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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回 張伯岐浪戰身死 於文則絕處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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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三更,張嶷率眾出城,人銜枚,馬勒口,士卒接踵,略無兵戈相擊之聲。鄧艾自疑曰:“吾只道張嶷一勇夫耳,不意其治軍甚嚴。今日之戰,或可僥勝哉?”及近,張嶷親下馬,與眾士卒砍倒寨柵,方欲闖入袁營中,鄧艾勒其轡,諫曰:“夜襲以威不以眾,以惑不以實。子何不分兵數路,教袁賊不察吾等之眾寡乎?暗夜無光,彼當以數路連鋒,勢不可擋,則必潰亂也。”張嶷搖首曰:“不然。眾者宜分,寡者宜合。吾等兵寡,不可分兵。”鄧艾乃再勸曰:“子若恐兵寡,則令八面分兵,以火弩焚其營寨,鼓噪而不進,袁軍驚慌之下,必然自相踐踏而潰。雖不能潰,疲其羸體,衰其哀思,亦足以為勝。”張嶷曰:“汝本農家子,何以啖清談高論之惡俗乎?吾等勢孤,若計不成,徒耗兵力。今日之出,但知殺一人則少一人耳。”大吼進攻,放起火來。袁軍前營哨將焦觸、張南自夢中聽得殺聲震天,翻身下床,倉促披甲,與士卒殺出迎戰。張南撞見鄧艾,兩人戰了八九合,艾一刀將其砍倒。焦觸與張嶷鬥了十餘合,肩頭先中了一槍,力不能支,帶傷撥馬而逃。火借風勢,漸已罩住前營。監軍司馬懿見了,見士卒挖溝阻隔火勢,乃斥曰:“蠢材!火勢即刻而至,掘壑豈能及之?”令從卒砍倒兩旁柵欄,堆作一條女墻;而後以油淋諸木上,點起火來。那邊火勢卷挾而來,與火墻向交,其勢遂停。

鄧艾見袁軍雖慌不亂,乃勸張嶷曰:“勝可止矣!南山可窮,功不可窮也。今汝已有備,若輕進必受害也。”張嶷放聲大笑,對曰:“汝終乃農家子,雖每日論兵,上陣則破膽矣。汝不見其以火塞途乎?此亡兆也!”鄧艾急駁曰:“子謬矣!此非欲退,乃以火拒火之計也。士載寧歸受責,無意子見害於此也。”張嶷殺得興起,不與搭話,雙腿一夾,飛馬竄出。鄧艾長嘆一聲,只得緊隨而進。那火墻熾熱難當,嶷令士卒掘土覆之,豈料墻後袁軍弓弩齊發,人馬不得近。張嶷引軍自左翼繞炎而走,兩旁袁軍疊盾堅守,攻之不入。移時曹軍死傷枕籍,張嶷長嘆一聲,回身欲退。卻見火光中殺出一員袁將,手持巨斧,坐跨驊騮,截斷曹軍後路,喝曰:“徐公明在此,但誅首惡,脅從釋恨!”張嶷縱馬挺槍,殺出迎戰,與徐晃交手八九合,為晃所一斧戰於馬下。張嶷治軍,重膂而輕謀,躬以勇力,耀武三軍;眾人見徐晃如此神勇,不由拜服,戰意陡虛。且曹軍力戰疲敝,後路皆斷,本無戰心;更兼主將殞命,頓時群龍無首,大半逃散,小半歸降。審配核點三軍,獨不見徐晃與其本部,方自驚詫,恐徐晃追擊過甚,至於閃失。監軍司馬懿曰:“徐晃智勇兼備,非尋常莽夫可比。以吾觀之,彼必欲乘勝落城也,都督可速往城下追擊。”審配引數百輕騎,追至城下,見城頭“袁”字大旗招展,心意稍定,遣人喝問,城上乃徐晃部將徐商、呂建也。配乃問曰:“汝主將安在?”徐商對曰:“右將軍令吾等偃旗撤甲,躡敗軍之後奪城;然其自引輕騎,往南而走,不知所趨,然去勢甚急。”配引軍欲入城,副將陳式阻曰:“徐晃本乃歸降之將;所向未明,若有未軌之心,則都督恐蒙不測也。今宜辭暗夜勿入。”審配笑曰:“徐晃豈乃懷貳之臣乎?汝多慮也。”引軍入城,相安無事。

待次日天明,徐晃入城,謁見審配。配見其汗流浹背,灰塵滿面,乃問曰:“汝何以不告而走?且胡往?”晃乃叩首對曰:“晃有克城之功,當償私發之罪。吾之所往,乃欲求才,惜哉未遂!”審配奇之,下座扶起徐晃,問曰:“奪城功大,薦賢功小。公明何不親入城而使副將延之?”晃乃對曰:“末將訊問降卒,知彼有鄧艾者,慧而無族望,使能以高位誘之,必可為天下之柱石;若為曹操所擢,必為熒惑天下之大賊。料必往曹軍大營逃竄,乃親往追之。發約四五十裏,眼見追及,豈料撞見曹將許褚來截。洶洶而來,戰之未久而退,料曹賊遣之救鄧艾也。遲矣!”遂悉述鄧艾“破城折心”、“八面虛襲”、“以火據火”之謀。審配嘆曰:“真李左車再世也!若張嶷聽彼計策,今日吾等殆矣!今日失此良才,他日為吾等腹心之患!”

且說鄧艾逃回曹操陣前,具述前情。操聞之,大喜曰:“今日雖失一武都,然可得一鄧士載,可謂快哉!”即欲擢其為左將軍;後恐升階過速,至傲其情,乃拔為破虜將軍,以期效用。操先詔責張嶷莽戰之罪,覆詔彰其忠烈而厚賞之。鄧艾感激涕零,對曰:“曹公不以艾茍活逃命為責,反加恩寵,艾可謂幸甚也,雖九死安足報!”遂北進一舍,與袁軍對峙。審配望見曹操大軍壓境,乃問於沮授。授曰:“吾等統軍七萬有餘;操當統十萬。曹軍士氣,料必低下。然操善用奇正之數,不可小覷。可令徐晃出兵搦戰,詐敗誘敵,以抑其氣。”操見徐晃搦陣,乃謂左右曰:“袁軍兵少而先出,必有計也。”令眾將勿出。及暮,操遣曹休、韓浩引軍間道出左右翼,使於禁出戰,令其佯敗。晃與於禁各懷鬼胎,戰數合而交綏,兩方伏兵,皆不得出。

賈詡聞之,撫髯而笑,謂眾將曰:“今計定矣!曹操心意,吾了如指掌也。可令郝昭、郭淮二將各領輕騎,假意劫營;而以重兵屯於武都城內。操料吾等知其兵勞無備,必然反道而用,夜襲城池;吾等覆反之,可教其授首今日也!”乃令賈逵、朱靈二人引虛兵設伏城外,令麯義埋伏城內,窺擊彼大將。另使淳於瓊引本部先登死士奔襲曹軍後路,絕其糧道。覆令武都望族蘇方,修書一封,謂曹操曰:“袁賊侵攻吾土,辱吾子民,方日夜延首,惟盼魏王。今城中上下,皆有去國之心,兼同袍之氣。魏王駕臨,則必引父老揭竿而起,裏應外合,逐殺寇土之賊。謹望至誠,敢冀至速!”

且說操見於禁歸營,乃語眾將曰:“武都山路,險不可勝,首尾不可相顧。今若能出其不意,直逼城下,必有裨益;且吾觀彼不入城而屯兵城下,汝等必以為其懷決死之心,攻而不守;然以孟德觀之,其貌勇而實怯也。然沮授、司馬懿皆萬全之人,赫聞智略;必遣一名將守糧道,免亂軍心;遣一名將守本陣,以備異動。”遂使夏侯惇坐鎮中軍,使於禁守糧道,自引精兵出戰。夏侯惇勸曰:“親冒矢石,至於死傷之地,非魏公當為也。不若孟德守本陣,而以元讓代往。”操擺手曰:“不可。近日連失三城,軍心浮動,必親出振氣而後可勝。”

是夜始發,傳騎稟曰:“敵將淳於瓊襲吾糧道,為於驃騎所逆!”操大笑曰:“如何?方如孤所料也。”先鋒樂進殺入袁軍營中,對陣朱靈、陳式橫刀抵敵,戰了數合,詐敗而走,往城中躲避。操大聲呼喝,親執青釭,與左右殺入城中。覆有傳令報曰:“敵將郭淮、郝昭欲襲吾中軍,已為夏侯將軍逐走矣!”操益悅。樂進扯其座馬曰:“郭淮、郝昭、陳式、朱靈,皆袁軍中偏裨之將,不知其銳者安在焉?主公當慎!”操略一思酌,對曰:“不足懼也。城中尚有內應,何必多慮!”忽見城內殺出一將,身被鳳冠銀甲,手持玄石連弩,正是麯義。朱靈、陳式潰軍,亦反身殺來,將曹操圍在垓心。

卻說於禁一處,方與淳於瓊戰了六七十合,不分勝負,忽聞袁軍大叫曰:“曹賊中計,死城中矣!”禁驚怒,謂左右曰:“此彼詭言,不足信!”然左右軍士亦有亡去者。禁統本部黑鎧死士,擋住淳於瓊。俄而曹軍側翼殺聲大作,於禁大驚,遙見兩支袁軍自側翼殺來,將曹軍截為兩段;覆有一支袁軍自於禁腹背處殺至。禁視之,居前者乃淳於瓊,居左者宋憲,居右者魏續,居後者韓遂,四面夾擊。禁高呼曰:“吾等關扼要沖,重任非凡,惟死命而已!”令左右列為圓陣,居中固守。於禁游戰四將,左支右絀,勉力戰了百餘合,座馬為韓遂刺倒,只得步行接戰。顧四下士卒,死傷殆盡,杖而能植者不過三百。禁太息曰:“從戎數十載,魏王大業未成,不幸難睹;然死國之壯,匹夫亦知,恨哉!快哉!”誠乃窮途末路之際,壯志難酬之時。後人有詩證曰:

兩巒重鎖錮烽煙,千層鐵圍籠關山。

折戟空坐意沈郁,橫槍四顧心茫然。

窮途凜氣應猶在,遙望赤心亦無言。

日輪漸沈唳聲疾,郭公鳴處血淚彈。

矢士憑目望天下,化虛獨步上雲巔。

聞仲捐軀生同恨,紀信忠骨傳八邊。

骨駒血染傲嘗迅,鐵鱗逆折愧未堅。

英烈豈能折死地,文則無愧問蒼天。

禁眼見袁將步步趨近,乃長嘯一聲,嘆曰:“天邪!今將效楚霸乎?”忽聞兩旁鼓聲大作,只聽一聲大喝曰:“於文則休慌,泰山臧霸在此!”左邊臧霸,截住淳於瓊;右邊李典,擋住韓遂。宋憲縱馬殺上,曹軍中夏侯霸飛馬而出,截住廝殺;魏續大喝一聲,挺槍欲刺,於禁揮劍欲格;說時遲,那時快,斜刺裏一箭飛來,正中魏續咽喉,續大吼一聲,墜馬而死。禁視之,乃夏侯霸部將馬忠也。夏侯霸打退宋憲,扶起於禁曰:“郭丞相臥病漢中,聞主公輕進,急遣吾等前來援之;會逢將軍,可謂天幸也!”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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