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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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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人都在說,妖寶記來了個好看極了的新夥計,聽說以後還要變成當家的。

葉公子剛來那幾天,妖寶記真是被圍了個水洩不通。我嫌煩,就關門大吉,順便也好安下心來琢磨怎麽告訴二位爺,店裏從天而降了個人,要娶我。

“令……令閻,”我現在還有些不好意思,可無奈葉公子堅持要我這麽叫他,現在正在慢慢適應中。

“嗯?”他正在幫我澆院子裏的幾片盆栽。

“你以前是做什麽的呀?還有,你怎麽找到這裏的?我要寫信給程爺和李爺,跟他們交代一下店裏多了個夥計。”

“如果你的李爺和程爺也還是當初的他們,那就會知道我以前的來龍去脈。後來我不想繼續那樣活著,就出來流浪了。到處走走,到了人間,就碰到了你。”

“哦,他們知道啊……那你到人間之前,還去了哪裏?給我講講吧!我每次問程爺和李爺,他們話都只說三分,分明還有一肚子好玩事兒沒告訴我。”

“我,先是去了天泉。”

“哦!是不是那個傳說中可以解惑答疑的泉眼?在一個光柱的腳邊?”

“正是。”

“那你去哪裏……求什麽呀?”

“我當時已沒什麽要求的了,只是感念上次去天泉的時候心中浮現的景象,所以才又去了天泉,想著也許能再見上一眼。畢竟,也沒有什麽別的法子去看。”

“那你想看的,一定對你很重要。”

“是,但也不只是重要。她是我的一切。”

“哦……”我心裏有點苦。

“但是,現在我遇到了你。我有八分把握,但尚不敢完全確定這當中的淵源,所以要先留在你身邊,也是留你在我身邊。等你家二位爺回來了,問一問。”

“既然這樣的話,那看來是重要的事情了,我,要不用血石叫他倆回來吧?”

“你有血石?連接的是他倆嗎?”

“對對,就是我胸口這個鏈子,上面這塊小寶石,程爺和李爺各滴了一滴血進去,囑咐我遇到緊急狀況時召他倆回來。”

“那就不必了,你好好保存著,不到危機狀況,不要用。血石很不容易孕育,吟誦沈碑潭裏上萬戰死沙場的英靈之名,才可能在潭底茫茫沙海中尋得一顆。而且血石可以召喚的,無論種族還是個數都沒有限制,仙魔妖人等等萬物,只要曾經以血養石,血石碎裂之時,都可以被召喚。”

我不禁多看了兩眼胸口這石頭:“有這麽厲害?”

“也要看用血石的人。蓄謀起兵的,集天地兇獸和同盟高手之血,單憑一顆血石扭轉戰事的,也曾經發生過兩次。”

“那看來是不能用了……”

“不過,你先借我片刻。”

“現在?”

“正是。”他伸出手掌,我就將項鏈放在了他手中。

只見他另一只手一轉,一道閃電般奪目刺眼的光芒閃過,他接住血石的掌心滲出血來。從前見李爺和程爺滴那滴血時,那石頭用了有一會兒才慢慢吸幹凈他倆的血,可現在令閻的掌心,鮮血往外汩汩直流,卻不見溢出於掌心外的。

那石頭簡直跟餓瘋了一樣,迅速吸著他掌心的血。

“你這是幹嘛呀?!快停下,你流了好多血了!”我著急起來。

他又讓那石頭停在掌心片刻,才又交還給我。“這本是魔界獨有的靈物,如果召喚的是魔界的生靈,曾祭多少血,被召喚的那刻就能暫時獲得多少倍增加的靈力。以剛才我供養它的程度來看,你到危急時刻,打碎此石,天地間應無我不可敵之物。如此才是萬全之策。”

“令閻……你……我不會遇到這樣的危險的呀,我一小小古董鋪子的當家,怎麽可能……你真是……”我看著胸口那血石變成了比之前濃郁許多的猩紅色,裏面還像雲海與閃電一樣翻湧,不禁覺得令閻真是太過擔心我。

“你要是一輩子好好當這古董鋪子的當家,我也就最安心,也在這陪你一輩子。”他說道,一邊輕輕拍了拍我的頭。他的的指節修長,手掌寬大,上面有一些起伏的老繭,聽令閻說,是因為他曾經長久地用過各式各樣的兵器。可我的肌膚感受到這粗糙的手掌時,卻讓我有格外安心的感覺。

正在溫存的時刻,忽聽有人在大門外拖長了聲音喊道:“聞妖寶記有仙人下凡,國師特來請仙人去天欽監一會。”

我因為被打擾,於是特別沒好氣:“什麽國師?不認識。”

卻聽門外一個尖細甜膩的女聲回答:“在下梁國新任大國師,秋棲居士,特來求葉公子與在下一聚。”

我還在猶豫,卻是令閻疾步去將門開了,讓那人進來。我跟在他身後,不知為何忐忑不安。

我在令閻身後探出腦袋,向門口一望。

面前是一個模樣艷麗的姑娘,即使身著國師的清雅冠服,那明艷動人也絲毫未被蓋過。

“好久不見,葉令閻。”那姑娘用胸有成竹的口氣說道,說完抿嘴一笑。

我抓著令閻袖子的手不自覺抓緊了。不知道為什麽,不想面對這一幕,更不想在我不在場的時候讓令閻和這個女人面對面。我以為自己是惱怒了,所以心跳不穩,呼吸急促。

那時我不知道,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那是一種從心底升起的恐懼。就好像明明還活著,卻隱隱預感到了有一張血盆大口會在一會兒後將自己攔腰咬斷。

可我能做的,卻只有緊緊攥著令閻的袖子。

見令閻不言語,那姑娘又繼續說道:“我當初也沒想到,為天下散盡魂魄,居然要那麽久才能再聚起來。所幸我的玉體還被仙界諸友好好保存著,所以才能用和以前一樣姣好的姿容來見你。哦,還有你的小娘子。沒想到毫無術法的人,也這麽快重聚魂魄,真是好一個死纏爛打的妖婦。”

遠處天空忽地炸響一聲驚雷。我不敢看令閻的表情,只聽得他冷冷回應道:“你我恩怨,為何將她牽扯進來。”

“我只記得我和你之間有恩,未見有怨啊?我還為了你祭了天地,救了你魔界萬民,這個恩你又怎麽算?我若一紙文書宣告仙界諸友,再往諸界傳播傳播,只怕不止於你,連整個魔界的生靈都要背上忘恩負義的萬世罵名。被諸界孤立的滋味,我看,不會好受的。”

“秋棲,你到底想要什麽?”

“我想要什麽?!”這來回的對話中,我第一次看到面前這姑娘收了那自信的神色,露出了猙獰的模樣。只見她上前一步,離令閻和我極近極近,低聲道:“自你小時候冒死將我從你幾個殘暴的兄長手中救下,我便與你同甘共苦,我甚至為了你而潛心去仙界立足,你以為我為了什麽?我這千萬年的努力,不就是為了將你送上天地間最高的王座?!讓你不再需要為了活下去苦苦掙紮,讓你不用每次都拿命去搏才能換來一絲生機!可是——”

她說到一半,突然伸手將我拽了一把。我毫無防備,險些跌坐在地上。令閻一掌打開她的手,幫我掙脫了她,又擡手將我護在身後。

“為什麽?為什麽?!她只是你的工具而已,就連她能到得你身邊,也是靠的我。沒有我幫忙,你又怎麽能入得天泉求解?你那時被你幾個兄長追殺,甚至不能走正常的路去妖界,一路上我派了多少人幫你打點?我要是知道你去求來的這個解,竟然會搶走我盼了千萬年的一切……我一定早一步,先去結果了她。”

秋棲兩眼直直盯著我,然後轉回頭看著令閻時,眼裏又是一片柔與怨。

“秋棲,”令閻緩緩道,“你我相識於微時,但我自小便知道,各人有各人的路。我的命,終究要靠我自己去搏。這話,我也無數次地跟你說過。可後來,你剜了別人的眼,並騙我是自己靠法術以靈石煉成。即使那眼立刻被我吞噬,我也感受到了這眼來自其他的魂魄,也才知道你的執迷已到了害人害己的程度。”

我聽了,不禁心中感嘆,我只和令閻相處這幾日,便幾次被他的風度撩撥得心弦一動。這秋棲姑娘還被令閻救過,又從小和令閻一起長大,不知道心中對於和令閻在一起,曾有過多少向往。怕正是念想久了,便成了極深的執念。

“可是,我是為了你好啊!”秋棲道,“你要是能看見,便不用只在密令司那種險惡的地方生存,也不用被你幾個兄長欺侮。你每次出去執行命令,我都怕你有去無回;你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宮殿,卻在幾個兄長攛掇下被賜名掩月,這些我看了只是更替你心裏苦。我殺了那幾個也不知哪裏來的下賤東西取眼,都是為了你好啊!”

“你為我好,我也知道,但我既然回應不了你,便不能再和你有接觸。所以我向父王稟告,將你送往仙界,只求清心修道的日子能將你拉回正途。後來見你修為日漸精進,更覺得自己的決定是對的。只是沒想到……”

秋棲仿佛看到了希望一般,熱烈地回應令閻的話,“令閻!在仙界的日子,我沒有一天忘記你,我學了仙界道法,學會了汲取天地萬物靈力的法子,又結合魔界諸多已列為禁術的手段,修為才會迅速精進,但我這些努力,都是為了有一天能在你身邊,陪你執掌天下啊!你不知道,當初聽探子來報,說老魔王他出了一題讓皇子們答,他最滿意的就可繼任,我有多開心啊!我心想,這一題,一定是專為你準備的,因為你早就已經是諸位皇子中最該繼承王位的那一個了。我就知道,令閻,我一直都知道。所以我繼續派人跟著你,你有什麽危難我就立刻來幫你。”

“秋棲,你的確有恩於我,這個恩,我也必須還。但是,我從沒說要你為我鋪路,也不願你卷入那些爭鬥。我的冀望裏,與我親近的人們,我都只願他們遠離我,平平安安過自己的生活”

“我不要!我只想在你身邊!”

“後來,我遇到一個人,這個人,一開始,我只當她是輔佐我的工具,可後來,我忍不住想讓她知道全部的我,又害怕,不想讓她知道我的一切。我明白,如果讓她成為我的弱點,就等於置她於險境,可我已經喜歡她到即使如此,也不能放開她。而這個人,卻被你,仙界五元尊之首,秋棲居士,布陣陷害。”

令閻說道此處,牽起了我的手。我聽不懂他的話,但卻感到他掌心有一股暖流,讓我覺得很安心。

“我,我沒有……我布陣,是為了幫你啊!她在你身邊蠱惑你,怎麽比得上我能幫到你的!”秋棲後退了一步,一邊惡狠狠地瞪了一眼我。

“仙界為了紀念你的‘心系蒼生’,留下了你的故居,也留下你的陣法。”

“那又如何?是我潛心研究所得,這天地間,只有我能看得懂!”

令閻接著說道:“所以,我浪跡天涯的這些年,尋遍古今典籍,解開了你的陣法。”

秋棲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現了恐懼。

“秋棲,你用你獨有那陣法開啟的裂縫,是專門用來引入元界黑暗的混沌之力,而要與之抗衡,就需要同樣強大的光明。你在監視我解父王那一題時,知道了程嬌的魂魄之力主‘光明’。魂魄之力本就需要強大的魂魄才能產生,而且世間絕無雷同的兩個魂魄。因此你以為,你所打開的大裂口,只有程嬌才能修補。你的陣法,就是手不沾血,就能逼她去死的一步棋。”

講到此處,令閻臉上有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悲痛。他頓了頓,才接著對怔住了的秋棲繼續說:“你不知道的是,程嬌和我的孩子,因父母的魂魄之力正好互補,因此自誕生便有了主‘圓滿’的力量,雖無法彌補那天地裂痕,卻能止住其繼續擴大。程嬌的魂魄,能夠比你預想的更快補天,而沒有完完全全油枯燈滅,都是因為濟兒……濟兒他救了她的母親,也和她的母親一起救了我,也救了很多因你一己私念而在末日中掙紮的生靈。”

我聽著這些我明明不懂的事,卻發現自己落下淚來。濟兒……我默念這個名字,只覺得莫名熟悉,伴著一陣鉆心的疼。

“秋棲,你於我有恩,這點永遠都不會變,但你設計害死我妻兒,並讓我的妻子程嬌背上妖婦罵名,為天地諸界唾棄千萬年,這是我與你的不共戴天之仇。”

令閻說到此處,手一擡,剎那間,霹靂般的電光閃過,一顆跳動的心臟被死死困在令閻的掌中。而令閻借由那顆心臟,還在將秋棲的靈力不斷驅出她的體外,四散在空中。從秋棲胸口噴湧的血,濺在了令閻的素色長衣,和我的裙角上。

秋棲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一幕,看著令閻面無表情的臉龐,也看著他手中還在往外一跳一跳汩汩冒血的心臟,又瞥了眼站在令閻身後的我。

我看著那心臟,並不覺得害怕,只是覺得,她的心,也是這樣跳著,有點奇怪,又有點可憐。如果一個人的心,完全只為了另一個人跳動,最後,就會變成這樣嗎?我不禁想,秋棲有沒有哪一天,哪一刻,是單純為了讓自己快樂而活呢?

“少主……”秋棲匍匐在地上,在血泊中爬到了令閻的腳邊。

“秋棲,我那時坐在落英峽,也是這樣,胸中似有萬般痛苦將我反覆絞殺,卻又一片空空蕩蕩,就像沒有了心,什麽都感覺不到了。”

“少主。”秋棲雙手擒住令閻的腿,掙紮著向上看令閻的臉龐。

令閻松開一直牽著我的手,蹲下,將那顆已經只剩微弱跳動的心臟放回了秋棲的胸口。

“秋棲,你的魂魄仍在,千年也好,百年也好,你重聚回靈力之時,你來找我的魂魄。魂魄不散,業力不滅。要殺要剮,要我如何報恩,或是向我如何尋仇,全部由你。但這一生,我是程嬌的,我的人是,我的心也是。”

秋棲聽了這話,潸然淚落。那淚晶瑩剔透,從她的臉龐滾落,化進了她的血水中。

她一字一頓,緩緩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少主……我走後,掩月宮的燈,可還曾點亮過?”

“點了一次天燈,在我第一次回家的時候。”

“那一定……很美,很美。”

三月的春風吹過,秋棲的身軀,連同她不再跳動的心臟,連同地上的血水,都像塵一樣化在風中,遠去了。

“令閻,她以後真能找到你嗎?”

“我希望,無論她找與不找,都只是因為這樣做,她會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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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載,瞳山梁國立國後不久,民間開始流行一種精美的手工藝技術,稱為“秋棲結”。秋棲結被用於各種手工藝制品,主要采用鏤空雕花的技術,外層常作枝葉纏綿的形狀,交錯環抱著中心的寶石或其他珍奇材質雕刻成的花朵等,寓意“情深不悔”,多用作約定時的信物。後來出現以繩編制的秋棲結,更使得這個習俗廣泛傳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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