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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一圈迷蒙的淺黃。

等到涼水把那些暴躁難定的情緒沖淡,景勝才後知後覺……

意識到……

一件事……

他抹了抹眼皮,雙手扒住駕駛座的椅背,湊過去,口氣悲愴:“宋至啊,老子完蛋了,怎麽辦?”

宋助理雙手在方向盤上一緊,急切回:“怎麽了,景總!”

“我問你,”景勝仰回後座:“我剛才是不是對於知樂太兇了。”

“……”

懟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您現在才後悔是不是有點來不及?

宋助理在心裏嘆氣,嘴上說:“你對於知樂……”

景勝打斷他,嚇回去:“於知樂也是你能叫的?”

“……您對於小姐是兇了些。”

“啊……”景勝瞬間癱回後座邊角:“我就知道!但本來就要那麽說的啊,不先擺好姿態怎麽行,我怎麽知道她那會突然冒出來,很討人嫌知道嗎?也不是,本來能見到她還很高興,啊,我當時為什麽沒收住!”

男人開始悔恨不已地碎碎念:“雖然她對我也很兇,還很冷漠,可她畢竟是女人啊,我怎麽能兇女人,我怎麽能兇她呢。”

宋助噎了噎:“已經說了,能有什麽辦法,以後找機會再道歉吧。”

“不行,這怎麽行,”越想越過意不去,景勝一聲令下:“掉頭。”

宋助一驚:“???”

“你怎麽還在開啊!?”景勝竄上前去。

右邊突然冒出來的腦袋,嚇得宋助趕忙剎住了車,回頭就說:“景總,現在回去幹嘛?跟於小姐道歉麽?就你剛才說過那些話,現在回去就是找揍。”

他舉目望向前方:“還有他們,肯定要跟著,哪裏像賠罪,像要重新殺回去打砸搶一樣。”

三輛載著保鏢的車,見主車停下,也依次靠到路邊,耐心等候。

“不用,你讓他們先走,我倆過去,我就回去悄悄看一眼,”景勝煩躁地揉著頭發:“那群老頭肯定都散了,我就想看看於知樂哭沒哭。”

“……”於小姐怎麽看也不像會哭的人好嗎?

“不管,我要看。”

“她也走了怎麽辦?”宋助提出假設。

“那就再回來。”

“哎呀——景總啊——”助理很是為難。

“掉頭,”景勝聲音陡冷:“最後一遍。”

“好……吧。”宋助著實想用頭磕方向盤,以表無奈之情。



有夜幕遮掩,黑色的SUV滑過小巷,重新停在了離徐鎮長家不遠的過道。

從車裏看,徐家還亮著。

不過門燈已經滅了,顯然已經送走所有客人。

“今天於知樂沒走正門,肯定有個小門。”把下巴擱在窗沿上,景勝嘟囔道。

“是有個二門,我路過院子的時候看到過,在廚房邊上。”職業病,每到一戶人家,宋助都會馬上觀察和記住那間房子的戶型與布置。

景勝推開車門,小聲:“那我們走小門。”

宋助跟著下車,更小聲:“說好了,只看一眼,不在就走,沒哭也走。”

“知道了!”不耐煩地,輕聲輕氣。

於是,兩個黑影,躡手躡腳,來到徐家外墻拐角。

稍稍擡頭,會發現廚房窗戶仍有燈光,隱約傳出水流聲和碗筷敲擊的響動。

接著,又看見了於知樂停在門邊的機車。

景勝像發現了什麽大寶藏:“我就說她還在!”



於知樂當然還在。

三桌人留下的杯盤狼藉,還需要她們幾個清潔和收尾。

把最後一摞小碗放回張叔的三輪車裏,於知樂解開圍裙,一手一個,提起廚房的垃圾袋,往小門走去。

剛踏出門檻,她就瞄到了一個倏地閃開的身影。

此刻正背對著她。

“誰!”於知樂警惕敏銳地問。

背影的主人停下來,有點兒無所適從。

於知樂駐足,顯眼的著裝,讓她一眼就認出了這位貂蠻少爺。

後者也回過頭,搓了兩下額角,像個被教導主任抓到的逃課生一般局促,方才飯局上的囂張勁,已經蕩然無存。

片晌,他摸了摸外套,一臉疑惑:“誒?我手機呢?”

見於知樂一直望著他,擡手對她做了個“請便”的姿勢,垂眼瞥地面,自言自語:“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回來找下手機。”

於知樂悄聲呵了下,擡高垃圾袋,直接越過他。

剛才眼光還四處亂竄的景勝,立刻擡頭,正視前方,望向女人的背脊,在與他逐漸拉開距離。

他腦子一熱,也沒多想,小跑過去,走在她身邊問,殷勤說:“我幫你拎吧。”

手巴巴地伸過去,順便還給自己找借口:“我這人吧,最見不得女人幹重活了。”

於知樂斜掃他一眼,閃避的姿勢已說明一切。

再次吃癟,景勝咬牙,一直陪著她走到巷尾的垃圾房。

寸步不離。

放好垃圾袋,於知樂撣撣手,看向他,問:“你找不到手機了是嗎,懷疑丟這了?”

面對女人總算肯施舍過來的目光,景勝飛快點頭,點頭。

“我回徐叔家幫你找,拿到趕緊走人,好吧。”

驅逐口吻很鮮明,但還是換來了男人新一波,乖順的點頭,點頭。

窄巷裏,兩人並肩回去。

不知道為什麽,景勝變得很雀躍,很歡騰,不斷跟於知樂搭話,聲音和眸光,都提亮好幾度。

“你冷嗎?”

“……”

“把外套給你穿。“

“……不用。”

“今天飯桌上……呃,”尷尬摸頭:“兇了你,不是故意的。”

“……”

“我喝多了,腦袋有點不清楚。”

“……”你腦袋什麽時候清楚過。

“不過一碼歸一碼,你們這我肯定要拆的,懂嗎?”

“哦。”

“嗯……”一本正經:“你看你那蛋糕店的大眾點評了嗎?”

“沒有。”

“嘖,”著急,辦事效率怎麽都這麽差,要急死老子:“回去記得看一下,有人評得很中肯。”

“哦。”

到了門口,於知樂停步,回頭說:“我進去找,你在這等著。”

“嗯。”景勝連連頷首。

景勝長舒一口氣,目送她往裏走,一邊暗自握拳。

耶!

耶——!

他的臨場發揮簡直了得,本來只想在門邊偷窺兩眼的,沒想到還能跟她說上這麽多句。

揚著唇,笑吟吟看於知樂。

但走了沒幾步,女人突然停下身,似乎從衣兜裏取出了什麽東西。

她低下頭,沒再走動。

不過分秒光景,一陣歡快的鈴音響徹空巷。

景勝:“……”

好耳熟哦,他的手機鈴聲。

從他西服內兜的口袋裏,

發出來的。

日了。

真日了。

景勝有點僵硬,想捶墻,想踹地,想隱形。

尷尬癌晚期將死,誰能給他一個擔架,把他擡了就跑行吧。

於知樂拿手機的手頓了頓,按掉通話,直接掉頭走回門邊。

平靜地,註視著景勝。

“原來在我身上麽,”男人抓抓後腦勺,胡亂給自己找臺階,他微微嘆氣:“哎,人也奇怪,鏡框就架在鼻子上,還到處找眼鏡,手機就在口袋裏,還到處找手機。”

“嗯,”於知樂抱臂倚墻,送客:“找到了,可以走了?”

“好。”他睫毛微垂,應了應,轉身想走。

“景勝。”於知樂忽然叫住他。

景勝旋即回頭,動作神速。

為什麽每次這女人叫他全名,他都這副樣子?

為什麽這種淡出鳥的口氣,都能給他一種耳膜過電的驚觸感?

為什麽啊。

於知樂的眼眸與夜色一般,深而黑:“別跟我套近乎了。”

景勝納悶:“我沒啊。”

心裏在譏嘲吶喊,套近乎?老子這麽有錢跟你這種窮逼套幾把近乎?

“這個鎮子,沒你想的那麽容易消失。”她音色放低,隱隱透著威脅與警告。

面前的女人一定是搞錯了什麽,景勝輕笑一聲:“哈,你以為我跟你套近乎是為了方便動陳坊?徐鎮長怎麽不跳出來控告你僭越大不敬。”

“沒有,”她極快地否認:“我知道你是見色起意。”

“……”很好,精準概括。

景勝雙手插回兜裏,昂了昂下巴,坦白承認,不見羞色:“對啊,追你嘛——這是我的事,你有意見嗎?”

“是你的事,”於知樂回:“但這種沒意義沒結果的事,你可以停止了。”

“怎麽沒意義,沒結果?”景勝偏開眼,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麽要釘在這裏,被迫承受她的疑似第二次拒絕。

他重新望向她,並不畏懼地看進她眼裏:“如果我偏要個結果呢。”

於知樂眼神安寧,回道:“是嗎,你要跟我結婚麽。”

她語氣稀松尋常,仿佛在探討與自己完全不相幹的事情。

“……”

……

……

景勝完全懵了。

靠,這女人在說什麽啊?

結婚?

跟她結婚??

她想到哪去了??

突然這麽嚇人幹嘛??

婚姻這個詞匯對他而言,太遙遠,太陌生,太具沖擊力。

以至於這個毛頭小子馬上漲紅了臉,半天都憋不出一個字。

“行了,”於知樂總結陳詞,擺出真正告別的姿態:“早點回去吧,別再這樣了。”



回去車上,景勝縮在後座,神色凝重。

前面的宋助,把著方向盤,大氣也不敢出,畢竟他剛剛蹲墻角聽完了自己上司丟臉的全過程。

快到市中心時,宋助才弱弱開口:“景總……”

“別說話!”果然馬上被沖回來。

宋助有一點心疼,他想,他必須要給出建議:“景總啊,要不咱們換個吧,你以前也不這樣啊,沒女人千千萬,於小姐完全配不上你啊。”

“怎麽配不上了?”

“……”

“各方面條件吧,都遠不及你,”宋助憂愁不已:“於小姐她肯定也是清楚這一點,所以會拒……讓你不要再追她了啊。”

景勝一整個人倒下去,躺在長座椅上,一身脫力。

“我不。”雙手疊在腦後,他像個小男孩一般,不快嘟囔。

“那你說下理由,為什麽這麽在意於小姐呢,我實在不懂啊。”身為心腹臣子,宋助也跟著心累。

後座頓時沒了動靜。

幾秒後,一聲怒吼幾要震破天窗:

“我他媽犯賤行不行!!”

☆、第十三杯

不知是那晚景勝在飯桌上的話給了她什麽影響,還是弟弟單獨在家擔心他犯嫌的關系。

這幾日,於知樂都會回到陳坊的老屋過夜。

她和於知安幾乎不講話,也鮮有碰得上面的機會。

這小子總是不知道去哪鬼混,通常半夜才回家。

四天了,於知樂沒見他打開過一次書包,瞥過課本的一個邊角。

她當然也不想管他,每天晚歸早起,照舊去蛋糕店,開始新一天的工作。

今天,於知樂到的比張思甜早,索性先在店裏收拾了一番。

撿起藤椅上的書,把櫥窗玻璃擦了一遍,朝陽已經送來了一束微光,當作晨禮。

木梯子咯噶響,張思甜打著哈欠從閣樓下來了。

於知樂望過去:“昨天沒回家麽。”

身上的珊瑚絨睡裙還未換下,張思甜用手指當梳子抓頭發:“是啊,小朋友生日,訂了一整套甜品臺,熬夜弄完了。”

“幾點睡的?”

“三點半吧。”

於知樂擡了擡下巴,帶點命令的口吻:“再上去睡會。”

張思甜搖手:“不了,生物鐘就這樣,睡不著啦。”

她繞回吧臺後邊,彎腰覷了一會,找尋無果,遂擡眼問:“我擱這的書呢。”

“被我放臺子上了。”於知樂回,走回烘焙間,搓洗抹布。

張思甜拔高上身,鎖定目標:“喔,這。”

她靠到烘焙房門邊,把那本赭色封殼的書亮出來,對於知樂晃了晃:“這裏面東西你看到了嘛?”

“什麽?”於知樂回頭,一半臉恰好跑進日光,那裏的皮膚白得幾乎通透:“沒在意。”

張思甜隨意攤開書,抽出兩張票狀的東西:“這個,邀請卡。”

“嗯?”

“你猜誰昨天過來了?”張思甜的語氣突然像掉下來的水花,隨時能輕快地濺開來。

她刻意賣關子的舉動,於知樂並不買賬,只敷衍回了一個字:“誰?”

“嚴安!”張思甜叫出聲,又停了停:“嚴安啊!你信嗎?他回來了,居然還來了我們店裏!”

好友的這份驚喜,並沒有淋到於知樂頭上,相反,落水成冰,還是尖利的冰錐子。

洗手池前的女人突然沒了動靜,也沒了聲音。

像是怕一動,就會紮到什麽東西。

張思甜哪裏註意,仍舊自己惋惜:“他問了你,你那會不在。”

於知樂低了低頭,像要借著下巴把什麽情緒壓回去,她走回張思甜面前,問:“什麽邀請卡?”

張思甜遞過去一張:“他開了間酒吧,明晚開業,晚上有他個唱,請我們倆去看,貴賓邀請卡哦。”

票被她夾在指間,左右來回,很調皮地搖:“哎唷嗬,重點當然是你啦。”

於知樂直接抽過去,斂目,瞄到酒吧名字,她微微一楞。

歸處。

他曾唱給她聽的歌,是他剛寫完的一首,那會她也剛成為他學生不久。



第二天晚上,八點多,第一個代駕單的往返路上,恰好能經過禦場古街。

嚴安的酒吧地址就在邊上。

開業第一天,外加老板是國內都小有名氣的民謠歌手,所以也註定了此刻的人來人往,惹眼的盛況。

民謠再小眾,那一垛子擁躉者的力量的還是不容小覷的。

走過人行道,於知樂清晰望見了它的名字,有著和邀請函上一模一樣的古樸字體。

在這樣一條燈紅酒綠、斑駁陸離的街上,歸鄉顯得過於平和無爭了。燈光柔軟清淡,靜靜地從窗子裏充溢出來。

有的地方,你會想要沖進去千杯解愁,在誰都認不出誰的舞池裏,淚流滿面,搖臂嘶吼。

但有的地方,你卻只願一個人坐著,不出聲的小盞獨酌,獨自消化歲月的喜樂與哀苦。

歸處就是第二種地方。

於知樂在門口站了一會,似在躊躇。

一個穿白色布衫的男孩子見狀,走過去問:“小姐,外面很冷,不如進去坐坐,不想喝酒還有茶。”

於知樂打量他兩眼,一直揣在口袋裏的右手伸了出來,那張被她疊了一道已經被布料磨蹭出痕跡的邀請卡,也一並暴露到空氣裏。

“哦!”見到她手裏的貴賓卡,男孩驚呼,且愈發熱忱:“是老板的客人啊,您這邊請。”

於知樂跟著他上了店裏較高的地段,這兒只安置了幾張桌子,卻擁有更加開闊的空間與視野。

男孩說隨便坐,她便找了個角落的位置。

舞臺出人意料的簡單,立式麥後面,已經有個男人抱著吉他在哼唱,就他一個人。

於知樂當然認得他,也許是胡茬的關系,他看上去老了點,聲線也比以往滄桑。他過去的嗓音是一條河,奔流清朗,有粼粼碎光,如今像是摻了沙,這沙很細,一點也不硌耳朵,反倒很舒適,緩緩地淌過去,再慢吞吞,沈澱在人心底。

於知樂聽得出神。

直到服務生端來了一杯檸檬水,她才收回視線,道了聲謝。

酒吧裏有人在閑談,但更多的,都安靜地聽他彈唱。

他又唱了一首《在瞬間》,他的成名曲,早兩年他去了外地酒吧駐場,有網友拍下他唱歌的樣子,放在微博上。

不過兩天,不到六分鐘的視頻,擁有了高達千萬的播放量。

男人懷抱吉他,五官迷人,湮沒在晦暗,低吟之後的倏然爆發,讓許多人為之一震。

從此,在許多關乎民謠的歌單裏,嚴安這個名字,包括他寫的歌,都成了不可缺少的其一。

他在臺上唱,許多慕名而來的粉絲,全在臺下合。

一時間,大廳裏飄蕩的,都是熟悉的旋律,整齊而纏綿,有年輕的小姑娘已經熱淚盈眶。

“也就你把我當寶。”

於知樂清晰記起,他從地上爬起來,一手提著吉他,一手搓了下她腦袋,輕聲嘆氣,說著這樣一句話。

她那會還理直氣壯回嘴:“你本來就唱的很好聽啊,總有一天,肯定不止我,不止我一個人喜歡你的歌,會有一群人,很多人,黑壓壓的一大片人,都在臺下跟你合唱。”

想到這,於知樂輕輕一笑。

好像可以了,她今天來這的目的,大抵就是為了這一幕,這一刻,為了看一眼圓夢的他,是什麽樣。

圓滿了。

一曲結束,於知樂起身,準備走了。

也是這一刻,整間酒吧的暖燈,忽然間暗了下去,仿佛有灰幔遮住了夕陽。

嚴安在臺上,靜默少傾,靠近麥克風,說:“我在今年夏天回到了寧市,大家都知道,之前幾年,我都在川省駐唱。”

他接著說:“人都說衣錦還鄉,其實前年的我,也勉強算個衣錦了,你們應該都是那會認識我的吧?”

臺下笑出了聲,在鼓掌,在認可。

“別笑,”嚴安說:“但我一直不敢回來,我怕見一個人。”

“我一個學生。”

他笑了笑:“我一個老師,竟然怕學生,說出來誰都不信,是不是?”

又是一陣哄笑。

“寧市是我的故鄉,我畢業後就待在這裏,和朋友開了間樂器店,兼職吉他老師。”

“搞音樂的人,難免都有情長夢想,可是,我當時非常不自信,以為自己會一直平庸下去。”

“後來我有了個小粉絲。”

“就是我那個學生。”

“她跟我學吉他,她啊,哪裏是學吉他,不好好學,每天要我唱歌給她聽。”

臺上的男人長嘆一息:

“很煩吧,小女孩兒,最難纏,最拒絕不了的小女孩兒。”

“沒辦法啊,只好一遍遍唱給她聽。”

“就這個很煩的姑娘,”嚴安停頓片刻,說:“我愛上了她。”

男人說完,酒吧裏,頓時尖叫疊起。

“我給她寫了一首歌,除了她,我沒在任何人面前唱過。”

“和她分開六年,我也終於敢回來了,回到這裏,我的故鄉,我認識她的地方。”

“我知道她來了,所以,我再為她唱一次這首歌,這首只屬於她的歌。”

嚴安開始撥弦,有清悅的前奏從他指尖流瀉。

“歌的名字,也是酒吧的名字,歸處。”

“我回來了,你也回來,行嗎?”

看官們在喧嘩,仿佛他們才是歌曲的主角一邊亢奮難抑。

唯獨臺上的男人目光渙散,沒有看向任何一個地方,像是對著虛無的空氣發問,沒人知道他的那些情真意切到底撒往何處。

於知樂停在木梯上,對眼前的一切,並不驚訝。

但她還是想,聽完這首歌再離開。



景勝是被林岳硬拖出來喝酒的,連續幾天,他都悶在拆遷的事務裏,拔不出身。

知道陳坊是歷史遺留問題,但如此龐大繁覆,也是他始料未及的。

除去林岳,還有其他幾位好友。

其中一個叫周忻明的,是這間清吧的入股人,所以特意請他們兄弟幾個過來喝一杯,撐撐場。

偶爾文藝一下,也算個消遣。

“我可喜歡老嚴的歌了,”周忻明望著下面攢動的人頭:“有他在,這邊不愁沒生意。”

景勝撐著腦門,心不在焉咬著面前的吸管。作為搖滾和電音的愛好者,這種芝麻糊一樣哼哼唧唧無病呻.吟的曲風,他才不喜歡。

周忻明回頭,有些新奇問:“勝子今天怎麽沒喝酒?”

“他說頭疼。”林岳替他答道。

周忻明微微笑:“肯定是陳坊的事吧。”

是個鬼都知道,景勝在心裏磨牙。

接下來,那什麽民謠歌手的一段深情獨白,聽得景勝的雞皮疙瘩都快漫出毛衣了。

倒是身邊朋友,莫名跟著激動叫好。

他激靈了一下,想尿遁。

男人開始哼唱:

“我沒有睡意,

心頭都是你,

沒有道理,

不想逃避,

姑娘啊,怎麽一想起你,

我就會嘆息,

為什麽嘆息,

因為你,我變得從此不像自己,很傻氣……”

這一段,本來還耷拉著雙肩,周身皆軟骨的景勝,逐漸僵起了上身。

幾句詞,仿佛在說自己,適用得出奇。

此時此刻,稍低一點的坐席,忽地響起了延綿的尖叫。

因為臺上的男人,低眉彈唱的同時,漸漸仰頭望向了一個地方,之後,眼光便不曾離開一毫。

身邊長年愛湊熱鬧的林岳,也跟著嚎叫,相當刺耳。

那位叫嚴安的歌手還在輕哼:

“我試著壓抑,

要保持距離,

如此刻意,

無能為力,

姑娘啊,怎麽一見到你,

我就會窒息,

為什麽窒息,

因為你,美好得讓我不能自已,很動情……”

眾人紛紛循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林岳呷了口酒,也興沖沖跟上大家去找。

他看到了一個高挑的女人,就站在樓梯的最上面一格。她倚墻而立,面色不喜不悲,不怒不驚。

似乎還有點……眼熟?

在哪見過?

真的好眼熟……

林岳拼命回想,此刻那首歌,也到了昂揚的部分。

“不想停——

不能停——”

粉絲在歡呼,分擔著來自偶像的真情。

電光火石,一張圖像,一個名字,在林岳腦子裏閃現。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拱了拱身畔朋友,驚魂未定喊他:“景勝!景勝!”

“幹什麽啊。”景勝厭煩地回,這鳥歌詞,正聽得他肝疼。

他拽住他胳膊,高指正前方:“你看看!那是不是那女代駕?嚴安看的女人,是不是上次你給我看的那個女代駕?”

景勝不假思索擡頭。

他定睛看她,周圍環境黯淡,他只能努力辨認。

也是這一刻,歌至高.潮:

“我的姑娘啊,

我想在山花處見到你,

我想在樹蔭下見到你,

我想在雨幕裏見到你,

我想在白雪地見到你……”

心要跳出喉嚨,真的是她,居然真的是她,他竟然在這兒,見到了她。

景勝一眨不眨看著她,呼吸急促到顫抖,眼前萬物變灰,唯獨她一人鮮亮,有一圈光。他耳邊仍是深切繾綣的歌聲:“我的姑娘,你笑得發光,你的模樣,是我歸鄉,

我的姑娘,你快回家,我真的好想你,

回家吧,過來啊,回來啊,我的姑娘,我是真的想你啊。”

作者有話要說: 歌詞都是自己寫的,不接受任何湊字數之嫌的評價,哼

☆、第十四杯

景勝完完全全認出了於知樂。

與此同時,他也清晰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它們非常震耳,格外激烈,以至於蓋過了動情的副歌,甚至,來自四面八方的呼喊。

“是她吧?我沒認錯吧!”林岳不斷推搡他,試圖求個答案,可景勝仿佛丟了魂一般,只隨著他的動作左右擺,卻沒開口說一個字。

被他扯夠了,才心煩意亂地蹦出一句:“是啊。”

旁邊周忻明好奇得不行:“誰啊,那女的誰啊。”

景勝沒答,只是看著。

嚴安過於熱烈露骨的隔空對望,令很多在場的客人,也慢慢找到了站在木梯高處的女主人公。

有好事的青年雙手圈在唇邊,仰頭對於知樂吶喊:“餵——下去啊!答應他,去找他!”

林岳完全身臨其境:“看不出來啊,雪蓮花這麽搶手?”

搶你媽逼,景勝在心裏罵了句。

而就在此時,那個叫他目光沒辦法離開一秒的女人,忽然有所動作,開始一步步往下走。

她幹嘛?

想幹嘛??

景勝背上猛泛寒氣,心裏全是未知難測的恐慌。

嚴安仍在歌唱,詞情曲意,愈發洋溢。

許多人吹著口哨,眼睛如星閃爍,為即將見證一場破鏡重圓的浪漫故事而興奮難抑。

於知樂步伐很快,似乎迫不及待。

林岳察覺到桌面在顫,他匆忙按住景勝擱那的手臂,他知道這二逼東西要坐不住了。

女人在如潮的掌聲裏,走下最後一級階梯,到達平地。接著,她繼續目不斜視地,在過道裏疾行。

“別沖動……”林岳加重掌下的力道。

他能感覺到景勝在克制,克制著一份爆發,而這份爆發,隨時能讓他掀翻桌子,甚至是……

砸到樓下。

林岳勸著:“是男人就要接受任何不甘心,不爽,然後心痛地祝福,這……”

話音未落,臺下忽地響起一長噓,意外又惋惜。

因為今晚的女主角,並沒有迫切地沖上臺去,擁抱那個為她獻歌的男人。

而是拐了個彎,徑直從側門走了出去。

哐啷!

酒瓶倏地七倒八歪,驚起了一桌人。

景勝倏然起身,頭也不回追下樓去。

中途還絆到了一只凳子,踉蹌的兩下,也絲毫沒有影響他氣勢洶洶的步態。

周忻明被撞到地上的酒瓶嚇得差點跳起來,片刻才心有餘悸問:“他、他,勝子怎麽了啊?!”

林岳撿起瓶子,墩回原處,揮揮手:“犯病,別管他。”



於知樂來到外面,有冷空氣沁入心脾,她才覺得好受了一些。

她一早就猜到了嚴安會這樣,他特意邀請她過來,也許正是為了他重歸於好的目的。

她沒有一點點驚喜,也沒有半分愉悅,滴酒未沾,胃裏也翻江倒海,膩得想找個地方催吐。

從嚴安開口訴說過往的那一刻起,她突然意識到,原來有人真是冷了的羹湯,她以為還冒著昨日香,實際走近了拿湯匙一舀,不用送到嘴巴邊上,都能察覺到它表面浮著惡心的涼。

好像有鬼祟在後面追,於知樂急促地走。

想要,快點,再快點,離開這個地方。

身邊都是往酒吧裏去的行人,有笑聲,有議論,充滿對夜的期待。

唯獨她一人逆行,形單影只。

突然,她右臂被拽住,那力道大而急,直接把她整個人扯了回來。

轉身一刻,於知樂莫名恐懼,不防讓自己對上身後人的臉。

夜的寒氣和心的慌亂,讓她不由地微微喘。

只是把她硬拉回來的人,喘得比她更加厲害。他望著她,眉心皺得極緊,胸腔急劇起伏,臉上已然泛出了急迫的紅。

明明都累得都直不住腰了,可他眼底全是千山萬水,柳暗花明之後的踏實和放心。

是他。

名字浮現在她腦中。

他怎麽在這?

於知樂心頭滿是疑惑,因而忘了他的五指,還扣在自己手腕上。

“你做賊啊,溜得這麽快!”

“操啊老子快找得累死了,這麽多人!”

他在重喘之中,吃力地找著可以陳述的空隙:

“我……真的,啊——我要累死了!”

他突然掐緊了她手臂,一手指著後方,歸處的方向,眼光灼灼地質問她:“臺上那民謠歌手是你前男友?”

“就長那樣?”

“又老又醜!”

“唱得還很難聽!”

“個子看起來也沒我高!”

“你就找那樣的當男朋友?”

……

景勝劈頭蓋臉砸了一堆話,但見女人一直盯著他,一聲不吭,覺得有些怪異。

他開始思考自己語氣是不是太兇了,跟上回一樣。

他定了定心緒,放輕語氣問:“你還好吧?”

景勝的出現,完全在於知樂意料之外。

這一會,她才反應過來,靈敏地察覺到景勝還握著自己手腕。

她深吸兩口氣,命令:“放開我。”

景勝沒動,呼吸也平和了許多,接而沒來由地說了句:“你不要跟他覆合。”

從追出來到現在,這個擔憂把他腦袋擠得快要爆炸。

連他都不知道怎麽了。

於知樂勾勾唇,似笑非笑:“我讓你放開。”

她的聲音很冷,像此刻流動的風。

再疏離的態度,也沒讓年輕男人放手,他只是,又擡起另一只手,抓住了她同一只手臂。

景勝知道女人的力氣,她如果想掙脫,絕對馬上成功,但他還是想試試,說出自己的想法:“於知樂,聽我說,你不可以跟他覆合。”

聽見他叫自己的名字,於知樂越發覺得眼前人不可理喻。

她瞥了眼自己手臂,景勝兩只手就一並握在那,牢牢的,像在上鎖。他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的動作有多孩子氣,像個無理取鬧討糖吃的幼稚園男生。

於知樂反問回去:“我和他怎麽樣,和你有關系?”

話罷,於知樂看見景勝的眼光飄忽了一下,他整個人似乎也變得有些挫敗和沈默。

但很快,不過須臾光景,景勝依舊沒有放開她,他重新抖擻,答道:“有關系。”

於知樂長呵一口氣,有霧氣飄起:“什麽關系。”

男人喉結輕滾,緊張又著急,像在下什麽決心:“我喜歡你啊,”

他說:“不是什麽人都能被我喜歡的。”

他的話,一句比一句更為篤定:

“不是什麽人都能和我有這種關系!”

“只有你,懂嗎?”

……

一番奇怪的表白,聽的人不為所動,他的臉倒先燙如火燒。

於知樂無聲地註視他幾秒,緩緩開口:“那抱歉了。我不需要這種關系,你可以松手了。”

手腕上的力道,突然間輕了許多,像什麽繃了很久的弦,剎那間斷了。

這時,後面有人叫他名字,“景勝——”

景勝回過頭,是周忻明,身邊還跟著林岳,以及……他的新晉情敵,嚴安。

男人面色格外焦急,他明顯看到了自己身後的於知樂,加快步子,往這邊趕。

“你快走!”景勝放開她,掉頭:“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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