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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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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幾天的深思熱慮,左德菲決定辭掉醫院的工作,成為範兆恩的專屬看護。

無論上司和同事如何挽留,她都去意甚堅。這是她首次清楚表達自己的意見,不受人情牽絆。

收拾好私人物品後,德菲踏出待了好幾年的醫院,縱使心裏萬般不舍,但她更割舍不了那個失明而變得自暴自棄、自憐自艾的“他”……

她想陪在他身邊,竭盡所能的照顧他,補償被迫與他分手的痛苦與遺憾。

抱著裝沒多少物品的紙箱,德菲加快腳步前往停車處,將箱子安置於自己的腳踏車後座,再環視工作多年的地方最後一眼,深深一鞠躬,然後跨上腳踏車,以最快的速度離開。

對她這種重感情的人,多逗留一秒,離情就多添一分。

回到家做完最後打包的總整理後,德菲拎著一袋小行李,也告別住了好幾年的小屋。

從今天起,她就要住進上百坪的豪宅,成為範兆恩的專職看護。

下午三點,一臺黑色賓士緩緩駛進不算寬敞的巷弄,停在她所租賃的老舊公寓樓下。

氣派的名車與林立著陳舊公寓的骯臟小巷顯得十分格格不入,引人註目。

一名穿著名牌套裝、高跟鞋的幹練女性下了車,來到站在公寓樓下大門外等候的德菲面前。

“你就是左德菲小姐吧?”

德菲點了點頭,已經知道對方的身份。

“我是鼎新集團代理總裁特助,敞姓許,來接你到範先生住處。”許特助的表情和語氣,都和她的深色套裝一樣,一板一眼。

“麻煩您了。”德菲輕聲說道,隨後跟著對方上了車。

車子出了巷口,少了建築物的遮蔽,午後的斜陽不期然灑進車窗,稍稍驅散了德菲心頭的烏雲。

她的心情其實很覆雜,既期待又不安,有太多太多疑問尚待厘清。

德菲收回落在窗外的視線,側首面向許特助,猶豫了幾秒,戰戰兢兢的開口:“許特助,我可以請教您一個問題嗎?”

許特助面無表情的盯著她,頓了下,以一貫平板客套的口吻道:“請說。能夠回答的話,我會告訴你。”

“我成為範先生看護的事,範……代理總裁曉得嗎?”打從一開始,她就被這個問題困擾著。

終於,許特助不茍言笑的表情有了一些變化,微揚的唇角擺明了嘲諷她可笑的發言。“代理總裁日理萬機,所以把這件事交給我全權處理,應該是沒空記住左小姐的大名。”

德菲當然懂得對方在暗諷她不足以掛齒的卑微身份,輕藐的話她聽過太多,早就已經麻痹。

然而,她終於得以撥開籠罩心頭的疑雲,也松了一大口氣。“謝謝您!”德菲向許特助點了個頭。

謝謝許特助的答覆,更謝謝許特助選中她成為範兆恩的看護,讓她能名正言順的留在兆恩身旁,縱使,他似乎刻意裝作不認識她……

往事如慢動作的映畫般在腦中播放,德菲的心不禁隱隱作痛。

一切的甜蜜都宛如昨日,卻人事已非,令人不勝欷噓。

“左小姐,該下車了。”許特助制式的聲音將德菲從回憶中喚回。

進到宅內,許特助留下有著聯絡方式的名片給她。“左小姐,範先生就麻煩你了,有任何問題可以隨時打電話給我。”

“我說過不需要看護!”在場的範兆恩憤恨大吼。

雖然他看不見她們對話時的表情,但用聽的也知道許特助對殘廢的他非常不耐煩,甚至打從心底瞧不起他。

她是母親的心腹,行事風格自然也如出一轍。

許特助無視範兆恩的抗議,甚至連回頭看他一眼都沒有。“稍晚會有司機、廚房和負責清潔工作的歐巴桑來報到,他們就交給你管理了。”

聞言,德菲眼中掠過一抹訝異,但仍順從的接受了她臨時的額外托付。

許特助的態度很強勢,讓她沒有絲毫插嘴或反對的餘地。

結束這樁差事,許特助立即離去。

聽見門板落合的細微聲響,範兆恩冷冷開口:“你也出去!”

德菲凝視著他,神情包容且溫柔,只是胸口泛疼。“我不會走的。”她用著輕緩且無比堅定的口氣告訴他。

範兆恩被她的宣告震撼住,胸口一陣激蕩,但也僅是曇花一現。

“是錢的關系吧?”範兆恩撇唇嗤笑。這不就是個向“錢”看齊的時代?

“不是。”德菲不假思索的否定。“你……你應該知道我不是為了錢……”她忍不住脫口而出,希望自己在他心目中仍是獨特的。

範兆恩皺起眉,沈聲反問:“我應該知道?我應該知道什麽?”聽她的口氣,似乎他們早就認識?

他試著回想,但這女人卻都只存在他這幾天的記憶裏,他腦裏並沒有過去任何關於她的資料與片段。

德菲心痛的無法言語。

“為什麽不說話了?”範兆恩沒好氣的追問。

逼回眼中的淚水,德菲顫著聲音,微弱的試探這幾天來另一個糾纏她的困擾。“你……你不記得我了?”

她的音量很小,但失明的他卻聽得一清二楚。“記得你?以前的我並不需要看護。”

他語氣嘲諷,但沒有恨意。

他不是在說謊……他是真的不記得她了……不是裝出來的!

德菲深受打擊而陷入呆滯,腦中一片空白。

無從得知她沈默的原因,範兆恩逕自接續道:“我再說一次,我不需要看護,但薪資仍然會匯到你的戶頭。”

不需付出就能平白收獲,他相信沒人會拒絕這種誘惑,畢竟,人性的貪婪面他見過太多太多。

遲遲等不到她的回應,範兆恩繃著俊顏,沒好氣的低喝:“餵!聽見了沒?”

德菲陡然回魂,一臉茫然。“抱歉,我沒聽見。”她據實以告。

沒料到會是這麽誠實的答案,範兆恩倒是有些楞住,隨後才以更冷冽的聲調重覆一遍剛才的話。

“我要的不是錢。”德菲毫不猶豫的表態。

她的固執讓範兆恩益加惱火。“嫌太少?”他無理的曲解她的意思,譏笑道。

“我要的不是錢!”德菲重申。“我要留下來照顧你。”

至少,當年不歡而散的記憶已從他腦海中移除,與其因被他怨恨而惦掛在心,他忘了她固然令她失落,卻未嘗不是件好事。

轉念一想,德菲頓時釋懷許多。

範兆恩不明白她的堅持從何而來,在被她的不馴撩動脾氣的同時,她也撩撥了他如死水般的心湖,一股暖意流竄過他心頭。

自從他發生意外、醫生宣布他的視力因眼角膜嚴重受損而失明的那一刻,他璀璨的前程與人生也瞬間毀滅,和他的眼睛一樣,只剩一片黑暗。

大家對他的態度感覺起來似乎一如往常,但他卻能分辨個中差異。他很清楚,大家對他唯命是從、百依百順只是敷衍他的表面功夫。

包括與他最親近的母親以及未婚妻,只在他出事後曾到醫院探望過他幾次,之後頂多打電話隨便問幾句,就匆忙掛斷。

他是眼睛瞎了,並不是撞壞腦子、沒有知覺的植物人!虛情假意的關懷只是徒增他的不平與絕望……

每個人都亟欲逃離他的身邊,因為忍受不了他的脾氣而逃之夭夭,唯獨這個叫左德菲的女人,非但趕不走,還打算住下來?!

初來乍到的那天,她就已充分展現出執拗的一面,無論他怎麽怒罵都不退縮,做起事來既專業又溫柔,和前幾任看護比起來,他確實對她留下深刻的印象。

每每聽著她在耳邊輕聲細語,他幾乎要以為她是深愛他的戀人,而非一名看在錢的分上才不得不接近他的女看護。

你應該知道我不是為了錢……她的話又在他腦中響起,範兆恩十分介意。

從她的口氣聽起來,他們似乎之前就認識了,而且是很熟悉的交情?

他們是在什麽時候、什麽樣的情況下相識的?

他一點都記不得──車禍之故,他除了失明外,還有選擇性失憶,也就是說,他遺落了一些特定的記憶,或者是人、或者是一個事件。

被遺忘的記憶中曾有造成他巨大痛苦、恐懼,以及極力想逃避的人或事件,這些記憶在外來的沖擊及刺激下,大腦皮層功能暫時受到抑制,覆蓋了他的記憶,但並沒有器官性的損害。

醫生說,這與個人的心理因素有著極為密切的關系。

究竟是什麽人或事令他連想起都不願意?她和他遺落的那段記憶有關系嗎?

範兆恩眉心緊蹙,臉色極差。

“範先生,哪裏不舒服嗎?”德菲第一時間就察覺出他的不對勁,立刻趨前著急的詢問。

她知道車禍的後遺癥很多,隨時都必須註意。

“我們以前認識?是什麽關系?”範兆恩抓住她的手,嚴肅的追問。

德菲心口緊縮,美眸中有著掩不住的驚訝及慌亂,掙紮著該告知他實情抑或隱瞞事實……

最後,她閉上眼,以淡然的口吻道:“不……我們以前不認識。”她沒勇氣承認他們的關系,更不願他想起她是如何狠心的傷害他。

她知道這麽做很自私,但她別無選擇……

“你的說詞很矛盾。”範兆恩的思路依舊清明。

德菲梗住呼吸,告誡自己必須冷靜以對,絕不能讓他起疑。“範先生,如你所說,以我們身份上的差距,是不可能有交集的。”她盡量說得雲淡風輕。

範兆恩加重擒住她手腕的力道,冷沈道:“也就是說,你習慣說謊?”

他的問話很犀利,若非他的眼睛看不見,恐怕會從她心虛的眼神識破她蹩腳的謊言。

“開個小玩笑,範先生很介意?”德菲故作輕松,聲音卻因緊張而略顯走調。

範兆恩沈默著,似在思考該采信她的哪一種說法。

德菲忐忑不安的等著他接下來的反應,胃部開始抽痛。

“你的玩笑有待加強。”範兆恩驟然松開她的手,不以為然的批評。

聞言,德菲輕籲一口氣,如釋重負。“對不起。”

他冷哼一聲,才發現自己的態度在不知不覺間有所軟化,甚至已默許她留下。

德菲凝視他的俊顏,心海翻騰。她沒想到自己還會有站在他面前,跟他講話的一天。也許是老天爺的眷顧吧……

叮咚──

清脆的門鈴在下午四點整響起,驚動了兩人敏感的神經。

“我去開門。”德菲柔聲道。

率先報到的是司機阿修,是個還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一入門,就元氣十足的自我介紹。

範兆恩攏起眉,俊臉蒙上一層冰霜。

廚師、打掃的歐巴桑陸續抵達,冷清的豪宅突然熱鬧起來,範兆恩的臉色更形陰鷙,忍不住發飆。“統統給我滾出去!”

他的聲音不大,卻低沈有力,威嚇性十足。

“呃……”

德菲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示意新來的成員們不要出聲,依她的經驗,越是反抗他的意思,他的火氣就越大。

前幾任看護還來不及摸清他的脾性,就被氣走了,她雖然才跟這些新成員相處了幾分鐘,但大家都笑臉迎人又隨和,給她莫名的親切感,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投緣吧!

德菲比手畫腳,請三人先到外頭的庭院暫時“避難”。

三人倒也很配合,躡手躡腳的移至中庭。

四周突然恢覆安靜,範兆恩反而感到疑惑,稱心如意的同時,濃烈的失落感及寂寞也一湧而上,吞噬著他所剩不多的鬥志與微渺的希望。

始終未曾離去的德菲,將他的神情轉變盡收眼底,心情也隨著他起伏,多麽希望代他承受所有的苦。

她生命中的那段美好,是他給予的。而她竟用如此深沈的痛苦回報他的愛與疼惜?別說他不諒解,她也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悔恨的淚水自眼角滑落,德菲捂著嘴,默念著在心中不曉得反覆過幾千幾萬遍的──

對不起。

某個晴朗的周末午後,涼爽的初夏微風徐徐吹送,是個舒適怡人的好天氣。

德菲在廚房與中庭間往返,忙了一上午,嬌美的臉上卻一直掛著笑容,一點也不覺得累。

由於今天是周末,所以她讓司機、廚師及掃除的大嬸回家休息、陪陪家人,星期一再回來。

這一星期來,德菲和他們共事很愉快,她的笑容比以往多了許多,體會到有人作伴的日子遠比關在自己的象牙塔中快樂。除了照顧兆恩的起居外,她更想幫助他敞開心胸,至少不要那麽沮喪。

她甚至期待他有一天能恢覆昔日風采,重新攀上顛峰,用他過人的智慧與出色的才能在商場上發光發亮。象牙

就算他的視力無法覆原,他的生活也不該是如此頹喪、灰暗。

首先,她要將他帶離那漆黑的房間,即便看不到藍天白雲,也要感受陽光的熱力與鳥語花香。

德菲敲了敲他的房門,照慣例得不到應允。“範先生,我要進房啰!”沒有反對就是同意,德菲推門而入。

他孤獨消瘦的背影,讓她的胸口一窒。

“範先生,吃飯了。”德菲走到他身邊,以她一貫甜美輕柔的嗓音喚他。

同樣的,範兆恩一樣置若罔聞,冷漠以對。

德菲從不氣餒,為了他,她才驚覺原來自己有那麽固執、不肯妥協的一面。

每回吃飯,雙方總是要經過一番拉鋸,而一星期下來,被他打破的餐具、浪費的食物也不計其數,不過德菲從不灰心,總要他吃點東西方肯罷休。

今天想必也不例外。

“今天天氣很好呢!”德菲輕快的說著。

範兆恩默不吭聲。

她再接再厲。“範先生,這幾天你都沒好好吃東西,身體會搞壞的。”她好言規勸。

只要他一餐沒吃,她就跟著不吃,承受與他相同的苦,這是她給自己無能的懲罰,然而他不會知曉。

範兆恩難得的有所回應。“哼!我的身體早就殘廢了。”他嗤笑,極盡自嘲之能事。

“你的眼睛還是有可能覆原,只要有合適的眼角膜……”德菲不止一次提醒,試著給他希望。

“要等多久?一年?三年?還是十年?”範兆恩暴吼。等一副合適的眼角膜,就等於等待奇跡降臨,機會渺茫,近乎於零。

“只要不放棄,就有可能發生。”德菲篤定道。

她甚至想過捐出自己的眼角膜,而且也正打算抽空前往醫院檢查,倘若符合各項檢測,她絕不遲疑。

範兆恩仿佛聽到什麽天大笑話般,縱聲大笑。“你當我三歲小孩嗎?還是你願意把你的眼角膜給我?”他故意挖苦。

德菲彎起嘴角,沒有片刻猶豫,給了他料想不到的答案。“嗯,我願意。”

聞言,範兆恩身體猛然一僵,德菲的話使他震撼不已。半晌後,他才故作不屑的撇唇訕笑道:“這真是我聽過最誠懇的玩笑。”

“我的玩笑功力進步了嗎?”德菲輕笑出聲,化解凝重的氣氛。

在他心目中,她僅是個啰嗦纏人的看護兼管家,說要捐出眼角膜任誰也會當做笑話看待。

“哼!”範兆恩不以為然。

“吃飯了好不好?”德菲嬌柔的口吻,似在哄騙孩子般。“不要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她伸手想攙扶他。

她一觸及他的手臂,範兆恩就氣急敗壞的想揮開她的觸碰。

德菲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失去重心,跌坐在地,後腦勺撞上了後方的小茶幾桌角,發出一陣碰撞聲,足見撞擊力不小。

範兆恩皺起眉,一股歉疚浮現心頭。

待暈眩感稍退,德菲突然感覺到頸部有些濕潤,她反射性的抹去不明液體,定睛一瞧,赫然驚覺手上是濃稠的鮮血。

她咬著唇,忍痛起身,身為護士,這一點血並沒什麽好大驚小怪。

一句道歉卡在喉間,但範兆恩無論如何也拉不下臉說出口。

德菲將自己的傷勢置於一旁,一切以他為重。“範先生,吃點東西好不好?我做了很多菜,你一定……你應該會喜歡。”她急忙改口,盡量避免提及太敏感的字眼。

“嗯。”範兆恩冷著俊臉,因為愧疚之故,終於松口應允。

“謝謝!”德菲綻開笑顏。“今天在中庭用餐喔!”

他不置可否。

德菲強忍著暈眩感,引領著他往中庭移動,縱使後腦的傷口疼痛,但她的心卻因他的妥協而暖洋洋的。

只要是為他好,任何事情她都會做,而且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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