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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肆·其人(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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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羅在哪兒?皇後在哪兒?”老皇帝踉踉蹌蹌進來,幾乎被跪在地上的宮人們絆倒,一入門便撲到皇後榻前,見她昏睡,忙掩了口,癡癡望了她許久方道:“讓醫正瞧過了?”

“父皇,”蕭妃叩首道,“六舅公領著太醫署的吳、王兩位醫正,正要進來請脈。”

皇帝朝外望去,果見皇後的六弟獨孤陀帶著兩名醫正,恭恭敬敬守在門口。他眼瞅著侍婢們放了帷帳,又將醫正喚進來診脈,方才慢慢踱到外間,瞟了一眼跪候的葉碧。

“你就是太子薦進來的神婆?”皇帝的目光透過窗欞,投射在茫茫夜色之中。

“回陛下,”葉碧拘謹的叩首答道,“民女不是神婆,只不過讀過幾頁《連山》、《歸藏》,懂得些風水罷了。平日裏以酒肆為生,並不替人祈禳消災的。”

“依你看,皇後所患為何?”老皇帝的面上毫無波瀾,雙唇卻緊緊抿著,分明是努力壓抑著心中的憂慮。

“回陛下,”葉碧擡眼看了看他,輕聲道,“娘娘的病,並非由身體發膚而起,您是知道的。”

楊昭就在皇祖父身邊侍立,聽了這話,心頭一緊,忙也看了他一眼。皇帝卻不惱,只輕輕嘆了一聲,聽見背後太醫們緩緩退出來,忙回身去看脈案。

葉碧無聲的透了一口氣,左手撫上右手背上的傷口,疼得輕顫了一下。忽然有人自邊上遞過來一個小白瓷瓶,低聲道:“先抹點這個,遲些時候我遣人去幫你包紮。”葉碧早知是楊昭,也不道謝,一把搶過瓷瓶袖起,瞪了他一眼,轉身去了。

萬春殿偏宮裏燈火通明,葉碧單手挖了些藥膏,忍著疼痛塗抹在傷處,又從妝臺上尋了把剪子出來,將錦被的棉布襯裏剪下,裁成細長條兒,橫七扭八的包在手上。她左繞右繞也打不成結,直累得雙手酸痛,氣得站起,一腳將方才坐著的紫檀如意墩踢開,骨碌碌滾出老遠。

豈料那如意墩滾到門邊,門扇竟自己開了,嚇得葉碧往後一跳,幾乎叫出聲來。門外那人“噴”的一笑:“你這又是在搞什麽花樣?”

葉碧一見是楊昭,氣不打一處來:“我要是能搞花樣,早就使個法訣把傷醫好了,還等這會子?”

楊昭笑著,也不搭話,自走進來將門掩了,放下手中朱漆食盒道:“我才幫你討的那藥膏,最能化瘀生肌,你且別心急,過幾日就好了。”他打開盒蓋,從第一層裏取出一卷白布,徐徐展開道:“知道你單手不便,我幫你裹吧。”

“我要不來這太極宮,什麽都方便著呢!”葉碧撅著嘴,不情不願的伸過手去。

楊昭歉意的一笑,輕輕將她纏得亂七八糟的棉布條解開,又仔仔細細幫她塗了一回藥膏,方才將帶來的白布在她手上裹好、打結,口中說道:“委屈姑娘了,是我不好。”

“自然是你不好!”葉碧嘟著嘴,舉起手端詳了一下,一瘸一拐的朝門邊的如意墩走去。楊昭一眼看見,忙起身幫她拾起那墩,端端正正放好,又扶她坐了。他這般殷勤,倒讓葉碧赧然,嘴上卻不肯放過,嗔道:“你不是說派人服侍我的?怎麽自己拎著盒子就來了?”

“是我慢了一步,累你受傷,自然還是應該當面向你致歉道謝。”

“我是哪牌名兒上的人?怎麽當得起殿下的謝字兒!”話雖如此,葉碧面上卻不見惱意,顯然心情好了很多。她打量著桌上那食盒,見它下面還有一層,好奇心頓生,也不問楊昭,自擡手去掀起來一看,登時喜得眉開眼笑:“這糕餅是給我的?”

楊昭將手一攤,笑道:“難道屋裏還有第二位姑娘?”

葉碧高興得孩子也似,忙不疊取了一塊,咬了一小口,讚道:“入口即化,軟糯香甜,果然大內尚食局名不虛傳!外面也有仿著禦膳做出來的,可就是吃不順口。宮裏的人好有福氣,錦衣也就罷了,‘玉食’兩個字真真是一字無虛!”

楊昭望著她,將碟子往前推了一推,含笑道:“不要急,都是給你的。你喜歡這蔗漿玉露團,明日我再叫人單做給你就是。”

葉碧嘴裏塞得滿滿的,仍含混道:“我可不是眼皮子淺啊!是你請我入宮的,結果剛一進來,就扭了腳又傷了手,要不多吃點你家的東西,我豈非虧大了?”

“是是是,姑娘當然不是貪吃之人。”楊昭笑道,“只要能將害人的妖孽捉住,你要多少糕點,我便與你做多少。”

聽他提及“妖孽”二字,葉碧倒住了聲,細細將口中食物咽下方道:“我今日......沒同你皇祖父說實話。”

“我明白,你怕提起尉遲寶林,他會傷心。”

“你不明白,”葉碧搖頭,“今晚來的,不是尉遲。”

“不是她?”楊昭一驚,“難道這宮中尚有別的冤鬼?”

“宮中有冤鬼並不出奇,”葉碧用帕子揩著手,“出奇的是,這鬼竟能從我的法鈴中逃脫!你記不記得,我剛用帝鐘鎮住你皇祖母,便有人在窗外說了句話?”

楊昭低頭思索片刻,點頭道:“我也聽見了。當時以為是內監在外招呼別的宮人,並未在意。”

葉碧嘆道:“你自然是瞧不見的,法鈴中有個東西逃了出去,所以它才會不聽我使喚,落在地上。”

“可當時在場的,都是隨皇祖母身邊多年的近侍,若要害她,也不用等到今日。”

“尉遲寶林也死了十幾年了,還不是一樣在宮中等了很久?”葉碧斟了一杯茶,遞在楊昭手內,又自取一杯,飲了一口道,“我在鹹池殿內,已經覺得四周有她的怨氣,但這怨氣和今晚出現在皇後寢宮內的不同。尉遲只是怨,卻並無殺氣,但今晚的那個‘東西’,身上卻帶著一股腥臭!”

“它是奔著索命來的?”楊昭說到此處,正巧桌上燭影搖了一下,更讓他覺得不寒而栗。

葉碧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盯著燈燭出神,半晌方道:“除了尉遲,娘娘可還處死過別的宮人?”

楊昭皺眉想了想:“皇祖母一向仁慈,並不曾虐待下人,倒是皇祖父有時暴躁些,還要靠皇祖母解圍。只是......皇祖母見不得陛下親近別的宮人,但要說處死的,便只有尉遲寶林一個。”

“外朝呢?”

“沒有!”楊昭說得分外篤定,“皇祖母不喜幹政,每常教諭宮中嬪妃不得妄言,自己更是約束母家子弟,連皇祖父要封他們官,她也都上表推辭,就是為了不讓外戚仗勢欺人。”

“那......”葉碧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娘娘的親族裏,可有什麽人對她出過怨言?”

“你懷疑他們?”楊昭愕然,想要說“絕不可能”,遲疑了一霎,卻沒出口,思量許久方道:“就算有,他們也不會對皇祖母痛下殺手——娘娘是獨孤家唯一的靠山,沒有了她,這群外戚便一無是處,他們就算為了自己,也不會下此毒手。”

葉碧咬著手指,半日不曾出聲。楊昭見她洩氣,忙安慰道:“還是先從鹹池殿那個黑影查起。這人偷偷祭奠尉遲寶林,必定此前同她認識,說不定就是他在背後搗鬼,想要替尉遲報仇。”

“但他是什麽人呢?”葉碧貝殼一樣瑩白的牙齒咬在她纖細的指節上,吶吶道,“這人出入禁宮如若無人之境,想必是對宮中極其熟悉,宮人們也極其熟悉他的......又是個男子,如果不是皇室親族,那便是禁軍和內監!”

“好!”楊昭雙掌一合,“明日便先從尉遲寶林的親友故舊查起,看看是否有人在內廷當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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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姑娘瞪著案頭厚厚的幾摞卷宗,忽然有點想去死一死的沖動。這些還只是南衙府兵十六衛中衛戍京師的官兵名冊,左右監門衛,左右千牛衛共計一萬三千五百餘人,聽楊昭說,還有招募來的北門禁軍,計有五千八百七十二人,直屬皇帝本人,並未在十六衛的計數之內。

楊昭見她發呆,笑著從最上面抽出一本,翻開看了看道:“東宮屬下衛兵,名曰‘十率’,其中左右內率和左右監門率都在皇城駐紮,我明日......”

“你且住!”葉碧一雙杏眼瞪得溜圓,“也就是說這些以外,東宮還有?”

楊昭笑道:“皇城之中光宮女就達七萬之眾,內監少些,但也在萬人之上,自然要有人把守宮門、巡弋街道,不然如何整肅宮禁,宿衛內廷?”

葉碧雙手撐住桌案,自覺身子已經開始發軟,怔了片刻,“撲通”一聲坐在椅中喃喃道:“還有宮女和內監......照這樣逐個查下去,我這輩子都甭想出宮了!”

楊昭也不答言,只將手中卷宗遞過來。見葉碧不接,他低頭一笑,將卷宗合起,立著擺在葉碧面前,伸手指著冊脊道:“先別急,看看這個再說。”

葉碧看時,只見那冊脊上貼著一張鵝黃簽子,簽上寫有蠅頭小楷,細細註明本冊兵員歸屬某鎮、某府、某折沖將軍麾下。她細細想來,腦海中似乎有個念頭一劃而過,卻始終捉摸不住,遲疑道:“你的意思,是按著軍籍查找?”

楊昭頷首:“西魏以來,府兵皆有駐地,凡入軍籍者世代操戈,出則征伐,歸則屯田,輕易不離本地。是以我們只需按著尉遲寶林的籍貫,尋找她來自她家鄉的軍兵即可。你看,”他將這一卷放在一邊打開,又拿一卷平鋪在案頭道,“禁軍多為品官子孫,自上及下均是關隴門閥出身,而尉遲卻是並州來的寒族女子,這在禁軍中極為罕見,若當真有她的親族在內,那無需翻遍所有卷宗,僅憑籍貫就一定可以將他找到。”

“按說我們只要拿並州本冊就是了,何必將所有卷宗都調來?”葉碧翻完最後一本軍籍卷冊,本想伸個懶腰,顧念著楊昭在跟前,沒好意思,只以手掩唇,小小的打了個哈欠。

楊昭掐了掐鼻梁,顯然也是疲累至極:“我當然可以叫人將它單送與我,但是那樣一來,難免會有風傳,說我們正尋並州軍士,若當真有此人,倒讓他先有了防備。如今只說我奉聖命查考兵餉空額,便任誰也挑不出理來。”

“話是這樣說,可我們翻了這半日,並未查到並州籍貫的官兵。”葉碧晃了晃酸痛的脖頸,“再說禁軍雖在內廷,畢竟難以接近嬪妃,若非親族,可能連尉遲寶林是誰都不曉得。內監宮人就不同,他們每日裏侍奉各宮眷屬,又不定非得是並州來的才能接近尉遲。何況十幾年過去,就算我們只找男人,一一核對起來,也要花費不少工夫!又要按你說的不能打草驚蛇,那要尋到什麽時候啊?”

“你會不會畫符?”楊昭突然問道。

“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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