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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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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不來告訴我?”他沈著臉問。

“格格不讓……”緊跟著他進來的秋兒回答。

他沒再說話,將她抱離窗口。

昏睡中的歆怡被吵醒,意識模糊地睜開眼。“讓我在這裏……我要吐……”

話沒說完,嘴裏就發出令人驚心的嘔吐聲,康嬤嬤立刻將手中的瓷盆放到她口邊,一陣嘔吐後,她更加虛弱。

“你……走,我不要你嫌棄……”當認出抱著她的人是誰時,她立刻推拒他,可是她此刻的力氣如同嬰兒一般。見他不放開她,還把她抱到床榻上時,她瞪著她的奴婢們。“我……你們……不忠……”

“奴婢只想找禦醫,萬萬不敢對格格不忠!額駙是聽了奴婢與侍衛長的對話,才得知此事的!”秋兒急忙跪在榻前,可她閉上了眼,只有一行清淚滑下。

“格格……”這次呼喚她的不僅是秋兒,連康嬤嬤也跪下了,但她仍不睜眼。

見她不肯睜眼,兩個奴婢也不敢起身,葉舒遠輕聲說:“你不要怪他們,我本來今天就要過來的。”

歆怡知道他在說謊,目的是為了讓她原諒奴婢們。讓他看見她最狼狽醜陋的模樣已讓她羞憤不已,再想到他之所以現在這時候來看她,不過是因為剛好聽說她生病了,礙於禮數不得不來,她心裏難過不已,身體的不適也更加嚴重,因此她緊閉雙眼不想理他。

“我雖不是禦醫,伹知道該如何治療暈船癥。”不在乎她冷漠的態度,葉舒遠解開她身上擋雨的毛氈披風,對秋兒說:“我需要幹凈的水,你快去取來。”又對康嬤嬤說:“她的衣裳濕了,去找件柔軟吸水的幹凈衣裳來。”

兩個跪在地上的奴婢,只得起身各自去執行命令。

歆怡一動也不動地躺著,葉舒遠的聲音從她耳邊飄過,卻沒進她的耳朵裏。此刻,沒有風吹雨淋,她更加感到胸悶和頭暈惡心,總覺得有東西在腹中翻騰,她咬牙忍著,絕不願當著他的面嘔吐。

可是,天不從人願,一個不算小的顛簸讓她沒法忍住想要嘔吐的感覺。

“嘔”地一聲,她挺身坐起,頭一歪就止了出來。

坐在床榻邊的葉舒遠沒來得及找溺盆,結果用自己的衣襟接了她的嘔吐物。

這可怕的一幕刺傷了歆怡高傲的自尊,她羞愧地想,如果有絲毫力氣,她寧願從這船上跳下河去,也不願看到他同情憐憫的目光。

然而,她無力跳河,而是虛弱地昏睡過去了。

拿著瓷盆趕來的康嬤嬤見額駙一臉怔楞地看著衣襟上的穢物,以為他生氣了,急忙放下手裏的東西為他擦拭,再去取來他的衣服,一再賠罪地要他換下。

但令康嬤嬤吃驚的是,葉舒遠並未生氣離開,反而在秋兒取水回來時,要他倆去休息。“窗戶就由它開著,你倆去休息,這裏有我。”他說。

“可是格格得擦臉、更衣……”康嬤嬤小心地提醒。

“我知道,你們放心去吧,否則你倆要是病了,誰來照顧你們呢?”

兩個奴婢見他如此,自然不敢堅持,一前一後離開了艙房。

葉舒遠等他們離開後,才換下自己的衣服,然後用秋兒取來的水為歆怡擦拭臉和四肢,再為她換上康嬤嬤找出的輕便衣裳。

視線接觸到她美麗的同體時,他的心跳速度加快,雖然他竭力保持鎮靜,但是替她更衣的雙手仍不自覺地戰栗著。而她虛弱蒼白的模樣,也讓他的心裏生出了一種無法說清的憐惜之情。

輕輕用涼水擦著她的額頭,看著她毫無血色的面容、幹裂的嘴唇和失去光澤的秀發,他非常後悔自己這幾天對她不理不睬,責怪自己心胸狹隘,只因那點男性尊嚴受損,就忘記了對她的責任,如果他一直在她身邊,就會在她暈船癥狀一出現時照顧她,那她也就不會受這麽多的苦。

想到昨夜的驚濤駭浪中,她正承受著巨大痛苦時,自己卻蒙頭安睡,他的自責更深了。懷著贖罪的心情,他發誓要好妤照顧她,不讓她再承受痛苦。

在他用涼水擦拭她的額頭時,歆怡醒了,羞澀又驚訝地發現他正在接替自己的奴婢侍候著她,這讓她很難堪。可是虛弱的她無力拒絕他的照顧,而他的懷抱遠比床榻和窗欄舒服許多,他的雙臂為她築起了平靜安全的港灣,因此她不再抗議他將她抱在懷裏,也不再反對把頭安置在他的臂彎中。

擔憂格格的康嬤嬤和秋兒沒有睡太久就來了。

看到額駙盤腿坐在床榻上,將換過衣服的格格保護地抱在懷裏,以避免她在船體搖擺中受到太大震蕩時,兩個奴婢都很欣慰。

秋兒為葉舒遠取來餅子和涼水,那是船上因暴風雨不能起火做飯時吃的粗食。

吃完飯後,天漸漸黑了,艙內只有窗外透進的淡淡夜光。

歆怡神志模糊,她早就空了的胃部已吐不出任何東西來,可仍翻攪得令她不時發出難以抑制的幹嘔,每一次嘔吐後,她更加虛弱。

她不喜歡以既邋還又醜陋的模樣面對他,很想振作起來,可是卻全身發軟,根本無法做到,不由沮喪地想:他最在意女人的外在形象,可她現在醜得像鬼一樣,還吐在他身上,他怎麽能夠不嫌棄她、不訓斥她,還把她抱在懷裏呢?

難道是因為他可憐我?同情我?她迷惘地想。

是的,一定是這個原因。想起當他吃晚飯時,將一小塊餅子放在她嘴邊,鼓勵她吃下去時的眼神,她更加肯定就是這個原因。

這個原因雖然令人失望,但知道他是個好心人,她仍感到極大的安慰。

隨著夜色加深,光線越來越暗,她不能再看清楚他臉上的表情,但那憐憫的目光一直環繞著她,而他身上清爽的氣味也安撫著她,她翻騰的胃部似乎平靜了,她緊繃的身軀也逐漸放松,神志漸漸模糊……

感謝老天,她終於睡著了!

感覺到她睡著後,葉舒遠高興地想。對暈船的人來說,睡眠非常重要,因為它可以緩解暈眩感,進而減少嘔吐。

“額駙,格格睡著了,你也躺下睡會兒吧?”附近傳來康嬤嬤的聲音。從歆怡的呼吸聲知道她睡著了,老嬤嬤也很高興。

“我會的。”葉舒遠小聲回答。“你和秋兒都去睡吧,天明再來。”

“奴婢們就在門口守著,以防格格夜裏嘔吐。”

秋兒也不放心離開地說:“康嬤嬤,我留下伺候著,你去歇息吧。”

葉舒遠道:“不用,你倆都去歇息。這裏有我,不會有事的。”

康嬤嬤有點猶豫,但想想這正是額駙和格格彼此增進感情的機會,便轉身對秋兒說:“既然額駙都說了,那我們走吧,天亮再來。”

離開前,康嬤嬤先替他拉開被子,搭在他們身上,說:“雨夜天涼,格格體質正弱,額駙也別受寒了。”

葉舒遠暗自驚訝這個上了歲數的老嬤嬤竟有如此好的眼力,這麽黑的地方,她居然能將被子準確地蓋在他們身上。

可他哪裏知道,一輩子都在侍候主子上床下床、跑進跑出的老嬤嬤靠的不是眼力,而是一種感覺,一種習慣。

兩個奴婢離開後,葉舒遠試著躺下,卻發現他若躺下的話,就很難保證歆怡在船身搖擺時的平衡,因此他決定還是坐著。

將歆怡身上的被子蓋好,摸摸她冰涼的額頭,仍有不少冷汗,他調整好她的姿勢,靠著身後的艙板,閉上了眼。

今夜的風雨似乎沒有昨夜大,因為得知格格的不適,船行的速度也慢了些,因此船沒有那麽顛簸。可是在黎明前,因為漲潮的關系,船體再次起伏搖擺。他用雙臂緊緊托著她,固定住她的身體,減少她的晃動。

也許是因為太過虛弱,她需要睡眠;也許葉舒遠的保護確實得到了作用,也或許是昨夜到今晚的折騰已經耗盡了她的力氣,而她的腹中再也沒有任何東西可吐,反正自從有了葉舒遠的照顧後,她沈沈入睡,劇烈的船體起伏和搖晃只是令她發出了幾聲無意識的申吟,但並未真的吵醒她。

天亮了,風雨減弱。

當康嬤嬤和秋兒前來侍候主子起床時,看到額駙仍如昨夜那樣坐在榻上,懷裏抱著沈睡的格格,不由得驚訝與感動。

“額駙一夜沒睡嗎?”請過安後,康嬤嬤關切地問。

葉舒遠輕聲說:“靠著艙板睡了會兒。”再看看懷裏的歆怡。“她睡得不太安穩,倒是後半夜沒再怎麽吐了。”

“那就好。”康嬤嬤欣慰地說:“虧得有額駙,否則格格可要受大罪了。”

見秋兒要給格格洗臉時,他制止道:“別弄醒她,讓她多睡會兒。”

就這樣,雖然外面風雨不停,浪潮洶湧,但在葉舒遠的懷裏,歆怡睡了長長的一覺,等她醒來時,已是午後。

翌日,船終於緩緩地通過了危險河段,在風雨中繼續往目的地前行。

雖不再有駭人的大風大浪,但船身的晃動依然讓歆怡渾身冒冷汗。受夠折磨的她,現在把葉舒遠當成了護身符緊緊抓在手中,片刻都不願放開。

下了多日的雨總算停了,籠罩四周的霧氣散去,河面上的能見度大為提升。福大人的船和其他護衛船也都出現在視線中。

得知格格暈船後,福大人深感焦慮,立刻命船隊在淺水區拋錨,親自帶著禦醫過來看望。確定格格已無大礙後,方留下禦醫回船。

禦醫給她服用“清心丹”減輕暈船癥狀,但她最信得過的還是葉舒遠的懷抱。

葉舒遠萬萬沒想到,一段險惡的水路和一場嚴重的暈船癥,不僅改變了她的個性,也改變了他對她的感情。

見船行情況漸趨正常,又有禦醫給的藥,他以為她不再需要他,但他很快就發現事實不是這樣。雖然她什麽都不說,但白天,當他在艙內看書時,她總會安靜地坐在他身邊,就連疲憊地打盹了也不願離開;夜裏,在黑暗中,她會依偎著他,一如暈船嚴重時那樣緊緊地抓著他,低聲說:“抱著我,船搖晃,我會害怕……”

而每當這個時候,他的心裏總會生出一股連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柔情。

現在的她文靜安祥、溫順馴服,柔弱得讓人憐愛,蒼白得教人心疼。面對這樣的她,他對他們絕望的婚姻又有了新的希望。

“格格,今天天晴,到甲板上走走好嗎?”

船過鎮江後,運河水路寬敞,水勢平穩,最難得的是天氣放晴了。康嬤嬤心疼連日足不出艙的格格,要她出來曬曬太陽。

可坐在舷窗邊的歆怡搖手拒絕。“不啦,我怕跌倒。”

因體力尚未恢覆,就算風平浪靜,她仍不敢走在甲板上,因為此刻任何一點搖晃都會令她暈眩和冒冷汗。

葉舒遠出現在她身邊,對她伸出手。“跟我來,你太蒼白了,太陽會讓你紅潤起來,我不會讓你跌倒的。”

歆怡看著已經十分熟悉的笑容,忍不住內心的熱潮翻湧。這幾天來,她不僅熟悉了他的笑容,也熟悉了他的懷抱、他的照顧和他的安撫,她從來不知道,被他小心呵護著會是這般甜蜜。

她越來越喜歡看到他的微笑,越來越依賴他。因此,當看到他伸出的手時,她立即把手放在了他的掌心間。

對她的信任,葉舒遠很開心,更加小心翼翼地帶著她走出艙房。

看著他們相攜走上甲板,秋兒感慨地對康嬤嬤說:“額駙對格格真好。”

“是啊,這是格格的福氣,但願他們能長長久久。”康嬤嬤欣慰地說,但額頭憂慮的紋路依然深刻。

自這次後,陪歆怡到甲板上去的人不再是秋兒,而是葉舒遠。

這天,他們漫步在甲板上,停在船首欣賞著四周的景色,葉舒遠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身邊的美人身上。與樹木山水相比,她的美麗更為動人。

河風迎面吹來,舞動著她的衣裙,吹散了發簪沒能束縛住的幾縷青絲。附近的岸堤、綠樹和一幢幢掩映在綠樹之中的青磚翠瓦的小樓,倒映在她明亮的瞳眸中。他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看她,喜歡看到她臉上那種充滿依賴和信任的表情。尤其當她碰觸他,或用那種探索中帶著敬仰的目光看著他時,這種情感更為強烈。對一個曾讓他厭惡的人產生這樣的情感,他實在覺得驚訝。

歆怡知道他在看她,但她並不在意,她被眼前的景色吸引。遠方天水交接處茫茫蒼蒼、一望無際,近處的河面上,無數船只往來如梭,船尾拖出的長長白浪仿佛是河面上盛開的雪蓮花,然而,當她的視線由那一道道白浪移到船舷下翻騰奔湧的浪花時,剛好船只轉過一個彎道,驟然產生的弧度讓她身形不穩,趔趄了一下。

一直註意著她的葉舒遠立刻將她穩穩地扶住提醒道:“放輕松,不要看船下,看遠處。”

她雙眉緊蹙,抓著他的手指用力得發白,但仍依他所言,揚起頭來遠眺,不一會兒,那種欲嘔的感覺略微減輕,她回頭對他微笑。“謝謝你,我好多了。”

她柔柔的笑容令他的心也為之顫栗。他知道,不管是什麽原因,他已經對她動了真感情。

“你不必謝我。”他克制地說,將她的手握在掌心。

“不,我要感謝你,還要向你道歉。”她望著他,並沒有抽回被緊握著的手。“離開清口的第二天我就想對你說,可是……”她別開眼,看著船舷外的水面,長長的睫毛顫抖。“現在才說已經太遲了。”

遲了?!他的心一沈,握著她的手收緊。“為什麽這樣說?”

“因為,你對我的好太多,我不知道還有什麽言語可以表達那麽多的感謝和歉意。也許,你可以不要再對我好,那樣我就能慢慢報答你。”

“你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報答我。”葉舒遠沖動地說。她的話出乎他的意料,卻又讓他那麽地快樂,如果此刻他們是在艙內獨處,他一定會緊緊抱住她,用他此刻最想用的熱烈方式告訴她,他會一輩子對她好!

而他的話同樣讓歆怡雙眼一亮,可隨即想到他待她如此不過是出於同情,她的眼神轉為黯淡,平靜地說:“我會報答你。”

她眼裏倏閃即滅的光彩並沒逃過葉舒遠的眼睛,他不理解其涵義,心想,也許是她身體不舒服的自然反應,便握起她的手開心地說:“雖然今天的太陽還沒把你曬健康,但是你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她確實累了,然而,這樣的累並非來自rou體,而是心靈。

她多想告訴他,這麽多天的朝夕相處、耳鬢廝磨,他早已深深撥動了她的心。只要睜開眼睛,她就渴望看見他,只要伸出手,她就渴望觸摸到他。有他在,她就快樂,就覺得安全;看不見他,她就失落,就空虛。

從來沒有哪個男人像他這樣親密地照顧過她,也從來沒有任何男人得到過她這樣全心的信任和愛。然而,這種突如其來的感情發展也深深困擾著她,尤其當意識到自己對他的依賴感越來越強烈時,她更加不知所措。

“不,我不能認真,他對我的好只是假像。”躺在床榻上,她對自己說:“我對他的迷戀和依賴,等我身體恢覆後就會消失,我們的關系又會回到以前那樣的平淡。現在他對我好,是因為可憐我,等我恢覆元氣後,他又會像以前那樣管束我,對我說教,對我發火,因為他是那樣的討厭我。”

他討厭她!

過去,這個認知只帶給她小小的失望,從未真正困擾過她。可現在,一想到這裏,她的心就會如刀剜似的痛。

情感的蘇醒猶如冰雪融化似地在她心裏緩慢地發生著,初萌芽的感情在此刻更顯得脆弱和嬌嫩。

她以嶄新的目光看待這個導致她情感大震蕩的男人,在困惑與迷惘中剖析著自己的改變,在自憐與自怨中謹慎地品嘗著快樂和痛苦,在期待與仿徨中感受著一份需要與愛的發生。

快到蘇州的一個晚上,當葉舒遠躺在她身邊時,她自然而然地偎向他,在他的懷裏尋找平衡感與安全感,而他也習以為常地伸出手臂將她攬入懷中。

“我想,我們是天下最奇特的夫妻。”她在他懷裏輕聲說。

“因為我抱著你睡覺嗎?”

“是的。”她不否認,心裏卻在想:也因為我們還不算真正的夫妻。

他低聲笑了。“聖賢說:‘床上夫妻,床下君子’,我們正是這樣。”

聽到他越來越開朗的笑聲,歆怡感到一絲甜甜的苦味:床上的夫妻是這樣嗎?

而擁抱著她的葉舒遠也在想這句自己引用的聖賢語,並深知床下君子好做,床上夫妻則不一定好當。因此盡管喜歡她,並受到她美麗身體的誘惑,但他仍未準備好與她圓房。他希望當他與她成為真正的夫妻時,兩人心中都不再對這門婚事或對對方有怨懟之氣,他希望他們的付出是身心最完美的結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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