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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回 譖賢良二謀各諍攻 惜才俊一處隕鬼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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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事既定,兩家各自罷兵,袁紹覆折回青泥、藍田,乃入長安,專侯曹操奉女而來。袁譚每日騎大宛馬巡視城內,百官吏民,見之莫不道賀。許攸為兩國授恩之人,解兵燹而生和源,亦受萬民之譽。淳於瓊詐降報國,阻遏劉表遁逃之勢,將功折罪,亦為袁紹所厚遇。獨有一人仰天長嘆曰:“恨兮,袁本初一世英名,反為一女子所誘乎?豈不見夷吾之所以亡,孟明視之所以卻,皆出於外戚之預乎?”那人正乃司馬懿也。其兄司馬朗見之,慌忙將其引入側室,問曰:“夫化幹戈為玉帛,本黎民之幸也,仲達何必心生怨言?況兩強相爭,本不足並吞包納,則何必兵戈交織,至於兩敗俱傷乎?”司馬懿曰:“此偽言耳。一山尚不能容二虎,況一國乎?袁紹本懷誅滅曹操之良機,縱而逝之,豈不令人痛恨!那許攸者,伊尹、範蠡之輩也,食直臣之祿,為陪臣之謀,救曹操於水火之中,而主公猶用以為侍中,真乃忠奸不辨。淳於瓊妄行擅為,輒失其節,亦足殺之,而主公尚不以為忤,直若貶節婦彰娼門是也。”司馬朗怒曰:“先父再日,常怒汝自高,肆意品評,以一己之好惡,衡天下之有無,此豈君子所為乎?臣者所以報君,以其外交內政之功,不以砭伐同僚之謀。汝不見趙之郭開乎!主公其時兵力已疲,無吞並曹操之力,況曹操隨從雖寡,國力尚存,若膚被重創,而臟腑皆完,不可小覷。安不知窮寇勿追乎!若不罷兵議和,恐曹劉兩家,拼死來攻,彼時東西兩地,盡皆告急,雖有通天之能,如何應對?淳於瓊若與吾等大軍相遇,倒戈歸來,尚有失節之疑;然則火勢既發,獨力攻遏劉表,左右無一人相隨,幾乎戰死,此何以疑其忠心哉?節者,名也,身外之物。韓信受胯下之辱,而猶能為天下之帥;李廣為匈奴之所俘,尚得乘隙脫還。武帝一怒,閹太史公,以其論李陵之辯也。然則李陵將五千人之軍,兵矢既盡,士死者過半,而所殺傷匈奴亦萬餘人,且引且戰,連鬥八日,後援不濟,力盡被擒,何足詬焉?帝之所信用者,趙信、李廣利、衛律三者,俱叛之,何以無人侮之乎?古人雲為賢臣者,輔弼其君,不滅其身,不以淩上而自高,不以虛名而隕身。為忠臣者次之。人之有命,安能輕拋?留取有用之身,尚足為後世所用,豈不勝徒死多乎?”

懿內慧而口拙,憚司馬朗能言善辯,陽拜而伏之,然陰與紹近臣交好,攻訐許攸曰:“臣聞控辭者,欺瞞兩處之無察,而中飽一人之私囊。今許攸內食主公之祿,常有出為外臣之心,以其不能感於主公之冥德,而惶惑於曹操之厲威,如兄弟兩人,一則投楚,一則投晉,雖其勝敗,皆不亡滅其家。然而二三其德,本非士之所為。恐許攸今日為主公聘曹操之女,明日當思脅主公之一族而奔亡,蓋無一心所向。主公勢強,則委質躬身,卑辭侍之;主公稍有不利,輒旋面出奔,俱洩三軍之秘。此等之臣立於七廟之間,無異以敗縷懸斧锧於榻上。庶幾主公能早為決斷,以免明日之大禍。”紹雖斥之無端,然心實存疑。

卻說劉表一路倉皇北顧,至於樊城,乃心稍安。龐統入內室,間說劉表曰:“昔日田氏之代齊也,使齊公行恩寵之賞,自司刑徒之罰,如是者三年,齊公之王威俱喪。如今雖然潰敗,然此固非天災,誠防備疏漏之罪也。可按律行賞罰之道,以覆主公之威。”表稱善。會軍師將軍虞翻攜簡欲奉諸劉表,聞龐統之言,心中暴怒,強壓怒火謂劉表曰:“今吾軍新敗,人人恐惶,主公若覆加斥責,恐將失將士之心也。且高祖有雲,夫將者,縱橫三軍之中,止如獵狗耳,夫相者,運籌帷幄之內,方為獵人。今日獵狗苦勞無功,反加斥責,獵人指揮失調,豈無加罪焉?請主公賜先王之劍,必斬奸臣以恂。主公聖明,自不須虞翻作折檻之人也。”言訖,目指龐統,雙目含恨。

龐統知虞翻性情清高,早已料定其此來所欲,乃悠然下座,再拜謂劉表曰:“仲翔所言極是。右丞相徐庶,數忤主公之意旨,乃至全軍至於危地,不殺之不足平三軍之憤。昔之戰於賈詡也,徐庶妖言惑眾,以亂三軍之心,偽報黃蓋等已潰圍,乃得不利而返,此所謂欺下媚上也。且徐庶不聽號令,擅攻袁紹大營,乃折三軍之銳氣,罪莫大焉。況庶無主公所授用兵專司之兵符令箭,而能調度大軍,此謂文武勾連,裏克、丕鄭便乃前車之鑒。若萌反心,則龐統恐亦為孤魂野鬼矣!”虞翻方怒龐統屍位素餐,而苦於統未有把柄,只得一昧怒斥。劉表聞龐統之言,乃細思曰:“此雖為徐庶之失,然則孤居於總帥,豈不...”乃令左右勸退虞翻、龐統二人,號令曰:“右丞相徐庶之罪,已然定是。可速將徐庶打入大牢,擇日裁斷!”

龐統早窺伏其側,初使方發,乃重金利誘之,得代謂徐庶曰:“左丞相龐統念諸同窗之誼,善誨汝曰:汝認罪早死,可保家人無恙。若能飲鴆自盡,非惟得其全屍,亦能免遭苦痛。”徐庶罵曰:“昔日李斯之囚韓非也,亦預以鴆酒敬之,韓非失其所圖,乃從容自廢。今庶非韓非,汝亦不能當李斯,安得以此賺吾乎!”魯肅、諸葛瑾二人入內,聞表所傳之諭,大驚失色,伏地請徐庶緩死。二人見劉表怒氣沖天,知非曲言解之不可。魯肅略一思酌,素知劉表好名之心,乃謂劉表曰:“徐庶者,司馬徽之徒也,弱冠之年,荊州聞名。然則譬如楚國之橘,外實內虛,世人皆不名其才,而名其直。管仲者,賊君之徒也,而鮑叔牙逆言勸齊桓公,而桓公赦之,於是無不稱其賢。狐偃者,欺君之人也,而先軫、趙衰亦逆言諫晉文公,文公亦赦旨,於是無不稱其明。為君者能容異耳之言,雖才力不足謂聖,亦可以稱賢,以主公之名謀擅斷,何足慮此乎?至於徐庶堪用與否,細枝末節,不足道也。主公若不能容之,亦不必殺之。”言訖,劉表閉目不言,充耳不聞。諸葛瑾揣其心意,知非倒行逆施不可勸之,乃曰:“徐庶虛意實行,違逆上意,固非為臣之道也,然觀古今求賢進之臣,未有於此拙劣敗行者。伏惟主公未知,今徐庶知其罪孽深重,非不憂其死,反惟恐不死耳。世人愚昧,皆正邪不分,憐弱憎強,徐庶特欲謀於此道深也。項羽驕橫跋扈,不可名狀,然敗於江東,故南處之人,莫不憫之。高祖禮賢下士,然既得其位,受轄之民,莫不腹誹。豫讓、荊軻之輩,不識天道,然則死之效命,故坊間游俠之徒,皆以為高義之輩,不思其行雖成,覆能作何焉?徐庶今亦然也。主公賜其一死,則無知小民,必不知其罪,而徒謂其有比幹、龍逢直諫之雅名。此徐庶沽名釣譽之計也,伏惟為主公計,不可速殺之。”劉表聞聽此言,蹴然而起,指天曰:“幾為此豎子所欺也!”乃令左右,喚回使者。魯肅、諸葛瑾二人見徐庶得蒙無恙,相視一笑。

統見一計不成,覆生一計,乃語淩操之子淩統曰:“主公蒙奸人之蔽,欲決右丞相之性命,此亂命也。若申生之自盡,急子之自發,日後必悔。汝本罪臣之後,非立奇功,不能自保。吾已買通獄卒,汝乘夜救之,匿於鄉野之間,待主公心氣平和,必遣使尋訪,汝乃得立功之機也。”淩統年少蒙昧,不識龐統之真意,但知二人乃同師之徒,且素仰慕徐庶之才德,是夜果往劫獄。徐庶見淩統挾刀兵而來,黯然曰:“吾本非必死之罪,何足汝搭救焉?此必龐統之詭計也。若與汝潛逃,則無罪之身,反難得脫矣。汝本受嫌之身,可速去,不然必累汝。”淩統拒之曰:“如今主公春秋正盛,喜怒無常,丞相委質於此,是為板上魚肉焉。龐公一片好心,買通戍卒,丞相豈忍拒之?淩統本有罪之身,不畏牽連,尚請丞相速發。”徐庶哀嘆一聲,謂淩統曰:“汝父屈死,人之共知,汝宜當自愛,檢點慎行,蓋及老暮,或可沈冤洗雪。庶與文韜武略,自問縱橫天下,經天緯地,能匹敵者,不足百人也。然則天道可察,人心難測。為人之道,鋒芒露則折,鋒芒匿則全,謀家者則生,謀國者則死。悲哉!痛哉!安得亦吾將死之身累汝乎?”淩統固請,徐庶無奈應之,忽然指其身後曰:“汝何人也!”淩統大驚,轉身去看時,徐庶已然搶出其腰中長劍自刎。統伏於其身上大哭。時徐庶氣息未盡,謂統曰:“改過自新,慎言謹行...”俄而氣絕。統不敢久留,倉皇拔足而去。徐庶自知本不必死,為淩統計,乃特自絕,豈不使人垂淚乎!後人有詩嗟曰:

鄉中常取蟾宮梢,腹隱甲兵靖波濤。

功過無人問輔弼,獎懲隨遇笑苦勞。

當年馬陵應飲恨,鹹陽獄中悼聲高。

兵家未能沙場盡,只為不識背後刀。

左右獄卒,見徐庶自刎而死,乃歸稟龐統。統撫須曰:“士元知其或死或亡,兩途一擇也,其必能擇易者,誠然無爽!”待劉表諭勿殺之使至時,徐庶已然身死,左右稟曰:“此必徐庶自制罪重,恐禍及妻兒眷屬自絕矣。”劉表一時感傷,乃太息曰:“元直!汝是何苦矣!”雖左右近臣妃嬪,不知其誠偽也。魯肅、諸葛瑾二人,知龐統上下其手,恨其入骨。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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