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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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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已至,正當焦灼不安的隨從侍衛準備抗旨入園一探時,終於瞧見了他們苦候多時的主子緩緩走出,他們主子懷中抱著的人兒雙眸緊閉,睡得安詳,隨從侍衛們一應變得小心翼翼,生怕吵醒了主子懷中的人兒。

窗外風聲沙沙作響,殿中靜到極致,昏暗的殿內只有一盞微弱的燭火搖曳,深宮庭院內無邊的孤寂被無限放大,翊辰的面色如一攤不見天日的沈井死水,波瀾不驚,他的手邊放著一把被烈火灼過的殘琴,琴後所刻的那個“夕”依稀間尚可辨認,這是那場熊熊烈火裏唯一的殘餘之物了。

春更花雨之季的漏夜合著輕輕搖曳的朦朧燭影緩緩扯出塵封多年的過往。

元盛時年,彼時我尚且年幼,翊辰知我一曲琴音傳天下,特意花了三個月親手為我做了把琴,他趁著下江南時將琴帶上,本欲親手將琴贈我,可他去了姚府後卻並未在府中見到 ,他時間不多,還需趕路,為見我一面、為將琴親手給我,他帶了琴往去寺廟的道路上行去。半路他見天色不早,想來我已在返回路上,他怕與我錯過,便在一處湖邊停下,將琴取出放在亭中,站在亭外仔細瞧著來往的路人。

不過多時,他便等到了我,彼時正逢日落,天邊泛紅,我迎著夕陽向他走來,他開心地對我笑著,可他沒料到,我並未多看他一眼,直直地就從他身邊走了過去,且我的目光始終落在他放在亭中的那把琴上。

他本不能繼續耽擱,卻癡癡地聽我奏完一曲,他也不知為何突然不敢上前與我相見,仿佛他一出現便會打碎眼前這般美好的景象,他思量片刻,吩咐了隨侍的下人陳老以陳老自己的名義將琴贈我,而他則站在人群中凝望著我,片刻後,看著我的如花笑顏,他帶著淺淡的笑意轉身離去。

仍舊是元盛時年,朝廷暗處波瀾橫生雲湧風起,身為皇家子嗣,已長大成年的他不得不順應皇命與形勢與人成婚,但他用元盛帝曾經親口賜下的婚約為由堅持若要娶妻只娶姚家女兒,皇上自知金口玉言不可違,翊辰最終未娶妻先納妾,萬氏關氏入王府。

後來,姚家在皇帝的重重疑心和數位朝廷要臣的暗中彈劾下逐漸喪失皇帝的信任,並在人證物證俱全的情況下使皇帝終其殺心,朝政之事本就紛亂覆雜,一線連一線,線線相纏,翊辰為線中之人,自是不能獨善其身,況且彼時所有罪證都指向我爹,為大俞國事也好,為自身地位也罷,他都得順應局勢與當朝皇帝一條心。

但他終究是大俞王朝最傑出的青年才俊,是元盛帝最看重的兒子,於是元盛帝答允他,除掉姚家,留姚氏獨女與他完婚。如此,在翊辰的配合下,天羅地網完美布下,姚家歸至長安。可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堂堂元盛皇帝竟也會做出出爾反爾之事,一反先前允諾要求斬草除根,翊辰震驚之餘自是不肯答應,但箭已射出,早已由不得他反抗,況且他是大俞皇室子孫,更是元盛帝最為傾重的將來的帝王人選,一念之誤,他終選擇認命。

後時光至景承時年,他已繼位數年,先帝病入膏肓,彌留之際,先帝叮囑他定要設法解決掉關家及其同僚。對於關家,翊辰早已充滿戒心,只是先帝臨終前的這番所言,卻更讓他確信昔年姚家實屬受冤,舊時元盛帝聽從關黨所言再加上疑心作祟才至姚家覆滅,都說人死前才能認清從前作為的糊塗事,元盛帝雖未言明昔年姚家一案為冤案,但他讓翊辰定要除掉關黨一事已證實他被蒙住的心終還是明白的。

當初姚家一案轟動全國,關家勢力在近年更是大漲,若想找出罪由將之連根拔起實在太難,當年各種人證物證指向姚家,即便他有心認為姚家受冤,也必得有足夠的證據才能明證,但他不能明目張膽地去搜查證據,於是,他將此重任暗中交於秦寒和翊軒以及其他幾位他足以信任的朝臣,有皇帝授意與重托,數人聯手暗查多年,終掌握些許零碎卻不無用處的要證。從始至終,那個看似最終才知道結果的景承帝其實是最早決心還給姚家一個清白的人。

時間一晃眼就是景承十四年了,彼時翊辰已知我身份,他細心備至地照料著身懷有孕的我,失去我多年的他如獲至寶般只想把我護在身邊一生一世,自東方韻離世後,皇後之位空懸多年無人登坐,翊辰欲立我為後,卻無法平息前朝群臣的反對。

昔年我以陳憐霜身份入宮,長著一張與姚氏一模一樣面容,在前朝曾引起過不小的紛爭,再加上出身微寒,體弱多病,總被視作不祥之人,翊辰立後之言一說出口,朝臣登時嘩然,反對之聲此起彼伏,有臣子認為我利用與姚氏一樣容貌將翊辰迷惑,恐怕不止意在後位,更讓翊辰徹查我的身份。

面對此狀,翊辰卻並不能將我的真實身份公之於眾,否則定會有人認為姚家受冤一事其實是我從中作梗迷惑皇上偽造為之,讓原本洗清了清白的姚家再次受人猜忌,況且無論當年姚家是否受冤,我的死刑是昔年元盛帝親口所下,活到今日的我,終是舊年逃犯。

皇權世家的帝王,累也好,孤也罷,所受最多的,還是有口難言,看似權傾天下,手握千百萬人生死,實則自己才是被重重枷鎖束縛在最深處的人,事關江山社稷的事情,誰能由心而定,誰敢輕言放松。

夕陽西下的相知園裏,殘紅隨著緩緩停下的笛音逐漸褪去,翊辰微微側首,出神地看著倚在他肩頭安穩閉著雙眸的我,他擡起手輕輕撫摸著我的臉頰,笑意涼如秋風,眼窩濕潤,雙目模糊。

——曾經你忘了我,也許這就是上天的意思,讓你不要與我有糾葛,只可惜天意弄人。你這輩子忘了我兩次,卻都被我尋了回來,你一定很恨吧,若你不記得我,也許就不會受那麽多煎熬苦楚了,若是我也能忘了你多好,這一世的恩怨情仇,就都不會有了。

翊辰俯身輕輕吻了吻我的額頭,輕輕道:“若有來世,願你我再不相識,再不相見,你的安穩生活,我再也不去打擾了。”

帶著涼意的晚風卷走散落在天邊大地的最後一絲殘陽餘輝,天色逐漸暗沈下去,空幽幽的整片桃花林裏夜風游蕩,翊辰小心翼翼地將沈睡過去再也不會醒來的我抱在懷中,腳步沈沈地離去。

一生一世一雙人,瑾安郡主也好,瑾貴妃也罷,從始至終,翊辰心中所愛的,都只有那麽一個人,而我,也從沒有對秦寒動過一絲一毫的情,翊辰抱著我緩步而走,昔年糾葛浮上心頭,蕭索不知何處,只覺心上斑駁生出暗沈銅銹,一抹全是細碎雜塵,破敗寥落。

就像我以為夕陽琴是意外將至與我有緣的寶物,就像我以為翊辰不過是在算計我的時候愛上了我,就像我以為姚家冤案平反一事裏最大的功臣是秦寒等人,就像我以為即便我告知翊辰我的身份,即便他思念了我十幾年,他也依舊會在欣喜過後對我有所芥蒂,畢竟,我終是姚家後人,而他,是大俞的帝王。

一步錯,步步錯,恩怨誤會就像雪球般越滾越大,最終凝結得大到讓人望而卻步的地步其實只消一點暖風便能將之融化,可萬事都是這樣錯過到不能回轉的餘地的。

月色孤寂掛在天邊,被雲層遮住了輪廓,朦朧裏更添幾分清寒。

那些隱匿於背後的事情我終再不能知曉,在這樣一個夕陽如血的傍晚,在這個春意盎然桃花盛放的相知園裏,我聽著他為我所奏的曲子,伏在他的肩頭,帶著我所以為事實長眠不醒。

糾糾絆絆,徒留遺憾。

須臾數十年的的糾葛最終化為一句用留心裏不會也再不能說出口的悵惋。

翊辰,你看,這晚霞泣血的春日傍晚,漫天桃花紛紛揚揚,猶記年歲正好的那年,也是這個時節,夕陽如血,春風如棉,相知園裏,桃花樹下,一曲《夕陽曲》繚繞終罷,彼時我回首望了你一眼,便註定了此生的劫,這一世,我終究抵不過你的權勢江山,若有來生,不知你可願與我共守一世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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