊緊地捏著手機，等待著爸爸不知道何時才會打來的平安電話。

什麽也不能幹，什麽也幫不了，不知道家裏發生了什麽事，甚至沒有富餘的錢去買兩張洲際機票。

遠處陰雲壓著海面，偶爾往來的油輪鳴響汽笛，聽起來也是格外的聒噪。

顏謹現在剛借到葉虹的卡，連忙也從側門出去，可卻是等了一會兒才慢慢踱步到宋齊的身邊。

他安靜在她身邊坐下，一時之間竟也不知道說什麽好。

“學長還沒回公司？”宋齊抹了一下臉，對著顏謹擠出一個笑容。

“我原本定的是今天休假。現在公司的額外任務都已經做完了，所以就繼續休假。”顏謹看宋齊對自己強顏歡笑，心有些疼，於是說道，“抱歉，我……不是有意聽到的，剛剛你的電話。”一句話被他說得顛三倒四。

宋齊輕輕嘆了口氣，低頭沈默，平日裏眼睛中的光彩都隨著陰雲一齊被遮蓋了。

顏謹越發揪心。

“先別胡思亂想，等結果出來了咱們再做打算。”他輕輕撫著她的後背，不自覺就用出了“咱們”這個詞。

又是一陣寂靜。宋齊的腳邊突然飛來一只大海鳥，也不怵人，還用嘴輕輕推了推宋齊的牛仔褲邊。

宋齊正不知所措，就看到了顏謹遞過來的面包。

得了面包的海鳥心滿意足地叫了一聲，拍拍翅膀又飛走了。

“謝謝學長。”宋齊眼神空洞地望著海鳥離去的方向，不知道是在感謝他的陪伴還是他的面包。

顏謹搖搖頭，無論現在能為她做點什麽他都心甘情願，可痛苦從來都不是能被別人分擔的。

宋齊的手機是到下午兩點左右才再次響起，幾乎是響起的同時，她就按下了接聽。可是接通以後她又不敢說話，就這麽戰戰兢兢地等著爸爸的通知。

“閨女放心，手術一切順利，我們已經回到病房了。現在麻醉藥的效力還沒有退散，但是醫生說兩個小時以內不能再讓媽媽睡著了，得讓她慢慢清醒過來，要不然麻藥的後勁對身體不好。我把手機放在病床旁邊的櫃子上，你和媽媽說著話，爸爸現在去找醫生。”

爸爸發來的是視頻通話，把攝像頭正對準了媽媽的病床。

“好！”宋齊稍微放下一點心來。和父母相距九千公裏，稍微能幫上些忙也是好的。

剛從手術室出來的媽媽看起來很虛弱，因為做了全麻，這時候還並不清醒，很容易再次入睡。

每當媽媽快要入睡的時候，她就叫媽媽一聲，然後給她講自己在國外遇到的好玩的事情，講完還一定要讓媽媽評論一下。

看著屏幕的那一邊，宋齊好幾次都有些哽咽，但全都憋回去了，稍微緩了緩就繼續用她聽起來就帶著笑意的聲音跟媽媽聊天。

顏謹很有眼色地暫時離開，過了好一會兒才帶著從學校的餐廳買來的三明治和熱茶回來，遞給已經掛斷通話的宋齊。

兩個小時已經過去，醫生帶著儀器過來檢查，自然是不能繼續視頻了。

“吃點東西吧，”顏謹輕聲道，“已經下午了。”

宋齊這才發覺天色暗得厲害，只有海平線那裏還能看到一點太陽的影子。身邊的路燈正合時宜地亮起，越發顯得顏謹面色柔和。

“謝謝。”宋齊看了一下手機上的時間，屏幕上映著“16：30PM”。

“我是不是打擾了學長休假？”宋齊很愧疚。

“不會。”顏謹在宋齊旁邊坐下，微笑道，“我覺得，這種時候如果身邊有個人陪著的話會比獨自一人好些。”剛剛顏謹聽到了那一邊是個很好的手術結果，所以就沒有再詢問任何與宋齊媽媽相關的事情。

“可是每每這種時候，都是我覺得自己最沒用的時候。”宋齊手裏捏著三明治，看向海平面，“之前Fjell給我的報酬昨天剛被我填了房租的空缺。現在卡裏的錢都是爸媽怕我過得不好給我打的，我一直是盡量能不動就不動。緊急買的機票一般價格都高，這次媽媽手術還不知道要花多少，我如果花錢買機票回去了又幫不上什麽忙，白浪費了錢。想來也許這也是爸媽不願意告訴我的原因。”

理想中的生活總是完美的，可現實的生活都是被變數充斥的。人民幣和匯率是大部分留學生都繞不開的坎。

“你說如果我去年沒有申請德國的交流項目，而是留在挪威努力找一個帶薪實習。現在的情況會不會就好很多呢？至少能回到媽媽身邊，幫爸爸跑個腿。”宋齊苦笑了一聲，“然而去年拿到交流名額的時候我還那麽高興，真是傻得可以。”

“或者再往遠了說，如果從一開始我就留在國內讀研，也許也不會感到這麽無力吧。”宋齊難過至極，話也多了起來。好像真的如顏謹說的那樣，這種時候有個人陪伴還是好的，至少不用把所有事情都憋在心裏。

顏謹又坐得離宋齊近了近，手搭過宋齊的肩膀，安慰式地輕拍著。

“因為出國，我錯過了很多。我一直朋友不多，唯一的閨蜜去年結了婚。當年說好要做她的伴娘，但最後卻連她的婚禮都沒能到場。聖誕節前不久小侄女降生，我本該封個大紅包逗她喊小姨，結果在德國連論文都寫不完。還有爺爺奶奶的大壽，各種節日的團圓。關於家鄉的所有信息都只能從視頻通話中得到。”

宋齊深深呼出一口氣：“我在出國之前從來沒有感受到，家裏原來有這麽多可以被珍惜的事情。每一次聚餐，每一次出游，拍的每一段視頻每一張照片。同時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之前到底被家人保護得有多好，離開他們之後，我不僅不能幫他們分擔什麽，反而有時還會添亂。”

天色已經完完全全沈了。明明現在還不到五點。座椅旁的路燈愈發明亮，將宋齊眼下的淚珠照得異常灼眼。

“為了換取這一份海外經歷，舍棄掉了這些真的是對的嗎？”宋齊帶著眼淚擡頭看著顏謹。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麽樣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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