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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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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納青在宮裏已經住了半個月了,深冬的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在一個大雪落罷的日子裏,我與芷蘭還有古納青又去了梅園賞花。

原本已經停了的雪突然又紛紛揚揚地開始飄落,大俞南部的周國冬日常年無雪,古納青是來到這裏後才見到雪的,她很喜歡雪,就像她很喜歡著一身雪白的衣裙一樣,無塵清澈。

雪花在周身飛舞,寒梅幽香縈繞於身側,古納青挽起雙手翩躚旋轉,輕綰的長發隨之飄動,發上串起的銀飾與珍珠伶仃碰撞,發出優雅又歡快的聲響,仿佛在為她的一舞伴樂。古納青的臉上掛著少女所擁有的最純凈與天真的笑容,看著她美好無憂而又年輕活潑的的模樣,我緩緩彎起嘴角,輕柔又安靜笑著。

直到身邊突然多了個身影時,我才發現翊辰不知何時也過來了,他示意我與芷蘭不要出聲,而後靜靜地凝望著古納青的舞蹈。我微微仰頭側目,看著翊辰的面容,往日裏他那眉宇間的淩然已消失無存,此刻從眼到唇,無一不是柔和的。翊辰的身子微微動了動,我瞧見他的手伸向了腰間那支竹笛。

“朕的最後一曲,早已吹過了。”

翊辰昔年的話又在我腦中響起,我雙眼緊緊盯著他那觸摸著竹笛的手,此時此刻,我竟是盼著他將之取下的,但事情終究沒能如我所願,翊辰在竹笛上輕輕撫摸了片刻後,終還是將手收回,他就那樣安靜地看著古納青一舞跳罷。

古納青發現翊辰後立刻行了個禮,翊辰將她扶了扶,她捂著臉倒有些害羞了:“你們都這樣看著,我會不好意思的。”

我看了一眼翊辰,上前拉住她笑道:“你率真可愛,舞又跳得這樣好,有何不好意思?這可是你周國的舞嗎?”

古納青點頭笑道:“是,娘娘要學嗎?我可以教你!”

我打趣道:“我素來不善舞,怕是學不來,我瞧著皇上倒是挺感興趣的,要不你問一問皇上?”

翊辰涼涼地睨了我一眼,我趕忙閉嘴抿唇,芷蘭亦在一旁偷笑,古納青的目光在翊辰和我臉上來回轉了幾轉後說道:“我父皇和母後平日裏的相處就像皇上跟貴妃娘娘一樣,心裏總記掛著對方呢!”

我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方才對翊辰道:“這雪越下越大,若再站在這裏只怕會著了風寒,不如回去吧。”

翊辰“嗯”了一聲,我便趕忙拉上不願走的古納青跟隨他一道離開了梅園。

古納青不怎麽怕翊辰,這些日子裏翊辰來我宮裏時總會與她說說話,她性子本就活潑,起先有些拘束但也只拘了一日而已,沒有經歷過風浪無憂無慮的少女就是這般純粹可愛。

有一日翊辰隨口問了她一句會不會彈琴,她說會,於是翊辰立刻命人送來了一把琴,她彈了一首尋常的琴曲,彈得甚好,翊辰微笑著凝神片刻後問她:“你知道《夕陽曲》嗎?”

站在翊辰身側的我和萬芷蘭都不自覺地微微顫了顫身子,芷蘭悄悄伸手握住我的手,方才讓我的心又安了下來。

翊辰和古納青並沒有察覺到我和芷蘭的反應,古納青答道:“知道,這是你們大俞的名曲,我們大周好多人都學呢。”

翊辰突然有些抑制不住的喜意,他急切問道:“那你可學過?”

古納青搖頭道:“沒有。”

翊辰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失望,他沒有繼續追問原因,因為其實這個理由,即便他不問,他也是知道的,我也是知道的。

世人皆知景承帝尚為王爺時曾與瑾安郡主兩情相悅,更知那《夕陽曲》出自瑾安郡主之手,後來姚家出事,瑾安郡主也被牽連處死,而其亦成了景承帝心頭一個解不開的結,關於瑾安郡主昔年的一切,沒人敢在景承帝面前提起,包括那首曾經名傳天下的《夕陽曲》。盡管此曲在民間依舊流傳,仍是許多女子爭相學習的曲子,但凡是來日有入宮機會的管家閨秀皆如守著一個默認的規矩般將其避開,只為求一個穩妥。

古納青作為周國公主,生來就已註定了來日和親的命運,她如今年僅十五,照著日子算,她初學琴時景承已登基稱帝,彼時瑾安郡主也早已不在,所奏《夕陽曲》之人已在景承帝心中留下印記,為保萬全,自然還是不學為妥。

其實這些日子的相處裏,我瞧得出來,翊辰是喜歡古納青的,古納青氣質遠勝於常人,性子又純真活潑,不似其他女子般因被規矩束縛慣了而缺失了少女特有的靈氣,翊辰在我這裏與她說話兒時,我見到了翊辰這麽多年來少有的、真心的笑容,那種笑容是人所不自覺地、由心底自外而露出的,翊辰看著她的目光總是柔和的,那不是一個君王看向嬪妃的目光,而是一個男人看向自己心愛女人的目光,就像曾經我爹看向我娘的時候,就像曾經翊辰看向我的時候……

許多年,都未曾見過他放下一切煩擾舒心地笑過了。

我想,若是古納青能夠留在宮中長伴翊辰身邊也好,自從十多年前姚家出事、“我”葬身火海,翊辰便將自己困在了他與我的過往裏,這麽多年過去了,他該走出來為自己再愛一次了。

古納青是個好姑娘,又與我投緣,她很喜歡鎖玉的永平,我時常和她一起哄著永平、逗著永平,那時候鎖玉的離去帶給我心上的傷痛就會減弱許多,如果日後能好好陪在翊辰身邊的人是古納青,我自然也是放心的。只是願意與否,終究還是看翊辰的意思,那日在梅園裏,他明明情不自禁地很想用笛聲為古納青的一舞伴奏,可他在掙紮良久後還是選擇了守著一個自己定下的空虛諾言……

深冬之夜,窗外大風呼嘯,雪落滿院,我蜷在被子裏眉心緊蹙,額上汗珠子大顆大顆地滾下,我雙手死死抓著棉被,擰出的力度近乎能將之撕破,雙膝的酸疼伴著全身上下的忽冷忽熱讓我痛不欲生,喉嚨仿佛被人扼住般喘不過氣來,我咬牙死死地忍者,不知忍了多久,身上的痛楚終於緩緩減輕了些,力氣透支的我終於沈沈睡了過去。

往年留下的病根,在這個冬日裏發作得越發厲害了。

兩日之後,前頭忽然傳來了翊辰的旨意,這旨意有兩道,一是先帝的十皇子、翊辰的十皇弟被封為淮王,賜府邸;二是周國和親公主賜婚於淮王為其正室,擇良辰吉日完婚。

淮王如今年歲十九,此前尚未婚配,是先帝與昔年慶貴妃所生,風度翩翩、博學多才,也是皇室中出類拔萃的好男兒,淮王在宮中與古納青也曾有過兩面之緣,他似是挺喜歡這個鄰國而來的小公主,而她對他也算欣賞,二人結為夫妻,大抵來日也能成為一段佳話。

我沒有忍住心中的念頭,尋得一日與翊辰獨處的機會時便問了他為何不將古納青納為他的妃嬪,我始終記得那日他那雙看向我時覆雜又帶著冷意的目光:“朕納不納誰為妃,都是朕的意思,你連朕也想管嗎?”

我知道,許多事情,以我現在的身份與地位是無法能夠自己說出口的,所以,我找上了萬芷蘭。

芷蘭與其說是翊辰的妃子,倒不如說更像是宮裏少有的能說一些話的朋友,她與翊辰認識得早,年幼時他們就是玩伴,後來兩人奉命成婚,比起二人間從未有過的男女之愛,他們之間最珍貴的還是昔年的朋友之情。

就像“姚夕兒”這三個字,敢在這宮裏對翊辰提起的人沒有幾個,但芷蘭絕對是其中之一。

沈香繚繞的屋子裏,芷蘭定定地落下一子,淺淺一笑:“皇上,這次臣妾贏了。”

翊辰和順笑道:“三局兩勝,今日到底還是你贏了。”

芷蘭為翊辰斟上茶,徐徐道:“皇上這幾日一直神思不定,不知是何事擾了心神?”

翊辰沈默著沒有說話。

芷蘭的笑意微微一凝,出聲道:“皇上挺喜歡她,為何願割舍了出去?”

翊辰傷感低沈的聲音在這間空曠寧靜的殿中更顯落寞:“朕不喜歡她。”

“皇上又在騙自己了。”芷蘭將一顆棋子拿在手中輕輕掂著,“都這麽多年過去了,還是放不下嗎?即使夕兒在天有靈,她大抵也不願見著你這般折磨自己吧。”

翊辰緩緩地站起身子,一身玄色龍袍的他站在這金碧輝煌的大殿裏,孤傲清冷又無助淒涼,著大抵便是帝王的高處不勝寒吧。他背對著芷蘭,輕輕道:“朕怕她會變成下一個霜兒,瑾貴妃……是朕對不住她,古納青……朕給不了她想要的,她還是嫁一個能真心待她的罷了。”

“霜兒。”芷蘭跟著輕輕念了一遍,又道:“瑾貴妃是樣貌像夕兒,所以從一開始,皇上對她的情意就都是虛的,可古納青不一樣,皇上是有些喜歡她的,和皇上對待別人不一樣,她明明可以助皇上走出昔年困境,只要皇上願意。”

“不!”翊辰冷聲道,他突然動了腳步,一步一步走向了殿中的屏風之後,芷蘭將棋子放下,起身跟了上去。

“朕此生,只愛她一人、守她一人。”

翊辰的聲音變得柔和,帶著幾分溫情與憐惜,芷蘭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那墻上,掛了一副畫,畫中是尚未出嫁時的我,一身青色長裙立於百花叢中,笑意嫣然,勝過叢中芬芳。

芷蘭輕輕嘆了一口氣,她靜靜地看了一眼翊辰孤獨的背影,搖了搖頭,悄悄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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