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平靜無波，雖然帶著些不確定，卻絲毫聽不出什麽情愫，雲音卻就因為這一句不確定的“雲音”而歡喜得幾乎要忘乎所以——鵲皇記得她的名字！鵲皇知道她是雲音！

她的心都跟著雀躍起來，看著鵲皇的眼眸波光閃閃，像是初時她在淩雲湖畔看著鵲皇垂釣時夕陽下波光粼粼的湖面，湖水輕漾，泛著柔光。鵲皇鳳眸微瞇，見雲音一直看著自己發呆，不回話也沒有任何動作，不免有些不悅。他拂了拂袖子，負過手去，微微斜睨了雲音一眼，就作勢要轉身離開。

雲音心裏一急，喊出聲來：“鵲皇！”

鵲皇身子一頓，深沈無波的眼眸淡淡一掃，平靜無瀾的聲音從他齒間輕描淡寫地拋出來：“有事？”

雲音卻是盈盈施了一個禮，乖巧而又嬌俏地微微低下頭去，溫聲道：“雲音恭送鵲皇。”

未料到會得到這樣一個答覆，鵲皇的眸光瞬時一變，卻也只是須臾而已，就面無表情地從雲音面前走開了。

待他走遠了，雲音才癡癡地笑出聲來，她歡快地飛回去跟半夏交代了兩句，就收拾了行囊，興高采烈地去了雲膳堂。

雲膳堂並不缺人手，她想拜師學藝，沒有人搭理，她想無償做工，沒有人同意。可是鵲皇的居處她進不去，若是不能在雲膳堂學會怎麽做那滿清芳和醉凝粱，她又能找什麽理由出現在鵲皇面前呢？若是不能時常出現在鵲皇面前，她又該如何讓鵲皇動心，如何讓鵲皇娶了她呢？

她鐵了心要到雲膳堂學門手藝，鐵了心將那傳說中絕不外傳的滿清芳和醉凝粱學到手。雲膳堂不願收她，她就厚著臉皮在門口死死地守著，見有人出來就去套熱乎，死皮賴臉地求人帶她進去。她生得嬌俏，又每每笑臉相迎，那些仙廚看著倒也歡喜，但是她纏得緊了，他們也難免不勝其煩，臉色便拉了下來。

雲音知道此計不通，只好另生一計。她生來只學會了兩項技能，一個是給凡人報喜，另一個便是唱歌。報喜之事畢竟對凡人才有效，那麽彼時她拿得出手的也只能是一展歌喉。

她細細想了想，這些仙廚們每日裏悶頭做菜，想必也會覺得枯燥無聊，若是有人在他們身邊給他們唱個小曲，給他們去去乏、解解悶，估計對於他們來說，倒也算能得上是一件樂事。

主意一拿定，雲音就開始怡然自得地在雲膳堂門口伺機而動。待有仙廚出來了，她便清了清嗓子，挑著歡快喜悅的曲子宛轉悠揚地唱了起來。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的歌喉向來婉轉清亮，連那高高在上的鵲皇都曾對其大加褒揚，想必定能入得了這些仙廚的耳。但是她怎麽也沒有想到，她千等萬等、翹首以盼，終於盼來了個仙姿縹緲的仙廚，卻是個不識得音律的樂盲，任她將那好聽的曲子唱了一遍又一遍，都沒有瞅她一眼。

說不洩氣定是假的，可是只此一個辦法，她除了繼續守株待兔，也著實是沒什麽退路。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她等了三天三夜，唱了三天三夜，終於有一個小仙廚在她面前站定，笑彎了眼問她：“仙子的歌聲當真好聽，不知師承何處？”

雲音急忙恭恭敬敬地施了個禮，回道：“仙友客氣了，雲音自小喜歡唱歌，所有的歌曲皆為自己琢磨得出，並不曾拜師學藝。”

那小仙廚聞言，眸光便更添了一層欣喜，“既如此，仙子可否願意跟我一起拜見家師？”

“敢問尊師……”雲音心裏雖是竊喜，但前路茫茫，也不免狐疑。

只見那小仙廚微微頷首，十分謙遜地回道：“家師乃鐘離，素來喜歡音律。”

一聽到鐘離二字，雲音便兩眼放光。她曾聽人說過，這鐘離乃是鵲皇的禦用仙廚，別的不說，那滿清芳和醉凝粱便是出自他的妙手。

於是雲音趕緊樂呵呵地跟上前去。一邊亦步亦趨地跟著，一邊眉開眼笑地跟這小仙廚套了許多近乎。這小仙廚脾氣甚好，無論雲音說什麽，向來有問必答。

待進了雲膳堂，見了鐘離，雲音早已將這雲膳堂裏的規矩摸得八九不離十。一見著鐘離，她就乖乖巧巧地作了個揖，脆生生喊了一句：“師父！”

彼時的鐘離一身白袍，正坐在梨花雕木椅上悠哉悠哉地喝茶，餘光瞥見二人進來，只以為是哪兩個小仙子過來取那凝萃汁，也便沒有在意，冷不防聽到一個女娃娃嬌聲喊自己“師父”，嚇得手上一抖，那茶水便不甘寂寞地跳出了茶盞，在他似雪的袍子上暈了一片。

他掀起眼皮，便見雲音一身蝶戲水仙曳地長裙盈盈立於自己面前，眼波流轉，欣喜之色絲毫不加掩飾。一旁站著自己的關門弟子水無衿，面上隱隱有著驚愕之色。

鐘離將茶盞放下，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努力和顏悅色地看著雲音，問道：“這位仙子莫不是叫錯人了？”

雲音立即“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學著凡人拜師學藝時候的樣子，響亮亮地磕了三個響頭，口裏振振有詞：“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此言一出，鐘離臉上的笑意便凝結成了一團，又冷又硬地掛在臉上，顯得十分的怪異。三千年來，他只收了水無衿這一個弟子，並不曾動過再收弟子的念頭。眼前這個小姑娘……雖然模樣倒是可愛，但若是就這樣自以為是地強自拜自己為師，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由著她。他鐘離是誰？哪是誰想拜就能拜的？！

他微微動了動身子，正襟危坐，正打算義正言辭地將雲音訓斥一頓，卻見雲音突然伸手扯了扯水無衿的衣擺，眼裏眸光閃閃，出言可憐兮兮：“無衿師兄，你方才說帶我回來拜師的，為什麽師父卻說我叫錯人了呢？”

水無衿也沒想到雲音會來這麽一出，嘴角微微一抽，趕緊伸手將雲音拉起來，小聲道：“雲音仙子快起來，我是說拜見師父，不是拜師。”

雲音眨巴眨巴水汪汪的眼睛，繼續裝傻充楞：“拜見師父不就是拜師的意思嗎？無衿師兄你莫不是騙我的，把我騙進雲膳堂，卻不讓我拜師學藝……”

“雲音仙子，你真的是……”

二人正低聲嘀咕地熱火朝天，鐘離那邊卻是早已坐不住了，大掌在案上一拍，聲音裏是掩不住的怒氣：“無衿你答應她什麽了？”

無衿趕緊為自己辯駁：“回師父，無衿只是看她……”

雲音趕緊先發制人：“師父，無衿師兄答應雲音拜您為師的！”

無衿急紅了臉，看向雲音的眼神都兇惡了許多，“雲音仙子你……”

看著無衿那惱羞成怒的樣子，雲音心裏突然有些內疚，就這樣拉無衿下水著實是有些不厚道，但是好不容易才混進來了，無論如何，她不能就此善罷甘休。這偌大的雲膳堂，會做醉凝粱和滿清芳也只他們兩個，若是他們不肯教她，那她真的是無路可走了。

可是想想無衿之前溫潤如玉的樣子，再看看他現在怒發沖冠的模樣，雲音終究還是不忍，只好扯了扯他的袖子，朝著鐘離笑著道：“無衿師兄說，要帶雲音來拜見您。師父，午後正熱，容易匱乏，雲音給您唱首小曲解解乏可好？”

水無衿見雲音終於改口，一直提在嗓子口的心就安安全全地落回了遠處，臉上的紅暈漸漸散去，聲音也清和了許多：“師父莫要動怒，無衿是看這雲音仙子唱功著實甚好，這才帶回來的。咱們這雲膳堂什麽都好，就是缺了點音律，師父常道知音難尋……”

鐘離合了合眼皮，重重地嘆了口氣，極為蕭條料峭地打斷了水無衿的話：“為師所謂的知音難尋，並不是這個意思。”

水無衿眨了眨眼，眸中泛著幾絲迷惘不解，又浮著一層無辜愕然，看了看鐘離，又看了看雲音，最後終於又把目光落在了鐘離身上，張了張口：“師父……”

這形勢急轉直下，雲音生怕他們師徒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最後連個曲子都沒聽自己唱，就把自己趕了出去。再看鐘離眸中那黯然之色，只覺得與自己以前在凡間遇到的那些郁郁寡歡的多情才子有那麽幾分相似，於是她眼睫微微一拂，趕緊眉眼彎彎地插了話：“知音的確難尋，正是因為難尋，才顯得難得。雲音年幼不懂事，不敢妄想做師父的知音，雲音唱歌為的是快樂，娛樂自己，也快樂他人，如此便夠了。師父日日操勞，聽一聽小曲放松放松心情，又有何不可？”

鐘離終於側過眸來看她，眼前的小仙子裊裊婷婷，眉目間姿容婉轉，嬌美俏然，分明是天真無邪不谙世事的模樣。他突然便想起了千百年前那個碧波之上的粉衣女子，手裏素琴清清泠泠，臉上明媚的笑意卻絢爛了整片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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