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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合。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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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脈的本能實在強大……母親,我會盡力壓制血脈。”

“若是你之前血脈未曾覺醒,仍可按晏峰主的方法壓制血脈,只是血脈已經覺醒,再壓制下去的話,反而會出問題。”阮琉蘅盤腿坐在了夏時對面,她目光清澈安寧,似乎就算天塌下來,她也可以頂在人前。

夏時低下頭看自己的手。

隨著血脈的覺醒,他的身體已不覆作為人間修士時的模樣,皮膚越發蒼白,手指失去應有的血色,隱隱發著青黑之色,比鬼修的身體還要可怖,難以想象曲笙還愛著這樣的他,一個明明已經沒有“人氣”,卻還想要當一個人的怪物。

“母親可有解決辦法?”

阮琉蘅笑了笑,道:“阿時,我初成為魔尊的時候,一樣覺得痛苦難堪,世人大多不接納我,視我為洪水猛獸,恨不得天地將我誅殺,而我體內又有數萬年魔尊傳承,亦是無法再用靈氣修煉,但現在,你觀我如何?”

夏時擡頭看向母親,她氣色紅潤,皮膚光澤白皙,如果不說的話,沒人相信她竟是魔尊,再回想作為魔界之花伽藍夜合花靈的師娘柳昔卿,亦是風華絕代,毫無魔相。

“請母親指點。”夏時拜道。

阮琉蘅看著愛子,她比任何人都理解他的感受,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努力,因為他正走在一條比她曾經更艱難的道路上,心裏盡是不舍和憐愛,她柔聲道:“古人所說‘相由心生’,便是指身體可以顯露內心情況,阿時雖然想要控制自己,可你的心卻仍不自信,一直受到血脈左右,因此才會有天魔本相。事實上,就算無法使用靈氣,但魔氣卻也並非一味狠戾之物,萬物相生相克,有弱有強,為何魔與道同在,為何人間會有神魔大戰?為何魔界只能鎮壓,卻永遠無法消失?你在此地好好參悟天道,自然會有收獲。”

修士講究領悟,話說得太圓滿,反而會耽誤了對方,夏時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他閉上雙眼,這裏是羅剎海,他的家,他的父母、愛人都在身邊,此時夏時心中沒有任何惶恐猶豫,亦無雜念。

夏時入定。

※※※※※※※※※※※※

人間,中陸州,蒼梧山。

就在曲笙和夏時在羅剎海入定的時候,常鈞語已被太和劍修送回了蒼梧山。

負責護送常鈞語的是晏修座下九徒,化神中期修士長烜。

事實上,在曲笙進入魔界,尋找夏時的時候,在太和的常鈞語向玄武樓提供了兩樣證據——用影術拓印下來的傀儡和一塊寶石。

影術是一種相當神秘的法術,因為修煉極為困難,因此除了各大宗門負責刺探消息的弟子修煉之外,極少有人修習這門法術,它可以將物品原樣覆制,除了不能使用之外,結構和機能都可以留存下來。

這兩件東西很快被玄武樓送去了青龍坊。

青龍坊在太和專司制造劍坯和各類法寶制造,目前的坊主邵鎮神君曾幫助檢查過曲笙從羅浮兩界門帶出的信物,在法寶造詣上,甚至比一些宗師級煉器師還要老辣。

這兩件證物,便送到了他的案頭。

然而對影術的檢查並不像實物那般容易,而且任家的傀儡術有自己的獨門關竅,若是那般容易被外人破解,任家的鴉鐵傀儡也不能獨步天下。所以,就連邵鎮神君也無法在短期內破解這兩件證據的奧秘,常鈞語將關於任家之事,及自己的身世交代清楚之後,又在太和養傷,待傷好之後,方被長烜神君送回蒼梧。

在此之前,為了提防任家對蒼梧下手,晏修亦是安排了兩名元嬰期青弭峰弟子負責值守,皆用特殊技法隱藏在暗處。

然而壬江真君出來相迎的時候,長烜神君卻並沒有看到這兩名弟子。

長烜神君生得儒雅俊秀,著一身暗紋戰袍,他看到壬江真君,便客客氣氣道:“得家師之令,將貴派弟子送還,不知近日可有狀況,為何不見雙燕回歸?”

太和弟子駐紮在附近,自是不會避諱蒼梧派,壬江真君是知道這兩名弟子的,長烜神君便用暗語詢問那兩名弟子下落。

壬江真君笑道:“燕子辛勤,主家自然要好好款待,神君不妨與我進殿,讓本君盡了地主之誼才是。”

長烜神君微微遲疑了下,他本想將人送達便回山門覆命,並沒有逗留的打算,然而不見這兩名弟子又覺不妥,正待說話,卻不想一直站在他身邊的常鈞語突然問道:“師叔祖,安塵師兄可有事要忙,怎地未在你身旁?”

壬江真君繼續笑道:“安塵正要為你們接風洗塵,稍後便來。”

常鈞語立刻抓住長烜神君臂膀,迅速道:“安塵不是我師兄,他平日負責後勤主事,怎會在你身邊,你不是師叔祖!此地有詐!”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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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4、罪無可赦(一)

長烜神君在常鈞語握住手臂的時候便知情況不妙,常鈞語說話的功夫間,他長臂一抖,同時祭出了本命劍明盛劍,當常鈞語否認眼前人是師叔祖時,他瞳孔一縮,立刻出手!

這便是青弭峰的風格,絕不拖泥帶水,出招當機立斷,不容給敵人留下任何機會。明盛劍如長烜神君的道號一般,一出手便如日中天,而在他出手的同時,一道密令掩蓋在劍芒下,急向太和方向而去。

當常鈞語喝破眼前的壬江真君不是本人時,長烜神君心裏便很清楚,那兩名青弭峰弟子一定出事了。青弭峰弟子的戰鬥力,他自己再清楚不過,能將這兩名弟子悄聲無息控制住,甚至還敢搞出一套請君入甕的把戲,不惜得罪太和也要對他這名化神修士下手,由此可見,現在蒼梧山的敵人一定實力強悍,而且還是一批亡命之徒。

他必須盡快通知師門援救!

長烜神君的出招速度已相當快,經年累月毫不懈怠的訓練使得他的長劍快速沒入“壬江真君”的胸膛,可他立刻便察覺到“壬江真君”的胸膛沒有任何實質感,他的本命劍如入虛無之地——這只能證明眼前並非真正的人,而是某種可以混淆視聽的法術,而這種法術的威力足可以蒙蔽一個青弭峰出身的劍修。

長烜神君迅速帶著常鈞語後退,在這個時候,他發現背後出現了一堵墻。

不好,結界!

長烜神君立刻轉身,霎時間三尺內劍域已出,刺目的劍芒將他映得如同一團血日,向身後的結界突圍。

但那結界卻如水波一般包裹住長烜神君的殺招,甚至那水紋順著劍域瞬間籠罩了長烜神君的身影,而他所發出的那道密令,也被結界攔在了蒼梧山內。

一名身著黑色長袍,長發如瀑般流瀉而下的男子出現在這結界的後方,手中已扣住了形如廢人的常鈞語。這黑袍修士容貌俊雅,語氣卻十分惡劣,對著裏面的長烜神君笑道:“這位太和道友真是運道不佳,我本想殺兩人就收手,卻沒想到還有人會來送死,你莫要怪我,要怪就怪這滿山的蒼梧弟子,要怪,就怪太和多管閑事,不然本座也不會身在內陸,少不得要為自己謀劃一番了。”

長烜神君被結界困住,又不知這是什麽陰毒招數,只覺身體一陣陣發冷,他陽火本盛,卻幾乎被這水中寒意封死了丹田。他瞇起眼睛,嘴角也是微微上挑,帶著刺骨的殺意問道:“那麽,敢問道友來歷,想來也不是藏頭露尾的無名之輩。”

那黑袍修士笑得近乎面目猙獰,他咬牙切齒道:“我本北海旋鋒島島主,如果不是你們橫插一手,將蓮衣那老賊的死因舊事重提,我又怎麽會落到這般田地?”

長烜神君和常鈞語心中均是“咯噔”一聲。

常鈞語知道曲笙為了蒼梧靈脈,前去北海尋求北海冰種,在旋鋒島遇到六階海獸,北海鮫人涯風,並將他帶回,接手了調查蓮衣大師死因之事。

長烜神君則是聽說過旋鋒島島主之名,號稱“罪中無辜”的斷罪神君在正道中的口碑其實並不好,只是苦於他欺瞞天道,又心思狡詐,令人抓不到證據,正道師出無名,才拿此人無可奈何。蓮衣大師一案他略有耳聞,只聽說由佛心寺帶頭,尋了幾個大宗門援助,前往北海捉拿真兇,便是太和玄武樓也派出了人手。他心下通明,知道這是斷罪神君不敵正道,逃到了內陸。

只是……好不容易逃出來的斷罪為何不尋隱蔽之地躲藏,竟然冒第二次被捉的風險對蒼梧派下手?更別說他居然還沾了太和弟子的人命,這仇便是不死不休了。

長烜神君冷聲道:“你將蒼梧派的人如何了?”

斷罪一哂,道:“何必多問。”

長烜神君便知事情要糟。因為只有死人才什麽都不用知道,看斷罪的做派,他以及蒼梧諸人都只是斷罪的工具,所以他無須對工具宣洩自己的仇恨。

那麽他到底想要什麽?

斷罪並未丟開手中的常鈞語,他已發現常鈞語沒有靈力,這樣一個廢人,居然由太和的一位化神劍修護送回蒼梧,身份必定不凡,他的眼神如毒蛇般劃過常鈞語的面孔,然後向主殿問道:“還沒找到涯風?”

主殿裏面傳來恭謹的回話:“回島主,峰頂的湖水連接地下水脈,那魚人不知逃竄到什麽地方,但必定逃不遠,咱們的人已經探去了,料想涯風不過是六階海獸,且在內陸妖力漸弱,定能馬到功成,請島主放心。”

斷罪伸手放出一道水波,將圍困長烜神君的結界又加固一層,方道:“殺了那兩名太和弟子倒是不算什麽,沒想到釣來了一條大魚,咱們耗不起時間。席來,把人手都召回,咱們每隔半刻便殺一名蒼梧弟子丟進那湖水中,不怕他不現身!”

“是!”

長烜神君更是心驚,他沒想到蒼梧竟然養著一只六階海獸,看樣子,斷罪是要用蒼梧弟子的命逼那海獸現身。他久經歷練,心中一行天演術,便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斷罪敢這樣大張旗鼓地襲擊蒼梧,也不忌憚殺死太和弟子,這種看上去不留退路的做法實在愚蠢。然而“罪中無辜”最擅長隱藏罪孽,斷罪從來不會留下這麽明顯的把柄。

可……假如這些都不是他做的呢?假如他將這些都栽贓給另一個人呢?

這個人不會是太和正統出身的長烜神君,也不可能是蒼梧本地弟子,那麽,便只能是那只六階海獸了。

現在長烜神君可以確定,蒼梧弟子作為人質,斷罪還未大開殺戒。

但涯風一現身之時,便是蒼梧覆滅之時!

※※※※※※※※※※※※

黑暗的地下水脈之中,也居住著許多生靈,此時它們都戰戰兢兢地藏在洞穴中,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可怕,太可怕了,高階海獸的氣息足以壓制這些沒見過天日的小東西。

在這暗不見光的地方,一尾明麗的鮫人散發著幽藍的光芒,他的長發如水藻般舞動,但他的臉孔卻沈靜如水。

北海鮫人涯風,縱橫大海,一生肆意遨游,何曾憋屈在這樣的小地方過?但他不得不暫避鋒芒,因為無論如何他都沒想到……

夏時聯絡佛心寺之後,蓮衣大師的親傳弟子出關,親自將此事接手調查,涯風聽到這些消息是高興的,他留在蒼梧,就是要等一個結果,替蓮衣大師求一個公道,否則他早就回歸北海,做一尾自由自在的鮫人。

他來到蒼梧之後,雖是冷眼旁觀,卻也相信這個門派的確是有所堅持的正道宗門,他便耐心在這天海湖裏呆了下來,遇到調皮想闖進來的蒼梧弟子,還會興起逗弄一番。

前陣子佛心寺率領正道去北海,他也是知道的。

他不知道的是,正道修士們並沒有捉住斷罪,而是被他逃了出來。想來也是,斷罪在旋鋒島經營那麽多年,豈會沒有退路?所以涯風沒能想到,斷罪居然逃到了內陸,而且還悄悄潛入了九重天外天。

斷罪與一行七名化神修士皆是從三重天賀滄溟專門為蒼梧派建立起的傳送陣闖進來的,隨後便單方向毀去了傳送陣,涯風不知道三重天多久才會發現傳送陣壞掉,賀滄溟來蒼梧的時間並不規律,他只能在傳送陣出現斷罪氣息的時候,從天海湖逃到地下水脈中。

他不能死,他是蓮衣大師被刺身亡時的唯一證人,他死了,斷罪就真的“無罪”了。

當他聽到從天海湖傳來的聲音時,心便涼透了。

斷罪道:“涯風,我知道你擅逃,沒關系,你逃得越遠越好,我會將蒼梧所有弟子全部殺死,當然,動手的不是我,而是我順路捉來的一條跟你同族的海獸,你猜猜看,他們會相信我會愚蠢到來蒼梧做這種徒勞無用的殺戮,還是潛伏在蒼梧的北海鮫人屠戮山門呢?”

涯風咬牙,他只知斷罪陰險,卻不知他卑鄙至此!

“其實他們相信與否,我並不在意,”斷罪的聲音十分悠閑,他繼續道,“重要的是,當蒼梧滿門滅絕後,你成了疑兇,那麽你的證詞……嗯,還會有人相信嗎?相信一個殺人兇手?一只海獸?”

涯風的尾鰭顫抖了起來,他的長發包裹住他的身體,遍體發寒。

斷罪的目的是這個,斷罪想將他也拉下水!陰險的人修啊……斷罪根本不想終日過著人人喊打的日子,而是想扳回這一局,讓涯風的證詞徹底變成謊言,便可以繼續隱藏自己的罪孽,光明正大地回旋鋒島!

涯風是一只活了很久的海獸,但是海中妖獸信奉的是弱肉強食的法則,它們沒有人類的心計,也不喜與人類接觸,他根本想象不到會有這樣的謀算。

鮫人身上的光芒暗淡了下去,他內心矛盾至極。

然而斷罪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如遭雷殛。

“我勸你還是盡快出來與我合作,因為我已經不耐煩了,接下來,我會用蒼梧弟子當做祭品,你不現身,我便一個個將他們的屍體投入天海湖,涯風,屆時這滿湖的罪孽,該算是你的,還是我的呢?哈哈哈……”

※※※※※※※※※※※※

主殿裏,所有蒼梧弟子都被獨立的陣法束縛住,他們的眼神有不甘有驚懼,但無一人發出求饒之聲。

斷罪拎著常鈞語進來,掃視一圈後笑道:“既然你們包庇的北海鮫人不肯現身,便只好請諸位幫幫忙了。”他看著大部分人露出了震驚的表情,滿意地繼續道,“果然只有見血,方能見淚,你們的命,可就掌握在那條北海鮫人的手上了。”

壬江真君怒斥道:“賊子,你待如何!”

“以爾等之命,祭天海湖!”斷罪哈哈一笑,身形一閃,便已來到峰頂天海湖上空,指尖輕輕一劃,常鈞語的心口便出現一道傷口。

“這第一滴血,涯風,你嘗嘗看,可美味?”

鮮血湧了出來,從空中滴入天海湖,將這片純凈的海湖之水,染上了血腥之氣。

作者有話要說:

沒辦法固定時間碼字的道長好痛苦……

(都是碎片時間,然而我碼字需要至少三個小時的整塊時間才行,淚~

245、罪無可赦(二)

常鈞語很清晰地感受到血流出來時的感受,他自小受過太多苦,最近亦是經歷了許多常人不可想象的劇變,以至於他在面對這一幕時,竟毫無恐懼之感,他像是一個旁觀者,置身事外,神情淡漠地看著自己的血一滴滴流入天海湖。

這具身體已被任家折磨得經脈盡損,任家說是廢了他的傀儡術,其實已跟廢掉他的修行根基沒什麽區別,好好一個金丹修士,如今跟廢人一般,在斷罪手中連反抗都不能。曾經那個嘴巴刻薄,一身桀驁的少年已失了銳意,常鈞語仰起頭,看著蒼梧空中那片晴朗無垢的天空,只覺得能作為第一個被選中的人,實在是再好不過了。

他原本也沒用了。

常鈞語這一輩子都以扳倒任家為己任,他把能做的都做了,將那老狐貍揪出來,將任家的真相公布於天下,舍得一身剮,單槍匹馬做到這個地步,他已很滿足。失血過多的身體會越來越冷,常鈞語慢慢閉上眼睛,他最後想的是,可惜連金丹都廢了,不然自爆炸這孫子一條胳膊,也算賺了。

他的神識越來越恍惚,一部分清醒的神智知道時間其實過去得很慢,但他的身體卻離死亡越來越近,在這短暫而又漫長的瀕死邊緣之時,他想起在主殿的蒼梧弟子,曾並肩作戰的師兄弟,還未歸的師父和夏長老,甚至還有任家姐弟,以及……他的母親。

不知為什麽,想到這些人的時候,他這原本已經冰冷的身體,居然還感覺到了血的熱度,這越流越緩慢的血,不僅沒有冷,還越發的炙熱,汲取著他血脈的溫暖,從那嘭咚嘭咚跳動的心臟湧出來。

是那樣溫暖。

耳邊響起的是,是母親的童謠,低低哼唱,柔入肝腸。

常鈞語太過專心去聽這久違的歌謠,所以他沒聽到天海湖暴起巨浪的聲音,那條獸性大發的北海鮫人終於忍不住沖了出來,與臉上滿是得意之色的斷罪神君遇上。

常鈞語比涯風清醒得多,在長烜神君被困的時候,他就已經預見了這場事件的結果——如果沒有意外的話,無論涯風出不出現,蒼梧都會被滅門,涯風應該也知道這一點,他不該出現。

但是這鮫人偏偏現身了。

也許是受不住斷罪的激將,也許是無法眼睜睜看著已經生活了這麽久的蒼梧弟子為自己而死,也或許……

這些都不重要了。

“放開那弟子!”鮫人涯風喝道。

一時間浪濤重重,一腔悲憤與一腔熱血交織在天海湖的上空,又被那沈沈的結界壓了下來。

斷罪一手阻攔攻擊,他身後又突然出現兩名化神修士,沖上前去與涯風戰在一處。

而此時,負責引出涯風的常鈞語已經完全沒用了。

斷罪笑道:“我道是還要死上幾個才夠,沒想到這鮫人居然在這小門派學了些假仁假義,腦子都糊塗了,哈,也好,省了我不少工夫……”斷罪一邊說,一邊收緊了手勁,一團靈力罩在常鈞語身上,要將他整個人絞碎。

這法術屬金系,被化神修士用出來,頃刻間就可以化出無數金光將人滅殺得幹幹凈凈,然而斷罪驅動法術後,卻發現常鈞語不僅沒有死,竟然睜開了雙眼,也是錯愕地看著他。

斷罪心念一動,將神識一鋪,馬上發現在天海湖的一處山石後面,一名相貌俊雅的修士正看向這邊,他的相貌沒有任何出奇之處,唯有那一雙眼眸,白霧慘慘,絕不是正常的眼睛。

常鈞語也順著斷罪的目光看過去,然後他立刻劇烈掙紮氣起來。

師兄,快跑!

他心裏大叫道!

那個在山石後面的人,正是曲笙座下大弟子康紂南,常鈞語不知道這位師兄怎麽逃脫了斷罪的追捕,只知道他此時出現在斷罪眼皮底下,分明是為了救自己。

斷罪瞇著眼睛,伸出另一只手,向康紂南的方向遙遙一指。

化神修士,對付小小的金丹修士,原本也不用費多大氣力。

但這一指卻像是指空了一般。

康紂南雙目空洞地凝視著斷罪的方向,他一手扶著山石,半個身子都倚在石頭上,渾身都在發抖,唯有雙眸無比堅定地看著前方。

沒人見過這樣一雙眸子,它直指人心,教人如墜迷霧之中,明知道並非幻覺,內心卻在這粘稠如有實質的迷霧之中失了戰意。斷罪是化神修士,他自己並不被這雙眸迷惑,可他的法術卻像是遇到了屏障一般,斷罪心中隱隱有一種感知,似乎在這金丹修士目力所及範圍,所有法術皆不能成功。

簡直怪異!

斷罪看了眼突然掙紮起來的常鈞語,不怒反笑,他只覺今日不順心,殘忍的本性越發無法收斂,便柔聲道:“看來這小友也是你的同門,怎麽,不忍心了?嘖,看看這個門派,不止修為低微,裏面的弟子甚至不是廢人就是半盲,你別急,我先廢這人的招子,再留著你,讓你看著所有人一個個被我殺死。”

斷罪將常鈞語丟在湖邊,看了一眼涯風與那二人的戰況,見涯風也只是勉力支撐,便放心地向康紂南走去。

常鈞語渾身仍舊被金光籠罩,雖然法術被師兄制止,可他實在太過虛弱,只能從牙縫中擠出撕裂的聲音道:“師兄,逃……逃啊……”

康紂南慢慢向後退,他輕聲道:“師弟,你還記得嗎?蒼梧已不是第一次經歷這樣的事……我還記得在祭典上,師父給我們看的那一幕。”

他說得很輕很快,言盡於此,因為斷罪已經一步步走道他身前,運五指如鉤,向他的雙眼抓去。然而斷罪的動作明明聲勢浩大,卻不知道為什麽,變得很慢很慢……康紂南就這樣定定地直視前方,那雙淡入白霧的眼眸變得更淡,似有混沌自眸中而生,又似含有千折百回之後的某種大道。

在這個小小的金丹修士的眼中,已有規則與道共生,方能壓制斷罪的力量——這在修真界幾乎無法想象,金丹修士竟能參悟至此,甚至阻了化神修士的法力?

若有人知,必以康紂南為奇寶。

但斷罪卻顧不得了,他無論如何都會殺了這修士,於是沈下驚異之心,還是一點點接近了康紂南。

常鈞語眼睜睜看著這一幕,他嗅到了天海湖上泛起的血腥氣,不僅僅有他的血,還有涯風在戰鬥中已被撕裂了魚尾,大海獸的血,腥而且甜,濃濃地彌漫在整個天海湖上,常鈞語就算看不到戰況,也知涯風撐不了多久,這只海獸將會作為蒼梧的陪葬。

他心頭湧上陣陣無力感。

常鈞語是個聰明人,他知道康紂南說的是什麽……在遙遠的銘古紀,蒼梧也曾遭受過一場滅頂之災,開山祖師明潛真君率諸弟子死戰到底,在那一場大戰中,明潛真君以身殉道,為蒼梧後人留下了不滅的信念和傳承。

那一次與現在的情況何其相似。

常鈞語也知道涯風不能死,一旦涯風死了,斷罪就真的變成“罪中無辜”,被蒙蔽的天道不會制裁他,沒有證據的正道也不能對他出手,這個惡貫滿盈之人,仍舊會回他的旋鋒島做他的島主,而被屠盡的蒼梧,則像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笑話,徒留給世人一個滿目瘡痍的山頭,給他還未歸的師父留下一個……

斷壁殘垣。

她曾那樣努力的經營這個門派,覆原蒼梧,主持祭典,煉制濟世甲……如果她回來的時候,得到的又是重頭再來的下場,是否也會埋怨老天的不公?是否也會想起他們這些不成器的弟子……

奇怪的是,在康紂南那種可以消磨人戰意的目光裏,常鈞語卻覺得自己漸漸被激發出了戰意。

這戰意十分單純。

“老子只是想為這個門派打一場……在這個最後關頭,還能跟這些王八蛋打一架,死,也無所謂,死,也對得起師父的收留……”

他漸漸覺得熱血回流,一種潛伏在體內最深處的震動正刺激著他漸已麻木的心臟,恍惚間,他的識海中掠過無數光影,他仔細凝神去看,在這些光影之中,不停浮動的是一些奇異的花紋,這種花紋被稱為傀儡術的語言,會出現在任家祖傳的玉簡中,會出現在某個傀儡的機竅中,當兩個修煉傀儡術的修士交流時候,他們也會繪制這樣的花紋用來展現自己的能力。

他曾經無比熟悉這些花紋,甚至將它們刻在骨子裏……哪怕他不承認自己是任家人,可他否認不了自己身上流淌著傀儡師的血液。

而且,還是這個世界上最適合修煉傀儡術的璇璣血脈!

常鈞語的神識毫不猶豫地沈入那片光影之中,在識海翻湧,一片光芒奪目的花紋中,他聽到一個人的聲音。

“吾名千機,留下傀儡術傳承,藏於任家嫡系弟子血脈之中,若有後人覺醒,當繼承吾衣缽,精修深研,將此術發揚光大,乃至,流傳於後世……”

常鈞語自然知道千機是什麽人,函古紀時,任家出身的格物宗大能,最後成為函古紀魔尊,後又化身為穆錦先潛藏於太和,一身傀儡術已經登峰造極,是如今任家人做夢都想得到的傳承。

他從未如此渴求過重新掌握傀儡術,從未如此的渴求過力量。

無論千機的傳承是正是邪,他都會接受它。

因為他已經……

不想再失去一個家了。

作者有話要說:

運氣好的話月底就回歸了~

246、罪無可赦(三)

康紂南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走了出來,他能力雖然不及從前,但保命的技能總是有的,再不濟,還有這一雙眸子,總能讓他逃出蒼梧,屆時山高海闊,他自可以隨心所欲,更何況,現在的這副身體實在太弱,見過豐澈後,他不是沒為自己打算過,甚至也想過回到曾經的巔峰狀態,讓他重新找到從前作為月刑堂少司的尊榮。

而他那樣的身份……也註定了他對蒼梧諸弟子雖然盡心盡力,卻仿佛總隔著一層什麽,歸根結底,在康紂南心裏,他只欠曲笙一個人的情分罷了,而這情分對於他來說,並不一定要用性命來托付,若是以前還罷了,豐澈的到來讓他看到了在這個世界有生存的另一種可能,心中不是不是震撼,不是不活絡。

他不是廢人。

就算嘴裏說上一萬次,在月刑堂少司的心中,沒有“廢物”這個詞。

所以他沒有拒絕當年秀鸞的接濟不是嗎?

所以他不是一直潛心修煉,蟄伏在這小小的門派中,不是嗎?

難道他活了這一世,現在竟然要與這門派一同覆滅嗎?

康紂南比別人更早察覺到傳送陣的波動,當他看到來人的氣息和修為時,他就知道,蒼梧難逃這一劫。

然而在本該做出逃跑決定的時候,他遲疑了。

因為在這個見鬼的時候,他突然想起山下的角城還有幾處陣圖未完成,那個總是絮絮叨叨,人還糊裏糊塗的老頭子前天又來央求他,為新建好的兩條街巷檢查加固結界,葛提的進貨渠道有些問題,還等他商量開通傳送陣的相關事宜……這些雜七雜八的事,每想起一分,居然就多了一分遲疑,而他記性又該死的如此好,有關蒼梧和角城的各種信息紛至沓來,像是一環又一環的枷鎖,將他牢牢鎖在了地上。

最後是桐姝的聲音將他喚了回來,就在斷罪通過三重天傳送陣的剎那,蒼梧諸人中,竟是桐姝這個傻丫頭率先察覺,她發出一聲尖利的嘯聲通知所有人有敵來襲,而後做出的第一個動作,便是來到他的院子。

桐姝那一雙眸子微微泛紅,並不是因為悲傷或者恐懼,更像是某種正在覺醒的殺意。

康紂南亦是定定地看著桐姝。

她擁有野獸般的直覺。

他擁有曾經在嚴苛訓練下得來的優異戰鬥素養。

這使得他們在危機關頭來臨之時,會第一時間找到相似的同伴。

桐姝的眼神不再天真懵懂,令人想起了在蒼梧祭典時,她與蒼梧諸人一同進入絕命陣後,在最後大戰時發狂殺敵的樣子。

冷血而暴虐。

她語言快速簡短:“你走,去找小姐姐。”

桐姝篤定他有逃出去的本事。

康紂南搖頭道:“我自有分寸。”

桐姝便不再言語,她身子一動,人便閃出康紂南的院子,已不知蹤跡。

與此同時,蒼梧諸人已被高階修士的威壓死死困住,除了制服那兩名太和弟子,斷罪幾乎沒費什麽力氣,便迅速控制了整個蒼梧,這其中甚至還包括一只羽毛顏色駁雜,並不起眼的胖鵪鶉。

這些人中,沒有康紂南和桐姝。那鵪鶉便縮起了脖子,像只蔫嗒嗒的家禽,被封笛抱在了懷裏。

就在斷罪四處尋找北海鮫人蹤跡的時候,恰好便是長烜神君帶著常鈞語回蒼梧之時,再之後,斷罪便帶著常鈞語上了天海湖,要以蒼梧弟子的犧牲來逼迫涯風現身。

康紂南看到這一幕,想都沒想便跟了上去,他心如擂鼓,當相處數百年的師弟流下第一滴熱血的時候,被撼動的不僅僅是天海湖,還有他的心。

不再去想其他,他就這樣明晃晃地站了出來。

看著斷罪的時候,康紂南心裏只有一個念頭。

盡職,盡責,且,忠於自己。

耳邊的聲音親切又熟悉,似跨越時空,從遠方傳來。

“我從不要求我的屬下向我效忠,我希望進入月刑堂的每一個人,都能忠於自己,我希望你們,忠於自己的感受,忠於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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