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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禮敬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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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點左右的時候,金鐘出現在了中吳火車站。

手中攤著一本剛剛買到的時尚雜志,腿邊靜靜地立著一個小巧而又低調的行李箱,坐在人聲鼎沸的候車大廳的長條座椅上,滿頭的銀發和灰白框眼鏡讓他看起來像一個不怎麽如意的商人。

寧天騙了他,但他心中其實並沒有多恨寧天。如果用一個謊言來誘騙他做一件與他無關的事情就能換得自由的話,金鐘覺得這筆交易再劃算不過了。他並沒有一點要找寧天算賬的想法,一點都沒有。他現在只是一個脫離修真界多年的老人,這十年裏修真界發生了什麽事他一點也不知道而且也不想知道。

什麽尋瀾派,什麽陰謀詭計,什麽駱凡,什麽八星高照。金鐘很有自知之明,他蹚不進這趟渾水,況且目前他一直賴以生存的青玉如意已經被執法隊收走,修為已經大打折扣了。他現在唯一的目的就是找個別人永遠找不到他的地方,山溝溝裏也好,四五線城市的小城鎮也行,只要自己還有修為,到哪兒都能混得風生水起。

執法隊,金鐘最怕的還是執法隊,所以他選擇了坐火車離去,這種一路都有無數凡人陪伴的旅程,對於金鐘來說恰恰是最安全的。而且他認為,十年前宮書萍都沒能抓住自己,憑現在馮荃那個小丫頭片子也依然不行。

金鐘始終覺得,修為並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還是頭腦。

就這樣保持著百分百的信心等著火車,直到一只帶著黑手套的手放在了他的雜志上,並且很沒有禮貌地幫他合了起來。

金鐘有些詫異,擡頭一看,看見了一個比自己還要時髦的老人。帶著墨鏡,穿著淡藍色的襯衫,西裝褲。

“朋友---”金鐘皺著眉頭,“你----”

老人不說話,默默地摘下了自己的墨鏡,露出了一雙死灰死灰,沒有一丁點生氣的眼眸。

“啪”地一聲,金鐘的雜志掉在了地上。

“管家----”金鐘顫抖的聲音毫無掩飾地透露出恐懼。

他寧願遇上執法隊,也不願意遇上管家。

而且最出乎金鐘意外的是:這老家夥居然還沒死!

管家,無名無姓,就叫管家;他的父親也叫管家,他的爺爺還是叫管家,他家祖宗十八代都叫管家!金鐘依稀記得在某本修真野史上讀到過,幾百年前也不知道是什麽朝代,尋瀾柳家在某一屆修真法會上救了當年的管家(那時候還不叫管家,不過金鐘哪裏會記住那個一點也不重要的名字)一命,管家就追隨了尋瀾柳家。從此之後,管家就給柳家賣命,並且幫助柳家坐穩了尋瀾門主的位子。這家人是修真界出了名的認死理,老管家死後,兒子頂上繼續給柳家賣命,兒子死後孫子再頂上,幾百年下來,管家成了忠心的代名詞。二十年前,金鐘曾經與當代尋瀾管家有過一面之緣,當時給他的感覺就是,修為深不可測,做事心狠手辣。

可寧天不是說兩年前的那一場修真界大戰,尋瀾派所有大成以上的高手全部戰死嗎?為什麽管家還活著?

“你認錯人了。”金鐘來不及思考那麽多了,急忙站起身子,自欺欺人地想逃脫。

管家不露聲色地按住他的肩膀,金鐘頓時動也動不了:“給你兩個選擇,第一我現在就殺了你。”

“我選第二個。”

“那好。”管家輕輕點了點頭,“你現在帶我去找駱凡,等找到駱凡我再殺你。”

金鐘一屁股重重地坐在椅子上,冷汗瞬間流了一身。

至此,管家的一句話,便判定了金鐘的壽命還剩區區兩小時。

閑話少敘,總之任他金鐘千般手段也逃不過管家的掌心。一個半小時後,管家便攜著金鐘,出現在了長泰小區的門口。

管家總歸是體面人,講究信用,說是十二點便一分鐘也不想提前。雖然這個承諾是寧天幫他做出的。

似是漫無目的地走在小區的花園裏,金鐘想著此刻巴結提醒一下管家或許自己還有生還之望,所以“好心”提醒道:“下午我跟他說的時候,他的態度很果斷,此刻怕是已經逃走了。”

“不會。”管家淡淡地答道。

金鐘對管家的篤定雖有滿腹的疑問,終究不敢再多問什麽。

“就是這棟?”走到駱凡公寓的樓底,管家才又說話。

“是,在五層,沒有電梯。”金鐘借著小區昏暗的路燈,看著管家冰冷又面無表情的側臉,他突然希望駱凡已經逃走了,這樣自己還能活得久一點。

管家擡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灰色的眼珠終於有了一絲色彩:“時間到了,上去吧。”

“如果駱凡不願走----”

“這跟你無關。”管家帶頭走在前面,絲毫不擔心金鐘會逃跑,“你的任務只是帶我找到他,然後你就沒有用處了。”

金鐘的心跌倒了谷底,只能暗自祈禱駱凡已然逃走,默默地跟隨著管家的腳步,上樓。

樓道裏每一層都裝了聲光燈,所以他們每上一層,下面的燈便會滅掉,頭頂的等同時便會亮起。兩個人就好像在演出一臺舞臺默劇,追光燈一直在無比契合地跟著他們。

金鐘的心緊緊地懸著,他開始盤算,面對管家自己到底有沒有一戰之力。

答案是沒有。

二樓----三樓----

當他們走到四樓的時候,突然有了動靜。

“噠噠噠”的聲音由慢而快地傳來,有什麽東西正在從樓上沿著樓梯越來越快地滾下來----

四層和五層的樓道燈光都亮了起來,金鐘和管家同時看到了那圓滾滾溜下來的東西-----居然是一個足球。

管家伸出右腳輕輕一踩,那足球便停在了他的腳底。然後慢慢地撿起足球,看見了足球上用黑色記號筆寫著的五個大字----“上前五步,死。”

管家笑了,這是金鐘第一次在管家臉上看到表情,居然是淡淡的笑意。

他停住腳步,轉過頭問金鐘:“你知道,天底下能讓我五步必死的人有幾個嗎?”

金鐘搖頭。

“一個,莫洗池。”管家捧著那足球,“不過莫洗池已經廢了。看來我們的小朋友真的已經窮途末路了,虛張聲勢。”

說完,繼續往上走。

金鐘不敢說話只能跟上,看著那足球,心臟卻痙攣了一下。

“砰”地一聲清響,金鐘突然撞到了管家的後背。

管家登了四級臺階,突然不動了。

“怎麽了?”金鐘用氣聲問道。

管家不說話。

金鐘側過頭,驚訝地發現豆大的汗珠一顆顆地從管家的臉上滲出,繼而又發現他全身都在顫抖,似乎看見了什麽無比恐怖的東西。

可是金鐘往樓梯上看,卻一點發現也沒有。

“你----你上來。”管家終於說話了,不過更多的是上牙碰下牙的聲音。

金鐘狀著膽子又上前了一步,跟管家並排站。

一瞬間,仿佛整個天地都不再有任何生命力。

金鐘驚恐地感覺到,自己體內的所有靈力居然全部消失不見了。身體仿佛被掏空了一般,只剩饑餓的肚子在咕咕作響----

修煉辟谷多年的他,居然像一個凡人般感到了饑餓!不,不僅僅是這樣,現在的他已經徹頭徹尾地變成了一個一絲靈力也沒有,一點修為都不在的凡人!

金鐘終於明白了管家為何那樣的失態和害怕-----他現在一定也是跟金鐘一模一樣的狀態!

金鐘的大腦感到一陣窒息-----這個看不見的對手,其修為已經完全超越了金鐘的想象-----這怎麽可能?這根本不合修真界的基本邏輯!在修真界,任你修為再高,就算你能秒天秒地秒空氣,也絕不可能把別人的靈力在一瞬間化為烏有,你不可能什麽都不做就把一個修煉多年的修士變成凡人!就算是仙界造物主的存在,也不可能憑空創造出東西,更不可能把明明存在的東西變消失,不管是物質還是靈力。因為說到底修真只是一種物質和能量的轉化手段,並非全能,這是修真界鐵一般的規則。

但這個逆天的事實就在眼前,他和管家就在這一步之間,從修真高手變成了沒有還手之力的凡夫俗子,這一切又容不得金鐘不信。

“是駱凡?”金鐘沙啞著聲音問。

“不可能,有一個天級高手在暗處,不可思議----”管家咽了咽口水,又命令金鐘,“你再上前一步!”

金鐘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你開什麽玩笑!”

“不然我殺了你!”

金鐘覺得管家實在很傻:“你現在也是一個凡人,年紀比我大,力氣比我小,還想殺我?”

管家張大了嘴,居然不知道該怎麽反駁。

突然,管家的腰徹底弓了下去,朝著面前的空氣行了一個禮,低聲道:“晚輩今日得罪之處,還望前輩高擡貴手!前輩既有仙人修為,一定也有仙人的胸襟,請前輩饒恕我的冒犯之罪吧!”

金鐘突然好想笑:這老貨平日裏裝得不可一世,沒想到慫起來也跟孫子一樣,這馬屁拍得簡直惡心得想吐。

但金鐘只高興了一秒鐘,因為就在管家說完這句話後,他的身體又充實了起來,靈力宛如潮水一般上漲。

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金鐘腦子轉得飛快,剎那間就往樓下跑去,體內靈氣在腳下生風,那模樣宛如奔命。

金鐘心裏清楚得很:管家慫了,那個隱藏著的仙人放了他們一碼,所以管家的靈力肯定也回來了;但管家肯定不會放過自己,附近有仙人罩著,管家不敢開殺戒殺他,正是他逃跑的大好時機!

金鐘速度極快,他既然是要逃命,自然不像管家那樣顧那麽多,一下樓便飛天而行,低頭看見管家果然忌憚仙人,不敢飛天,只在地上遠遠地追著。

金鐘差一點就成功了,他已經逃到了長泰小區的十裏開外,但他的修為畢竟與管家有雲泥之別,那管家一出了小區便開始飛天而行,直撲金鐘而來。

就這樣追擊了五分鐘,管家追上了。在一棟高樓的天臺之上。

管家以尋瀾道術召喚出無名的風,圍繞著金鐘打轉,吹得他全身上下衣服翻飛,再也沒了飛天之能。

“管家!”金鐘雖被困住,卻依舊色厲內荏地叫囂道,“哈哈,你敢殺我嗎?現在知道天有多大了吧?還五步之內沒有人能殺你,呸!我看你在修真界也就是個不入流的小角色!剛剛那仙人肯定就在附近,你若破戒殺我,他必然會替天行道!”

“哼!”管家的臉上怒意勃發,“你這種人也配談替天行道?”

“咱倆狗咬狗一嘴毛,誰也不是好東西!”金鐘囂張之後又變成了另一條說服策略,“我爛命一條,被執法隊追了十年,我活夠了。你要是為了殺我而死,你太虧了,你沒必要冒險。你想想尋瀾派,現在的尋瀾派你要是死了,那還能撐多久?”

管家臉色陰晴不定,似乎在思索。

然而就在此時,又一道白影突然在樓頂閃現而來,金鐘和管家看見都是一楞,但倆人的舉動卻完全相反。管家投鼠忌器,本能地往後一躲;而金鐘本已陷入絕境,糟無可糟索性沖著那白影迎了上去。而那人影果然不顧管家,直挺挺地沖到了金鐘的身前。

金鐘只聽見一聲極為熟悉的聲音:“走!”

然後便感覺到天旋地轉,眼前的景色都消失了,天空和大地全部變成了五彩斑斕的萬花筒,整個人仿佛被硬塞進了一個狹長的甬道內,下一刻,再睜開眼時,發現周圍的景色變了,剛剛還是高樓林立的中吳,變成了郁郁蔥蔥的山林。

一個白衣勝雪的年輕人靜靜地立在他面前,居然是寧天。

寧天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悠悠地道:“我花了一百黃芽丹買的土遁卷軸,卻用來救了你,值不值呢?”

金鐘沈吟片刻,朝著寧天拜倒在地:“你頭一次救我於馮荃之手,後一次救我於管家之手。金鐘非知恩不報之人,從此之後,我的命是你的了。”

寧天默默地受了他這一拜,待他說完才說道:“你只要安心跟著我不起二心,我保你此生平安。”

“是。”

“跟我走!”

跟在寧天的身後,金鐘慢慢向山上爬去,他到現在也不知道這到底是在什麽地方,寧天不說,他也不問。只是這深山之中,不時地傳來陰森森的猿啼之聲,聽得金鐘心裏一陣一陣擰巴。看著前面削瘦的寧天,他不禁暗暗感嘆,自古修真英雄少年多,這個寧天如此年紀便藏了這麽多秘密,做起事來滴水不漏,當真不容小覷。

行至半山腰,周圍的景色突然變了,山上的樹木怪石逐漸稀少了起來,路途也不再呈上升之勢,反而逐漸平坦;再往前行走兩三分鐘,眼前突兀出現一間宮殿般的大理石房子,極為雅致。

金鐘禁不住暗自心驚,他居然走到了一個結界的深處都沒有發現,更加為寧天的手段所折服。

進入殿內,金鐘心中的震驚又增加了幾倍之多,因為這外面看起來不過數百平方的房子,裏面居然有一個足球場那麽大,擡頭望去,頭頂居然是一片星空!而且房子內部還建造了幾十個小房子,完完全全一個村落的形狀。

這層結界,居然包含了流霞派開辟虛空的大法術!

對於寧天的修為,金鐘是能夠大約估計到的。當初在安韻抓獲自己,之所以請來馮荃這種大高手,就是因為寧天本人拿不下自己,那就說明寧天的修為並不如他;而且從剛剛在管家手底下救他來看,寧天根本不敢跟管家正面交鋒,而且還用上了極為罕見極為昂貴的土遁卷軸,更加說明寧天修為並不怎麽樣。

可這正是讓金鐘感到恐怖的地方,一個普普通通,絲毫看不出優秀的修士,是怎麽把這麽一個宮殿結界搞出來的?難道他背後還有別人?

“這---這些都是你自己弄出來的?”金鐘終於忍不住了,問道。

“當然。”寧天說。

“這----這怎麽可能?”

寧天笑得有些驕傲,招招手,把金鐘請進了左手邊的一個小屋子。

一進屋子,金鐘差點被屋內的琳瑯滿目而又亂七八糟的東西所擠出來,只見這屋子裏到處都是法寶,不過都是那種最低級的、扔在修真界都沒人要的破爛玩意兒,只適合給初入門的修士當玩具用。

“你要這麽多低級法寶做什麽?”金鐘不理解寧天給他看這些的意圖。

“這些都是我制作結界的材料啊!”寧天說著便隨手拿了一個法寶玉佩在手中,然後金鐘便看見了不可思議的一幕:只見這只玉佩逐漸在寧天的手中融化,變成一灘玉水,又慢慢還原成粉末狀,寧天又用法力將其中的各種原材料分離出來,最後成了最簡單最原始的礦石微粒形態。

寧天把手中的礦石微粒撒入空氣之中,金鐘感覺到這個結界在吸取著這一點微弱的能量,然後結界的強度又加大了一絲-----

金鐘傻眼了:如果剛剛他還只是覺得寧天是一個出色的後生的話,那現在在他眼裏寧天簡直就是修真界最天才的天才!打一個比方,在修真界,制造法寶就好像是一個建築師在造房子,他需要把各種材料以自己理解的方式組合加密,這是需要天分的,並不是誰都能幹的。但這和寧天剛剛的行為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兒科!寧天是把別人加密的材料破解和分解!煉器是一個很私人的行為,無論哪個煉器師也不會把自己的加密方式告訴別人。但寧天居然從這些不知道是誰制造的、不知道是怎樣制造的法寶中分解出來材料,這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分解法寶就好像拆炸彈,一個小問題出錯就會法術反噬,弄不好自己就被“炸死”了。可寧天居然就是這樣造出了這麽一個固若金湯的結界!按照他這種效率,造出這樣一個結界起碼分解了上萬的低級法寶!

他到底是哪兒來的這麽多法寶?他到底是怎麽做到的?他平時還要上課,寫作業,完成執法隊的任務,他哪兒有那麽多時間再來完成這麽一個浩大的工程?

金鐘想破腦袋也想不通!

“其實沒有你想的那麽難。”寧天看出了金鐘的震驚,“分解多了,都有規律的。”

“你這個結界防禦能力如何?”金鐘不自覺地問道。

寧天聳聳肩:“沒試過,擋住大成期高手應該沒什麽問題吧。不過你也別想得太美,如果是馮荃那種高手,能擋個把小時就是極限了;要是宮書萍或者夏媛媛,也就一瞬間的事兒,沒什麽用的。”

金鐘心中卻開了花:能擋住大成期高手,足夠了!自己如果躲在裏面,執法隊找到都不怎麽現實,攻破就更加難了。要是把這結界據為己有,餘生就不怕了!

寧天轉身朝門外走去,把後背留給了金鐘。

金鐘剎那間想通了一切,並且抓住了機會,靈力完全聚集於手心,臉色變得猙獰,一出手便是全力,朝著寧天的背心攻去!

寧天啊寧天,你還是太嫩了!

眼看著手心就要碰到寧天,只要自己手中靈力一吐而出,這結界就徹底是自己的了---

不過,這只是金鐘生命最後的一絲殘念而已。他沒有看見,就在他對寧天出手的那一瞬間,房中的無數法寶已經自動飛到了空中,又像下雨一般重重地壓下,最後像一座小山,把金鐘的身體壓成一個大餅。

自始至終,寧天頭也未回,表情未變,一個人走出了結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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