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游下樓時, 糾結了很久。

王致一剛跑完3000米，一定很累吧。不知道他現在還在不在操場, 她想買杯熱飲給他，但一想到他有可能已經離校, 還有他們之間的約定, 她忍了忍，沒有進學校食堂的小賣部, 直接去了操場。

檢錄完，熱身, 此時臨近放學，大部分參加完跑步比賽的高三生已經陸續離開學校，1500米比賽統共兩人，原先和她在一個班級裏的劉笑晴又沒來, 這場比賽, 操場上冷冷清清，倒像是她一個人的慢跑放松。

站在出發點前，她轉頭向茫茫空曠的操場一望。

他真的回去了。

心裏有股淡淡的失落，但那失落很快被跑步發令的一聲槍響沖淡。

李安游穿著肥大的冬季校服, 在寬闊的操場上，慢慢跑著一個人的1500米比賽。

“小姑娘，慢慢來, 不急。”一圈以後，她再次經過比賽起點時，體育老師笑著對她道。

李安游點點頭, 繼續向前跑去。

冬風刮臉，但一圈下來，身體熱和許多，她感覺身體的熱量讓自己渾身輕松。

還有快三圈就可以結束比賽。

操場上仍然空無一人，跑到某個可以看到學校大門位置的地方時，她看到很多學生正在往校門外走。

他們成群結伴，互相追嚷，說說笑笑，看起來，很熱鬧。

她突然想到，自己在三中沒有朋友。

一中時也沒有。

上初中的時候她還經常和幾個關系好的女生一起聊天。但自初三那年父親去世，她變得不愛說話了，高中前兩年在一中尖子班，班裏所有同學都如她一樣視學習為生命，旁邊坐著的男同桌，每次拿到考試分數都要憤憤不平，還總質疑她的成績有問題，一切一切，讓她更沒心和周圍人聊天。

當時還不以為意。

直到高二下學期，那件事發生，班裏人開始對她議論紛紛，她才發現沒朋友是件多麽可悲的事。

沒有人關心真相是什麽，更沒有人關心她的處境，為她申辯，倒是有很多人懷揣著最大的惡意，肆無忌憚地說她的閑話。

轉來三中時她就想，沒有人關心，那就算了吧。自己一個人關心自己，一個人體貼自己，一個人照顧自己。

她都可以。

所以她也沒刻意去結交朋友，只是拼命學習，想讓自己變得優秀，希望有朝一日，脫離那個沒有人情味的家，沒有人情味的小城，總有個地方，能接納她，容下她。

1500米的單人比賽結束了。

她才意識到自己渾身都困乏到了極點，氣喘籲籲。

原來奔跑習慣了，停下腳步反而會覺得累。

“李安游。”有個男生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她回頭，看見那個叫闞澤祺的數學課代表，正拿著一瓶礦泉水朝她跑過來。

“大冬天能喝冷水嗎？”王致一忽然攔在闞澤祺面前。

闞澤祺看見他，一下子腿有點軟了。

“是、是。”他連忙低聲道，“是不能喝來著……”

“你忘了我告訴過你什麽？”王致一比他高半個頭，他低頭朝闞澤祺說話時，闞澤祺覺得自己就像是那個被搶零花錢的小學生。

“記得，記得！”闞澤祺連忙說著，低下頭，連李安游看也不敢看一眼，轉身就撒開丫子逃命了。

等闞澤祺離開，王致一才轉過身，朝李安游走去。

她的心跳開始不自覺加速。

看他越走越近，她的心跳得越來越厲害，她期待他跟他講幾句話，又怕他破壞他們之間的約定。

怎麽辦……

王致一從被黑色羽絨服裹著的懷中取出一只銀色保溫杯。

她差點要脫口而出那句“我們的約定”，卻見他在離她半米的位置停住腳步，將那只保溫杯放在腳下。

隨後他轉身離開，全程他們沒有對視。

李安游楞了幾秒，上前拿起他放在地上的銀色保溫杯，打開，裏面是冒著乎乎熱氣的白水，喝下去，還有一點淡淡的鹹味，是淡鹽水。

差一點眼淚就掉下來。

她從沒想過，在一中經歷的那件的不美好，會讓自己日後遇見一個照亮她生活、溫暖她的人。

禍兮福所倚。

晚上十點，王致一從補習大樓出來時，打開手機，才發現自己那首新歌已經有破萬的收藏和評論了。

帶來的直接影響是，他在雲音賬號上收到的消息簡直要爆炸。接連不斷的作曲邀約，演唱邀約，還有五花八門的音樂類合作邀約，一連好幾頁霸占著他的消息箱。

他再打開微博，嗯，同樣私信炸了。

以往這種事情是詹檐代他出面談的，他不想露臉，一般只接一點作曲的小活，但現在詹檐走了，沒人打理這些事情，他便更沒心思處理。

還好他從未在音樂人專欄裏放過自己的微信和電話號碼。王致一松口氣，在平臺上發了條消息：感謝各位的支持，由於本人要準備高考，暫時不會出新歌，六月見。

發完消息，他關掉手機。

在人流稀少的大街上走著，昏黃的燈光照暖了地面的積雪。快到校門口附近時，他又見到了正從校門口出來的沖刺小組的學生。

他站在路燈下，仍然隔著一條馬路，靜靜看著李安游從學校裏走出來，背著沈重的書包，慢慢前行。

王致一嘆聲氣。

馬上進入二月，再忍四個月，就可以了。

直到李安游的背影漸漸遠去，他才擡步往家走去，不過剛走幾步，電話就響了。

拿起一看，居然是秦嘉洛的。

他和秦嘉洛之間的聯系從來都是QQ，這是頭一次見他打電話給他。

出什麽事了嗎？王致一接起電話。

“餵，二哥嗎？笑晴姐回來了你知道嗎？”

聽到電話那邊急切的聲音，王致一凝眉：“知道啊，不是前天回來的？怎麽了？”

“咱趕緊去後蓬山路口吧，我剛聽人說，笑晴姐喝醉了騎著摩托準備跟人家去賽車呢！”

“喝醉了賽摩托？”王致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聽誰說的，我靠不是吧！”

“真的，咱趕緊過去，我去笑晴姐真是不要命了！”

“行，我馬上打車過去，劉笑晴那邊一般賽車的人你還認識誰？我們都打遍電話給他們，萬一有跟著她的，先讓他們把她勸住！”王致一說著，連忙招手在路邊攔下一輛出租車，向後蓬山趕去。

王致一和秦嘉洛一路打了十幾個電話，終於找到和劉笑晴一起準備賽車的人，這才得知她已經在後蓬山路口，坐在摩托車上候著了，幾個不要命的富二代也喝了酒，打算來一場醉漢飛車。

先讓劉笑晴旁邊的人勸她，王致一又猛打幾個電話給劉笑晴，她終於接了，電話那頭傳來她含糊不清的聲音，山風大得電話聽筒裏都是呼呼聲。

“餵劉笑晴你他媽瘋了嗎？！”王致一在後蓬山路口下了出租車，一路循著山路向劉笑晴經常賽車的那條馬路岔口跑去，“你他媽趕緊給老子停下！不要命了嗎！”

“老娘就是不想活了！”劉笑晴說完，啪摁掉電話。

“操！”王致一罵一聲，終於在岔路口碰見也才匆匆趕來的秦嘉洛，他們朝前望去，不遠處的地方，停著四臺打亮熒白車燈的摩托車，十來個人，正圍在摩托車附近。

劉笑晴穿著一身薄毛衣，白色的車燈照出她熏紅的臉，她正坐在那輛被她稱為寶貝兒子的摩托車上，死活不下去，周圍人一旦誰試圖勸她下來，她就啪一下狠狠打那人的手。

王致一和秦嘉洛走上前去，正要剝開人群拉她下來，腳步忽然頓住。

一個高個男生突然走到劉笑晴身旁，不由分說從身後抱著她的腰往後一拉，再走到車旁，擡起一條長腿跨在劉笑晴摩托車的前車座上，雙手握住車把。

兩人楞住了。

王致一以為自己花了眼，他怎麽越看坐在劉笑晴摩托車上的人越覺得眼熟呢？

“你來幹什麽？”劉笑晴喝得暈醉，看不清身前坐在她寶貝兒子車上的男生的樣子，卻能聞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洗衣粉香。

她立刻知道是誰來了。

“抓緊我。”男生神色嚴肅，聲音低沈，伸手從後面拽住她的兩只手腕，緊緊圈在自己腰上。

“到底去哪啊？我還要比賽呢。”劉笑晴喝得醉乎乎，抱著他的腰，聲音比以前軟了很多。

“去個好地方。”男生說著，轉身給她戴上頭盔，兩手再次把住摩托車把，腳下一踩，那被劉笑晴改裝過多次的摩托車立即發出轟隆隆的巨響。

“麻煩讓一下。”男生猛地調轉車頭，所有人都自覺給他讓開一條道，包括王致一和秦嘉洛。

摩托車在兩人面前嗖地經過的那一瞬間，他們都看清楚了。

這個騎著劉笑晴摩托車帶她下山而去的人，正是張浙。

“我靠！”兩人同時爆出一聲驚叫。

秦嘉洛在醫院走廊裏走了一圈又一圈，來來回回，不停唉聲嘆氣，滿面焦灼。

王致一百無聊賴地坐在走廊椅子上，聞著醫院的消毒水味兒，摸倆下鼻子，又打個哈欠。

“二哥，你說張浙咋還不出來呢！”秦嘉洛急得又走了好幾圈，終於坐在他旁邊。

王致一斜看他一眼：“你能不能安靜一會兒？不知道的人以為你老婆要生了。”

秦嘉洛撅了撅嘴：“就是好奇，你說笑晴姐怎麽和張浙那種學神在一起的？臥槽想破腦袋我也猜不到啊！”

“等會兒問問不就得了。”王致一又打個哈欠。

秦嘉洛看著他問：“二哥，你困？”

“廢話。”王致一道，“人一學習，就容易失眠，你不懂嗎？”

“還真不懂。”秦嘉洛滿臉敬佩的神色，“二哥，我真沒想到你能這麽拼，你說你拼也行，問題是人家學霸妹看不到，不是閑的？”

“怎麽看不到？”王致一反問。

他話音剛落，面前的病房門就打開了。

張浙走出來，看著王致一說道：“她讓你們進去。”

王致一和秦嘉洛用極其覆雜的眼神盯著張浙，從他身旁經過時，兩人輪流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張浙最後關了病房門，這才離開。

王致一和秦嘉洛慢慢走到劉笑晴病床邊，兩人臉上都掛著神秘的微笑。

“你們這是什麽表情？”劉笑晴擰著眉，說話有點虛。

“劉笑晴，喝酒喝出急性腸胃炎，了不起。”王致一朝她豎豎大拇指。

“了不起。”秦嘉洛也照王致一的樣子伸出大拇指。

“行了行了。”劉笑晴一提起這事就有點尷尬，“你們別擠兌我了。”

“真是看不出來啊。”王致一坐在她病床邊，像個審判法官一樣審視著劉笑晴，“我和嘉洛有幾個問題想好好問問你，你從實招來啊。”

“是啊笑晴姐，我靠真的給我好奇死了。”秦嘉洛坐在王致一旁邊，瞪著比他還渴求知識的大眼。

劉笑晴看看王致一，又看看秦嘉洛，終於嘆聲氣：“唉，行吧，問吧。”

“咳咳，”王致一清清嗓子，“你先說說，為什麽一回來就喝酒，喝醉了還跑去賽摩托，藝考沒過嗎？”

劉笑晴一聽到他的話，眼皮瞬間垂下來，平時臉上的傲氣全然收斂：“是啊，考試的時候摔了一下，動作也不標準。肯定沒戲。”

“沒事笑晴姐，”秦嘉洛馬上安慰道，“中國又不止那一所舞蹈學校，你再多考幾所唄。”

劉笑晴苦笑一聲：“我現在就是覺得，我可能真的不太喜歡學舞蹈。”

“那……”秦嘉洛想了一陣，“你要不一起跟我學畫畫？做設計？”

劉笑晴搖搖頭：“不學，我心裏明白，我對這些都不喜歡。”

“那你喜歡什麽？”秦嘉洛摸著自己憂慮的雙下巴，苦苦思索。

“實在不行你就去當賽車手吧。”王致一道，“我和嘉洛給你資金支持，玩幾年，不喜歡再找別的事兒幹。”

“你說的輕松。”劉笑晴道，“我爸媽知道我要當賽車手，肯定腿給我打折。”

“唉。”秦嘉洛嘆了一聲，三人同時沈默下來。

“算了，先不想這個，反應以後肯定會有出路的。”劉笑晴深呼一口氣，又道，“你倆應該還有別的想問吧？”

“嗯。”王致一點點頭，“你和那哥們，怎麽回事啊？他就是你老說的前男友？”

劉笑晴明白他指的是張浙，也不想再隱瞞，便點了點頭：“是啊。”

“你倆怎麽認識的？”王致一又問。

“高一就認識。”劉笑晴說，“那會兒姐不是和鄭福坤他們那幫人比摩托嗎，鄭福坤說他認識個官二代，來的就是張浙了，當時他們說我一個女生肯定騎不好摩托，就找了個弱雞跟我比賽，準備羞辱我。”

“所以那個弱雞就是張浙？”秦嘉洛問。

劉笑晴點點頭：“本來他們要讓張浙跟我比摩托，結果張浙死活不肯，說自己玩不了這種山路，然後鄭福坤他們一邊笑張浙還一邊趁著羞辱我。你說你笑晴姐能忍嗎！”

她瞪大眼睛朝秦嘉洛重重說下最後這句話，秦嘉洛十分嚴肅地搖搖頭：“不能忍！”

王致一繃著笑問：“然後呢？”

“然後老娘就發飆了啊，比賽就改成我跟鄭福坤比摩托，我倆一人帶一個弱雞比後蓬山那段路，姐最後還是贏了那傻逼。”

“所以你帶的是張浙？”秦嘉洛眼裏藏著閃閃的八卦光芒。

“是啊，那天張浙從我摩托車上下來，直接腿軟栽地上吐了，笑死我了……”劉笑晴越說聲音越低，“後來老娘覺得那小子人還不錯，就順便談了個戀愛。”

“笑晴姐霸氣！”秦嘉洛激動地鼓了鼓掌。

“劉笑晴對付弱雞不是一如反掌嗎……”王致一看著她，意味深長道，“沒想到啊，你原來喜歡乖乖好學生那種的……”

劉笑晴呵呵一笑：“你他媽不也是？”

王致一不說話了。

秦嘉洛又興致勃勃地問：“所以笑晴姐，你們倆從高一好到高三？”

“哪？”劉笑晴道，“不識說前男友嗎？中間肯定分了一段時間。”

“為什麽分手？講講唄。”秦嘉洛用十分期待的目光看著她。

王致一打了個哈欠。

劉笑晴看了王致一一眼，又對秦嘉洛道：“嘉洛，你咋那麽八卦呢。”

“八卦不是人類本能嗎？”秦嘉洛反問。

“某人好像沒這個本能。”劉笑晴斜一眼秦嘉洛身邊不停擦眼淚打哈欠的少年，“王致一，你別困啊，其實我還挺想給你們講講我分手那段時間的事呢。”

王致一又打個哈欠，又抹了把困倦的淚水：“你講，我聽著。”

劉笑晴看著他，忽然沈眸，聲音也放得低了些：“其實我和張浙那段時間的事……講起來……其實我挺對不起李安游的。”

“啊？”王致一驚疑，“關她什麽事？”

“就……”劉笑晴想了許久，終於為難地開口，“她轉來三中，和我有關。”

“和你有關？”秦嘉洛不解，說話聲越來越小，“不是說那個學霸妹是被人捅了刀子才轉咱們學校來的嗎……”

“你說什麽？”王致一瞬間睜大眼，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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