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瑾清聽到了蘇小仙的驚叫聲，身體輕顫了一下，把手中的玻璃燒杯放在一旁，回過頭來。

他看也不看地隨手打出幾個符印，通往外面的門就如同水泡一樣慢慢地擠滿，合住了。整個屋子裏那深深淺淺的血色和大大小小的玻璃器皿一一褪去，顯現出蘇小仙所熟悉的心理咨詢師事務所的樣子。

可是蘇小仙已經不會再把眼前的一切當真了。幻象始終是幻象，不管做得有多麽逼真，一旦預先在心中有了假設立場，自然能從其中細微的不同之處看出真假，如同透明的玻璃魚缸裏悄然浮起的微小氣泡，足以讓魚缸中的魚兒清楚，那裏埋伏著不可逾越的界限。

逃跑的道路已經被牢牢封死，蘇小仙猛地轉過身來。“你你你……你到底想做什麽？你不要亂來！”她語無倫次地說道。

然而蘇小仙在說話的時候，雙手也在不停地結印。她在清乾山上是靈根全無的廢柴，卻不是不學無術的廢柴。凡是那些不需要深厚的靈力和敏銳精準的操作就能完成的東西，譬如符印，她一直做得很好。她頂著所有人的嘲諷，心中卻深深認定這將是她的隱藏實力，總有一天會施展出來。只是她想不到，第一次施展，卻是在這種場合下。她靈力全無，面對林瑾清毫無勝算，只能用這種東西勉強賴以自保。

然而——林瑾清面上露出驚訝和讚嘆：“我早知道我的仙兒絕非表面上那麽簡單，卻想不到你能給我這種驚喜。單憑符印上的造詣，你已經不在我之下。可惜，仙兒，清乾宗的底蘊卻絕非區區符印之術能夠涵蓋的。以印破印，我也不是做不到，但那樣的話需要浪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所以，我選擇采用這種一力降十會的方法。”

真是啰嗦！蘇小仙忍不住在心中狂吐槽。但是林瑾清真個如他所言，采用一力降十會的方法，調動空氣中的靈氣擠壓符印的保護空間時，那巨大的壓力讓蘇小仙整個人透不過氣來，仿佛分分鐘都會七竅流血一般。

“仙兒，”林瑾清輕聲說道，穩操勝券的他好整以暇，慢悠悠地整理著儀容，不過一瞬的工夫他又變成了那個文質彬彬、儒雅可親的心理醫生，“你為什麽要這麽抗拒我？我們連孩子都有了，我們應該是所有人中最親近的，是不是？”

蘇小仙一臉驚恐地說不出話來。此時此刻她突然明白了白蛇傳裏許仙看到顯出白蛇原形的白娘子的感覺。林瑾清外形頗好，所以從前和他親近的時候，蘇小仙雖然嘴上老大不以為然，心中又何嘗沒有自己沾了便宜的沾沾自喜。如今想起來，靠，簡直是日了狗了！

“仙兒，別怕。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害你的。”林瑾清猶自試圖安撫蘇小仙，“你好好想想，我是整個修真界最早知道你身份的人，倘若我想對你不利的話，你怎麽會有機會在清乾宗逍遙自在了整整七年？”

林瑾清一邊說，一邊慢慢地走近蘇小仙。蘇小仙卻不停地後退。她聽懂了林瑾清的話，可是正是因為她很懂，所以她越發的心寒。

林瑾清的話翻譯過來，就是說：畢竟一日夫妻百日恩，林瑾清本人是不會對蘇小仙本人不利的。至於修真界會不會對蘇小仙不利，至於林瑾清本人會不會對蘇小仙所轄的妖族以及顧沐白所在的魔族不利，那就是另外的事情了。

“仙兒，你九世為人，和那些妖魔是不一樣的。只要你肯誠心投靠我們，我以畢生修為擔保，你定然平安無虞。”果不其然，林瑾清緊接著說。

“那……阿錯……果真是我們的孩子？”林瑾清看到，蘇小仙凜然的神情中出現了一絲縫隙，她開始猶豫，她的心因為阿錯而變得柔軟。

“普天之下，除了你之外，還有誰能讓男人懷孕？”林瑾清嘴角苦笑一掠而過，“自然那只是個意外，但是我並不後悔。否則的話，選擇不生下他，豈不是更好？”

“不生下他？”蘇小仙順著林瑾清的話說下去，“難道修真界也有像小說《西游記》女兒國裏那種能讓人的胎兒無痛落下的落胎泉水？”

林瑾清心裏又是驚訝又是喜悅。長久以來，蘇小仙對他一直是一種戒備疏離的態度，就連穆羽然在她面前的待遇，都比他好很多。這是蘇小仙自發覺心理咨詢師事務所是一個徹頭徹尾針對她的圈套之後，第一次好聲好氣地同林瑾清說話。林瑾清一向面上淡然，此時卻禁不住有種苦盡甘來一般的期盼。

“落胎泉水到底是杜撰的東西，”林瑾清微笑道，此時此刻他的笑容裏終於帶上了一些真心實意，並且因為真誠而格外吸引人，“不過的確有一種東西，可以有落胎泉水一般的功效。那就是你的血。”

蘇小仙聞言神色古怪。她想起先前林瑾清一臉陶醉地舔食燒杯中猩紅色液體的樣子：“這一屋子的血，都是我的？你喝這些血，是想打胎？我不記得我有跟你那個過……”她一面說，一面用懷疑的眼神上下打量林瑾清，對他的解釋將信將疑。

“自然不是。我從前跟你說過了，我在用這些血做實驗，打算救人類於浩劫當中。”林瑾清神情全然不似作偽，“你在清乾宗時，參加金丹試煉之前，那個時候我就發現我有了身孕，當時，我曾經裝作練劍時候失手，故意割破了你的手指，你難道忘記了？”

隨著林瑾清的訴說，蘇小仙迷迷糊糊想起是有這麽一段。清乾山落月峰的竹林之中，一個清雅出塵的白衣影子在月光下舞劍，那行雲流水一般賞心悅目的身姿映在竹林深處空地上的一塊白色石壁上，宛如神仙令人眼花繚亂的舞蹈。然後，那“神仙”回眸一笑，不帶半點煙火氣息，蘇小仙在旁邊直接看傻了，便是手指被劍氣所傷，鮮血直流，也未曾真個與“神仙”計較過。

“我要理一理時間線。”蘇小仙顯然對這個問題很有興趣，“你的意思是說，在金丹試煉之前，你……你便有了……為何你當時的體態還那麽輕盈？”

蘇小仙對於男子懷孕的經驗完全來自顧沐白。才幾天的工夫，顧沐白就整個人變了樣，顏值足足低了兩三個層次，身材也一日覆一日的臃腫。也虧得他當機立斷宣布暫時退出演藝圈，否則的話，被他的迷妹們看到自家偶像跟撞了邪似的迅速變醜，還不定嚷嚷成什麽樣子。

林瑾清聽了蘇小仙的話，卻是一臉若有所思：“仙兒似乎很清楚這些事？”

那一刻蘇小仙差點以為林瑾清已經看出她在套話，但是很快的林瑾清的思慮走向了另外一個方向：“想來必然是顧沐白告訴你的。不錯，那時候每次出門，我都會用法寶改變自己的體態。所以一段時間以後，我終於受不了了，才會割破你的手指，想求一個解脫，但是……我舍不得……這到底是你和我之間共同的牽絆……”

蘇小仙心中一陣惡寒。她下意識地覺得她走錯了片場。她應該是一個千嬌百媚、受人呵護憐愛的小女人形象，或許還有幾分心機，戀慕她的男人應該是身材高大、體魄健美、荷爾蒙爆棚的運動系帥哥。可是如今呢，原本人前溫文爾雅、優雅持重的清乾宗落月峰峰主變身心強身嬌壯士受，她得像個攻君一般負起責任來。想想看都覺得心累。這種錯亂的身份認知，蘇小仙是本能地拒絕的。

最關鍵的信息已經打探到手，林瑾清暫時就沒什麽利用價值了。所以蘇小仙一邊敷衍地點著頭，一邊悄然後退，同林瑾清無聲無息地拉開距離。

“事到如今，你還想躲開我嗎？”林瑾清從回憶中醒來，有些不悅地問道。在這狹小的方寸之地，他占盡優勢。論對修真之術的理解，蘇小仙在她的最強項符印方面，也不過是和林瑾清半斤八兩，論靈力，他更是能夠直接碾壓她。此處空間已經被用陣法封閉起來，一切盡在林瑾清的掌握之中。

“仙兒，你清醒些，這個陣勢是我精心安排的，和上次不同。就算顧沐白來救你，也未必能夠輕松破開這個陣勢。”林瑾清輕輕嘆了口氣，勸道，“你又何必負隅頑抗呢？”

“是嗎？顧沐白沒辦法破陣，是因為他討厭這個女人，他在這方世界沒有本源之力。我可跟他不一樣！”突然之間，一個聲音從蘇小仙身後由遠及近地傳來。那聲音起初是極遙遠的，到了後來，卻如同在耳邊響起一般。

林瑾清臉色一變。這聲音很是熟悉，他一下子就認出，這是穆羽然的聲音。這世界上也只有穆羽然，能跟他一樣毫無障礙地萃取空氣之中微薄的靈力，納為己用，也只有穆羽然，才能輕松將他的陣勢破掉！

但是林瑾清心思動得雖快，穆羽然的動作更快。已經來不及阻止了。蘇小仙拼盡全力也沒辦法打開的房門，被穆羽然從外面輕輕松松就推開了。這個看起來一臉純凈無害的少年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深深垂著頭，站到了林瑾清和蘇小仙中間，露出了他絕對不能被小覷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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