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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竹本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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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小蓮是坐火車去的滁州。

其實相比於修真界的修士,紅狐一族目前的現狀更加貼近凡人,或者說,比凡人還不如。

自一百年前莫洗池在紅狐谷立了新規,紅狐一族便不再在凡人界勾引青年男子,而是把目光轉向了修真界。這個轉變曾經讓紅狐一族自認為終於熬出了頭,可真要實行起來,卻無比麻煩。

自古有男人的地方就有色狼,這是顛仆不滅的真理。修真界中垂涎狐族美貌的男子不在少數,讓他們春宵一度都願意,但要動真格地娶一只狐貍精回師門,則很少有人會有這個決心和魄力。

一個門派的弟子尋找道侶,這不僅僅關系到弟子本身,更關系到門派之間的聯姻和發展,以及門中長老師尊的臉面。本命星代表著一個修士的修為上限,有一定的遺傳因素,所以各大門派師長都希望自己的弟子最好找一個執法隊的年輕弟子作為道侶,或者找一個門當戶對的門派。

這並不能完全概括為勢利,年輕修士們往往對門派的感情更甚家庭,對師父前輩的尊重更甚父母,修真界的一代一代都是這麽過來的,並無不妥。再者說,修真中人,修煉到一定的層次修為,大多都有塑容養顏的能力,男修士靠的是氣度,氣度靠的也是修為;女修士雖然美如修真仙子的少之又少,但大多秀麗端莊,不會太醜。容貌上的差異並沒有凡人間那樣大,那選擇道侶的標準除卻難以叵測的人心,那就只剩門派和修為了。

狐族的姑娘嫁不出去還有一個更致命的原因:紅狐一族的“詛咒”並沒有解除,她們的尾巴還在,化形並不徹底。所以誰娶了她們,生出來的孩子一定還是紅狐,而根據莫洗池立下的規矩,紅狐是不可以修煉道法的。修真界是一個無比註重傳承的地方,若是祖宗傳下來的道法在自己這一輩斷了,那簡直是難以饒恕的罪孽。

所以這一百年,紅狐過得比居然比以往還要慘,人口雕零的速度不斷上升,縱使有修真界男弟子鐘情於紅狐,也大多都會選擇離去,更不敢留下孽根,門派的壓力,未央山的壓力,臉面的壓力,代價太大。

一百年前,莫洗池放了紅狐一條生路,後來更是幫助紅狐一族趕退了前來捕捉她們的凡人軍隊,對她們有救命之恩。她們感恩戴德,把狐族的至寶雪蓮花獻給了莫洗池。但隨著時間的流淌,紅狐們突然發現,莫洗池給她們的,其實是一條慢性死亡的道路,漸漸地,她們的態度也變得覆雜起來。

狐小蓮是坐的夜裏十二點的火車,從中吳到滁州並不遠,只需要半夜的路程,明日不到中午,她就可以在滁州站下車了。

她買的是臥鋪票,趴在床上,把尾巴藏在自己的長裙裏,生怕被人發現;被凡人看見了,會引起恐慌和騷動;被修真界的修士發現了,他們則會惦記尾巴的主意。

紅狐的尾巴是修真界絕好的材料,既可以打造絕佳的法寶,又可以用來煉制良丹妙藥。

懷裏揣著的是人民幣和兩朵芙蓉花;食用百花門的芙蓉花可以讓自己一天內擁有少許靈力修為,但她現在還舍不得吃,她只有這兩朵,都有各自的用處。

說起來,這兩朵芙蓉花還是從百花門大師兄陶立那裏得來的,當然不是白給,狐小蓮陪他睡了一夜。

出門前母親對她說過,紅狐一族一無所有,唯一能用的,便是自己的容貌和身體,緊急關頭,千萬不要舍不得。

這事兒狐小蓮做的很秘密,誰也不知道;但陶立卻藏不住事,一次喝酒吹牛給說漏了(若初批:或許並不是說漏);沒過兩天就被周小歡知道了,周小歡為此發了大火,先去找陶立,說他不守規矩勾引自己的徒弟,以後百花門的出了什麽事,別來找她這個愈魂人。

陶立慌了,整個修真界誰也得罪不起周小歡。忙解釋說自己並非存心引誘,這本就是一場交易----

周小歡聞言卻更怒,扇了陶立一巴掌,恨恨而回。

回來之後她便要趕狐小蓮回紅狐谷,不再承認她徒弟的身份;狐小蓮整整跪了半個月,周小歡才收回了成命。

狐小蓮知道,自己壞了小歡姐的門風;但也只有她自己心裏明白,她一定要得到這兩朵芙蓉花,為了整個紅狐一族的未來。

她此次出門的兩個任務,其實並不包括找男人。一是拜入愈魂人門下,這個已經完成,絕不可失去;另一個,則是為紅狐找一條通往未來的路。

而這條路,便從這兩朵芙蓉花開始;從腳下奔馳而去的火車開始。

狐小蓮到達未央山的山腳的時候,是第二天的日落時分。

未央山不是什麽人都能上的,凡人更是連看都看不到。沒有法力的人從這裏看過去,只能看見一條寬闊無比的高速公路。

但是山腳下卻圍了一圈的飯店、工藝品店和雜貨鋪子。

市工商局很不明白,為什麽這麽多的商販會把店開在這麽一個犄角旮旯的地方,只有修真界的人才知道為什麽。

狐小蓮服用了一朵芙蓉花,立刻就感覺一股奇特無比的力量在血脈中流淌開來。這是狐小蓮生平第一次體會靈力帶來的快感,幾乎□□出聲。

獨自站在山腳感受了幾分鐘後,她沒有立刻上山,而是走進了山腳下的一家飯店,她需要找個地方歇歇腳,同時想想上山之後見到馮荃說什麽,以及怎樣才能把雪蓮花討要回來。

這家飯店名叫“望仙樓”,店主有著很深的背景,不管是在凡人界還是修真界。店內是一層隔斷式的結界,結界中還蘊藏著流霞派虛劈空間的大法術。

若是凡人進入,你看到的不過是一家尋常的酒樓,生意還無比冷清;但只要你身上有靈力修為,便可自然進入結界之中,映入眼簾的則是另外一番繁華景象。

狐小蓮一踏進門,才發現這裏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也熱鬧得多。一眼望去,古色古香的大廳中足有上百張方桌,幾乎每一張桌子旁邊都坐滿了各種門派的年輕弟子,連店裏跑堂的小二都有著不俗的法力,騰空一尺有餘,為各張桌子上菜。

突然出現在眼前的無數帥哥讓狐小蓮差一點道心失手,她向來對男色毫無抵抗力,這次好不容易一個人出來,若不是有要緊的任務在身,她真想好好放蕩一番了。

一想到任務,她立刻收了心神,找了一個邊角的桌子,獨自坐下。同時心中暗道:馮荃一發招賢令,天下修仙門派必然趨之若鶩,這幾日未央山腳下的修仙客棧必定人滿為患,我還是趁早上山找到馮荃才好,可是,自己怎樣才能上未央山呢,上去之後又怎麽跟馮荃開口?

她略微有了些猶疑,在想是否找小歡姐幫忙。

麻利的店小二像一陣風,快速地飄到她面前,問道:“姑娘要來點什麽?”

“來杯茶。”狐小蓮不露聲色,“要雪靈門的天山雪茶。”

店小二一怔。

“沒有?”

“有。”店小二快速答道,“姑娘是付黃芽丹還是人名幣?”

“補靈散可以嗎?”狐小蓮朝他一笑,輕輕地放了一個瓷瓶在桌上。

店小二被她的眼神和笑容刺得渾身一酥,幸而他修為還算可以,楞了五六秒便恢覆了清醒,不至於太狼狽;可是他看到桌上的補靈散,立即又顯出了震驚之色,忙點頭道:“可以,當然可以。姑娘稍等,我去給姑娘上茶!”

天山雪茶不一會兒就上來了,狐小蓮抿了一口,清冽可口,雖比不上在紅狐谷母親泡的,卻也相當難得了。

她還在遲疑要不要發個靈引給小歡姐,讓她跟馮荃打個招呼;她知道,小歡姐跟馮荃一向不和,卻不知道因為什麽。

狐小蓮想來想去,還是覺得為了自己的事找小歡姐不妥;她決定先給馮荃打一個電話,她有馮荃的電話,卻從沒有為了自己的私事,以往她都是作為小歡姐和馮荃之間的傳話筒;所以她和馮荃之間並無交情,這也是為什麽她一定要親自上未央山拜訪馮荃的理由。

主意打定,她就不急了;馮荃現在貴為執法隊總領,講究說話守信,要她收回成命,交出雪蓮花一定很難,狐小蓮得編一個謊才行。

就在此時,酒樓門口突然進來了一個男人。

狐小蓮看見這個男人立刻就癡了,此人生得極白,眉目清秀得簡直不像是男人,渾身的線條和輪廓鮮明而利落,一身淡青色的道袍襯得他既儒雅柔和又飄逸出塵,整個人簡直像是從水墨畫裏走出一般。

他似乎看見了狐小蓮在窺他,眼光朝她看了一眼。

他一怔,狐小蓮也一怔。說不清是誰迷惑了誰。

他踱著步朝狐小蓮這一桌走來,狐小蓮聽見自己的心在砰砰地跳,每次遇到帥哥她都會心跳加速,但這一次卻比以往還要快一些。

但他卻沒有坐到狐小蓮的桌前,而是在旁邊一張桌子坐下了。坐下後默默地要了一壺凡間的太平猴魁,一個人細細地喝。

狐小蓮拼命克制自己,心中不停地念叨,自己有任務在身,現在不是搭訕的機會-----可是 ,可是過了這村怕是再難遇到這店了啊!

狐小蓮剛剛到控制不住的邊緣,遠處隔著三張桌子的一個男子卻先叫了起來。

“玉衡兄!”那男子哈哈笑了兩聲 ,快步走到那帥哥的桌前坐下,一臉的不可思議,“連你這個出了名的不問世事也來了!”

原來他叫玉衡,人好看,名字也好聽。狐小蓮暗暗地想。

玉衡抱拳還禮道:“長風兄,別來無恙!”

長風明顯健談而熱情,拍了拍玉衡的肩膀:“哎呀呀,你也來了,那名額只有二十個,看來又少了一個!”

玉衡抿嘴淺笑,並不答話。

長風不死心,一副非要套出點話的意思:“不對啊,我記得前些年執法隊給你發過帖子啊,你不是拒絕地很痛快嗎?怎麽,終於受不了一個人清修的苦了?”

“長風兄見笑了,玉衡此次上未央山,並非為了執法隊的名額而來。”

“哦?”長風眉頭一皺,“你還有別的事?”

玉衡一笑:“前些年執法隊由宮仙子帶領,修真仙子修為超絕,心性也是一流,自不必說;後來換成了夏媛媛前輩,雖說夏前輩進入修真界時日尚短,但我想有莫老仙人在後拿主意,執法隊也不會出大岔子;如今換成了馮荃,那馮荃雖然修為法力高超,但我想她畢竟只是個不滿二十的少女,心性和品性未必擔得起執法隊總領的名號。我此次上山,就是想問她幾個問題,若她能答上來,說明她名副其實;若答不上來,我看執法隊在此人帶領下,危矣!我必勸她退位讓賢!”

玉衡的話不高,只有長風和狐小蓮聽在了耳朵裏。

長風驚得不出一言;狐小蓮卻心道:好大的口氣!

不禁豎直了耳朵,聽聽他接下來還有什麽高論。

那長風驚疑片刻,果然笑道:“玉衡兄有什麽奇談妙論,能否讓小弟先聽聽啊?”

“無妨!”玉衡擺了擺手,問道,“我且問你,戒條的第一條是什麽內容?”

長風道:“這個自然清楚,不可以道法向凡人謀私。”

“何為謀私?”

“一切滿足自己欲望之行為皆為謀私。”長風道,“這裏的私分為私物和私心。簡單地說,既不可以利用道法滿足自己物質上的欲望,也不可以滿足自己情緒上的欲望,當然,對象是凡人。”

狐小蓮聽了暗自點頭,這個長風說的不錯。

玉衡卻立刻道:“好,我再問你。以道法在凡間賺取金錢算不算謀私?”

“當然算!”長風立刻答道。

“如果是以道法賺取修真界的黃芽丹呢?”

“修真界也是市場,修士也需要有物質的滿足,當然不算。”

“如若我以道法賺取黃芽丹,再通過修真集市以黃芽丹換取人名幣,再用人民幣在凡人界吃喝玩樂,放縱自己的欲望呢?”

“這----”長風遲疑道,“這個不算為戒。”

“為何不算?”玉衡馬上逼問道,“你的錢說到底還是以道法賺取的,最後你放縱自己的欲望也是在凡人界,從凡人那裏謀取私心。這和直接利用道法向凡人謀私又有何區別?”

長風沈默了,良久之後苦笑道:“玉衡兄果然深谙戒條的精髓,非我可及。”

“笑話!”狐小蓮聽了這話卻忍不住出聲道,“這種荒謬之語也能稱之為戒條的精髓,真是笑話!”

長風和玉衡一齊轉頭看她,玉衡抱拳行禮道:“莫非姑娘能回答我的問題?”

自玉衡進來時,狐小蓮還對他很有好感,但聽到這番對話,她卻從好感直接下降到了隱隱的鄙夷,遂出言不遜道:“你如果就想用這個問題去質問馮荃,我勸你還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玉衡臉色一紅,不服氣道:“姑娘有何高見?”

狐小蓮冷冷地道:“我年幼時,母親教我背誦《道德經》,讀到第一句道可道,非常道,我便產生懷疑,卻遭到母親的嚴厲斥責。母親說,往聖之言,皆有其理。你修行不夠,只需記於心中,等到將來遇到事情,終有與聖人之言暗合的一天,彼時才是真正懂的時刻。我看你也是修為尚淺,還妄自揣度修真界先賢定下的規矩,自以為找到了破綻沾沾自喜,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玉衡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冷笑一聲道:“姑娘所言差矣,這是我自己想出的問題,我自然知道破解之道。我只是想去問問馮荃,看她能不能答出來。還有,姑娘你若回答不了我的問題,又何必給我戴高帽子呢?”

“所以我才說你不知天高地厚,這種爛問題還想去問馮荃。”狐小蓮反唇相譏道,“你的問題再簡單不過了。如果你在修真界賺取的金錢是自己合理所得,執法隊自然不會找你的麻煩;你拿著錢去凡間消費本也是常理,因為修士也是人,也有需要用錢的地方。修真界並沒有造錢廠,那修真界的人民幣是哪裏來的?那也是修士作為凡人的時候,靠自己力氣和智慧賺取而來,並非法術之功。你拿黃芽丹去換人民幣,就跟凡人拿自己的貨物商品去換一樣,並無區別,因為這本就是同一個市場。你在凡人界縱欲,只要不違法,沒人會管你,因為修士也有欲望,這是基本的人性。但你若違法,警察會抓你,若你利用道術逃避警察的抓捕,執法隊不放過你。這麽簡單的問題你都想不通?”

玉衡沒開口,旁邊的長風卻還是疑惑,問道:“姑娘所言有理,可我還是不明白,如若真如姑娘所言,這本是同一個市場,為何向凡人謀私是破戒,中間走了一道程序就不是破戒了?”

“你漏說了兩個字,是以道法向凡人謀私!”狐小蓮道,“凡人不懂道法,也不信道法。你以道法跟凡人做交易,其中必存欺瞞之心,那樣就不是合理牟利,而是你利用凡人不知道的力量從凡人處得利,更會養成你高高在上的錯覺,有損道心;若你向凡人袒露自己的法力,則犯了第三條戒條,不可以道法迷惑凡人,所以怎麽說,你都是破戒。”

玉衡和長風聽了,都不再說話。

狐小蓮忍不住又道:“執法隊自唐朝才有,那唐朝之前呢?沒有執法隊,也沒見修真界亂成什麽樣子,為什麽?那是因為真正的前輩高人,都明白戒條並非束縛,而是助力。有因必有果,修真之人,最怕沾染紅塵因果,所以真正明白的修士,縱使沒有這幾條明文的戒條,也不會去觸碰。”

玉衡長嘆一口氣,站起身來長揖道:“姑娘說的有理,在下又何嘗不知,只是怕那馮荃不明白其中道理。”

“哼!”狐小蓮心中卻愈發厭惡他了,“你也不用去問她了,我剛剛說的這些,本就是馮荃的原話。”

“哦?”長風又驚又喜,“姑娘認識馮荃?”

狐小蓮卻不願再搭理他們,高聲道:“小二,結賬!”

“慢著!”玉衡上前兩步到她跟前,手中端著一杯茶,“我敬姑娘一杯!”

狐小蓮看他眼神真切,猶豫了一下。

“喝完這杯,我就立刻離去,潛心修行,不再心生妄念了。”玉衡真摯地道,“以往是我太狂妄了。”

狐小蓮笑了笑,端起茶杯,把杯中茶喝到嘴裏。

一陣酥麻感立刻從嘴中擴散開來,狐小蓮心中一驚,這茶有問題!

跟隨愈魂人修行這麽長時間,狐小蓮幾乎第一時間意識到了這杯是什麽----奪魂散!此藥一喝下去,立刻喪失身體的控制權,完全淪為下藥人的傀儡!

狐小蓮並不怕這毒,在周小歡那裏,她早就百毒不侵了。

但她卻心中一喜,她終於想到了完成此行任務的方法。

她一口喝下,然後假裝著皺了皺眉頭很痛苦的樣子,再然後,便一動不動,宛若木偶。

那玉衡和長風一人拉著她一只手,把她拽出了酒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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