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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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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舒來看我的時候,已經是三天之後,但我整個人仍然置於混亂當中。

她擔心地說:“你看上去魂不守舍。”

聽到她熟悉的聲音我“啊”地一聲叫出來,不知為什麽元神突然歸位。

我感激地握住她手:“真要到這個時候才知道自己有多麽需要你。”

她溫和地笑:“可是又不見你愛上我。”

她這個人就是這樣,有什麽說什麽。既不騙別人,也不騙自己。

這大概也是我一看到她即恢覆理智的原因。

我問她:“你怎麽來了?”潛臺詞是,程嵐書怎肯放她這個外人進來。

“外面已傳得沸沸揚揚,越把自己封鎖起來,越顯得蹊蹺。”

“可是上一回的兇案,又不見什麽人啰嗦。”

仲舒有些意外地看著我。

“上一次死的不過是個普通的小商人,有錢能使鬼推磨,他們才擺得平。這次不一樣,倪家在本市是頭面人物,倪偉傑又是獨子,怎肯善罷甘休。”

我張大了嘴:“情況有這麽壞?”

“嗯。聽說警方已被勒令十日之內破案。”

我低下頭:“他們懷疑是我。”

“你的確可疑。怎會在那種時候在那個地方?”

我苦笑:“你的問題怎的和警方一樣?”

謝長風這樣說:“兇手十分兇殘,殺死被害人之後又揮刀斬下他的首級,不知是何用意。”

倪偉傑脖子以下的部分,在他的房間被發現。

程宅雖在郊外,但和所有深宅大戶一樣,防盜工作相當到位,兇手當然不可能是從外潛入。

換句話說,兇手就是這宅子裏的人!

我明白謝長風另有弦外之音:兇手如此兇殘,當然不太可能是女人。

而我作為第一發現人,自然有最大的嫌疑。

的確,換了我都不能理解:兇手既然殺了人,當然應該速速離去,怎麽會帶著個人頭在樓梯上走來走去?

一想到此處便不寒而栗。

然而,即便是在那樣的情況下,思維完全混亂的我,不知為何,卻在人們湧出之時有一份小小的醒覺:樓上和樓下,我所在的樓梯,是唯一的連接口。

樓上是主人和客人的臥房,而傭人們住的是樓下的傭人房。

我看得十分清楚,所有人都從該出來的地方出來,換而言之,兇手只能是住在樓上的四位女主人和當天留宿的客人。

程永諒程求宥,倒是可以洗脫嫌疑了。

倪偉傑的人頭是死亡之後再割下,因此血已經幹凝了,但那個兇手身上或許會濺上行兇時的血滴。還有兇器,一定是在程宅的某個角落。

警方一定也這麽想,因此十分仔細地搜查了整個大宅。兇器很快在倪偉傑的床下被發現:那竟是一把巨匕,據說是來自西藏的藏品。程家這樣的民族藏品有幾百件,平時根本無人過問,沒想到最後用在這裏。

倪偉傑到底做了什麽惹來殺身之禍?

兇手和上次的作案者是否為同一人?

“不,我不這樣認為。”仲舒淡淡地說,“上次的投毒案,警方到最後什麽線索也無,連毒藥下在什麽地方都沒找到,兇手擺明了是個極為小心謹慎的人,怎麽會大膽到深夜持刀,去襲擊一名年輕力壯的男性?”

“但同一個地方能出現兩名殺手的幾率並不會很高。”

仲舒憐惜地看著我:“關你什麽事,我勸你還是早日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我苦笑:“你也知道,我現在也有嫌疑在身了。”

“警方有何憑據?”

“你剛才也說了,倪家不肯善罷甘休,而程家也得罪不得,那我豈非是最好的替罪羊?”

仲舒看我的眼神變得覆雜:“其實是你總不肯離開程家的吧?因為程錦畫。”

我轉過頭去不願回答。

只聽得她冷笑一聲,立起身來:“你有沒有想過,倪偉傑在程家這樣無聲無息地被殺害,除了兇手之外,其它人真的毫不知情?”

“你是什麽意思?”我扭過頭來。

“明知道在程家行兇難以脫身也非動手不可,恐怕是他做出了什麽對方完全不能容忍的事,比如,侵犯到了程家不可告人的秘密。那麽,這一家子聯手殺害他也算不得什麽稀奇。但是,將嫌疑推到誰身上好呢?當然是你這個外人!你覺得他們為什麽多此一舉要將人頭割下來?也許就是要讓你嚇得知難而退。”

我看著仲舒,深深震驚。其實她說的這些我未嘗沒有考慮到,只是潛意識裏推拒這樣的揣測。何況,仲舒並不知曉,我在程家,只能算半個外人。

她以為我真的是無心闖入這個世界的嗎?不對。一群人能夠聚集在同一個地方,非得有足夠的理由不可。

端木看到這裏,擡起頭來。

“呵,他終於坦白。”

“他若想對我說出真相,正是最佳時機。”

“你有無事先揭穿他?”

“何必壞了他說故事的興致?”

“他的故事只告訴我們他的眼睛看到的部分。”

“因此才能看出端倪呀。”

“但整個情勢我們也只窺得一斑。”

“不要緊,且聽他娓娓道來。”

我去找錦畫。事到如今,如果我非離開不可,至少也帶上她一起離開。

我走到她門口,剛好聽見房中她的聲音。

她說的是:“……我愛你。”

沒有,沒有下一句:“……就像愛錢一樣。”

我屏住呼吸,等了又等,卻始終沒有下一句。

聽到的是對方的回答:“我……我也愛你……我們應該怎麽做?”

那麽猶豫不決的回答,錦畫卻雀躍:“那麽,帶我走。”

原來她也想走,卻不是和我一起。

“走?走到哪裏去?”對方大惑不解。“這才是你的家啊。”

“這當然是我的家,可是難道你要入贅不成。”錦畫嬌嗔,“我更樂意做施家的少奶奶。”

她求愛的男子原來是城中施氏制造的少爺施榮華。

我心酸,準備叩門的手無力地垂下來。錦畫到底做出了選擇。

她果然選擇了王子。

奇跡並沒有發生。

“你都明白了吧?現在你可願離開?”有人在我身後輕輕地說。

我回頭一看,正是程嵐書。

我一腔悲憤正無處發洩,一見她,立即指住她,不顧一切大喝:“是你!都是你作祟!”

門內的人被驚動。錦畫開門出來,氣惱地壓低聲音:“傳生,你在這裏幹什麽!”

“錦畫,跟我走,離開這個地方!”

“什麽?”她不置信地看著我,“我為什麽要跟你走?”

“你說過的,你愛我!”我抱著最後的稻草。

“還有呢?”她不耐煩。

“還有……”我怔住,“還有……”我鼓足勇氣,“我也愛你。”

她好像是聽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話,仰頭笑起來:“傳生,傳生,別逗了。”

“我說真的。”我鎮定下來,事已至此,索性賭上一賭。

“是,你愛我,所以要我跟你走。可是,錢呢?”她溫和地問我。

“什麽?”

“沒有錢,你拿什麽愛我?夏傳生,一個愛字,光靠嘴說說是不行的。”她叫我的全名,她只在生氣時才叫我的全名。

“錦畫……”我在她身邊這麽多年,此刻才真相信她勢利至此。“你以為你留在這裏會有好結果?你以為……”我一指程嵐書,“她真是你的姐姐?”

我以為她聽了此話定會大驚失色,不料錦畫鎮定地看了一眼嵐書,又轉頭看我:“她是不是我的姐姐,和你又有什麽關系?”

我呆住。

屋裏的人已經不耐煩:“錦畫,發生了什麽事?”

錦畫笑著應:“我表哥不滿被警方懷疑,向我訴苦。”

表哥,我倒又成了她的表哥。

我諷刺地問:“不是侍衛麽?”

她當著我面,“砰”一聲關上門。

轉過身,程嵐書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怎樣?”無言地走到偏廳,她問我。

“原來你們早已對她說明。”

她搖搖頭:“我們什麽都沒說過。”

“那為何她並不震驚?”我瞪大眼睛。

“呵,她那麽聰明,不會連自己到底有沒有姐姐都不清楚吧。”

我沈下聲:“你是說……那她怎麽還能夠安之若素?”

“有人找上她,提供錦衣美食,何必追根問底?”

真的,說穿了對自己有什麽好處。

我終於明白她要求辦舞會結識富家子弟又要迫不及待離開的原因了。

十二點一過,她怕鐘聲提醒她剝下公主的華衣來。

這會兒我已經完全原諒了她。

“那麽她並不知道你們雖是假的,她的父親提供給她這一切卻是真的。”

“她也不知道別人有錢都是假的,你有錢才是真的。”她微微笑。“為什麽不肯給予她所想要的一切?”

“我有錢?”我冷笑,又憤怒,“為什麽你們都愛錢,錢到底有什麽好?”

“看,只有真正有錢的人才能這樣說。”

“我已放棄一切,不會再回頭。”我聲音裏諷刺意味更濃,“我和程楷信不同。”

程楷信正是錦畫的父親。

當年他拋妻棄女,為的不過是要回他的財富。

現在又以為他的錢能夠彌補這一切。

“他對錦畫的母親是有感情的,”程嵐書沈吟,“你難道看不出,我們都像她?”

是,錦畫的三個姐姐其實並不是她的姐姐。她們都是他父親的情婦。

“哦?這樣就算有感情?你甘心?”我恥笑嵐書。

我一早就知道她這個人。

“我們都是替代品。”她平靜地說,“傳生,楷信所有的一切實則都是你母親的。他不敢造次。”

“又看不見你們感激她。”

我的母親夏鑲,是日本華人首富夏永年的獨生女兒。

我父親因病亡故之後,她十分寂寞,流連歡場。

不管你們信不信,她年紀雖然大了,但因為有錢,多的是人想討她的歡心。

程楷信是其中一名。

那時程氏集團已經因他父親管理不善瀕臨破產,他父親臨終之時,寫信懇請他回家挽救家族企業。

於是他回到父親身邊。

錦畫敘述的順序不對,是他先離開,她母親才因此郁郁而終的。

他當然不能把女兒帶回身邊。他需要討好我母親,好得到她的產業救助自身。

她比他大十多歲,他完全不介意。

這個男人!

居然能夠心想事成,我母親與他結了婚。

他用她的錢,卻去養別的女人。

我一早知道嵐書,是因為那時他因她,時時夜不歸宿。

完全不把我母親放在眼裏。

我雇私家偵探去調查這個女人,並且把照片拿給母親看。

沒想到她相當平靜,她說:“傳生,何必咄咄逼人?楷信有他的苦衷。”

我不能相信雙耳。原來她一早知道,緣何忍氣吞聲?

她說:“我就是看中他這一點,他深情。”

她告訴我事情的來龍去脈。並且出示錦畫和她母親的照片。

呵,程嵐書和錦畫母親,足足有七八分相像。

我是從那時,得知錦畫的存在。

剛開始不過是出於好奇,我找到她學校裏去。

奇怪的是,我對她並無惡感。她也是她父親的受害者。

我從我的世界來到她的世界。

原來外面的世界是這麽大,這麽自由。

我厭惡所謂上流社會的虛偽約束,又氣母親擺脫不了程楷信的掌控,不願再回家。

我想和錦畫在一起。

既然她父親拋棄她,那麽我來愛護她。

沒想到她父親並不想放過她。

我諷刺程嵐書:“程楷信怎麽舍得你離開他?”

“為了錦畫。”

“怕是他又找到新的替代品了吧,看看湫琴爍棋,你們長相都有相似之處。”

說是錦畫的姐姐,還真不怕別人不相信。

“他一早派人監視錦畫?否則怎知錦畫心裏盼望有姐姐?”

“你不會以為她表舅真的慷慨大方到為錦畫付學費吧。”

我吃驚:“他們畢竟是親戚。”

程嵐書一聲嗤笑。

“有錢人親戚都比較多。”

我無言。

“那為何要到這時才還原她身份?”

程嵐書凝註我。

我突然明白:“是因為我?”

“楷信認定你對他女兒另有所圖。你想報覆他。”

“我可沒他想得那樣齷鹺。”

“所以我不斷提醒你離開她。”

“我為什麽要遂你們的意?你們又不是真的關心她。”

她對我的挖苦十分冷靜:“你看見了,錦畫並不需要你。”

事實上,錦畫並不需要任何人。她需要的只是錢。

誰能怪她,她的親生父親尚且不要她,有什麽會比錢更可靠?

這是我無比憐惜她的原因。

“現在你要老老實實地告訴我,倪偉傑到底是怎麽死的?”

她一怔:“你認為是我幹的?”

“難道不是?那個人頭是用來逼我走的吧。”

她不語,半晌才道:“不是我。”說了像沒說一樣。

我正待追問,腳步聲響,程永諒突然出現。

“何必對他說那麽多。”

這次他終於收回了他那虛偽的恭敬。

他是程楷信最親信的人之一,地位恐怕反倒在程嵐書之上。

他當然知道我是誰。我氣極反笑:“你敢得罪我?你不怕我回家告訴母親?我要整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螞蟻。”

“夏少爺不是早已與家裏斷絕關系了麽?怎麽說話聲音還可以這麽響。”他不耐煩地說。

我握緊拳頭。這些人根本不怕我母親。他們知道她不過是程楷信的傀儡。

真可悲。所以我一定要離開。

我掉頭不顧而去。

但是命中註定我離不開程宅。準備回房收拾東西離開,到了門口,卻見房門虛掩。我一驚:怎麽回事?明明是鎖好了離去。

我推門而入。

兩條腿從我頭頂垂下來。我擡頭,施榮華的舌頭伸了足足有三寸長,眼珠都快爆出眼眶。

他就那麽吊在房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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