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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不知那人是前夫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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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是身體和情感的雙重快樂,應該,就是□□的那種吧」

禾生似懂非懂,視線瞄到他的腦袋,好奇問:「王爺你在看什麽?」

沈灝拄手撐下巴,「我在觀察敵情,為以後的突破進攻做準備。」

禾生翻翻白眼,「又不是上陣殺敵,這裏哪有敵人!」

沈灝伸出手指彈了彈,「這裏啊,而且呢,還是個厲害的敵人。」

禾生縮縮腿,呻吟一聲。

沈灝來了勁,一雙手在邊緣徘徊,弄得她起了反應,連連求饒。

宮中,紅頂軟轎停在重紫門外,李福全領著延福宮一眾宮人,親自上前迎接。

轎簾一掀,露出張傾國之色,著大衫霞帔,戴九翟冠。

李福全彎腰,幾乎要躬到地上,顫著手,放好腳踏,扶景寧王妃出轎。

全宮上下皆知,宮裏雖有皇後,卻形同虛設。

聖人心中的第一人,是景寧府的王妃。

當年兄弟間的爭奪,老一輩的宮人都知道。

李福全作為聖人身邊的大總管,幾乎將這場驚心動魄的爭鬥從頭看到尾。

景寧王妃微笑朝他示好:「李總管好。」

李福全垂目不敢擡眼,生怕沖撞貴人,哈腰道:「王妃好。」

過重陽門,至宮階,李福全命人擡了轎子,景寧王妃擺手拒絕:「我自己走。」

李福全不敢吭聲,默默退到身後。

一層層臺階走上去,擡頭望去,烈焰般的夕陽罩在延福宮的飛檐翹角上,琉璃瓦流光溢彩。

天空一排大雁飛過。

景寧王妃沖李福全招了招手,喊他:「小福子。」

近十年不曾聽到這個稱呼了,李福全想起往事,眼睛有些酸。那時他還只是剛調到延福宮的小太監。

景寧王妃指著大雁道:「我剛進宮那會,也是九月,日子提心吊膽地過著,唯一的樂趣,就是和你,和壽清,一起猜飛過的大雁到底有幾只。我笨,老玩不過你們。」

延福宮規矩嚴,別宮的宮人尚能玩玩雙牌鬥趣,延福宮的宮人不行,實在管得緊,連數大雁這樣的事也能拿來解悶。

李福全憶起以前的事,笑:「壽清那丫頭賊精,總是提前套好數,贏了不少銀子。」

景寧王妃笑,「對,我記得有一個月,你的月錢全進她兜裏了。」

李福全賠笑。

走到半臺階,她忽地止步不前,似是被挑起了傷心事,道:「若是當年我沒有進宮,或許壽清還活著。」

李福全心酸地笑:「人各有命,王妃不必自責。」

景寧王妃眸中一黯。

殿門大開,華蓋重重,聖人走了出來,立在殿前,目光覆雜,緊緊註視著臺階上那個錦衣華服的倩影。

李福全及宮人跪在臺階上行禮。

景寧王妃繼續往前走,沒有停下來福禮,也沒有去看他。

延福宮的臺階那麽高那麽長,像天階一般,她一腳腳踩上去,感覺永遠都到不了盡頭般遙遠。

當年離開時,她歡心雀躍,現在回來了,卻已是物是人非。

聖人親自下階接她,宮人惶恐地跟著。

離她只有一尺的距離,他伸出手,心情激動,恍如往昔。

「幼清。」

他喚她的名字,面容藏不住欣喜,一如當年那個魯莽而不知情事的少年。

景寧王妃看了看他伸過來的手,撇開視線,徑直從他身邊走過去。

聖人僵住。

她還恨著他。

宮人大驚,一個個埋低了頭,不敢出大氣。

敢公然藐視聖人的,全天下,也就只有景寧王妃一人了。

只消半秒,聖人恢覆常態,揮手示意宮人退安,轉身踱步,跟了上去。

走至內殿,殿內所有宮人已被李福全調走。

已是昏黃,殿內暗下來。

殿門關閉,聖人環視四周,宮燈未燃,拿了火星子,親自將宮燈點亮。

她怕黑,他一直記著的。

她站著不說話,靜靜地看他耐心地點燃一盞又一盞宮燈。

緋紅紗袍摩挲拖動,他動作優雅,雖是點燈這樣的小事,卻也能透出帝王的威嚴來。

七十七盞燈全部點完,殿內亮如白晝。

他回過頭,正好撞見她投來的視線。

她沒有躲,目光灼灼,磊落地望著他。

他一步步朝她走去,從遠到近,瞧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

當年,若是他能再狠心一點,今日她身披的,便是皇後翟衣,而非王妃霞帔。

她忽地往後退一步,聖人停下腳步,沒再往前。

「今日來,我是為了平陵府的事。」

她的語氣那麽冷淡,一絲討好的意味都沒有。

聖人苦笑,盡可能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柔和:「朕心意已決,你不必再勸。」

景寧王妃揚起臉,「我不是來勸聖人的,我是來讓聖人兌換當年的承諾。」

聖人怔了怔。

他確實欠她一個人情,又或者說,一個安慰。

此時此刻,他心裏是歡喜的。不為什麽,只因為她還記得與他的往事。

那時候她受了冤屈,與她相好的一個宮女,為此自縊而亡。他到牢裏看她,她哭得傷心極了,抓著他的袍角,一直喊那宮女的名字。

聖人頓了頓,視線觸及自己的手,他手上沾了那麽多的血,唯一懊悔的,就是沾了她父輩的血。

不止是那個宮女的命,他還欠著她很多條命。

他望著她,微微瞇起眼睛,狹長的丹鳳眼透出寒意:「你是在威脅朕嗎?」

她的臉上,終於有了表情,不再用那種死氣沈沈的神情盯他。

「我是在求聖人。」

聖人呵地笑一聲,抄手負背,側過身子,振振有詞:「你這是求人的態度嗎?」

景寧王妃蹙眉,若可以,她恨不得立即離開這延福宮。

她在這裏待得太久,久到她一輩子都不想再踏足此地。

聖人道:「你過來。」

景寧王妃不肯動,「你是聖人,是一國之君,帝王之諾,豈可兒戲?」

聖人回眸看她。

不管她的心裏有沒有他,至少此刻,她的眼裏有他。

他上前,動作迅猛,將她拉了過來。

換做一般的女子,只怕早就惶恐掙紮,但她沒有。

她任由他拽著手腕,一手大手幾乎要恰到她的肉裏去,她也沒有半點聲響。

景寧王妃擡起下巴,冷著眼,與他對峙。

她在他身邊伺候了大半年,成天忍受他的挑剔譏笑,早已習慣他的喜怒無常。

以不變應萬變,是應付他的最好方式。

果然,不到半秒,聖人放開她,太陽穴疼得緊。

她是他的弱點,一直都是。

景寧王妃冷靜道:「聖人看好二殿下,不想他因為兒女情長的事,而誤了江山社稷,是嗎?」

聖人並未回答,道:「你討厭朕,為何要為朕的兒子操心?」

景寧王妃答:「景寧王還是聖人胞弟呢,我不一樣嫁了他?」

聖人嗆住。

惡狠狠道:「出宮這麽多年,你膽子大了許多。」

景寧王妃道:「聖人,我用當年的承諾,來換你兒子的幸福,難道不好嗎?」

聖人有些惱怒,「做朕的兒子,不需要兒女之情。」

他一向頑固,若再說下去,定會攪得事情更糟糕。景寧王妃斂神,道:「臣妾知道了。」

她朝殿門外走,身姿似柳,腳步堅決。

恍如當年她從延福宮離開的樣子。

聖人喊住她:「幼清,你換一個,朕一定實現你的心願。」

景寧王妃沒有回頭,「聖人,試想當年我若留在你身邊,不知又該是怎樣一番光景。」

她的聲音很輕,柔柔的,跟羽毛似的。

寂寥而空闊的宮殿裏,聖人一人獨立,怔怔地,望著她的背景,直到人走出了宮殿,再也看不見,他依舊未曾回神。

是夜,一道聖旨傳到平陵府上。

李福全宣讀聖旨。

「……姚氏賢德,賜婚平陵王,封側妃,擇日大婚……」

禾生懵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沒有聽錯吧?平陵王側妃,她可以嫁給他了?

李福全將聖旨遞過去,看著面前這個傻呆的姑娘,笑:「姑娘是個有福氣的。」他說著,往後退一步,行大禮:「奴才李福全,在此給側妃娘娘賀喜了。」

哎,還是多虧了景寧王妃吶,聖人的心再硬,終歸無法難過美人關。

平陵王能得側妃,就算是皆大歡喜了。

沈灝命人送李福全。

李福全走後,沈灝立馬卸下面上嚴肅正經的神情,欣喜若狂地將她一路抱回院子裏。

裴良領著王府眾人在院子浩浩蕩蕩地喊:「恭喜王爺,恭喜側妃娘娘!祝王爺娘娘,百年好合,恩愛一世。」

沈灝高興地道:「賞!賞!賞!」

回頭看看他的小阿生,跟完全呆滯了一般,他貼上去,狂風暴雨般的吻急急落下,硬是將她親得喘不過氣。

好不容易從他懷裏掙開,伸出白嫩的手,瞪著眼睛問:「王爺,這是真的嘛嗎,聖人許我嫁你,還封了側妃,我不是在做夢吧!」

沈灝按住她的手,挾著往他自己手臂掐一掐,疼得喊出聲,笑:「你看,不是做夢,你掐我,我會疼。」

禾生終於反應過來,喜極而泣,摟著他的脖子,晃:「王爺,我們能成親了!」

沈灝親親她的小臉:「對啊,我們能成親了,從此以後,我真真正正是你的夫君了。」

禾生邊哭邊笑,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往他身上蹭。

沈灝拿巾帕為她擤鼻,「好阿生,不哭了啊,這麽高興的事,應該多笑笑……」

禾生止不住眼淚,指著自己的臉道:「……我……我是在笑啊……」她皺著臉,「難道很難看麽?」

沈灝提袖為她擦淚:「好看著呢。」

禾生抱住他的胳膊,像小孩子一樣搖頭晃腦地撒嬌。

「王爺王爺,我還是覺得不太真實呢。」

沈灝想了想,問:「那怎樣才會覺得真實呢?」

禾生搖腦袋。

沈灝夾住她的肩,讓她坐起來,自己往榻上一伏,三跪九拜地,嘴上振振有詞:「平陵王沈灝,見過側妃娘娘,側妃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他擡頭,朝她眨眼:「這下覺得真實了嗎?」

上次見他拜人,還是在盛湖他朝姚爹姚娘求親的時候。

男兒膝下有黃金,上跪皇帝下跪父母,而如今,他卻跪了她。

禾生同手同腳地爬到他身邊,學著他的模樣,給他行大禮:「平陵王府側妃姚氏,見過平陵王爺,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兩人相對一視,笑得前俯後仰。

沈灝刮刮她的鼻尖,忽地有些心酸,「阿生,我答應過娶你做妻子,現在卻只得了側妃之位。」

禾生毫不在乎,用頭頂頂他的胸膛,「反正王爺只能有我一個,我就是王爺的妻子。」

沈灝想將她攬在懷裏,伸出手道:「阿生,日後,我定會為你爭得正妃之位。」

禾生躲開他的手,她現在渾身上下都是勁,趴在榻上仰面,四腳朝天地滿腳亂蹬,興奮極了。

沈灝笑了笑,既然阿生不在乎位分,那他也沒必要再提,省得惹出不開心的事來。

做正妃有什麽好,他奪個皇後讓她做,那才叫風光。

她白天被他折騰得慘,方才東滾西跳地,很快沒了力氣。

沈灝命人打水,親自伺候她洗漱。

軟綿綿地趴在他精壯的胸脯上,困意襲來,哈欠連連。

他雙腿一曲,頂著她的臀部,將她的身子往上撈。

禾生擺手,以為他又要做那檔子事,「王爺,不要了嘛。」

沈灝低頭含她的唇,笑:「不做不做,我就想親著你睡覺。」

禾生順從地將自己的舌頭送到他嘴邊。

他輕柔地攪啊攪,弄得她身上酥酥麻麻的,腦袋裏一陣陣地翻著浪,舒服至極。

不知弄了多久,她沈沈睡去。

沈灝在黑暗裏望她的臉,輕輕嚷了句:「真好。」

冊封的旨意一下來,平陵王府忙裏忙外地開始準備大婚事宜。

婚期定在下月十五,聖人特意傳召沈灝,告知:「以她現在的家世,只能得個側妃。朕聽說她有個弟弟,今年要參加秋考,若能考出個功名來,到時候再提一提他們家的身份。」

畢竟是嫁入皇家,親家身份太低,不是件光彩的事。

聖人賜了個溫國公的爵位給姚爹,提姚娘為二品夫人,名頭好聽,畢竟是虛的,站不穩腳。

沈灝自是高興,在他看來,聖人此番心意,已是天大的恩賜。

姚晏若能考出來,聖人定會給個有實權的官,他年紀小,沈灝擔心他受不住。

老老實實將心頭所想說出來,聖人不以為然:「有你這個姐夫帶著,出不了什麽差錯。再說了,能不能考出來,還不一定。」

沈灝應下,心想回去得多派幾個人給姚晏補補功課。

因著景寧王妃的恩情,沈灝攜禾生上門道謝。

景寧王妃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客氣收了他們備的謝禮,沒說什麽。

平時一向緘默少言的景寧王爺,難得一見地,主動開口了:「要真想謝你嬸嬸,以後就多把我府裏的三個小家夥,帶出去玩。」

景寧王妃不動聲色掐了掐他,景寧王哼了聲,揮手將明儀姐弟叫了出來,指著沈灝禾生道:「喏,以後就跟著他們玩,每月十天,只管往平陵府去,你們家堂哥堂嫂等著呢。」

明儀三姐弟朝沈灝禾生撲過去。

沈灝欲哭無淚,只得高高興興答應了。

來時一身輕松,走時多了三個小尾巴,沈灝神情覆雜,看了看旁邊完全被三姐弟霸占的禾生,內心苦澀,無法言說。

擡眸見裴良在門口等,身後跟了個穿墨色內侍服的人,是從宮裏出來的。

小內侍上前行禮,道:「德妃娘娘讓奴才接側妃娘娘進宮。」

一記小轎徑直到了德清宮外。

周德海和是蕊在宮門口等候多時,領著德清宮眾人行禮,喊的不是姑娘,而是側妃娘娘。

剛才在路上的那點子不安瞬間消失,禾生在宮人的攙扶下,碎步進了內殿。

來的路上,她有想過,德妃娘娘可能從此再也不喜歡她了,畢竟,天底下的母親,沒有哪個樂意自己兒子娶個二嫁子的。

更何況,她的二嫁子身份,還給王爺帶來了麻煩。

如果德妃娘娘今天是要訓話,抑或是厭惡她,她已經做好心裏準備。

不管怎樣,德妃是沈灝的娘親,是她要用心伺候的婆婆。

所以,哪怕今日娘娘說再難聽的話,她也不會有半點怨言。

踏入內殿,過玉柱,掀珠簾,廳堂長幾上的紫砂觀音熏爐裊裊生煙,燃的是玫瑰丸子香。

絲絲甜甜的,沁人心脾,禾生忍不住多嗅幾下,聽見前頭有人喊她:「禾生嗎?」

是德妃娘娘的聲音。

禾生提裙,放輕腳步走過去,望見德妃斜躺在貴妃榻上,懶懶地閉著眼,手裏一撲流螢小扇,晃啊晃的。

禾生杵在跟前,不敢打攪她。

德妃未睜眼,朝她招招手,示意她過去。

禾生踮腳過去,挨著她坐下。

德妃放下扇子,手擡在半空中,道:「我手酸,你替我捏捏。」

禾生順從地捧起她的手,力道不重不輕地捏著。

德妃誇讚道:「捏得很好,很舒服。」

禾生一直緊繃的心,稍稍放松,嘻嘻一笑,道:「我以前在家時,時常為我娘捏手捶肩。」

德妃「嗯」一聲,似乎對她家的事情很感興趣。

禾生繼續道:「小時候,我們家還不太富裕,娘親總是背著阿爹,接些手藝活做,以補貼家用。娘親勤勞手又巧,從早繡到晚,入夜了常常手酸疼得擡無法安眠。隔壁街上有專門為人推拿松穴的,我就偷偷地溜進去,學著他們按捏的樣子,回家給我娘按。」

她說著,眼裏有光閃爍,少時的回憶總是幸福的,有阿爹阿娘呵護,她過得很開心。

德妃睜眼,平日犀利深邃的眸子,此刻卸下了張牙舞爪的戾氣。

她用母親看女兒般的眼神,望著禾生。

「你是個好孩子,以後我們家灝兒就交給你了。」

禾生在心中猜想了百轉千回的念頭,唯獨沒有猜到,德妃娘娘會說這句話。

沒有質疑,沒有鄙視,甚至沒有向她要一句解釋。

輕飄飄一句「交給你了」,卻猶如千斤重,將她心頭所有的不安壓了下去,碾成粉末,化為虛影,瞬間煙消雲散。

禾生鼻子一酸,德妃起身,將她攬入懷裏,輕拍著後背道:「上天將你送到灝兒跟前,以前的那些事,都是機緣,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所以我從未覺得有何不妥。沒有過去的你,哪來現在的你呢?你不必介懷,也不必擔心,世間萬物,一切都是有因果的。」

德妃的懷抱,透著衣裳熏香後暴曬在太陽底下,那股直朗的燥味與溫暖。

與阿娘溫柔的懷抱不同,德妃娘娘的懷抱是強而有力的,仿佛能夠包容所有不堪與苦惱。

禾生回抱她,聲音細細地,喊她「婆母」。

德妃點點頭,「很早就盼著有人這樣喊我,今日終於聽到,我也算了卻一樁心事。」

禾生為她捏肩,想要討她開心,語氣認真道:「婆母,我會盡早讓你抱上孫子的。」

德妃拍手笑,「傻孩子!」

這話倒是說到她心坎裏去了。只要能早日抱孫兒,是男是女她都喜歡。

德妃拉她手,說了些大婚前要註意的事宜,不放心,將宮裏的幾個心腹宮女喚了出來,指著道:「按規矩,你需從娘家出嫁,你得先回娘家住,過幾日宮中會指派專門的掌事嬤嬤過去,教宮中禮儀,別人宮的婢子畢竟不如自家的親,到時候我會讓是蕊領著德清宮的人一塊過去。」

那自是再好不過了。

婆媳倆說了會話,殿外周德海來稟:「娘娘,再有一刻,宮門就要下鎖了。」

是在催禾生出宮了。

禾生福禮,德妃問:「要不要在我這裏歇一晚?」

禾生猶豫,王爺還在府裏等著呢。

德妃笑了笑,輕推她往外,「得,快回去吧,改日再來看我這個婆母。」

禾生甜甜一句「嗳」。

冗長的宮道,宮人分別護在她的左右兩側,提燈送行。

黑夜下的皇城,建築的鋒利輪廓隱在暗幕中,沒有了咄咄逼人的氣勢,蕭瑟的秋風嗚嗚吹過,顯出幾分落寞來。

若是獨自一人走在這樣的宮道上,定是會害怕的。禾生望一眼周圍,宮墻後伸出的樹枝,風中搖曳生姿,晃成一團又一團的黑影。

禾生縮了縮脖子,盯著腳下,專心走路。

周德清極會察言觀色,揀了些逗趣的段子講。有人說話,耳邊不再是嗚咽似冤魂聲的風聲樹聲,禾生稍稍放寬心,認真地聽他講話。

因著時間緊,抄條近道,正走到拐角處,忽地迎面撞上一行人。

太監尖尖的聲音響起:「大膽,竟敢沖撞皇後娘娘鳳儀!」

禾生一驚,趕忙福禮。

平時碰到這樣的事,理應訓斥兩句也就過去了。

再者,拐角過道,本該由皇後身邊的導路公公事先探路,確認無人後才讓鳳鸞過道。

周德清瞄了瞄方才出聲的那個小太監,將他記心上了。

德清宮一行人退至墻角,等候皇後走後再繼續趕路。

哪想,皇後喊了句「停」。

周德清心中一緊,與是蕊交換眼神。

皇後身邊的內侍小步走來,問:「哪位是平陵府的姑娘,皇後娘娘有請。」

禾生有些緊張,不知皇後要做什麽,莫名心慌。

是蕊畢竟是宮中老人,遇事臨危不懼,送她往前去。悄著聲道:「姑娘莫怕。」

當著皇後面,不好派人回去搬救兵,且皇後要做什麽,他們還不知道,貿然行動,未免魯莽。

禾生站在金蓋鳳鑾下,埋著腦袋不敢擡頭看。

「擡起頭來。」

這聲音輕細,卻透著一絲不耐煩,德清宮的宮人聽得心慌。

禾生緩緩擡頭,皇後高坐車鸞之上,天太黑,她看不清皇後表情,只看到一雙手往下壓來,金鑲玉的護甲又長又尖。

旁邊的宮人提燈打亮。

皇後半側著身,彎腰撅住禾生的下巴,語氣輕蔑道:「聽聞聖人封你做平陵王側妃了?」

提燈發出的淺淺光亮,映在皇後的金鑲玉護甲上,滿目光彩,晃得人眼刺疼。

禾生不敢擡頭看她臉,視線一直低垂。

皇後的問話,壓根不需要她的回答。仔細瞧了幾眼,指甲從禾生臉上滑過。

看到這張白嫩細致的臉,她就忍不住想起景寧王妃。

賤人,都是賤人。

皇後狠狠推開她,禾生一時未站穩腳跟,差點摔倒。

德清宮的宮人上前攙扶。

皇後喊人起駕。

待人走了,禾生怔在原地,發現自己的下巴疼得緊,是蕊提燈上前一看。

哎喲,不得了,都掐出印子來了。

當即就要請她回德清宮召太醫。

禾生擺擺手,「王爺在等我,我們快走吧。」

是蕊將事情稟給德妃時,德妃挑眉,眸中似有怒火,卻僅僅只是一瞬,很快恢覆處變不驚的常態。

禾生的事情,是景寧王妃幫襯著圓了的。有聖人的庇護,皇後不敢動景寧王妃,上次圍獵場的事,聖人已經龍顏大怒。

呵,難不成她竟想將氣灑在禾生身上麽?

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現如今,皇後真是越活越糊塗。

後宮中的人,哪個不是家世顯赫,朝中有人?難道她以為朝中眾臣皆是她娘家人嗎,當真可笑。

方才跟隨的宮人,此刻伏跪在地,靜候德妃處置。

德妃道:「各自下去領二十板子。周德清,你親自去皇後宮中一趟,替方才的事請個罪,就說側妃初入內廷,不懂規矩。」

既然皇後不顧國母之威,非得往死裏做,那她就順了皇後的心意。

皇後想要駁她面子,那她就主動把臉湊過去。

這宮裏,最不缺的,就是深陷泥潭而不自知的人。

平陵府的轎子在宮門外等,乘轎回府,遠遠望見,銅紅門前,有人負手在背,望眼欲穿地看著宮門的方向。

禾生一看到他,心裏頭就高興。

方才那股子緊張焦慮,此刻消失無蹤。她歡歡喜喜地跑過去,投到他懷裏,點了點他的薄唇。

「王爺,我好餓,想要吃夜宵。」

沈灝將她攔腰抱起,「母妃沒備點心麽,你一回來就喊餓。」

禾生摸摸肚子,「在宮裏吃了,但回來的路上,由於想王爺想得太用力,肚子咕嚕嚕就叫起來了。」

沈灝雙手往上一顛,「看來真是餓了,比去的時候,要輕。」

禾生咯咯笑,王爺越來越會逗人開心了。

他一邊抱著她往前走,一邊問:「想吃什麽,我立馬讓廚房做好送來。」

禾生道:「想吃香辣鹵粉,加了白芝麻和碎花生的那種。」

沈灝吩咐下去。

進了屋,有了燈亮,他往前一湊,發現她下巴的異樣,問:「怎麽有指甲印?」他想到什麽,挑眉問:「母妃打你了?」

禾生急忙解釋:「婆母對我可好了,交待了一大堆,疼我都來不及怎麽舍得打我呢?」

沈灝嘖嘖兩聲,「這還沒過門呢,兩婆媳就互通一氣了。」

禾生撅嘴,「哼,婆母說了,以後你就交給我照顧了。」

沈灝湊近瞧她下巴的紅印,嘴上道:「喲?你要怎麽照顧我?」

禾生冥思,雙手相繞纏在胸前,一本正經道:「讓你吃好,睡好,唔,總之就是,讓你每天都健健康康,開開心心的。」

沈灝笑道:「那我就拭目以待。」

禾生胸有成竹:「等著看好了。」

她這樣驕橫得意的小模樣,沈灝心裏歡喜,想親親她,目光卻無法從她下巴移開。

「阿生,你老實告訴我,這到底誰弄的?」

禾生支吾,「出宮的時候,遇到了皇後娘娘,娘娘要瞧我,許是不小心,才摁出了紅印。」

沈灝緊皺眉頭。

禾生怕他誤會,擺手道:「娘娘沒有打我,也沒有罵我,真的只是想要瞅瞅我而已。」

瞅瞅?需得下這麽重的手?下巴那處軟軟的肉,都泛出紅紫來了,他竟不知,還有這麽瞅人相貌的。

他一沈默,她就害怕,眨著眼睛,慌張地望他。

沈灝轉眸,伸手摸摸她的前額,順手將嬌人抱入壞中。

「以後替你報仇。」

他不再繃著臉,她便放下心來,小手按在他胸前,笑盈盈:「報什麽仇,你別說胡話。」

沈灝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心中又暗暗記了皇後一筆賬。

遲早會有那麽一天,他會掃除潛在威脅,讓她永遠都能活在天真單純的世界裏。

廚房送來鹵粉,又麻又辣,白芝麻和碎花生混在其中,添了一絲酥香。

她眼睛發亮,端起碗就開吃。

沈灝坐在旁邊看她吃,為她盛茶,取了一銀壺的鮮奶,茶和鮮奶倒在一起,遞到她跟前。

她嗦一口面,喝一口鮮奶茶,發出滿足的聲音。

「——好吃。」

因著這一聲,今日掌廚的得了十兩金子。

她吃完了,飽飽地癱在椅子上,沈灝為她擦嘴角,伺候洗漱的婢子打熱水擰濕帕。

沈灝親自伺候完她洗漱,將她抱到床上。

「明日我要去衛府一趟。」

吃完了,就容易犯困。禾生打了個哈欠,往他胸前貼,「去衛府作甚?」

沈灝拿手撥撥她的手指,「去頒聖旨,你要去麽?」

禾生搖搖頭,她才不想去呢。「依規矩,明日我要回娘家,宮裏的嬤嬤馬上就要來教規矩了。」

他竟忘了這事。雖說是規矩禮數,但只要一想到她回娘家,近十幾天都無法與她耳鬢廝磨,他就悶得慌。

「明日我送你,待下了朝,你再回去。」

禾生憨憨地應了句「好。」

沈灝摟緊她,一夜好夢。

翌日,沈灝先將禾生送回姚府,而後緊著趕去衛府。

好幾天了,衛二老爺稱病未來上朝,哼,前陣子那麽囂張,現如今連面對面的膽兒都沒有。

慫了麽?或者說,終於清醒了?

到了衛府,沈灝先不進府,命小太監進去叫人。

衛家上下,一聽是來頒聖旨的,不敢懈怠,大大小小地跪了一地。

沈灝見人都跪著了,這才擡腳跨進府,面無表情道:「還是在廳堂迎聖旨比較好。」

衛家人只好彎腰挪著去了廳堂,撲通又跪了一次。

沈灝揮揮手,旁邊的小內侍恭敬將明黃聖旨遞過去。

打開聖旨,他沈聲念道:「姚氏賢良淑德,今賜平陵王側妃,因衛侍郎家婚姻在前,經查明,姚氏與衛家,締親過程有欺詐之嫌,理應作廢……」

沈灝頓了頓,睨一眼地上排最前頭的衛二老爺和衛老夫人,兩人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像是聽到了極其荒誕的事。

他勾起嘴角,繼續念:「感念衛侍郎與江山社稷有苦勞,特賜美人數十,以示恩寵,欽此。」

衛老夫人氣得幾乎要暈過去。

好一個皇家,竟搶人搶得如此光明正大!索性連改嫁書都不要了,輕輕一句作廢,就銷掉了姚氏與錦之的姻緣!

荒唐!

沈灝收回視線,指了指身後一排宮人,道:「這都是聖人精挑細選,選出來的人,衛二老爺莫辜負聖人的心意,需好好安置。」

這衛家,裏裏外外果然都是些扶不起的爛泥,只是頒聖旨這樣輕的程度,一個個慌得跟家裏剛死了人一樣。

還以為他們有多大的招。

一個不得聖心,不會避嫌經營的家族,註定是落魄的命運,甚者,全族盡滅,也是很有可能的。

沈灝搖搖頭,不欲多說,轉身離去。

這樣的對手,完全不堪一擊,日後殺了也不要緊。

衛二奶奶跌坐地上,惡狠狠地看著面前一排宮裝麗人,宮裏送來的人,不能打不能罵,還得一個個安排名分,她命苦啊!

越想越恨,怨氣收不住了,她忽地朝衛二老爺趴過去,打罵:「都是你,要不是你把姚氏送去盛湖,怎麽會有今天的事?錦之臨走前那般交待,說定要照顧好她,他剛一走,你轉眼就想著要弄死她!錦之怎麽會有你這樣的混賬爹,現在好了,衛家的臉面,丟得全天下都知道了!」

她指桑罵槐地沖衛二老爺發火,衛老夫人在旁聽著,胸腔陣陣怒火往往冒。

「住嘴!」

衛二奶奶不肯,這麽多年了,她從未享受過貴夫人該有的待遇,每天不是討好這個就是逗趣那個,從來沒有過自己的尊嚴!

這樣的日子,她過夠了!

衛老夫人舉起拄杖就要往衛二奶奶身上打:「混賬!」

衛二奶奶恨紅了眼,平時第一回直面忤逆衛老夫人,甩開拄杖,大力將衛老夫人推倒在地。

「說什麽光耀門楣,全是騙人的!毀了我的兒子賠了我的女兒,我要你們衛家償命來!」

兩人廝打一團。

眾人目瞪口呆,眼看著曾是衛家最高權威代表的三人,如潑婦般撒野互相辱罵,竟無一人上前勸阻。

衛二老爺怔住,聖旨和衛二奶奶的罵意往腦裏襲來,攪得他不得安生。

他是個懦弱的人,懦弱的人,一旦鼓起勇氣幹了超乎能力以外的事,待回過神,定是又怕又驚,不用別人添油加醋,他自己就已經將後果放大嚴重一百倍。

此刻的衛二老爺,完全沒了當時的壯志淩雲,他滿腦子想的,全是那日沈灝用劍劃碎官服時的場景。

——「定讓你全家不得好死」

衛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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