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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東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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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晨,陳老爺喚了我們再進行商討,我沈默良久後告訴他們,我要親自去參加采選。

他們自然不會知道,自秦寒那日對我說了那些話後我便已經決定了。

我原以為我於翊辰來說,不在了便是不在了,沒什麽好掛懷,沒什麽值得念念不忘,畢竟曾經是他先丟了我,卻未曾料到他非但沒有忘了我,還掛念我至此。

我來到這同安,以霜兒的名義活著,所為的,一是了卻她的心願,好好活著,不讓她白白替我而死,二便是奢望著能等到我姚家洗清冤屈的那一日。

其實這兩年多看似安穩平靜的生活,我過得從未真正安穩過,那年的變故早已在我心底留下的深深的印記,即便我白日裏不去想它,可每每入夜,我沈沈睡去之時,我總會見到我爹在獄中絕望撞墻自盡的模樣;見到霜兒被大火吞噬的模樣;我會夢見那群被捕的姚家仆人,他們被人一個個拿劍刺入了心臟,殷紅血濺到我臉上,他們向我哭訴,他們死的冤,死的不甘;還有那個我久久不能忘卻的人,他一步步地靠近我,告訴我他要娶我,他向我伸出手來,卻將我推下了身後的萬丈深淵……我時常半夜一身冷汗地驚醒,摸了摸臉,早已滿是淚水。

在我也許快要熬不下去的時刻,翊辰恰好要選妃入宮、秦寒恰好來到此處又恰好碰見了我、而我也在此時知道了翊辰對我的思念。也許這便是一場緣,一場孽緣,一場命中躲不開的劫數。

與其在這裏平靜又煎熬地度過此生,或許入宮於我來說更為合適。

這些話我自然是不能說與陳家人聽的,我只道別無他法,唯此一行。

我寬慰他們,姚家與陳家的這層關系,除了我們,怕是朝廷無論如何也查不出的,即使有人看見了我的樣貌認為我是姚夕兒,可陳憐霜這個人十九年來一直在同安長大,同安的百姓即使見的少,卻也都是認識的,而且當日“我”被處刑時,當今皇帝可是親眼看著的,更何況,我的嗓子昔年受損,如今的聲音與以前也大不相同。所以如今任憑有著一模一樣的臉,眾人無論如何也只能信這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我與已故姚氏不過是生得一樣罷了。

陳老爺連連擺手:“可恰恰因為這樣貌,你指不定就會被皇上選入後宮了!”

我道:“竹桃雖是丫頭,可樣貌毫不遜色許多美人,去年水患朝廷來的官員雖未見過我,可竹桃他們確是日日都能見著的,若是竹桃替我去了長安,被發覺的可能性非常之大,而且我為何會被列入名冊還尚不知曉,萬一便是那個榮王的推舉呢?”

陳夫人道:“若真是如此,你必然會進入殿選,也勢必會見到皇上。”

我說到:“就算見到皇上,我如今也是陳憐霜,皇上即便查也查不出來。”

竹桃蹙眉道:“可是以你的樣貌,皇上怕是……會將你留在宮中啊。”

我靜默不語,片刻後長嘆一口氣,終是對他們說出了些我的心裏話。

我爹娘已離去兩年多,兩年來,關於我爹謀反一事的案子仿若真的塵埃落定般再無人提起過,我雖在等著有朝一日有人能替我爹翻案,我也知這事急不得,可作為姚家女兒,我一直深恨自己不能為此事出一份力,我只能日覆一日年覆一年地待在這裏期盼著那不知何年何月才會發生的事。

我忽然覺得此次或許便是一個機會,如果翊辰真的對我還有情,看見身為陳憐霜的我,看見我的樣貌,翊辰定然會納我入宮,即便入了宮我亦不知能為此事做些什麽,可身在宮中,總歸比遠在同安更多一分希望。

我將這些想法說了出來,竹桃頭一個不同意,她急切道:“小姐可是二小姐拿命救出來的!你這次一去,等於把自己又送回了火坑!後宮那麽兇險,小姐若進去了,可就是踩在刀刃上過日子啊!”

我拉過她的手,說到:“若我只是恰巧被寫入名冊,首輪我就會被拎出來遣回家了,可若是有人蓄意為之,那我們無論想什麽法子,都是避不過去的。”我對著陳老爺夫婦淡淡地笑了笑:“這或許就是我的命,命運如此,怎麽避都是避不開的。”

采選定在今年七月,如今尚且三月,還有四個月的時間可以準備。

我既然已決心做的事,任陳老爺夫婦如何勸說也勸不動了,竹桃感慨說我果然和霜兒是親姐妹,性子都是這樣的倔。

之後的日子裏,我開始對著銅鏡一遍遍地做著各種神態;我開始學著如何用另一種語氣去說話;往日我最吃不得酸,如今卻嘗試著去吃各種極酸的水果與點心。

來日若能入宮,我便是以陳憐霜的身份而非姚夕兒,這張臉雖一樣,神情舉止卻萬萬不可相同,姚夕兒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如今的我皆須徹底的改去,否則即使翊辰在陳家與姚家間查不出任何線索,也會從我身上看出蛛絲馬跡。若翊辰還對我有情,只要有這張臉就已足夠,其餘的,只會使他生疑。

四個月的時光說長不長,說短亦不短,不過是從萬物點點萌芽初生的春日裏來到了碧翠萬裏的炎熱夏季,卻是我自來到同安後最難熬的一段日子。

自打下了決心,我無時無刻不在腦中想象著來日入宮與故人相見的情景,我萬般思慮著如何能在見到翊辰與萬芷蘭時保持鎮定裝作從來不識,又如何能在後宮中生存下去。我心中亦多了幾分害怕,苦苦熬了四個月的結果,來日若因身體狀況首輪便被擇了出去該如何是好,我知道,我真正所盼著的並不是安穩的去一趟長安參加采選再安穩的回來,而是我要留在皇宮,留在翊辰身邊。

當我在同安為了采選一事而做準備時,遠在長安的宮廷內院有人正因我煩心。

莊妃細細看著手中的名冊,指著上面“同安知縣之女陳憐霜”一行字,對身邊的人問到:“雖說今年的采選不同往日,但本宮以為不過是說說罷了,真的將區區一個七品知縣之女列入名冊,還的確是大俞開國至今的頭一遭,且這整份名冊中七品小官的家眷就她一人,這陳憐霜是誰?莫不成有何背景?”

回應她的只有身邊下人瑟瑟顫抖的聲音:“回娘娘,奴才不知,奴才不知……”

莊妃猛地合上名冊,冷然道:“區區一個知縣之女也能被列進名冊,怕是花了大把銀子吧,就這麽想爬上龍床?憑她也配?長順,你先派人去打聽下這個陳憐霜的情況,本宮總覺得心裏不安生的很。”

“是。”領了命的太監趕忙弓著身子退了下去。

皇後的華陽宮內,翊辰正逗弄著剛滿周歲的二公主,東方韻在一旁坐著,手中拿了本冊子,思量再三後,開口道:“皇上要不要先看看這份參與采選的秀女名冊?”

翊辰頭也不擡地淡淡道:“這種事你們安排著便是,朕懶得看。”

東方韻見此,猶豫了片刻,只得將名冊遞給了身邊的宮女讓她拿下去。

東方韻順著門外照進的光線望著眼前男子,那日旨意傳出,說皇上要立她為後,她驚訝之餘更多的是感激,他們東方家,終於不用再繼續衰敗下去了。成婚前,她日日跟著嬤嬤學習宮中禮儀,她深知當年誠獻帝的東方皇後一事給東方家所帶來的不幸,更為了感念當今皇上拉她東方家出苦海的恩情,決心一定要像祖先東方丹語一樣,做一位端莊知禮且能為皇上排憂解難的賢後。

大婚那日,是她第一次見到皇上,她穿著華服、戴著鳳冠,一步一步走向他,彼時四周很多人,可他的眼睛裏只有她,他看著她,看得那樣深情,他嘴角微微上翹,用了只有他們二人才聽得到的聲音對她道:“你來了。”

這一日,她便深深地陷進了他的眼睛裏,再也出不去了。可後來,他卻再沒有那樣看過她。

我對著銅鏡細細描著眉,竹桃在旁邊拿著團扇對著我輕輕扇著,她悶悶地說:“小姐,還有十日就要啟程了。”

我沒有言語,片刻後,我望著鏡中畫好的眉,勾起唇角輕輕笑了,好極了,就是如此,雖是姚夕兒這張臉,卻不在是往日的神態,要的便是這般效果。

我轉身看著竹桃,認真地對她道:“竹桃,你真的決定要跟我一起前去長安了嗎?宮中的日子怕是並不好過,你跟著去了只會受累,我知道你舍不得爹娘,舍不得同安,還有十日的時間,你再好好……。”

“不必了,老爺夫人還有府中其他人能照顧,但你是二小姐特地托付給我的,我說了會陪著你便一定要陪著你。”竹桃斷然打斷了我的話。

“你可還說過等我嫁人了你便嫁,我若入了宮不就是嫁人了嗎,你若也跟著入了宮,想找個如意郎君可就難了!”我換了副語氣,笑著問她。

“小姐怎就知道你此次前行一定會入宮!我倒巴不得你首輪便被拎出來。”竹桃將頭偏向一邊毫不客氣地說著。

我聽她此言倒是忍不住笑出了聲,順著她好言好語道:“好好好,那我便承你吉言,願我首輪便被拎出來,免得去宮中受苦。”

微風從窗間吹了進來,帶著絲絲酷熱,亦含著淡淡的梔子花香,天色已經黑了,我起身前去關窗,擡頭見月亮朦朦朧朧的掛在天邊,外頭像籠了一層薄薄的霧紗,白嫩的梔子花在這樣模糊的月色下映得如那天宮的仙女般純凈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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