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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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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亮起的天色像古井底下的沈寂的水,灰灰暗暗的,只有一縷極細的陽光妄圖穿破雲層照向大地,透涼透涼的風吹在身上,我低著頭看著跟天空一樣灰蒙蒙的地面,和這座皇宮一道陷入死寂。

昨日在濃煙滾滾中的我隱約聽見外頭斷斷續續地傳來了嘈雜的呼喊聲,我站在大火燃燒的屋子裏被嗆得已快失去了神志,只以為此生就此了結,昏昏沈沈間卻突然被抱進一個溫暖的懷裏,耳邊最後記憶,是兩個字的急切呼喚:“霜兒。”

是翊辰的聲音。

翊辰昨日傍晚批折子時心緒不寧,怎麽也靜不下心,於是便去常安宮中看我,過去後卻被宮人告知我方才出去了還未回來,若照以往來看,我必定是在芷蘭的倚湘宮中,可鬼使神差地,翊辰走著走著,卻來到了通往玉華殿的道路上。

也許,這就是命吧。

昨日他顧不得燃燒著的熊熊大火,在發現了裏頭的我後毅然沖進去將我救了出來,彼時滿屋子的“珍寶”與他來說都如浮雲外物,他的眼中只剩下了我,他的心裏也只有一個念頭,那便是救我出來,可當我蘇醒過來之後,當他面對著裏頭的東西基本被燒成了灰燼的玉華殿時,他那原本帶著擔憂和焦急的雙眸卻一點點冷了下去。

我披著一件單薄的外裳跪在一片狼藉的玉華殿的庭院裏已經半個時辰了,而翊辰,亦雙目絕望地站在這裏站了半個時辰,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在周身站滿了宮人和嬪妃的時候落淚,大抵這便是絕望到極致便什麽也不管不顧了吧。

是了,我燒毀了他珍藏多年的回憶,燒毀了他所有與昔年夕兒有關的東西,燒毀了他心裏最後的寄托。

“是你幹的嗎?”

天剛剛擦亮,空中飄著薄薄的霧氣,翊辰轉過了頭,牢牢地盯著我一字一頓地問道。

我盯著地面,沒有答話。

四周站滿了人卻靜悄悄兒地,沒有人敢在這時候說話,甚至連呼吸都得小心翼翼地,涉及到昔年瑾安郡主的事情,涉及到玉華殿的事情,在旁人眼裏,都是會掉腦袋的不能去沾的事情。

翊辰走到我面前,蹲下,他伸手扣住我的下頜,將我的頭擡起來與他直視,他神色覆雜:“為什麽?”我平靜地看著他,依舊沒有出聲,他手上使了力,眼中添了幾分怒火,“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做!”

“皇上!”芷蘭沖出人群跪下,對翊辰道:“瑾貴妃不會做出這等事的,皇上切不可因事發之時瑾貴妃人在現場就錯冤於她啊!若是有人蓄意陷害,皇上卻將縱火之人錯認於瑾貴妃,豈非正中此人下懷!”

翊辰沒有看她,他只依舊牢牢地盯著我,問道:“是不是你做的?”許是因清晨的涼風吹過,原本就頭發淩亂臉色慘白的我愈發顯得搖搖欲墜,而使得翊辰動了惻隱之心,他語氣稍稍軟了下來:“你告訴朕,這場火,到底和你有沒有關系。”

我淡淡一笑:“皇上不是已經認定答案了嗎。”

翊辰呼吸變得急促,他松了扣住我下頜的手,雙手扶在了我肩上,眼中滿是迫切,“朕要你親口說!如果不是你……朕向你道歉……朕可以當著三宮六院的眾人向你道歉。”

芷蘭亦看著我急急道:“你快說啊!這不是你幹的!與你沒有關系!你身子弱,不能再這樣跪下去了!”

我知道,翊辰萬分希望不是我所為,是因為他怕,他已經失去了整個玉華殿,而我,是最後一樣與瑾安相像的“物品”;芷蘭則不同,她知道我的身份,她更知道我愛翊辰,所以她並不認為我會親手燒毀與自己有關的一切,更何況裏頭還有我曾經最寶貝的夕陽琴,她之所以敢在所有人都閉口不言的時候出聲,一是為了我,二是認定此事非我所謂,她只想我能快一點自證清白,免受責罰。

可我終究還是沒能如他們所願。

在翊辰和芷蘭兩人牢牢的註視下,我輕聲道:“是我放的火。”

雙肩上的力量驟然卸去,翊辰站起身子推開三步,怒目而視:“你再說一遍!”

我定定地看著他,道:“煤油是我滴的,火是我點的,屋子,是我燒的。”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芷蘭拉著我的胳膊沖我喊道:“我知道你不會那樣做的!你怎麽可能去燒……”我反手掐了一下芷蘭的胳膊,幅度極輕地微微搖了搖頭,芷蘭的眼裏滿是不可置信,她擰緊了眉心瞪著我,喃喃道:“為什麽,為什麽……”

我拂開芷蘭握著我胳膊的手,跪直了身子沖著翊辰磕了一個頭:“事情已出再尋緣由也沒什麽意義了,臣妾知道自己犯了死罪,所以還請皇上賜臣妾一個了斷吧。”

“皇上!”芷蘭跪在地上對翊辰喊道:“瑾貴妃一定是有苦衷的!求皇上先查清緣由再定罪也不遲啊!”

我臉上變了色,沖芷蘭喊道:“嫻妃!此事與你無幹,火是我放的,我甘願受罰。”我再次看向翊辰:“臣妾死罪已犯,請皇上下旨吧。”

翊辰的眼底盡是陰雨霧霾,他不理會我的求死之請,死死壓著怒火對我道:“為什麽要這麽做,給朕一個解釋,朕要緣由!”

“緣由很簡單。”我靜靜地看著他,輕輕道:“皇上不是將臣妾視作別人的影子嗎?臣妾不想一輩子活在別人的身份裏,可臣妾偏偏就這樣在宮裏待了這麽些年,臣妾待夠了,所以臣妾要死,也得拉著“她”陪葬,皇上這個緣由,您可還滿意?”

翊辰右手緊緊握拳,青筋暴怒,他走向我,芷蘭撲到面前攔下他:“皇上!她有苦衷的!她一定有苦衷的!”

翊辰推開芷蘭,站定在我面前,低頭對我道:“你就這麽想死嗎?”

芷蘭拉了拉我衣角,不住地對我搖著頭,我仰首直視翊辰:“是,臣妾犯了死罪,自然不求皇上原諒。”

“為什麽?”翊辰又問道。

“臣妾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我淡淡道。

“朕不信!”

“宮裏的老人都知道臣妾當初得寵的原因是什麽,臣妾從前雖落水失了記憶,可如今已經全想起來了,在宮裏這麽些年臣妾都是在為他人而活,臣妾心有不甘,且皇上若一直這般苦苦惦念下去,皇上您自己的日子過得順暢嗎?”

翊辰怒極反笑:“這麽說你還是在為朕著想了?”

我平靜道:“這是皇上您自己說的。”

“好,好。”翊辰的雙眸泛著清冷的光澤,他微微彎下身子俯視著我,一字一頓道:“你毀了玉華殿,毀了她的一切,現在你一心想求死,那朕就偏不讓你死,來人,上鞭刑。”話音落下間他直起身子拂袖轉身,堅硬的地面硌得膝蓋生疼,晨風陰涼,身體內宛若有數萬只螞蟻在啃噬,我只感受到背後生出層層冷汗,將衣衫打濕了去。

“皇上不可啊!”芷蘭聞言大驚失色,翊辰揚聲道:“瑾貴妃蓄意縱火燒毀玉華殿,犯下大罪,傳朕旨意,賜其鞭刑五十,降為庶人,打入冷宮。”

“皇上!”芷蘭苦苦喊道。

翊辰看向她:“替罪人求情者,同罪。”

芷蘭的手緊緊擰著衣角,脫口而道:“皇上你知不知道她……”

“萬芷蘭!”我轉頭對她厲呵打斷了她的話,芷蘭神色覆雜地看著我,我輕輕拉起她的手:“泓安,就托你照顧了。”

太監已經尋來了長凳麻繩和鞭子,我撐著腿站起來,走到長凳前趴了下去。

鞭刑,大俞刑罰之一,用麻繩將受刑人捆於長凳之上,再用長鞭狠狠抽打其背部及以下部位。

打便打吧,若能打死最好,免得再留在世間受苦受罪。我神色淡漠,老實地趴在長凳上,任由太監們用麻繩將我與長凳一同牢牢纏住。

芷蘭幾次想要告訴翊辰我的身份,都被我用哀求的目光逼了回去,她死死扯著手裏的帕子,緊緊咬著嘴唇,當第一鞭落下之時,她不忍直視地偏過頭去抹著眼淚。

鞭子抽在背上帶其一陣熱辣辣的疼痛,我手指緊緊扣著長凳,汗珠從額上一滴滴地落到地上,幾鞭下去便覺身子猶如被撕裂了一道道口子,疼得我近乎昏厥過去。五十鞭……五十鞭過後……我應該已經沒命了吧……這樣也好。

疼到麻木之時,我卻驚感腹部異動,這種痛感很奇特,很不尋常……

就像一道炸雷從天上劈下,神志模糊的我驟然間清醒了過來——孩子!難道是孩子!

猶如起死回生,方才一點點已經沈到谷底的心現在瘋狂地跳動著,也去這便是與生俱來的母性,是母子間與生俱來的感應……是孩子,一定是孩子!月事已有近兩個月沒有來過了,我一直以為是因心緒沈悶和舊疾病發所至!直到此時,我才感受到腹中有一個生命的存在。

我拼命地擡起頭,看了一眼神色冰涼的翊辰,而後又將目光挪向了芷蘭,芷蘭此時正用帕子捂著嘴抽泣,我向她張了張口,努力地喊著:“蘭姐姐……蘭姐姐……救我……”

極其微弱的聲音連我自己聽得都不太真切,芷蘭依舊看見了。

她不顧宮人的阻攔三步並作兩步地撲到我面前,對著正在對我用刑的太監大聲呵道:“住手!快住手!”

旨意是翊辰下的,沒有翊辰出聲,太監怎敢停手。

芷蘭眼見自己的呵斥無效,便試圖伸了手去擋揮下的鞭子,她回頭對翊辰喊道:“皇上求您讓他停下!快停下!她撐不住了!”

我有氣無力地對芷蘭道:“孩子……孩子……”

“你說什麽?”慌亂中的芷蘭並沒有聽清我的話,我張著口拼命得發著聲音:“救我……孩子……”話音落下,再也受不住劇烈的痛感,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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