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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不知那人是前夫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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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器已被摔得粉碎。

她竟然說要離開他回家去!

這裏就是她的家,她要回哪裏去!

撕了信,瞋目切齒,命人牽馬,氣勢洶洶,一刻不停,奔赴姚家。

到了姚府門口,大門緊閉,竟是早就料到他要來。

小廝聽著府外震耳欲聾的敲門聲,心裏一驚一乍,到姚爹跟前回稟。

禾生一驚,他竟來得這麽快。看了眼姚爹,讓他千萬不要開門,坐立不安,心中焦慮難耐,索性拖著步子回了屋。

姚娘湊過去問姚爹:「真不開門麽,那可是王爺。」

全家人的命是沈灝救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沈灝給的,就連府裏小廝,都是沈灝命人買來的。

天一般的恩人,縱有千般恩情要報,也得先將禾生放在首位。

姚爹囁嚅:「聽禾生的,不開門。」

女兒不嫁沈灝了,但這份恩是要還的,以後做牛做馬,只憑他一句話。

屋裏,禾生窩在榻上,心頭又糾結又害怕。

她就這麽走了,潦潦留了一封訣別信,他那麽驕傲的一個人,肯定會氣得大發雷霆。

他會不會怪她,恨她?

萬一他因此記恨她一輩子,可怎麽辦?

越想越慌張,皺著臉「哎呀」一聲將頭埋進膝間。

下定決定不去想他,誓言剛下心頭,眼睛一眨,腦海裏又開始惦記他。

狠狠掐自己一把,不頂用。

急得眼淚都要出來,身體不受控制地,巴巴望著門外。

擡頭咬牙問翠玉,像做賊一般,羞愧難當:「他走了麽?」

翠玉立馬飛出去查探,跑回來氣喘籲籲答:「還沒走,一直在敲。」

敲了那麽久,他的手肯定又痛又紅。禾生抽噎,捶自己的雙腿。

都是她害的!不僅傷了他的心,還傷了他的身子!

害人精!姚禾生,你就是個害人精!

翠玉拉住她,「姑娘,你這是何苦,王爺要知道了,定心疼得緊。」

禾生飲泣吞聲,徐徐將頭低下,埋進雙膝間。

翠玉著急,方才進府時,她也聽到了禾生與爹娘的對話,心中雖訝異,更多的是疼惜。

姑娘性子軟,得了聖人那樣的旨意,心裏肯定難受極了。

她沒什麽能做的,唯有好好伺候,陪著姑娘度過這段煎熬日子。

在屋外觀望許久,忽地沒再聽到敲門聲,默了許久,確定前府沒了動靜,匆匆進門稟:「王爺走了!」

禾生驀地擡起頭,眼裏有驚訝,「他走了?」

翠玉點點頭:「是的,沒聽到敲門聲了。」

禾生眸中一黯。

明明那麽盼著他走,不要再來找他,現在他真走了,她反倒放不開了。

她腦子裏到底裝了些什麽漿糊,為何還想著有糾纏,他不來理她,不是正合心意嗎!

眼睛一酸,豆大的淚珠往下掉。

她終歸還是舍不得他的。

翠玉忽地出聲,道:「姑娘,我聽著屋外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動?」

難道碰到賊了?不,這邊治安向來極好,肯定不是賊。

翠玉想了想,將禾生扶到榻上,道:「我出去瞧瞧,姑娘待在屋裏別動。」

禾生點點頭,哭得根本沒有心思管其他事。

過了幾秒,又有人進屋來,繼而有房門關上的聲音。

禾生以為是翠玉,沒有去看。

淚眼朦朧間,忽地望見一雙雲頭錦靴,是男人的鞋。

心頭一緊,緩緩擡起頭,一張氣急敗壞的臉映入眼簾。

平日溫雅冷靜的面龐,此刻神情扭曲,憤憤地瞪著她。黑亮的眸子,像是燃著兩把火,幾乎要將她燒灼。

禾生下意識往後縮,移開目光,口是心非:「你在這作甚,我不想……」

話未說完,迎面便被狠狠摟入懷抱,一聲驚呼,緊接著被撬開了唇,他急急地貼上來,動作粗暴,恨不得將她狠狠蹂躪。

他的吻那麽兇那麽狠,幾乎讓她無法喘氣。

禾生剛要掙紮,卻引來他更為猛烈的攻勢。

他肆意索取著她唇間的甘露,雙眼因為暴怒而發紅,含糊吐出一句話:「……說你錯了……」

禾生梗著脖子不肯說。

梨花帶雨,淚水沾濕他的臉,他狠下心,未曾停下動作。

他什麽都能包容她,唯一不能忍的,就是她想要離開他的心。

屋外翠玉敲門,喊:「姑娘,姑娘!」

沈灝怒吼:「滾開!」

禾生害怕極了,他的神情那麽可怖,像是要將她吃了一樣。

她忍住心頭的顫栗,犟著臉,移開視線不看他,殊不知自己說出的話都是抖的。

「我不想待在你身邊了,以後都不要再見你。」

沈灝火大,一把撅住她的下巴,對她的話恍若罔聞,咬牙切齒道:「瞧你說出的混話!我不管,你現在就要跟我回去。」

禾生一張小臉被他扼在手心,目光被迫與他對視。

這雙眼,曾經以深情以視,而如今,她卻讓它飽含怒火。

都是她的錯。

「你說過,我不願意,就不會勉強我。現在我不願意了,你放了我。」

沈灝怒火中燒,摟住她的身子,反覆摩挲。「不放!」

她這是怎麽了!昨晚還好好的,說要把身子給他,不過短短上朝兩個時辰,回來她竟翻臉不認人了!

莫不是聽到了什麽閑言閑語?

手下動作一慢,轉眸見她雙目含淚,神情無辜,無言承受著他所有的發洩。

沈灝貼上去吻她的眼睛,問:「是不是誰在你跟前說了什麽?」

禾生咬唇,搖搖頭。

沈灝一捶朝床榻使去,「你不說,回去我就將王府上下的人都綁起來,全殺了!」

禾生嚇住,「不是他們,你不要錯怪無辜。」

沈灝緩緩放開她,從她身子上褪下來,「這麽說,就是有人嚼閑語了?」

禾生心亂如麻。

若是不跟他說清楚,他定會怪罪旁人。他發起火的樣子,這麽可怕,很有可能真的會殺人。

「是……是聖人。」無奈至極。

沈灝一顆心揪起來,小心翼翼問:「聖人……跟你說了什麽?」

禾生掩面哭泣,「他讓我離開你。」

沈灝心痛,父皇怎麽可以絕情至如斯地步!

難怪她昨日從殿裏出來得這麽晚,他早該料到的!

禾生哭哭耶耶道:「昨日你和聖人的對話,我全聽到了。」

沈灝緊張,那樣殘酷的對話,她竟然全部聽到了!

是他疏忽了,沒能護好她!她聽了那樣的話,定是傷心欲絕的。

回想起來,昨日她的種種反常,瞬間清明了。

沈灝悔恨,怨自己為何沒有早點察覺,害她擔驚受怕了這麽久!

緩緩伸出手,溫柔將她抱住,唇挨著她的脖頸往上,「我來親親你的小耳朵,昨日聽到的話,也就能全忘了。」

他不安慰還好,挑明了真相,事實擺在眼前,更叫人難受。

禾生噎著聲道:「不能忘。那是聖旨,忘了要抄家砍頭的。」

沈灝掰過她的臉,眼神堅定:「阿生,有我護著,聖人不能拿你怎麽樣,除非、除非他不要我這個兒子了!」

禾生驚慌失措,他這說的什麽話,她離開他,為的就是不影響他,他不可以為了她,去跟聖人置氣!

「我不會跟你回去的,你說什麽也沒用,不回就是不回!」

下定決定要做的事,一定不能半途而廢。

沈灝有些急,嚷著:「阿生,你再信我一回,我們的事,肯定有辦法解決,你……」

話還沒說完,禾生站起來,搖晃著身子去推他:「我不要聽,你快走!」

男人精壯強健的體魄,哪有那麽容易被推動。

他紋絲不動,捏住她的皓腕,盡量放緩自己的語氣:「阿生,不要任性。」

禾生仰面,又急又悔,該怎麽做,怎麽說,他才肯明白,她不要再和他在一起了。

她面容糾結,沈灝趁勢哄:「阿生最乖了,跟我回去。你只需好好地待在我身邊,其他的事無需操心,一切自有我來頂著。」

哪怕那是聖人,是一句話就能取人性命的君王,他也不怕,要與之對著幹麽!禾生咽了咽淚水,「我不值得你這麽做。」

沈灝為她擦眼淚,柔情似水:「我的阿生這麽好,為你做任何事都是值得的。」

禾生抽泣,心裏像是有兩個小人打架,摩拳擦掌,憤憤欲鬥。

一個說,快跟他回去,你這麽舍不得他,何必折磨自己。

一個說,不要回去,回去就會害了他!你是要報恩不是要報仇!

禾生身軀一震,理智的小人獲得勝利。

從他的手心脫離,快速取下鬢上的發簪,尖尖的簪頭對準細白的脖子,狠下心,道:「你莫逼我。」

沈灝震驚,她竟敢以死相逼。

「阿生,放下簪子。」

他上前一步,她便拿準簪子往皮下抵深一寸,面容決絕,視死如歸。

他暴怒:「姚禾生!」

禾生顫著身子,眼裏又有了淚意,拼勁不讓淚水掉下來。

決不能,讓他看出自己軟弱的一面,要離開,便要決然。

她越是這樣,他就越是生氣。

若是先前,是因為不知情而對她發怒,那麽現在,他的火氣完全就是由於她的任性了。

她曾經毫無保留地相信了他那麽多次,為何唯獨這一次,不能再信一回?

難道他在她眼裏,就是那種需要靠犧牲女人來獲取權力的人嗎!

氣急了,情緒湧上腦袋,說出的話,皆言不由衷:「你出息了,竟然將我視作不擇手段的小人。」

禾生怯怯的,縮了縮脖子。

她在他身邊,沒有學會愛他,卻清楚地知道,如何趕他走。

「我的心裏,從來就沒有你……聖人的聖旨,正好合我心意……」

沈灝怔住,半晌,擡眸,冷眼相對:「你再說一遍。」

禾生深呼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血無情:「我……」

話剛出口,面前人轉身,吼了句:「夠了!」

他明明聽到了,卻還要再問她一次。

禾生心頭絞痛。

忽地他回身,隔空看她,像是要將這輩子的愛意與恨意都掏空幹凈。

「姚禾生,你這個養不熟的白眼狼。」

禾生望著他離去的身影,久久未曾回神。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渾身都僵硬如木,像失了魂魄一般。

翠玉從屋外跑進來,奪下她手裏的簪子,喊:「姑娘!」

禾生回過神,抱住翠玉嚎啕大哭。

「他不會再喜歡我了,他肯定恨死我了!」

翠玉責怪自己沒有看好門,竟讓王爺翻墻而入,雖不知剛剛發生了什麽,但看姑娘狼狽的模樣,當真讓人心碎。

安慰道:「姑娘,不管發生什麽,王爺都不會恨你。」

禾生晃頭,根本聽不進去,哭得泣不成聲。

都說女人是水做的,碰到傷心事,淚水就跟永不枯竭似的。

這一哭,斷斷續續的,直到月亮懶懶地躥上夜空,她趴在案頭,連哭嚎的力氣也沒有,這才停了下來。

屋子裏就剩她一個,她誰也不想見。屋外姚爹姚娘端著飯菜,求她多少吃一點。

禾生想要出聲,卻發現嗓子啞了,索性捂住耳朵,盯著皎月發呆。

往常這個時候,他們該吃完飯了,走在小樹林散步的石子路上。

他們會先從琳瑯院走,經過小橋,路過清輝閣。清輝閣旁有樹樹梅花,他說等到冬天,要親自為她折梅寫詩。

她再也得不到他的梅花和詩詞了。

一斛月,照亮兩個院子,她在這頭傷心,而他在那頭懊惱。

裴良領著王府眾人跪在書房外,不敢吱聲也不敢出大氣。王爺出去一趟後,回來就大發脾氣,幾乎將手邊能碰到的所有東西都砸爛了。

還好他機靈,沒有往前湊,不然現在鐵定被送到監欄院當太監了。

擡頭望望夜空,約莫著已經亥時,王爺仍然滴水未進,要不要出聲喊一下?

裴良猶豫許久,最終大著膽子,動了動嘴皮子:「王爺?」

話音剛落,屋裏哐當傳來一聲響,是瓷器破碎的聲音。

裴良趕緊縮回脖子,揉揉酸疼的膝蓋骨,繼續跪。

沈灝坐於椅子上,一手倚著額頭,垂著腦袋,心煩意亂。

屋裏沒有點燈,黑兮兮一片,月光從窗戶靜悄悄地淌進來,正好籠在書案周圍。

她說過的話,在耳邊揮之不去,每想起一次,就覺得心痛萬分。

眼神往前略微一掃,觸及案頭高高累起的一疊書帖,那是她曾經用以練習臨摹過的。

手不自覺地伸出去,拿起書帖,一本本翻。

剛開始她學的時候,字跡又醜又大,跟蚯蚓爬似的。但她很用功,別人三日才能練過一本,她一日就能練完,不吃不喝地,像是中了魔怔一般,非得練完了才肯停下。

手裏書帖的字跡越來越清秀,沈灝想起她認真練字的可憨模樣,當真是可愛極了。

嘴角上揚,眼前浮現她的面容,放下書帖,目光掃視四周。

這書房,哪裏都有她的身影。

她踮腳在書架取書,她闔眼在屏風小榻上午歇,她抿嘴在長幾花瓶裏插花,那麽多她的影子,重疊在一起,恍恍惚惚,遍布他目光範圍內的所有角落。

他收回視線,告訴自己:不能再想她了,男子漢大丈夫,整天念叨著情愛算什麽。

要命的是,視線觸及書案,忽地又想起,他與她曾在這張書案上歡愛。

她的身子那麽軟那麽香,他壓上去的瞬間幾乎有種情願死在溫柔鄉裏的錯覺。

沒出息!

不能在書房繼續待著了。沈灝緊著臉,繞過滿屋的狼藉,負手踏出屋門。

裴良見他出來,大喜,狗腿子一般跟上去,討好問:「爺,餓了麽,我讓廚房送膳來?」

沈灝冷冷瞪他一眼。

裴良打了個激靈,不說話了。

他下了命令,沒人敢跟上去。獨自一人在府裏走,擡頭夜色正好,流轉月光朦朦朧朧,皎潔無瑕。

就像是那晚與她在草原上散步的月色。

腳下一頓。說好不想的,怎麽又想了!蹙眉,腳步急急,索性回屋。

走到院子,擡眸一望,不知不覺間,竟來了她的寢屋。

哎!

魔怔了不成!

轉身欲離去,剛擡起腿,心裏癢癢的,腳步像灌了鉛似的,重得很,邁不開。

就看一眼。

反正人都已經走了。

沈灝晃晃腦袋,努力說服自己:這是他的王府,一花一草都是他的,進去瞧瞧又能怎樣!

手輕輕一推,撩袍進了屋。

撲面而來的女兒香,是她衣裳的熏香。柔柔的,暖暖的,甜香與幹支香混在一起,像是四月明媚的春光。

沈灝走到榻邊,榻幾上放著針線籃子,是她縫了一半的鞋墊。

手指摩挲針線紋路,扭扭捏捏的,醜死了。

這麽大的尺寸,定不是她自己的,好像是為男人縫的?

沈灝皺起眉頭,拿起鞋墊往腳上一比劃,不大不小,正合適。

哼,還好是為他做的,要是敢為其他野男人做,他定將那人大卸八塊。

嘆一口氣,鞋墊成雙,這才剛做一半,叫他怎麽穿。

放下鞋墊,揉揉太陽穴,心裏亂得很。

床頭擱了一疊方方正正的雲錦紗被,是她一慣蓋的。

說好要跟他共枕眠的,現如今竟然跑回家去了,女人真是落花無情般的存在。

說什麽心裏從來就沒有他,聖人的旨意正合心意,這樣冷酷的話,句句敲在他身上,隔著皮肉,幾乎要將他的心捅出個大窟窿。

沈灝胸腔隱隱作疼,在書房呆坐了一天,身子酸得很,索性撈過她的錦被,整個人緩緩伏下去,趴在被子上,止不住地嗅來嗅去。

如果不是聖人阻攔,今晚他還能與她一起共寢。

昨晚沒有完成的事,今晚努努力,興許就能成功了。

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他想抱著她,在他想象過的所有場景裏,全部做一遍。

他要將她嬌嫩嫩的身體融在懷裏,折騰得她下不了床才好。

沈灝將頭埋進錦被,褪了靴子,整個人慢慢蜷縮起來,將被子攏做一團,緊緊抱著。

她說了那麽傷人的話,他卻還是想著要她。

要她的心,要她的身子,要她給他生一堆孩子。

她的一顰一笑仿佛可在腦子裏,睜開眼閉上眼,無論怎麽轉移註意力,心總歸會落到她身上去。

越想越覺得苦惱,捶著床板,怨恨自己無能。

若不是他著急帶她進宮,她便不會聽到那樣的話,聖人便不會趁勢給她那樣一道旨意,她也不會因此想要離開他。

昨日她說起真相,哭得那般傷心,一張小臉都哭皺了,她是無奈啊!

或許,她以死相逼,說出那樣的話,也是為了趕他走。

他的阿生,那麽溫順那麽乖,又怎麽會忍心,故意傷他心呢?

定是怕耽誤他的前程!

想到這,沈灝恨起自己來,她雖說了那樣的話,但他同樣也回了令人寒心的話。

他說她是養不熟的白眼狼,他怎麽能說出那樣的話來!

糊塗啊!

攬起被子坐起來,腦子裏一下子清明過來。

當初是他硬要將她留在身邊,早就做好了她不會愛上他的準備,既然下定決心不奢求她的愛慕,現在巴巴地,貪心又是為何!

就算她說的是真話,她心裏沒有他,不也是正常的嗎?

她怎麽樣任性都行,本來就是他欠著她的。說好要用一輩子的時間,等她長大,等她學會愛他,這才過了半年,他倒先拋盔棄甲了。

沒出息!

想清楚了,心裏反倒更焦灼了。想起離開時她顫抖的模樣,懊惱至極。

她受慣了他的溫言軟語,忽然得了這麽句尖酸刻薄的惡語,定是難受至極的。

不行,他得去看看她!

他猛地從床上坐起來,穿好鞋,拿了鞋墊往兜裏揣,腳下生風,呼呼地就往外跑。

現在已是子時,城裏早已宵禁。

裴良望著沈灝騎馬奔離的身影,猶豫著要不要阻攔一下。

若就這麽放王爺出府,定會被街頭巡邏的衙役逮個正著,明日上朝,又要做一番解釋。

他這麽想著,跑到府門前,剛想張開手一欄,擡眸望到沈灝騎在馬上冷著臉,眼神輕飄飄地一瞄,透著寒氣。

裴良回身將府門打開,笑道:「王爺早點回來!」

沈灝縱馬離去。

裴良摸摸自己的脖子,心想,再這麽來幾次,他這腦袋可就真保不住了。

姑娘還是快點回來罷,才過了一天,王爺的戾氣,已經冷得要寒死全王府的人了。

空無一人的街道,夜色寂靜,馬蹄聲從遠處奔來,踏踏地震天動地。

禾生睡不著,在榻上輾轉反側。

屋子裏落了鎖,從裏面鎖住的。她想將自己關起來,好好靜靜。

忽地墻外傳來一陣馬蹄聲,禾生翻了個身。這麽晚了,定是政務急事,快馬加鞭。

會不會,是他門下的事宜呢?

他總是忙於政務,有時候忙到深夜才去睡,這麽一想,越發覺得,剛才的馬蹄聲,就是奔往平陵王府的。

心裏憋得慌,腫著眼皮,睜開眼,視線落在窗紗上。

屋外月色正好,她卻不敢去瞧,怕一看到瓏瓏月光,便想起他來。

畢竟,他們一起在月光下,渡過了那麽多的夜晚。

睹物思人,她怕傷心。

忽地窗戶外有黑影逼近,看輪廓,倒像是個人。

禾生以為自己眼睛花了,這麽晚了,大家早已睡覺,誰會來她窗外?

黑影晃了晃,在窗外踟躕許久,仍然沒有離去。

禾生支起身,揉揉眼睛,害怕起來,問:「是誰!」

沈灝本來猶豫著,擔心打攪她入眠,想喚她又不敢喊,倏地聽到她的聲音,心裏頭很是高興。

高興過後,又覺得心痛。

她的聲音那麽沙啞,一聽就知道,肯定是哭的。

「阿生。」他試探著喊一聲。

禾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像、是王爺的聲音?

不,不會是他。今天他被她傷得那麽深,定是不會想再見她的。

沈灝又喚了句:「阿生,你睡了嗎?」

禾生從床上爬起來,小心翼翼回了句:「王爺,是你嗎?」

沈灝聽得心疼極了,放輕聲音道:「是我。」

禾生眼角一紅,來不及穿鞋,光腳走到窗邊。

窗那邊映出她的身影,沈灝歡心雀躍,手撫上窗紗,喊她:「阿生,讓我進去瞧瞧你好麽。」

隔著窗,她清晰地看見他的輪廓,寬肩窄腰,一只手伸過來,似是渴望著她的出現。

禾生下意識伸出手,剛觸到窗紗,忽地回過神,低頭泣道:「你還來作甚。」

沈灝著急,以為她又傷心了,忙道:「白天是我不對,一時昏了腦子,才會說出那樣的話,你莫往心裏去。」

她如此刻薄地待他,他竟然還念著她!禾生低下頭,越發自責,囁嚅:「不,你沒有錯……」

她背過身,靠著窗,嬌小的身影映在窗紗上,他摩挲著手指,仿佛這樣,就能抱住她。

隔著薄薄一層紗,兩人相對無言。

院子裏的花樹在風中簌簌地響,淡淡的香氣在空氣中飄散,皎潔月光在他肩頭流轉,將他的情意照得通透。

「阿生,我說過,這輩子就認你一個。不管你愛不愛我,我反正是要愛你的。」

禾生擤擤鼻,悶著嗓子怯怯道:「我是白眼狼,養不熟的。」

沈灝的心都要被揉碎了,「我就喜歡養白眼狼,一輩子熟不了也沒事。」

禾生咬唇,努力抑制嘴角的笑意,一張臉又哭又笑的。

明明就是她有錯在先,他為何又要跑來哄她,他平時那麽好面子,為何要給她認錯。

他這麽溫柔,她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要離開,現在好了,她更加舍不得走了。

口是心非地嚷一句:「討厭。」

嬌嬌的,帶著怨氣,軟糯糯的調子,他聽在耳裏,舒服極了。

「你再多罵我兩句。」只要話說開,隔閡也就沒了,反正他喜歡聽她罵。

禾生耳根羞紅,捂住臉,臉頰燙燙的。

她不說話,他有些擔心,莫不是又生氣了?急忙道:「阿生?」

「嗯?」

沈灝長籲一口氣,她肯回他就好,最怕她不搭理他了。

月亮圓圓,像她口中曾說的大餅,沈灝回頭,扒拉著將臉貼過去,想要離她更近。

「阿生,我餓了,晚上還沒吃飯。」

禾生一驚,踢踢腳趾頭,「你為什麽不吃?」

沈灝笑:「因為想你。」

禾生撅嘴,止住心裏頭的甜意,弱弱道:「我屋裏有些糕點,要不要吃?」

沈灝高興:「好啊。」

她終於肯見他了!

歡悅的勁頭還未過去,窗欞撐起,她打開一條縫,伸出手,從底下將一盤點頭遞出去。

沈灝皺了皺眉,窗戶縫隙這麽小,又開在下方,他看不見她的臉。

想著便要去擡高窗桿,禾生不讓,喊:「不許弄!」

他便乖乖地,不敢動了。

傻瓜。禾生哼了聲,「你快接過去,我拿得手酸。」

她晃著白嫩小手,沈灝趕緊過去接。

卻不急著接點心,而是按著她的手,以解相思之情。

一截子皓腕,又滑又細,恨不得俯身親親,怕嚇著她,只能輕輕撫摸,眼巴巴地瞅著。

禾生被他扼住了手,急急地往回扯,他不放,央道:「阿生,讓我摸摸手,就一會。」

她果然不掙紮了。

沈灝一點點捏著她的手指,動作輕輕柔柔,像是在賞析什麽世間寶物。

禾生覺得癢,手指止不住地回縮,想著他深更半夜來看望她,覆又忍住了,顫著聲道:「王爺,早點回去吧,明日還要上朝呢。」

沈灝犟著脖子,哼唧一句:「我不困。」他想起什麽,張嘴問:「你困嗎?」

禾生沈默半晌,明明知道自己該怎麽回答,話到嘴邊,卻變了樣:「……還好。」

沈灝歡歡喜喜地捧她手往懷裏蹭:「那我們再說會子話。」

禾生沒應答。

扯了些無關痛癢的閑話,話題又牽到白日的事情上來。

有些事情,他從前沒有想過。

今日她這麽一鬧,他倒想清楚了。

以前總以為權力才是值得男人追求的東西,哪怕耗盡心血,也要得到那位極人權的寶座。

不可否認,他剛遇到禾生時,確實起過一些念頭,例如他終於可以有子嗣了,有了子嗣,他便能離皇位更近。

但後來,慢慢地,他發現自己變了。

本來混雜的感情漸漸變得純粹,他想,就算是阿生不給他生孩子,他也要和她過一輩子。

換做以前,聖人在延福宮與他說那一番話,他定是高興的,這代表聖人想要換太子了,而他,很有可能得到聖人的青睞,成為繼太子。

但是現在,他壓根一點喜悅之情都沒有。

這都是因為她。

沈灝小心翼翼問她:「阿生,若是我不做王爺了,只是個普通老百姓,你還會願意跟著我嗎?」

禾生緊張起來,剛才一腔甜言蜜語,差點將她的頭沖昏。她不能動搖!

「無論你是王爺還是百姓,我都不願意了。」

沈灝哼一聲,「我不相信。」

禾生趁他不備,驀地縮回手,將窗戶一關,從窗邊跑開。

沈灝拍窗,見她沒有反應,又跑去拍門。

禾生用盡力氣吼他:「你再不走,我就叫人來了!」

他無動於衷。

禾生急了,喊;「我要生氣了!」

沈灝一慌,哄她:「阿生,我走便是,你不要動氣。」

他走出兩步,覆又折返,對門裏喊道:「阿生,無論怎樣,我都要跟你在一起。你記著,哪怕世間萬物都變了,我對你的心,永遠不變。今日你先歇息,明日我再來看你。」

禾生抽泣,將頭埋進被子裏。

次日,朝堂結束後,衛二老爺興致高昂,不怕死地,攬住了沈灝的轎子。

他都聽說了,那個小賤人搬出王府,回了自己家,哼,就說了嘛,這樣傷風敗俗的事情,挑明了,誰都嫌丟臉!

沈灝見是他,不耐煩地命人掀起簾子,款款走到衛二老爺跟前。

衛二老爺得意道:「王爺,這段日子感謝你對我家兒媳婦的照顧,明兒得了空,我定備份大禮,往府上送去。」

沈灝握緊拳頭,「滾開。」

衛二老爺現在的膽兒肥得很,既然衛家不求在聖人手下謀前途,他還怕什麽!繼續道:「還有,聽說我兒媳婦回娘家了,她是衛家人,過幾天我自是要把她接回衛家的,以後就不勞煩王爺操心了。」

沈灝松開手,瞇了瞇眼,輕描淡寫道:「哦,是嗎?」

衛二老爺點頭,「當然得接回去。」

沈灝冷笑一聲,忽地從旁邊侍衛身上抽出一把劍,空氣中嘩啦啦地甩了幾下,而後擱在衛二老爺脖子上,道:「你若敢去姚家打擾她,我定讓你全家不得好死。」

衛二老爺一怔,身上朝服被劃得稀爛,零散地掉落一地。

擡頭,平陵王府的轎子早已遠走。衛二老爺咽了咽,抖著手摸一把額頭,全是汗。

軟轎並未徑直出宮,在延福宮外的紫大門停下,沈灝出轎,準備面聖。

禾生的事情,他一定要向聖人再爭取爭取。

哪想,宮人剛進去傳話,李福全便帶著聖人的口諭走了出來。

聖人不肯見他。

沈灝失落,拎袖轉身離去。

李福全有些不忍心,喊住了他,「王爺。」

沈灝回頭,不明就裏。

李福全嘆一聲,將沈灝請到角落。

「王爺,你何不去見見德妃娘娘,娘娘聰穎賢惠,定能給王爺出出法子。」

他七歲進宮,十一歲起伺候聖人,聖人的心思,他多多少少能揣測一二。他是從小看著二殿下長大的,這麽多皇子公主裏,他對二殿下最有好感。

倒不是投機取巧什麽的,而是因為二殿下從小行得端做得正,無論做什麽,都追求完美。依聖人現在的心意,指不定二殿下以後就是新君王了。

沈灝猶豫,他不是沒想過去見母妃,只是怕母妃因為禾生的身份,對她產生隔閡,越是求越是不肯幫。

婆媳自古兩全,這個道理他懂的。

李福全不再勸,「王爺自己有主意便行。」

有些話,他不方便說,但德妃卻是可以說的。舉目後宮,也就只有德妃是個最心眼清明的人了。

過了延福宮,冗長的宮道,行至一半,沈灝忽地喊停,調轉頭,決定還是去找德妃。

德妃在宮裏喝茶,見他來了,放下盞杯,別過臉,有些生氣。

沈灝道:「見過母妃。」

德妃揮袖,板著臉:「你何曾將我這個母妃放在心上?出了這麽大的事,你現在才來找我,打算瞞我到什麽時候?」

說的是禾生的二嫁子身份了。

沈灝單膝跪著,不敢起身,解釋:「我怕母妃知道了,心裏頭不高興。」

德妃憤憤道:「難道我現在就高興了?」

沈灝扯扯嘴角,「都是兒子的錯,母妃要打要罰,兒子半點怨言都沒有。」

僵了許久,德妃終歸心疼自己兒子,轉過臉,扶他坐好。

「我高不高興其實無所謂,重要的是你喜歡便行。只要她一心一意向著你,我沒什麽不能接受的。」

沈灝拉住德妃袖子,央求:「母妃,您幫幫我。」

德妃長嘆一口氣,造孽啊!

昨天禾生回府他夜半追人的事情,她早有所耳聞。

沈灝的性子,她這個做親娘的,了解得很。若是這件事不能得到圓滿解決,他與聖人,父子倆間的心結便會結下,搞不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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