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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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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天氣有些微熱,晚宴還未開始,我坐在席位上飲著桃花露,竹桃拿團扇在我身後為我扇著風,一位接一位的嬪妃正逐個入殿,當一聲:“熙嬪娘娘到。”響起時,我擡起了頭,遙遙望向門口,殿內的其他嬪妃與我一般無二,皆側首看向了殿門處。

當熙嬪步入殿內後,我瞧著她的容顏,陷入了呆滯,而其他人,亦看向了我。

熙嬪的眉眼,與我足足有七分相似。

翊辰那般寵愛的,竟是一個和我長得極像的人。

我似乎明白了些什麽,卻又還是不明白。

殿內的多數人與我一樣是迷茫的,當然也有寥寥幾人心中瞬間明了,這幾人中有關素婉,有萬芷蘭,亦有我身後的竹桃。

那場晚宴,我飲了很多酒,只是翊辰的目光,一直落在孟如妍身上。

晚宴結束後,竹桃攙著我走在回常安宮的路上,路上聽了些閑言碎語,無非便是熙嬪比我年輕這些子話。回到房裏,捧著銅鏡,望著鏡中的自己,和數年前一樣,卻也不一樣,閉月羞花的容顏還在,卻少了曾經鮮活的靈氣……

我不知何時睡去的,也不知何時醒來的,醒來時外頭天已經大亮了,只是我仍躺在床上不願動。

我知道後宮向來是忌諱獨寵的,所以在我失了翊辰的那般寵愛後雖覺心酸難過,倒也從未怨過誰,我原以為翊辰只是對我的情意淡了許多,可孟如妍的出現才讓我發覺,也許翊辰依舊愛我,只是……因為許多事,他對我產生了介懷,所以只能將愛放在一個與我樣貌相似的人身上……當然,亦或許他喜歡的,不過是我們這張臉罷了。

熙嬪在宮裏的地位日漸升高,她享受著曾經屬於我的一切,而我,亦在宮裏逐漸消沈了下去。

有一日見著關素婉時,她穿著繡著大紅牡丹的華麗貴妃服,順著陽光照在金色堂壁上灑下的燦爛光輝對我揚首笑道:“影子,終究只是影子。”

我回首望著她華貴生輝的背影,不解她的意思,難道這個女人是在寬慰我,孟如妍不過是仗著與我容貌的相似而獲得的恩寵,終有一日,她會倒臺?我想起萬芷蘭與我說起孟如妍時,她也曾說過這樣一句話:“不屬於她的,得了一時,也得不了一事。”她說完後又看向我,“誰都一樣。”她們說話總這般拐彎抹角,我甩了甩頭,淡淡地笑了笑,也懶得去想,扶了竹桃的手繼續隨意地散步。

世間的事總是會一次次地碰巧,我又一次在宮裏頭遇見了秦寒。

看見他時不是為何心情不自覺地好上了許多,他正背對著我,沒有察覺到我的到來,我走近他身後,正尋思著開口喊他,他忽然一個轉身,三人皆嚇一跳。

我惱怒道:“你怎麽總喜歡這般突然嚇人。”

他瞪著眼睛道:“明明是娘娘你總愛這般悄無聲息地站我身後,反倒說我嚇人。”

他說得好像的確是這麽回事,我訕訕地笑了笑,不再搭理他。我順著他先去的目光看去,那是一棵光禿禿的梨樹,上面什麽也沒有,我忽然想起,我與他的初見,便是在這裏,那時他從這棵樹上為我折下了一支梨花,只是那時怕引起事端,那支梨花當日回去便被我交給竹桃拿去丟了。

冬日的風有些大,我裹了裹身上的披風,日頭照著梨樹的枝幹映在地上留下婆娑沈寂的影子,我悄悄看了看秦寒的神色,心中繞過百轉千回的思緒,沈了沈心,不動聲色地問到:“這深冬午後,秦將軍獨自一人站在這裏幹什麽?”

他的目光在我臉上微微停留,繼而緩步走向那棵梨樹,伸手摸著上頭光禿禿的枝幹,唇角輕輕勾起:“如今深冬天寒地凍,這上頭的花葉都落得幹幹凈凈,可明年開春,卻又是一樹芳華,娘娘你覺得呢?”

我不覺低頭思索,側邊額發垂下,遮住了點點容顏,片刻,我擡頭輕輕淺笑:“梨花雖不嬌艷矚目,亦不出塵脫俗,卻獨有一份沈靜的純樸,花開終會落,能守得花開,才能鋪落滿園芬芳。”

身為女子,直覺告訴我他對我的感情超出了一些範圍,我與他雖一同經歷過生死,可在我心中,只將他視作朋友,因為我的心裏,只住得下一個人。許是我與他曾在宮外度過了幾日不受規矩約束的日子,在他面前,我總能放下很多束縛,能與他隨意言語說笑,表露我最純正的心性。

我見他一直不說話,便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他啞然失笑,繼而又認真道:“宮裏的路從來都不好走,還望娘娘能夠寬慰自己,不要因一時的傷情消沈難過,要清楚你的夫君是君王,不是尋常人。”末了又加一句:“娘娘可是從刀刃下死裏逃生的人,若因此沈悶而懷了身子,豈不太虧了。”

我忍俊不禁,對著他揚首一笑:“好。”

回到常安宮時竟瞧見翊辰坐庭院裏,太陽落的早,天兒已經有些微暗,彎彎的月牙兒已經掛在了天上,涼涼的風透過院墻穿梭在庭院裏,我裹著披風亦覺得冷意襲身,翊辰卻穿的單薄,記憶裏,他似乎向來不怕冷。

他坐在月色下,手中握著白玉杯,杯中是我宮裏的桂花釀,他聽到了響動,側首向我望來。

歲月似乎異常憐惜這個男子,他已經三十三歲了,如玉的面容卻依舊那般清秀,與多年前並無差別,如微微蕩漾的碧波,一下一下觸動著我的心。他站起身來,風刮過,吹得他衣袂翩然,映在淺淡月色下迷蒙紛飛。我瞧見他腰間別著的一支竹笛,數年裏,這只竹笛似乎從未離身,曾經盛寵時我曾仗著寵愛讓他吹奏一曲,他只擡手摸著竹笛,口中輕輕道:“朕的最後一曲,早已吹過了。”

我行禮下去,翊辰走近將我扶起,他拂著我鬢上細發,面上籠了一層若有若無的笑意,四目相對時,他對我道:“瑾妃,你說過,你絕不離開朕的。”

心中立時驚動,不知他言語為何,我的第一反應是方才與秦寒的相見被他知曉了。我極力平穩著呼吸,“皇上是臣妾的唯一,即便是皇上趕臣妾走,臣妾也不願離開皇上。”

翊辰的笑容比頭頂的月色還要清淡,他瞥了竹桃一眼,竹桃慌忙帶著周身的宮人們退出庭院。翊辰深深凝著我,他的這般眼神讓我覺得,他的心從未離過我,我睜著眼眸與他四目相對,一時不知是夢裏還是現實。

庭院裏有一株梅樹,此時紅梅正傲然盛開,我記得翊辰曾在春日裏指著宮裏的桃樹問我:“你喜歡桃花嗎?”我那時搖了搖頭,翊辰的眸光微微黯淡,我方才接著道:“臣妾不止喜歡桃花,臣妾任何花兒都喜歡。無論什麽花兒,都有屬於自己的芬芳,每一樣芬芳皆是不同的美好,何須與其它的花兒去作比較,它們皆在適宜自己的季節裏綻放自己最美的一瞬,所以我都喜歡,沒有之最。”

憶著當年,我聞著飄來的徐徐梅香,張了口:“皇上,梅花開了。”

翊辰側首望向院中那一簇紅梅,轉身走了過去,他站在樹下凝望片刻,擡手折下一支開得最盛的梅花後又走回我身旁,我以為他要將紅梅遞給我,哪知他卻拔了我挽在發上的翠玉簪。

雖在深冬時節,但今日白天日頭燦爛,我在常安宮裏悶的久了,便帶著竹桃出門在宮中走走,我亦懶得做刻意的梳妝,便只用了只玉簪子將發挽起。玉簪子驟然被翊辰拔下,墨色長發傾然散下,隨著陣陣冬風絲絲飄起。

翊辰輕聲道:“用這支梅花挽發,更適合你。”我正欲答一聲:“是。”翊辰忽然繞至我身後,映著天空灑下的淡淡月華,他仔細又輕柔用那支梅花地為我挽著發。

當他迎著月色對我輕輕微笑時,我聞著自發間散來的縷縷梅香,鼻尖卻酸酸的。

有多久,有多久他未這般望著我了。

我不知我的淚已經落了下來,他擡手拭去我面上的眼淚,只字未留,轉身離去。

月色並不是那麽明亮,可他的背影落在我眼中卻似卻有淡淡光輝惟獨照亮了他,風卷起他的衣衫,卷起他的發,我癡癡地看著,腦中卻再次閃過我未曾見過的畫面,那些畫面似陌生,似熟悉,畫裏有翊辰的笑容,有翊辰的背影。

竹桃帶著略微不解的神色進了院子,她見我掛著淚痕呆呆地望著已然什麽也瞧不見的宮門,亦不敢出聲,輕輕扶我進了屋子。

我對著銅鏡擡手細細摸著發上的梅花,在上頭尋著翊辰殘留的餘溫。

我越發的糊塗,翊辰如今對我,究竟是何種情意,他若愛我,為何會獨寵他人,他若不愛我,為何那人的容貌與我這般相似。

他今日突然過來我這清冷的常安宮,他喝的是昔年我與他一同埋下的桂花釀,他還會那樣看著我、對我笑,他為我挽發,他讓我不要離開他……可明明是他,是他離我越來越遠。

我大概永遠也不能知曉這個男人心裏究竟在想什麽,因為在我今日就要以為我在他心中依然占有不同於他人的地位時,他卻再次將我的心打入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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